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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郎》是著名作家夏目漱石嘚作品写一位乡下青年小川三四郎来到东京,受到现代文明和现代女性的冲击不知所措的窘态。《三四郎》写一位乡下青年小川三四郎来到东京受到现代文明和现代女性的冲击,不知所措的窘态《其后》继续《三四郎》爱情悲剧的主题。小说塑造了代助这个具有叛逆意识却又优柔寡断的知识分子形象谴责了违背自然感情的所谓侠义、道德,流露出反抗世俗伦理的进步意识《门》是三部曲爱情悲劇的终结。男主人公野中宗助和朋友的女友阿米相爱结合招致社会唾弃。他们隐居在不见阳光的房子里一方面品尝着真诚相契的甜蜜,一方面体味着负疚于人的苦涩陷入一种进退维谷的窘境而不能自拔。这是一部自由真挚的爱情不为社会所容的人性悲剧也是知识分孓追求个人幸福又无法摆脱道德规范羁绊的心灵写照。

夏目漱石的前《三部曲》是明治社会日本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一部精神历程史。莋者根据自己丰富的生活经验通过细致的观察和深入的研究,准确地把握了那个时代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思想特征生动地展现了他们嘚各个生活侧面,具体地反映了他们对理想的追求和幻灭的过程具有撼人心弦的艺术力量,成为日本近代文苑中描写知识分于的典范夏目漱石对同时代的知识分子有偏爱。他的大部分创作着力描写知识分子的孤高性格和失意的心境。

夏目漱石是日本近代优秀的批判现實主义作家他原名夏目金之助,1867年生于江户(今东京)的一个仕宦家庭少年时代受过汉学教育,二十七岁时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当時的东京帝国大学英文系。后来转到地方中学当教员,在大学同学、着名诗人正冈子规的影响之下开始写作徘句,成就斐然为他以後的文学活动,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1900年,夏目漱石官费留学英国在伦敦住了三年,亲眼目睹了“大英帝国”日趋没落的社会现实痛感資本主义文明的腐败,促使他对祖国的命运更加关切

1903年,他回国后在东京第一高等学校及帝国大学任教,对明治时代日本资产阶级教育界的虚伪与冷酷有了更深一步的认识,孕育了“漱石文学”对日本近代社会强烈的批判精神

1905年,夏目漱石发表了他的第一部讽刺小說《我是猫》用幽默而辛辣的笔触,揭露了资本主义社会的丑恶现实倾吐了作家郁积日久的不满和愤恨。以《我是猫》为起点夏目漱石正式走上了文学创作的道路,凭着冷彻的头脑和犀利的笔触向日本反动统治阶级勇猛地开战,为日本近代文学建立了不朽的功绩

夏目漱石卒于1916年,虽然只活了五十岁但他在生前就获得了极高的声誉。天皇政府曾经打算授予他博士的学位遭到他毅然的拒绝,表现叻一个正直的作家大义凛然的高尚品格夏目漱石在短暂的文学生涯中,写下了《我是猫》、《哥儿》、《草枕》、《三四郎》、《从此鉯后》、《门》、《心》、《明与暗》等数十部颇具特色的作品为日本文学增添了光彩。至今“漱石文学”仍然以它深厚的思想性和高妙的艺术性,在世界文学史上占有一席重要的地位受到各国读者的广泛欢迎。

《三四郎》(1908)、《从此以后》(1909)、《门》(1910)是夏目漱石中期创作的小说,通称前《三部曲》这三部作品的主人公及故事情节虽然各不相同,但在主题思想上却有着内在的联系小说《三四郎》描写青年主人公小川三四郎,由故乡熊本高中毕业后考入东京帝国大学在同学校和社会上各方面人士交往的过程中,他对一切都感到新鲜相比之下,自己过去的乡间生活显得多么闭塞而又贫乏在大学里,三四郎遇到了同乡野野宫宗八他是个知名的物理学镓,每天钻在地窖里埋头于科学研究对交友和恋爱都不感兴趣。三四即的同窗佐佐木与次郎是个热爱文学、精力充沛的青年,但又不免流于肤浅他还结识了少女美祢子,生活中充满了绮丽的幻想他爱慕她,却又不敢对爱情采取积极的态度

美祢子是个富有教养的新型女性,她天真热情具有独立的判断事物的能力。但她又看不起平民出身的三四郎终于同一个上流社会的男人结了婚。作品还塑造了洎由主义者广田先生的形象他清高自诩,卓然不群对待人生和社会始终抱以高蹈的批判目光。从广田先生这个人物身上读者可以窥見作家本人的影子。

《三四郎》这部小说反映了日俄战争后,日本资本主义大发展时期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相对稳定的生活,以及他们茬步入冷酷的社会现实之前那种犹豫不决的精神状态

《从此以后》的主人公长井代助是一个无职业的“高等游民”,他头脑聪敏对资夲主义社会抱有清醒的认识。他认为在那样的社会里职业只会使人堕落。

他的朋友平冈本是个具有理想的实干家但在现实面前累遭厄運,生活困顿精神上一蹶不振。平冈的妻子三千代婚前原是代助的女友,代助看到平冈很爱她便成全了他们。三年之后代助发现洎已的这一行为并未能给三千代带来什么幸福,便毅然拒绝了父兄通过金钱关系为他包办的婚姻下决心与三千代一起共同创立新的生活。如果说《三四郎》中的广田先生对社会的批判只停留在一般的议论和冷眼旁观的立场上那么,到了《从此以后》作者便让自已的人粅置身于社会生活的激流之中,使得这种批判更深入、更直接了在这部作品里,作者通过主人公长井代助之口对资本主义社会世态的冷酷,道德的沦丧精神的堕落,给予有力的控诉无情地嘲笑了统治阶级被幸德秋水等进步人士的革命活动吓破了胆的虚弱本质,成功哋塑造了一个勇于向封建道德习俗挑战、勇于探索未来的觉醒了的知识分子形象具有一定的典型意义。

继《从此以后》之后夏目漱激石于1910年创作了前《三部曲》的最后一部作品《门》,反映了作家精神上的苦闷与动摇这部小说描写野中宗助和阿米夫妇惨淡的人生际遇,充满了悲凉和绝望的气氛这一方面固然由于当时发生了“大逆事件”①,给作家的创作造成了沉重的压力;另一方面也说明作家一旦放弃冷眼旁观的立场试图正视黑暗的社会现实时,又不免流露出无能为力的消极情绪

①1910年,明治政府借口社会主义者幸德秋水等人对忝皇图谋不轨实行大逮捕,残酷镇压进步的民主力量结果被杀二十余人。史称“大逆事件”又称“幸德秋水事件”。

总之夏目漱石的前《三部曲》,是明治社会日本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一部精神历程史作者根据自己丰富的生活经验,通过细致的观察和深入的研究准确地把握了那个时代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思想特征,生动地展现了他们的各个生活侧面具体地反映了他们对理想的追求和幻灭的过程,具有撼人心弦的艺术力量成为日本近代文苑中描写知识分于的典范。同时由于作家的笔触过分囿于人物的心理刻画,缩小了观察社会生活的视野妨碍了进一步解剖现实的深度和广度。再者夏目漱石由于阶级出身和社会经历的制约,使得他对同时代的知识分子产苼了偏爱他的大部分创作,着力描写知识分子的孤高性格和失意的心境忽视了对广大劳动人民的注意和关心,致使一些作品带有悲观主义的色彩

尽管如此,夏目漱石毕竟不失为一位出色的现实主义作家他在日本文学运动中担负着启蒙主义者的任务,对日本近代文学嘚形成和发展产生过重大的影响,这一点必须充分给以肯定

他从意识朦胧之中醒来的时候,那女子早巳和身旁的老爷子攀谈开了老爺子正是那个从前两站上车的乡下人。三四郎还记得火车刚要开动时,他嚷嚷着快步跑进来蓦地脱光了膀子,脊梁上布满了灸过的痕跡三四郎一直注视着他,直到那老爷子擦干了汗穿上衣服,挨着女子坐下来

这女子是从京都上车的。她一上来就引起三四郎的注意她给人的第一个印象是皮肤黝黑。三四郎从九州转乘山阳线火车渐惭接近京都、大阪的当儿,他看到女子的肤色次第变得白皙起来洎己不知不觉地产生了远离故乡的哀愁。因此这个女子一走进车厢,他心里就想到这回有了一位异性的同伴了。就其肤色来看这女孓属于九州人。

她和三轮田家的阿光站娘肤色一样离开故乡之前,只觉得阿光是个讨人嫌的女人身旁没了她,实在叫人庆幸可是现茬想来,象阿光这样的人并不可厌

单从脸型上看,眼前这女子标致多了紧紧抿着的嘴唇,水灵灵的眼眸前额也不象阿光那般宽大,看上去让人很舒服因此,三四郎每隔五分钟就要抬眼瞧瞧这个女子有时候,他俩的目光会不期而遇老爷子在这女子身边落座的当儿,他更是久久地凝神注视着女子的神态当时,她嫣然一笑“好的,请坐吧”说罢就给老爷子让座。过一会儿三四郎有些困倦,便睡了

看样子,在他睡觉的时候女子和老爷子就聊开了。三四郎睁开眼默默地倾听两个人的谈话。女子说到这样一些事——论起小孩溜冰怎么溜比较容易些玩具还是京都比广岛的又好又便宜。她到京都办点事儿下车后顺便到蛸药师①买了一些玩具。好久没有回乡了这次回去见见孩子,直叫人高兴

不过,她是因为丈夫中断了汇款不得已才回娘家的。所以心里老是不踏实丈夫从前长期在吴市②嘚海军里供职,战时③到旅顺去了打完仗曾一度回来过,据说那边能挣钱不久又到大连谋生。起先常有信来月月都汇钱,所以日子還算好

谁知这半年信和钱都见不到了。他不是个浮华人倒也能叫人放心,可自己总不能坐吃山空呀因此,在未打听到丈夫的确切消息之前她出于无奈,只好回乡间等候

老爷子看来不知道什么蛸药师,对玩具也没有兴趣开始时只是哼哼哈哈地应和,等到那女人谈箌丈夫去旅顺之后他立即产生了问情,说那太可怜了他还提到自己的儿子在战争中也被拉去当兵,终于死在那边了他不懂为啥要打仗,打完仗日子能好过些倒也罢了可是自己的宝贝儿子死了,物价也涨了还有比这更蠢的事情吗?世道太平谁还会出外谋生呢?这嘟是战争造成的!不管怎样要有信心,这很要紧他肯定活着,在干事哪耐着性儿等些时候,他保准会回来——老爷子说着,不停哋安慰那女人不一会儿,火车靠站了老爷子向那女人打了声招呼,要她多多保重就腿脚麻利地下车了。

随着老爷子一起下车的有四個人可是只上来了一个。车厢里本来就不挤这回更冷清了。也许天快黑了站上的职工踏着车厢顶篷点亮了油灯。三四郎想起了什么他拿出前一站买的盒饭吃起来。

火车开出后约莫两分钟那女子飘然站起身,打三四郎身旁穿过向车厢外面走去。此时女子腰带的顏色方才映入三四郎的眼帘。三四郎嘴里衔着烤香鱼头目送着女子的背影。他一边不停地吃饭一边想,她或许是上厕所的吧

不多会兒,女子回来了这下子可以从正面观望了。三四郎的盒饭已经快要吃完他低着头用筷子使劲扒拉了两三口,可那女子似乎还没有回到原来的座位上

“她说不定……”三四郎思忖着,猛地抬起头一看女子果然站在对面。正当三四郎抬眼张望的时候那女子又迈动了脚步。她从三四郎身边走过去没有马上回到自己的座位,而是继续向前走了两步侧过身子,将头伸出车窗静静地向外面眺望。风猛烈哋吹着她那鬓角上乱蓬蓬的头发引起了三四郎的注意。这时三四郎把吃剩的空盒子用力向窗外抛去。女子所在的窗口同三四郎旁边的窗口相邻中间只隔着一列座席。三四即看到那个迎风抛出去的白色饭盒盖又随风飘了回来心想,这下子可糟了他不由得望了望女子嘚脸,那张脸正好伸向窗外;女子默默地缩了回来用印花手帕仔细地擦擦额头。三四郎想还是主动道一下歉更保险。

“没关系”女孓回答。

她依然在擦脸三四朗只好闷声不响,女子也不吱声她又把头伸出窗外。三、四个乘客在昏暗的油灯下露出困倦的神色没有┅个人说话,只听见火车发出巨大的轰鸣向前行驶。三四郎合上了眼睛

过了一阵子,三四郎听女子问道:“快到名古屋了吧”一看,她早巳转过身子对着他探着腰,把脸凑到三四郎旁边来了三四郎吃了一惊。

“这个……”三四郎应了一声他第一次去东京,什么吔不知道

“照这样看,火车会误点吧”

“你也在名古屋下车吗?……”

这趟列车只开到名古屋所以这样的会话也很自然。女子一直唑在三四郎的斜对面好长一段时间,只听到火车的轰鸣

列车停靠下一站时,女子终于又开口了她想麻烦三四郎一件事,说到达名古屋以后一个人怪害伯的,想请他帮忙找个旅馆女子执意相托,三四郎也觉得这是应当的但他不愿一口应承下来。因为他和这女子毕竟是素昧平生这使他颇费踌躇。然而他又没有勇气断然拒绝所以只好支支吾吾地应付了一阵子。说着说着火车到达名古屋了。

大件荇李都已办好托运到新桥的手续尽可以放心。三四郎只拎着一个不太大的帆布提包和一把阳伞出了检票口他头上戴着高中学生的夏帽,只是把帽徽摘掉了作为毕业的标志,白天看上去那地方还留有新鲜的印记。女子跟在后面三四郎戴着这顶帽子总有些不大自在,嘫而他也无法可想不用说,在女子眼里这帽子只是一顶普普通通的脏污的帽子。

火车本应九点半到站结果晚了四十分钟,现在已经過了十点了因为是夏季,大街上还象天刚黑时一般热闹眼前有两三家旅馆,只是在三四郎看来太阔绰了,只好不动声色地打这些灯吙通明的三层楼房前通过然后信步前行。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到哪里去呢?他当然无从知晓只是一味奔着暗处瞎闯。女子一声鈈吭地跟着他不一会儿,走到一个比较僻静的横街口上看到第二家门口挂着“旅馆”的招牌。这是一块龌龊的招牌看来这里对三四郎和那女子都很合适。三四郎稍稍回过头去向女子问了一声,“这里行吗”女子回答:“挺好的。”便打定主意直往里走他们刚来箌房门口,还没有来得及声明一下“两人不是一起的”就听到一连串的招呼:“欢迎……请进……带路……梅花轩四号……”,两人不嘚已只好默默跟着那人一起走进梅花轩四号。

女侍去端茶的时候他们只是茫然地相向而坐。等女待端茶进来请客人入浴时,三四郎巳经没有勇气声明这女子不是和他一起的了他拎着手巾,说了声“我先洗”就向浴室走去。浴室在走廊尽头厕所旁边那里黑乎乎的,看样子很不干净三四郎脱去衣服,跳进澡桶寻思了一会儿,心想这女子真成了累赘了。他哗啦哗啦正在洗澡的当儿走廊上响起叻脚步声,好象有人上厕所不一会儿又出来。接着就是洗手等一切都完了,忽然浴室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半。那女子在门口问噵:“要搓背吗”“不,用不着”他拒绝了。女子没有离开反而走进来了。她宽衣解带看起来是想和三四郎一同入浴,一点也不覺得难为情三四郎猝然跳出澡桶,草草地擦了擦身子回房去了。他坐在座垫上惊魂未定,女待拿着住宿登记簿进来了

三四郎接过登记簿,规规矩矩地写上:“福冈县京都郡真崎村小川三四郎二十三岁,学生”轮到那女子了,他不知所措心想等她出浴回来再说,可那女待一直在旁等候三四郎迫不得已,只好胡乱写上:“同县同郡同村同姓名花子,二十三岁”然后交差了事。接着频频地摇著团扇

东京有许多叫三四郎吃惊的事。首先是那电车叮铃叮铃的声音引起了他的兴趣。随着叮铃叮铃的响声众多的人上上下下,实茬使人觉得新奇其次是丸之内大街。然而更使他吃惊的是不管走到哪里,全是一样的东京味儿而且到处都堆放着木材、石头。新的房屋都远离马路一两丈远古老的仓库只拆除了一半,前半部被精心地保护下来看样子所有的东西都在继续遭到破坏;同时,所有的东覀又都在建设之中东京发生着巨大的变动。

三四郎简直惊呆了一个普通的乡下人头一次置身于闹市中心,那心情那感受是多么不寻瑺啊!自己以往的知识再也无法迫使自己惊奇的心情冷静下来。三四郎的自信力随着这种激动消失了大半他闷闷不乐。如果说这些剧烈運动着的事物正是现实世界的本身那么自已往昔的生活,就同这个现实世界毫无关系了宛若躺在洞之卡山口睡午觉一般,到今天才醒悟过来要问面对此种变动能否担负起自已的责任,那却是困难的眼下自已正处在变动的中心,但是只有改变环境之后能够亲眼看见湔后左右的事物发生变动的时候,自己才会过上和以前迥然不同的学生生活世界如此动荡,自己看到了这种变动然而却不能投身于这種动荡之中。

自己的世界和现实世界排列于同一平面之上没有一点接触。现实世界在动荡的过程中将自己抛弃而去,他为此甚感不安

三四郎站立在东京市中心,眼看着电车、火车、穿白衣服的人、穿黑衣服的人都在不停地运动心中十分感概。然而他对学校生活里蘊含着的思想界的变化却毫无觉察。——从思想界来说明治时代四十年的历史,重现了相当于西洋三百年间的重大变动

三四郎禁闭在於变万化的东京市中心,正在独自沉默的时候接到了故乡母亲的来信。这是他来东京后得到的第一件东西打开一看,写了好多事情信一开头告诉他,今年大丰收可喜可贺。接着叮咛他要注意身体说东京人刁钻、狡猾,叫他多加小心学费每月月底寄来,不必挂念末尾还写道,胜田家阿政有个表弟听说大学毕业后在某理科大学教书,嘱咐儿子去找他请他多方照顾一下。看来是把最要紧的名字丟了只好在栏外空白处又添了“野野宫宗八先生”几个字。此外还告诉他几件事情:阿作的青骢马得急病死了阿作好不伤心;三轮田嘚阿光送来香鱼,怕寄往东京的中途烂掉留在家里吃了。等等

三四郎看着这封信,觉得它仿佛是从远古时代寄来的他甚至感到无暇細读这样的信,虽然有些对不起母亲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反复读了两遍总之,如果他接触现实世界的话眼下除了母亲再没有其他人叻。而这个母亲是旧式妇女又住在古老的乡间。此外就是在火车上遇到的那个女人她是现实世界的一道闪电,要说那也叫接触实在過于短暂、过于尖锐了。——三四郎决定遵照母亲的嘱咐去找那位野野宫宗八。

第二天天气比寻常更加炎热。三四郎想现在正值假期,即便找到理科大学去野野宫君也不一定在。母亲既然没有告诉他的住址自已不妨去打听一下。下午四点光景三四郎打高级中学校旁边穿过,从弥生町上的那个大门进去马路上堆着二寸来厚的尘土,木屐、皮鞋、草鞋从上面踏过留下了清晰的脚印。车轮和自行車的辙痕更是数不胜数走在这样的路上,实在气闷得难受一进入庭院看到树木繁茂,心情顿时舒畅多了他走到传达室一看,房门上叻锁绕到后面去也还不行。最后只好来到边门处为了仔细起见,他试着推了推想不到门竟然开了。

一个伙计坐在走廓的拐角处打盹兒他听三四郎说明了来意,为了醒醒神儿便朝上野的树林子眺望了好大一会儿。

“或许在家吧”他突然说道。接着便朝里面走去

這里的环境十分清幽。那个伙计不一会儿又走出来了

“在家,请进吧”他说起话来,象个熟朋友

三四郎跟着那伙计,经过拐角处從混凝土的廊子上走下来。这时视界顿时变得黑暗了,两眼一阵晕眩象被炎阳照射的感觉一样,经过好半天眼珠才慢慢适应过来,㈣周的景象也看得清楚了这里是地窖,因此比较阴凉些左面有一扇门,敞开着里面闪出一个面孔,宽阔的前额硕大的眼睛,一副佛教僧侣的尊容

他穿着绸布衬衫,外面罩着西装衣服上沾满了污垢。这人个头高大清瘦的身材和这炎热的气候十分相宜。他把头和脊背连成一条直线向前边伸着,对客人行礼

说罢,他转脸走进室内三四郎来到门口,向里面张望了一下这时,野野宫君早已坐在椅子上了

“这边请。”他又说了一遍

他所指的“这边”摆着一个台子,用四根方木棍支撑着上面铺着木板。三四郎在台子上坐下来因为初次见面,少不了寒喧一阵然后,他请对方多多关照

野野宫君只是“唔,唔”地听着他的表情有几分象火车上那个吃水蜜桃嘚男子。

三四郎作过一番表白之后便无话可说了,于是野野宫先生也不再“唔唔”地应和了。

三四郎环顾屋内正中央放着一张又长叒宽的栎木桌子,上面摆着一件用粗铁丝制作的精巧器具旁边的大玻璃缸里盛着水,此外还有锉刀、小刀以及丢下的一条领带最后他朝对面角落一看,见三尺多高的花冈岩平台上放置着一个装备复杂的器物,有酱菜罐头那样大三四郎发现罐头的半腰上开了两个洞,潒蟒蛇的眼睛闪闪发光

野野宫君笑笑,给三四郎作了如下的说明:“我在白天做好准备夜晚等到来往车辆以及其它响动逐渐平静的时候,便钻进这幽暗的地窖用望远镜窥伺那象眼珠似的小洞,测试光线的压力这个工作从今年新年起就着手进行了,由于装备颇为复杂至今尚未得到理想的结果。夏天还比较好过一到冬季,夜里非常难熬纵然穿上外套,围上围巾还是觉得冷彻骨髓……”

三四郎大為惊奇,伴随这种惊奇他又为自己一无所知感到苦恼。光线会有压力吗这压力有什么用途?

“你来看一看吧”野野宫君对三四郎说。

三四郎好奇地走到离石台一丈开外的望远镜旁把右眼贴近观望了一下,什么也看不见

“怎么样,看到了吗”

“哦,镜头盖还没摘掉哩”

野野宫君走过来,把罩在望远镜上的一个东西取下来

这样一瞧,只见一团轮廓模糊的亮光里有许多尺子一般的刻度,下边有個“2”字

“怎么样?”野野宫又问

“现在要动啦。”野野宫君边说边扳动了一下

不一会儿,那些刻度在光团中流动了“2”字消失,跟着出现了“3”字又跟着出现了“4”字,“5”字最后出现了“10”字。然后刻度往回流动,“10”

字消失“9”字消失,从“8”到“7”从“7”到“6”,顺次到“1”便停了下来

“怎么样?”野野宫君又问

三四郎非常吃惊,他的眼睛离开望远镜也无心询问那刻度数表示什么意思。

三四郎很客气地道过谢从地窖里出来,走到人来人往的地方一看外面依然骄阳似火。天气尽管热他还是深深地吸了┅口气。西斜的太阳照耀着宽广的坡道排列着工科专业的建筑,房子上的玻璃窗象熔化了一般放射着光辉天空高渺,清澄在这纯净嘚天际,西边那团炽烈的火焰不时地飘散过来熏烤着三四郎的脖颈。

三四郎用半个身子承受着夕阳的照射走进了左边的树林。这座树林也有一半经受着同一个太阳的光芒的考验郁郁苍苍的枝叶之间,象浸染着一层红色蝉在高大的榉树上聒噪不已,三四郎走到水池①旁边蹲下来四周非常寂静,没有电车的声响原来通过大红门②前面的电车,在学校的抗议下绕道小石川了。三四郎在乡下时就从报紙得知了这个消息三四郎蹲在水池旁边猛然想起了这件事,这所连电车都不允许通过的大学离开社会该有多么遥远。

①位于东京大学校园内夏目漱石写作《三四郎》一书后这个水池也随之闻名遐迩,故又称“三四郎池”

②东京大学的一个通用门,一般指东京大学現被指定为“国宝”。

偶尔走进大学看了看竟然有野野宫君这类人,半年多一直躲在地窖里进行光压实验野野宫君衣着朴素,要是在校外相遇会把他当成电灯公司的一名技工。

然而他却欣然以地窖为根据地孜孜不倦地埋头于研究工作,这实在是了不起的事

诚然,朢远镜里的数字不论如何流动都是和现实世界无关的,野野宫君抑或终生都不打算接触现实世界正因为呼吸着这种宁静的空气,也就洎然形成了那样的心境吧自己干脆也同这活脱脱的世界斩断一切联系,修身养性借以了此一生吧。

三四郎凝神眺望着池面几棵大树倒映在水里,池子底下衬着碧青的天空三四郎此时的心绪离开了电车,离开了东京离开了日本,变得遥远和飘忽不定了

然而过了一陣子,一种轻云般的寂寥感渐渐袭上心头他觉得,这正是野野宫君进入地窖、一人独坐的那种寂寞情怀在熊本上高中的时候,三四郎缯经登过清幽的龙田山躺在长满忘忧草的运动场上睡觉。他曾几度将整个世界忘却然而,这种孤独之感是今天才开始有的

是因为看箌了急遽变动着的东京吧,或者说——三四郎此时脸红了因为他想起了火车上的那个女伴——现实世界对自己毕竟是必要的。但是他叒感到现实世界太危险,令人难以接近三四郎打算立即回旅馆给母亲写回信。

三四郎蓦地抬头一看左面的小丘上站着两个女子。女子丅临水池池子对面的高崖上是一片树林,树林后面是一座漂亮的红砖砌成的哥特式建筑太阳就要落山,阳光从对面的一切景物上斜着透射过来女子面向夕阳站立。从三四郎蹲着的低低的树荫处仰望小丘上一片明亮。其中一个女子看来有些目眩用团扇遮挡着前额,媔孔看不清楚衣服和腰带的颜色却十分耀眼。白色的布袜也看得清清楚楚

从鞋带的颜色来看,她穿的是草鞋另一个女子一身洁白,她没有拿团扇什么的只是微微皱着额头,朝对岸一棵古树的深处凝望这古树浓密如盖,高高的枝条伸展到水面上来手拿团扇的女子微微靠前些,穿白衣的女子站在后边距离土堤还有一步远。从三四郎这边望去两人的身影斜对着。

三四郎此时只感到眼前一片明丽的銫彩然而,自已是乡下人这色彩究竟如何好看,他嘴上既道不出笔下也写不出。三四郎一味认定那白衣女子象个护士

三四郎看得絀了神。这时白衣女子开始走动了,样子颇为悠闲仿佛无意识地迈动着脚步。拿团扇的女子也跟着走动起来两人不期而然地信步下叻斜坡。三四郎仍然凝望看

坡下有一座石桥,要是不过桥可以径直走到理科专业去,过了桥沿着水池可以走到这里来两个女子走过叻石桥。

女子不把团扇遮在脸上了她手中拈着一朵白花,一边嗅着一边走过来她把花放在鼻尖上,走路时眼睛往下看当她来到三四郎前面五、六尺远的地方时,顿时站住了

她仰起脸来。头顶上是一棵大椎树枝叶繁茂,遮天蔽日圆圆的树顶一直伸到水池边来。

“這是椎树”那护士说道。她那副神情就象教导小孩溜冰怎么溜比较容易些子一样

“唔,这树不结果吗”

说罢,她把仰着的脸庞转回來趁势瞥了三四郎一眼。倾刻之间三四郎确实意识到那女子乌黑的眼珠倏忽一闪。此时关于色彩的感觉全然消失了,他心中顿时升起一种不可言状的情绪火车上的女伴说他是个没有胆量的人,三四郎此时的心境同那时候似有相通之处他感到惶怵不安。

两个女子打彡四郎前面走过年轻的将刚才嗅过的白花扔到三四郎跟前。三四郎凝神望着她俩的背影护士走在前头,年轻的跟在后边透过绚丽的銫彩,他看到那女子束着一条染有白色芒草花纹的腰带头上簪着一朵雪白的蔷薇花。这朵蔷薇花在椎树荫下衬着乌黑的头发,格外光豔夺目

三四郎有些茫然,片刻他小声嘀咕了一旬“真矛盾”。是大学的空气和那个女子有矛盾呢还是那色彩和眼神有矛盾呢?是看箌那女子联想起火车上的女人从面产生了矛盾还是自己未来的方针中包含着自相矛盾的内容呢?或者是一方面兴高采烈—方面又惶恐鈈安,这两种心情之间产生了矛盾呢——这个乡下青年对这些一概不懂,他只是感到有矛盾存在

三四郎拾起那女子丢弃的鲜花,嗅了嗅没有什么特别的香气。三四郎将花扔到池子里花瓣在水面漂浮。这时突然听到对面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

三四郎把视线从那朵花仩移过来发现了站在石桥对面的野野宫君颀长的身影。

三四郎在回答他的问话之前先站起身来,慢腾腾地走了几步来到石桥上。

“嗯”他感到自已有些呆然若失。但野野宫君一点也不为怪

“凉快吗?”野野宫君问

“嗯。”三四郎又应了一声

野野宫君对着池水瞧了好半天,把右手伸进衣袋寻找什么衣袋里露出半截信封来,上面的字象是女人的手笔野野宫君看来没有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便紦那只手依旧垂下来

“今天那装置出了毛病,晚上的实验停止了眼下到本乡那边散散心再回去,怎么样你也一道走走吧。”

三四郎爽快地答应了两人沿着斜坡登上小丘。野野宫君在刚才女子站立的地方停留了一会儿环视着对面绿树背后的红色建筑,以及那个在高崖的衬托下显得很低的水池

“景色不错吧?只是那座建筑拐角略显凸出了从树林间望过去,你注意到了没有那座建筑造得很美。工科大楼也不错不过还是这座建筑更出色。”

三四郎对野野宫君的鉴赏力有些惊讶老实说,自已一点也看不出孰优孰劣

因此,这回该輪到三四郎“唔唔”地应付了。

“还有你看这树和这水给人的感觉——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妙处,但位于东京的市中心——很幽静吧没有这样的地方就无法搞学问哩!近来东京太喧闹了,很伤脑筋这是殿堂。”野野宫边走边指着左面一座建筑“是教授会举行会议嘚地方。呶象我这样的人可以不去,只要呆在地窖里就行啦近来的学术界飞速发展,稍一大意就会落伍在别人眼里,地窖里的工作簡直就象做游戏可我这个当事人,时刻都在为实验绞尽脑汁这种劳动甚至比电车的运转还要剧烈。因此我连消夏旅行都免啦。”

他邊说边仰望着广袤的天空这时,天上的阳光已经减弱蔚蓝的天空一派宁静高处纵横飘浮着几抹淡淡的白云,象是用刷子刷过留下的痕跡

“你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吗?”

三四郎仰头望着半透明的云彩

“那些全是雪霰,从下面看上去好象纹丝不动其实它正以超过地面上颶风的速度在流动。——你读过罗斯金①的着作吗”

“没有读过。”三四郎有些怃然

“是吗?”野野宫君只说了这样一句话过了一陣,他接着说“把这天空画一幅写生那该多有意思。——我要给原口讲一声”

三四郎当然不知道原口就是一位画家的姓。

两人从倍尔茲②的铜像前面走过经枳壳寺旁来到电车道上。走到铜像跟前时野野宫君问三四郎,这座铜像怎么样使他很难为情。校外十分热闹电车熙来攘往。

经这一问三四郎觉得,与其说讨厌不如说害怕。然而他只是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我也讨厌电车。”野野宫君说道可一点也看不出他是讨厌电车的。

“没有乘务员的指点我一个人简直不知道在哪里换车呢。这两三年电车猛增方便倒是方便,可也够烦人的就象我搞的学问一样。”他说着笑了

①JhonRuskin(1819一1900),英国文学批评家美术评论家。

②ErwinBaelz(1849—1913)德国着名内科医生,1875年应邀赴日讲学东京大学校园有他的铜像。

眼下刚刚开学有许多戴着新帽子的中学生走过。野野宫高兴地望着这些青年

“来了好多新生哩。”他说“年轻人朝气蓬勃,这很好你今年多大啦?”

三四郎照着住宿登记簿上写的年龄作了回答

“你这么说比我年轻七岁哩。┅个人有这七年时光可以干不少事不过岁月易逝,七年一晃就过去”

三四郎弄不明白,哪一句才是他的真心话

走近十字街头,左右兩边有许多书店和杂志店其中的两三家里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都在阅读杂志读过了就不再买,一走了事

“都是一些狡猾的家伙!”

野野宫君笑着说。不过他自已也打开一本《太阳》①杂志看了看。

①日本第一个综合月刊杂志1895年创刊,1928年停刊

来到十字路口,街這边左手有一家西洋化妆品商店对面是另一家日本化妆品商店。电车在这两家商店之间绕了个弯儿飞快地驶过去,铃声丁丁当当地响個不停街头行人拥挤,很难通过路口

“我到那边买点儿东西。”

野野宫君指着那家化妆品商店说接着就从铃声丁当的电车缝里跑了過去。三四郎紧紧跟上穿过了街口。野野宫君早巳走进商店三四郎在外头等着,留神一看店头玻璃货架上陈列着梳子、花簪之类东覀。三四郎好不奇怪野野宫君要买些什么呢?他好奇地走进店里只见野野宫君手里拎着一条象蝉翼一般的彩带子。

此时三四郎也想给彡轮田的阿光买点什么权作馈赠香鱼的答礼。可是转念一想阿光收到东西之后,她保准不会认为这是对她送香鱼的酬谢说不定又要┅厢情愿地胡思乱想一番,因此只好作罢

走到真砂町,野野宫君请三四郎吃了西餐听野野宫君讲,这一家是本乡地区最好的饭馆三㈣郎只是想尝尝西餐的风味,可一旦吃起来倒也没有剩下什么。

三四郎在西餐馆前告别了野野宫君沿着岔路口老老实实往回走。他来箌原先那个十字街口又折向左边。三四郎想买木屐他走进木屐商店瞅了一眼,一个搽着白粉的姑娘坐在雪亮的煤气灯下宛若一尊石膏雕塑的妖怪。三四郎立刻讨厌起来终于没有买成。他在回来的路上一直回想着在学校水池旁看到的那个女子的脸庞。——那副青黄嘚面色就象烤焦了的年糕片一样。她的肌肤十分细嫩三四郎断定,大凡女人总该都有着这样的肤色

三四郎把这些全都一丝不苟地抄茬笔记本上。下午来到大教室里面大约坐着七、八十位听讲的人。因此先生使用演说的调子讲课他开头说了一句“炮声一响惊破浦贺夢”②,三四郎觉得很有意思最后说出了一大串德国哲学的名字,甚是难懂他向桌面上一看,有两个雕刻得十分漂亮的字——“落第”可以想象刻字的人是那样悠闲,他能在坚硬的枧木板上刻下整齐的刀纹可见不是一个生手,其功夫是相当深的邻座的男子正在用惢记笔记,探头一看不是作笔记,原来正冲着远处的先生画漫画呢三四郎一伸头,邻座的人就把笔记本推给他看

画画得很出色,旁邊还写有一行字:“天上子规自在鸣”③不知是什么意思。

①德语分别为“事件”、“抄写本”之意。

②1853年德国人柏利乘“黑船”始抵横须贺浦贺港,从而打破了日本幕府的锁国政策

③幕府末期儒者安井息轩,青年时代曾写过这样的座右铭:“君不见冈上子规不闻聲总有一天鸣太空。”表露自己即将发迹的宏伟抱负

下课了,三四郎显得有些疲惫不堪他站在楼上窗口双手托腮,俯视着正门里边嘚校园那里只有一条宽广的大路,两旁栽着高大的松树和樱树路面铺着沙子,由于没有进行太大的人工修饰看上去令人心情舒畅。聽野野宫君说过去这儿不象现在这般漂亮,野野宫君的一位老师学生时代曾经在这儿骑马巡游。马不听话大发脾气故意从树底下通過。老师的帽子挂到树枝上木屐齿夹在了马镫里。当他正在感到困窘的时候正门外“喜多”理发店的理发师傅一齐跑出来嘻嘻哈哈地看热闹。当时的有志之士集资在校园内建造了马厩饲养三头马,雇用一名教授骑术的师傅谁知这位师傅是个大酒鬼,到头来将三匹马當中最好的一匹自马卖掉沽酒喝了听说那是拿破仑三世时代的老马,恐怕未必是拿破仑三世那个时代吧不过他想那种悠然自适的年代總是有的。这时那个在课堂上画漫画的男子走了过来。

“大学的课程真没意思”那人说。

三四郎随便应和了一下其实究竟有没有意思,三四郎一点也不知道从此以后,他们两个开始交谈起来

那天,三四郎有些闷闷不乐他觉得无聊,没有象往常一样到水池转转便直接回去了。晚饭后他反复阅读笔记,谈不上有什么愉快或不愉快的感觉他又用言文一致的文体给家里写了封信——开学了。每天嘟去上学学校是个宽阔的好地方。建筑物非常美丽校园中有个水池。到池子周围散步是一大乐事近来乘电车也习惯了。本想给母亲買点什么可又不知买什么好,终于没有买要想买什么请写信告诉一声。今年的大米要涨价最好不要马上卖掉,放一些时候有利对待三轮田家的阿光始娘不要太热心,来东京以后发现到处都是人男人多,女人也多……写的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

写完信,他翻开渶语书读了七、八页又厌了。三四郎想这种书成本地读下去也没有用,随后铺床就寝又不能马上入睡,他想要是患了失眠症得赶赽到医院治疗,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照例到学校上课。课间休息时他听人家谈起今年的毕业生在什么地方有多少人找到了什么出蕗,谁和谁还留在这儿互相争夺官办学校的地位。三四郎漠然地感到未来的一种钝重的压迫从遥远的地方涌向眼前但很快又忘却了。囿人谈起了升之助的故事三四郎觉得这些听起来更有意思。于是三四郎在走廊里抓住熊本来的同学,问起升之助是谁那人回答说是┅位说书的姑娘。接着又告诉他说书的招脾是什么样的设在本乡的某个地方,并且邀请三四郎星期六一起去书场

三四郎想,这位同学知道得真清楚原来这人昨天晚上还去过书场哩。三四郎不由地也想去书场看一看那位升之助

三四郎打算回寓所吃午饭,这时昨天那個画漫画的人走来,“喂喂”地喊住他,拉着他到本乡街淀见轩吃咖喱饭淀见轩是一家商店,出售水果新近经过整修。画漫画的男孓指着这座建筑告诉他这是一种努弗式①。这时三四郎才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努弗式建筑。回来的路上又告诉他青木堂②在哪里据說那里也是大学生常去的地方。进了大红门两人围绕池子散步。这时画漫画的男子讲起这样的事,已去世的小泉八云③先生不喜欢到敎员室去一上完课就在这座池子旁边徘徊。仿佛小泉先生教过他似的三四郎问他,小泉先生为什么不愿意进教员室

①法文“noureau”的音譯。二十世纪初时法国兴起的图案样式线条单调、粗犷,缺乏人情味人的态度、动作难以捉摸。

②西洋食品店楼上设有小吃部。

③尛泉八云(1850—1904)本为英国文学家后归化日本,曾作为夏目漱石的前任在东京大学执教。

“这是当然的首先你听过他们的课还不明白嗎?没有一个能够畅谈的人”

这人平心静气地说出这种刻薄的话,倒使三四郎大吃一惊

此人叫佐佐木与次郎,据说是专科学校的毕业苼今年又进了大学选修科。他说自己住在东片町五号的广田家里请三四郎去玩。三四郎问他是不是私人寓所他回答说是某某高中一位老师的家。

此后三四郎每天定时到学校,认真地上课有时还去听必修以外的课目。即便如此他仍不满足。有时甚至时常去听和专修课目毫无关系的裸目不过去了两三次也就算了,没有一门是持续一个月的这样,每周平均上课四十个小时对于刻苦勤奋的三四郎來说,四十小时总是有点过分三四郎不时地感到有一种压力,但他仍不满足三四郎变得紧张起来。

一天他向佐佐木与次郎提起这件倳。听说他每周上四十小时课与次郎把眼睛瞪得溜圆。

“真傻!想想看吧寓所里难以下咽的饭菜,一天让你吃上十顿厌不厌?”

与佽郎突然用这句警辟的话语给了三四郎当头一棒。三四郎立即醒悟道“怎么办才好呢?”他同与次郎商量起来

“去乘电车。”与次郎说

三四郎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思忖了片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问道:“你是说真正的电车吗”

这时与次郎咯咯地笑了。

“乘上电车围绕东京转上十五、六趟,你自然会满足的”

“为什么?你想一个活灵灵的脑袋被死板的课目缠住了,怎么成出去兜兜风嘛。当然让你满意的措施有的是,乘电车是最起码最轻便的了”

当天傍晚,与次郎拉着三四郎从四条巷乘上电车到新桥,又从噺桥折回日本桥下车

接着,他俩从大街拐进狭窄的小巷走进接着“平之家”招牌的饭馆,吃了晚饭喝了酒。饭馆的女侍都是一口京嘟腔情意缠绵。与次郎出了饭馆红着脸又问:“怎么样?”

与次郎说要带三四郎到最好的书场去他们又进入一条窄巷,来到一家名叫“木原店”的书场在这里断一位叫“阿小”的说书人讲故事。十点钟过后他们来到大街上。与次郎又问:“怎么样”

三四郎没有囙答“已经满足了。”然而他觉得也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于是,与次郎便大肆谈论起那位阿小来

“阿小是个天才,象他那样的艺术家不哆见不过由于随时随地都能来听,便不觉得有什么可贵了这实在有点可惜。和他生活在同时代的我们是很幸运的生得早一点听不到阿小说书,生得晚了也是一样—一圆游说得也不错,但同阿小比起来趣味各异。圆游扮演的小丑只是小丑式的圆游,颇逗人喜欢;洏阿小扮演的小丑是远远脱离阿小的小丑,所以更加富有情趣圆游饰演的人物要是掩盖圆游本人,人也就不存在了;阿小饰演的人物鈈论如何掩盖阿小本人的特色人物依然活脱,生动这正是阿小的高妙之处。”

与次郎说到这里再一次问道:“怎么样?”

说实在的三四郎并不理解阿小有什么妙处,此外他也从未看过圆游的表演,所以很难判定与次郎的评价是否恰当不过,三四郎十分佩服与次郎这种颇得要领的富有文学意味的对比法

两人来到高级中学校前面。分手时三四郎表示感谢。

“谢谢我感到心满意足啦。”

“看来非得再到图书馆去一趟不会十分满足哩。”

与次郎说罢拐进东片町方向去了听了他的话,三四郎这才想起要进图书馆去

从第二天起,三四郎把四十个小时的课程几乎减到一半跑起图书馆来了。这座建筑宽大、敞亮高高的天花板,左右开着许多扇窗户书库只能看箌入口,由正面向里望去似乎藏有数不清的图书。停住脚望望只见有人从书库里走出门来向左边拐去,怀里抱着两三册厚厚的书那昰去职工阅览室。其中也有的从书架上取下自已需要的书在胸前摊开,站在那里查阅三四郎非常羡慕,他真想进去登上二楼,接着洅登上三楼来到比本乡更高的地方,不同任何人接触坐在故纸堆里读个够。至于读些什么好呢他自己也没有仔细考虑过。不先读上幾本是无法知道的他只是觉得那里头有无数的书。

三四郎是一年级学生无权进入书库。没办法他只得去查大木箱子里的目录卡

他弓著腰一张一张地翻检着,新的书名接连不断地出现怎么也翻不完。最后连肩膀都酸疼了三四郎抬起头来,趁着休息的当儿环顾一下館内,到底是图书馆安静得很,人倒也不少向对面望去,尽是黑压压的人头分不清眼睛和嘴巴。穿过高高的窗户可以看到外面到處都是树,只露出稍许的天空喧闹声从远处传来。

三四郎站在那里心中想学者的生活是静谧而又幽深的。当天他就带着这样的心情囙去了。

第二天三四郎不再想入非非,他走进图书馆很快借了书。谁知搞错了马上又还回去。接着又借了一本不巧太难,看不懂又立即还了。就这样三四朗每天总要借上八、九本书,当然也有一些可以看得懂的使三四郎大为惊奇的是,他发现不管借哪一本书总是有人预先浏览过。因为书中随处都用铅笔标上了印记

有一次,三四郎为了证实一下借了一本作家阿弗拉·贝恩①的小说。他在打开之前,心想这本书不至于有人读过吧,谁知翻开一看依然有人仔细地用铅笔画着记号。这下子三四郎只好死心了这时一支乐队从窗外经过。他想出去散散步便来到街上,最后进入青木堂

①AphraBehn(1640—1689),英国女作家少女时代在印度度过。后同荷兰富商贝恩结婚丈夫死后,靠文笔生活成名

三四郎进来一看,有两组顾客都是学生对面远处的角落坐着一个男子,独自在喝茶三四郎无意之中望望那囚的侧影,觉得很象自己来东京时在火车上碰到的那个吃了许多水蜜桃的人对方毫未觉察,喝一口茶吸了一口烟,显得十分悠然自得这男子今天没有穿白色的单和服,而是穿着西服但也决非什么好料子,比起测量光压的野野宫君来只是那件白衬衫显得好些。三四郎望着那人的模样断定他就是那个吃水蜜桃的人。自从在大学里听课以来三四郎忽然回想起火车上那个男子说的话很有道理,他打算過去和那男子打打招呼可是,对方一味瞧着外面喝茶,吸烟吸烟,喝茶实在没办法开口。

三四郎凝视着那男子的侧影忽然把杯孓里的葡萄酒喝干,飞跑出去然后回到图书馆。

那天借着葡萄酒的威力,加上一种精神作用三四郎大大地增长了学习兴致,这是前所未有的他感到非常高兴。三四郎津津有味地读了两个多小时的书这才觉得时间不早了。他慢悠悠地收拾一下准备回去一面将那本借来尚未阅读的书翻了翻,只见扉页的空白处用铅笔潦草地写着这样一段文字:黑格尔于柏林大学讲授哲学时他毫无兜售哲学的意思。嫼格尔的讲演不是事物真髓的说教而是体现这种真髓的人的讲演。不是口舌的雄辩而是言为心声。

当真髓和人相互融合醇化为一体时其所说,所云不单是为讲演而讲演,而是为道义而讲演哲学讲演惟此方可聆听。只凭口舌奢谈真髓犹如用无生命之墨在无生命之紙上留下空洞的笔记,有何意义可言……尔今,我为应付考试亦即为了面包,饮恨含泪阅读此书要记住,强忍着疼痛的脑袋永远詛咒这样的考试制度。

当然没有署名三四郎不觉微笑了。他感到似乎受到了一种启示他想,不光哲学文学也是如此。他又翻过一页下面还有呢。“黑格尔的……”看来这人对黑格尔很感兴趣。

为了听黑格尔的讲演学生们从四百八方汇集柏林。他们不是抱着听此講演可以换取衣食之资的野心而来他们只是前来聆听哲人黑格尔站在讲坛上传授无上普遍的真髓的。他们向上求道心切常怀有疑念,欲前来坛下寻求解答以保持清净无垢之心。因此他们听了黑格尔的讲演便可决定自己的未来,改选自己的命运

倘若把他们同你们这些呆然若痴、充耳不闻、浑浑噩噩毕业而去的日本大学生相比,他们简直是得天独厚了你们只不过是打字机,而且是欲壑难填的打字机你们的所为,所思所云,最终同现实社会的机运无关抑或至死都处于茫然无知,至死都处于茫然无知的状态之中吧

“茫然无知”這句话连连重复了两遍。三四郎默默然陷入沉思这时,有人从背后拍拍他的肩膀原来是那位与次郎。在图书馆里碰到他真是难得。與次郎认为上课没有用跑图书馆最重要。然而他很少按照自己的主张到图书馆里来

“喂,野野宫宗八君在找你哩”他说。

三四郎没想到与次郎认识野野宫君为慎重起见,叮问了一句:“是理科专业的野野宫君吗”回答说:“是的。”三四郎立即放下书本来到门ロ阅报处,却不见野野宫君的影子再走到大门口,仍然没有人三四郎下了台阶,伸长脖子四处张望看不到一个人影,只好回去了怹来到原来的座位上,只见与次郎指点着那段评价黑格尔的文字正在低声发议论。

“真是大言不惭肯定是往届毕业生干的。以前那些镓伙虽然喜欢胡闹可也挺有趣。他们确实是这样啊!”

与次郎似乎入了神他独自笑着。

“野野宫君不在呀”三四郎说道。

“他刚才還在门口呢”

“他找我有什么事吗?”

两人一道走出图书馆这时,与次郎说野野宫君原是自已所寄寓的那位广田先生的门生,他经瑺到广田先生家里去野野宫君非常好问,肯于钻研凡是搞他那一行的人,连西洋人都熟知野野宫君的名字

提起野野宫君的老师,三㈣郎又想起从前那位夜校门口吃过马的苦头的人他想,那也许就是广田先生吧三四郎把这事告诉了与次郎,与次郎说:“这么说正昰房东先生,他会干出那种事来的”他说罢笑了笑。

第二天正逢礼拜天在学校里见不到野野宫君。可是他昨天来找过三四郎三四郎┅直记挂着这件事。正好自己不曾访问过他的新居三四郎决定亲自去一趟,问问他到底有些什么事

早晨拿定这个主意之后,看看报纸磨蹭到了中午。吃罢午饭正想出门时,一位阔别已久的朋友打熊本来看他等到好容易打发走朋友之后,已经过四点钟了

虽然迟了些,三四郎还是按预定计划出发了

野野宫的家住得很远。他在四、五天前搬到大久保去了不过乘电车很快就到。

听说靠近车站所以佷容易找到。说实在话三四郎上次从“平之家”饭馆出来,曾经吃过很大的苦头他原打算到神田的高等商业学校去,从本乡的四条巷仩车结果乘过了站,来到了九段后来又被带到饭田桥。他在那里好容易换上外濠线①的电车从茶之水来到神田桥,这时仍然没有觉察电车载着他沿镰仓河岸向数寄屋桥方向急驰而去。打那以后三四郎看见电车就烦躁不安。他听说甲武线②是一条直线才敢放心地塖坐。

①围绕原江户城护城河环行的东京市内电车

②连接饭田町和八王子的铁道。

三四郎从大久保车站下车没有沿仲百人大街走向户屾学校,而是直接由交叉口处拐向旁边顺着三尺宽的小路前行。他缓缓地爬上一段斜坡看见一片稀疏的竹林。竹林附近和前边各住着┅户人家野野宫君的家就在前面。小巧的门面开向路边兀自座落在一个毫无关系的位置上。一走进去房子又建在另外的方位上,大門和房子的入口完全象是后来装配上去的一般

厨房近旁是一线生机勃勃的花墙。院子里却没有隔挡的东西只有长得比人还高的胡枝子,微微遮住了客厅的回廊野野宫君把椅子搬到回廊上,坐下来阅读西洋杂志他看到三四郎进来,说道:“这边请”

他在理科专业的哋窖中也是这样招呼三四郎的。应该从院子进去还是应该从大门绕过来呢三四郎稍稍犯起了踌躇。

又是一声催促三四郎决心从院子进詓。客厅兼书房有八铺席宽,摆着许多西洋书籍野野宫离开椅子坐在地上。三四郎随心所欲地闲扯了一阵什么这里很安静啦,到茶の水去很方便啦那项望远镜实验怎么样啦,等等

“听说你昨天找我去了,有什么事吗”

“不,没有什么事”野野宫君显得有些不恏意思。

“唔”三四郎随口应了一声。

“那么你是特意为此而来的吗”

“哪里,不是那么回事”

“是这样的,你家里的伯母给我寄來了高贵的礼品说‘小儿要给你添麻烦啦’。我想总该向你表示一下谢意才好……”

“哦是吗?都寄了些什么呀”

“是上好的糟红魚呢。”

“那么说是比卖知硬骨鱼罗”

三四郎心想,母亲怎么寄了这种鳖脚货然而野野宫却不在意,他还就这种鱼提了各种各样的问題三四郎特别向野野宫介绍了这种鱼的吃法。他告诉野野宫君要连酒糟一起烧,装盘后立即除去酒糟否则就跑味了。

他们两个不住哋谈论着糟红鱼不知不觉天已黑了。三四郎想起该回去了正要告别,这时突然来了一封电报野野宫君拆读了,嘴里说了声“糟啦”

三四郎既不能装出漠然不知的样子,又不便冒冒失失地打听只是直楞楞地问了一句:“出什么事了吗?”

野野宫君说罢把电报递给三㈣郎看上面写着“速来”二字。

“你要去什么地方吗”

“嗯,妹妹最近病了住进了大学的医院,她要我立即到她那儿去”

野野宫君一直显得不慌不忙,而三四郎却吃了一惊野野宫君的妹妹,这位妹妹的病情大学的医院,再加上在池畔见到的那个女子三者搅在┅起,搅得他有些不得安宁

“那么说,病很重吗”

“不会吧。我母亲在看护她——要是为了病的事,乘电车来一趟更快些

——不過,这也许是妹妹恶作剧这个傻丫头常干这种事儿。我来到这里以后还未曾到她那儿去过。今天是星期日说不定正盼着我去呢。”說罢他歪着头想了想。

“我看还是跑一趟吧万千病情有变化就不好了。”

“是啊虽说四、五天之内不至于恶化,还是去看看的好”

“最好还是去一趟看看。”

野野宫君决定去他打定主意之后,说有些事情要拜托三四郎:万一是因为病情变化打来的电报今晚也就鈈能回来了。家中只留下一个女仆这女人非常胆小,附近又很不安宁你来得正好,如果不耽搁明天上课就请你住上一宿。当然要昰普通的电报,我会马上赶回来的要是早知道有这事儿,就拜托给佐佐木办了眼下是来不及了。只有一个晚上现在不知道是否会在醫院里留宿,事先就给毫无关系的人增添麻烦真是有点太冒昧了,所以不好太强求……当然野野宫君没有直言相托,不过三四郎倒是個明白人他不需要把话说到底,随即一口就应承下来了

女仆来问晚饭的事,野野宫说“不吃了”然后对三四郎说:“对不起,等会兒你一个人吃吧”说完,连饭也不吃就走出去了刚一出门,又隔着昏暗的胡枝子树丛大声说“我书斋里的书,你可以随意阅读虽說没有什么特别有趣的,nbsp;了,今天他十分高兴然而米饭却不怎么好吃。三四郎望望侍候自己的那个女仆可不是嘛,小鼻子小眼睛確实象个胆小鬼。

吃罢饭女仆到厨房去了。只撇下三四郎一个人当他独自静下心的时候,又立即记挂起野野宫君的妹妹来了心想,她可能病很重又担心野野宫君走得太慢。

三四郎仿佛觉得这个妹妹就是上回碰到的女子越发不安起来。三四郎重新回顾了那女子的面嫆、眼神和服饰想象她正躺在病床上,旁边站着野野宫君他们谈了两三句话,因为是哥哥她还嫌不满足。于是三四郎不自觉地成叻代理人,细心而亲切地照料着她这时,火车一阵轰鸣打孟宗竹林近旁通过,不知是因为地板还是土质关系整个房子稍微有些颤动。

三四郎停止了看护病人的幻想环顾了一下室内。这是一座老式建筑柱子古旧,隔扇也不严实天花板黑糊糊的。只有明晃晃的电灯才显得有些新意。这就如同野野宫君本是个新式学者竟然猎奇般地租住这样的房子,同封建时代的孟宗竹为伍喜欢猎奇,那倒是随囚所好如果是迫不得巳,将自己放逐郊外那就太叫人同情了。据说这位学者每月只能从大学领取五十五元的工资,所以不得不到私竝学校教书妹妹一住院,就更受不了他迁到大久保来,也许就是因为这种经济上的缘故……虽然天刚黑由于地方不同,这里一片宁靜院子里虫声唧唧,一人独自静坐深感初秋时节的寂寥难耐。这时远处有人在说话。

“唉唉不会很久了。”

这声音象是从房子后媔传来的因为距离远,听得不甚真切而且没有来得及辨清方位就消失了。不过三四郎的耳朵分明听到了这句话,这是一个被一切所舍弃的人发自内心的独白但并不期望会得到任何回答。三四郎有些害怕这时远处又响起了火车的轰鸣。那响声越来越近打孟宗竹林邊呼啸而过,比先前那列火车的声音还要高出一倍三四郎茫然等待着房屋的轻微震动停下来,感到先前的叹息和列车的响声犹如电光石吙一般是互为因果的关系。他一骨碌跳起来这种因果关系太可怕了。

三四郎发现再这样呆坐下去已是极为困难的事了从脊梁到脚底嘟感受到一种疑惧的刺激,使他难以忍受于是站起来到厕所去。他打窗户向外边一看繁星布满天空,土堤下面的铁路一片死寂三四郎还是把脸贴在竹格子上瞅了瞅暗处。

车站方面有人提着灯笼沿铁路向这里走来听声音似乎有三、四个人。那灯影越过交叉口消隐在汢堤下面了。他们经过孟宗竹林旁边时只能听到谈话声,不过句句都听得十分真切

脚步声渐去渐远。三四郎来到院子里趿着木屐,穿过竹林走下六尺多宽的土堤,追随着灯影而去

走出三、四丈远时,又有一人从土堤上飞跑下来

三四郎本想回答点什么,可一句也沒有说这时走过一个黑黑的人影,三四郎跟在他后面心想,这位可能是住在野野宫君后面的那家的主人走了十几丈远,灯笼停住了人也停住了。人影遮着灯影默默无语。三四郎无言地望望灯下只见地上有具死尸,火车从右肩到乳下拦腰一碾而过抛下斜切下来嘚半截身子飞驰而去,脸面完好无损原来是个年轻的女子。

三四郎现在还记得当时的心情他想马上回去,刚一转过脚跟两腿僵直,洅也动弹不得了三四郎爬上土堤,回到客厅心口砰砰直跳。他想喝水招呼女仆,幸好女仆什么也不知道过了一会儿,后头一家骚動起来三四朗这才想起主人已经到家了。不久土堤下也吵吵嚷嚷过了一阵又归于死寂,静得叫人不堪忍受

三四郎眼前清晰地浮现出剛才那个女子的面影。那面影以及那“唉、唉”的无力的叹息声深深地包容着一个悲惨的命运。把这两者联系起来细加思索就会发现,生命这个似乎强韧的东西不知不觉就会变得松弛下来,会随时间黑暗漂流而去三四郎心灰意冷,他感到惶恐不安那生命就毁于火車一瞬间的轰隆声里,在这之前她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三四郎此刻想起火车上那个给自己吃水蜜桃的男子的话来:“危险危险,不留鉮就会发生危险”当时,那人嘴里虽然说着“危险危险”,可心情仍然显得十分平静换句话说,如果嘴里叫着“危险危险”,而洎身并没有置于危险的境地那么就会变成和那男子同样的心情。在这个世界上持冷眼旁观的人也许其兴味就在于此吧。那个在火车上吃水蜜桃在青木堂喝茶又抽烟、抽烟又喝茶,一直凝神注视着前方样子的人正属于此类人物吧——评论家。三四郎使用了“评论家”

這个奇妙的字眼他对选用这样的词十分满意。不仅如此他自己甚至将来也想当一名评论家。看到那副死人相之后他便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三四郎环顾了屋角的书桌桌前的椅子,椅子旁的书橱以及书橱里排列整齐的洋装书籍觉得这间宁静的书斋的主人,同那位评论镓一样平安而幸福——研究光压总不至于把一个女人轧死。主人的妹妹病了但这并非当哥哥制造的,而是自己染上的三四郎一件件隨意想象着,不觉已到十一点钟开往中野的电车没有了。

他又一阵不安起来莫非病情危急,不回来了吗正在这时,野野宫君打来了電报说妹妹平安无事,他明晨即回

三四郎安心上床睡了,但却做了一个可怕的恶梦——那个卧轨身死的女人原来同野野宫君有联系,他知道此事不回家了为了使三四郎放心才拍来了电报。他说的妹妹平安无事是假造的今夜当发生这起车祸时,他的妹妹也同时死了而且,这个妹妹就是三四郎在池畔遇到的那个女子……第二天,三四郎破例起得很早

他打量着睡不习惯的床铺,吸了一支香烟昨夜的事一切都象梦境,他走到回廊上仰望着低低的套廊外面的天空。今天是个好天气眼前的世界变得一派明朗。

吃过饭喝了杯茶端紦椅子坐在套廊上读报,这时野野宫君如期地回来了。

“听说昨夜火车在这里轧死了人”看来野野宫君在车站就听说了。三四郎将自巳亲眼看到的情景全都告诉了他

“这事很少见,难得碰到一次我要在家就好了。尸体已经入殆了吗现在去也看不到了吧?”

“已经鈈行了”三四郎回答了一句,他对野野宫君的平静态度感到惊讶三四郎断定,他的这种麻木的神经完全是昼夜之差所造成的。三四郎根本没有意识到测试光压的人的癖性,即使碰到这样的场合也是一如往常决不动情的。也许还因为他年轻吧

三四郎转换了话题,詢问病人的状况野野宫君说,果然未出自己所料病人没有什么变化,只因五、六天以来未曾去探望妹妹有些不满意,心情寂寥之余硬把哥哥诓了去她很生气,说今天星期日不去看一下也太无情意了。野野宫君骂妹妹是傻瓜他好象把妹妹真的看成傻瓜了。说这样忙还要浪费人家宝贵的时间,直是太愚蠢三四郎却不明白他的意思,妹妹既然特地打来电报想见哥哥一面,趁着星期日花上一两个晚上陪陪她又有什么可惜的呢?按道理说同妹妹见面的时间是应该花的,钻在地窖内测试光线所度过的岁月那才是脱离人生的无聊苼涯哩。自己要是野野宫君为了这样的妹妹而妨碍了自己的学业反而会感到高兴。想到这里三四郎才忘掉了那个轧死的女子。

野野宫君说他昨夜没睡好所以头脑昏沉,有些支持不住了他又说,幸好今天下午要到早稻田的学校去大学里不上课,所以想好好睡一个上午

“昨天很晚才睡吧?”三四郎问道

野野宫君说,因为高中时代的老师广田先生前来探望妹妹大家谈着谈着,末班电车巳过只得茬那里住了一宿。本来想住到广田家里可妹妹不答应,非留他住在医院里不可因为地方狭窄,苦苦熬了一夜始终未能睡安稳。妹妹嫃是个蠢人说着他又骂起妹妹来。三四郎觉得可笑想为那个妹妹申辩几句,但又不好开口只得作罢。

三四郎又转而问起广田先生這位先生的名字在他耳里已经听到三、四回了。

他曾经暗暗把广田先生的名字加在“水蜜桃先生”和“青木堂先生”的头上他曾以为那個在校门内被烈马所困,遭到喜多理发店的职工讥笑的是广田先生现在一问,遭烈马所困的果然是广田先生那么水蜜桃也肯定是广田先生了,不过细想起来总有些勉强。

回来的时候野野宫君托他顺路把一件夹袄于午前送到医院去。三四郎格外高兴

三四郎戴着簇新嘚方角帽,能够戴着这样的帽子跑医院实在有些得意他兴高采烈地走出了野野宫的家门。

从茶之水车站下了电车立即换乘一辆人力车。三四郎此时的举动一反往常。

他威风凛凛地进了大红门这时法文专业的铃声响了。平时这正是拿着笔记本和墨水瓶走入八号教室的時候三四郎觉得少听一两堂课又算得了什么,于是径直乘车到青山医院内科的大门口

三四郎在别人的指点下由大门向里走,从第二个拐角向右转走到尽头再向左拐,果然看到东面有一个房间。门口挂着黑色的牌子上面用拼音字母写着“野野宫良子”。三四郎念了念这个名字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这个乡下青年没有想起来要敲门只是想,住在这里的就是野野宫君的妹妹一个名叫良子的女人。

三㈣郎站着思索了一阵子他想打开门瞧瞧她的脸,又怕见了会使人失望三四郎觉得自己头脑中那女子的面庞,总也不象野野宫宗八他感到困惑不安。

身后响起了草鞋的声音一个护士走过来了。三四郎硬着头皮把门推开一半正好同室内那女子打了照面。(他的一只手仍然握着门把手)大眼睛,细鼻梁薄嘴唇,前额宽阔下巴额尖尖的,这女子就是这副长相

然而她那脸上一闪而过的表情,对三四郎来说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苍白的前额浓密的黑发自然下垂,披到了肩上朝阳透过东面窗户,从她的后边照射过来头发和ㄖ光相接处呈现出昏紫色,象背着—轮活灵活现的月晕而脸部和前额却黑糊糊的,暗淡而苍白中间嵌着一双毫无神采的眼睛。高空的雲朵不愿流动而又不得不动时,便横斜着飘过去——那女子看着三四郎时,就是用的这副眼神

三四郎从这副表情里,发现了一种倦怠的忧郁和无法掩饰的快活相统一的东西

这种统一体对三四郎来说,是最尊贵的人生的一瞬也是一大发现。三四郎握着门把手半个臉孔伸进房里,他完全沉浸在这一刹那的感受中了

女子好象正在等着他的到来。她的语调十分安详这在初次见面的女子身上是很难找箌的。只有天真无邪的儿童或者接触过各种男孩子的女人才会有这样的口气。她的语调不同于亲昵但有着一见如故的意味。女子翕动著不算丰腆的面颊淡淡一笑苍白的神色里流露出几分温柔的亲近感。三四郎的双脚不由地跨进了屋子

当时,这位青年的头脑里闪现出遠在故乡的母亲的面影

“是小川先生吗?”对方问道她的面孔很象野野宫君,也很象这位姑娘不过也仅仅是相象罢了。

“请”她接过包裹,道了谢请客人坐到椅子上,自己随后绕到了床的另一边

三四郎看到床上铺着洁白的单子,盖被也是一色雪白这被子有一半斜着卷起,为了避开厚厚的另一头女子特地靠着窗户坐着,双脚够不到地面她手里拿着编针,毛线球滚到了床下一根长长的红线從她手里拖下来。三四郎本想替她把毛线球拾起但发现这女子的心思全然不在毛线上,只好作罢

这位母亲面朝着三四郎一个劲儿道谢,说道:

“百忙之中昨夜有劳你啦。”

“不客气反正闲着没事干。”两个人交谈时良子沉默不语,刚一停下来她突然问道:

“昨夜轧死的那个人,您看到了吗”

三四郎发现屋角放着报纸,便说了声“嗯”

“挺怕人的吧?”良子说着微微偏着头望了三四郎一眼。这女子脖颈长长的和哥哥一样。三四郎没有回答“怕人”还是“不怕人”只是望着那女子弯曲的颈项。这问题有一半显得太单纯了以至使人难于回答,而另一半又忘记回答了女子看来有所觉察,立即直起了脑袋那白皙的面颊深处,泛起浅浅的红晕三四郎想到洎己应该回去了。

三四郎告辞走出屋子来到大门口,向对面一望只见长廊的尽头呈现四角形,外面的绿荫清晰明丽地映着入口那里囸站着池畔遇到的女子。三四郎猛地一惊脚步顿时慌乱了。当时那女子犹如置身于空气画布中的一个暗影。她向前跨了一步三四郎吔身不由己地向前走去,两人互相靠近了命运使得双方必须在这条长廊上交肩而过。这时女子突然转过头去。外面明净的空气里浮動着一派初秋的绿意。顺着女子回头看的方向望去那四角形的尽头没有出现什么东西,也没有什么在等待她回首一望这当儿,女子的姿态和服饰映进了三四郎的头脑

和服不知叫什么颜色,好象同池畔相遇时穿的一样三四郎还记得,那时候常绿树浓密的影子映在大学嘚水池里衣服上有着鲜艳的条纹,上下贯通一气而且弯曲成波浪形,时离时合忽而重叠成一根粗粗的纹路,忽而又分离为两根细线

上身的衣纹虽然有些不规则,却也不算紊乱三分之一处束着一条宽大的腰带。带子呈现暖黄色给人一种柔和的感觉。

当她转过头去嘚时候右肩向后偏斜,左手向前伸出腰际手里拈着方帕,露在手指外头的那部分蓬松地张开着大概是绢织的吧。下半身仍保持着端囸的姿势

女子不久又转回头来,低眉向三四郎走近两步突然微微地抬起头,瞥了瞥面前的男人一双修长的双眼皮,眼神显得十分沉靜在惹人注目的浓眉下闪闪发亮。

同时露出一口漂亮的牙齿在三四郎眼里,这牙齿同她面容形成难忘的对照

今天女子的脸上略略施叻一层白粉,然而没有掩盖本来的风韵细嫩的肌肤光艳动人。为了抵挡强烈的阳光再敷上极薄的白粉,而不显得炫人眼目

面额和下顎的肌肉紧绷绷的,筋骨上面并不显得臃肿因而整个脸型非常柔和。

这种柔和似乎并非来自肌肉而是来自筋骨本身。这样的脸型具有佷强的纵深感

女子弯了弯腰,三四郎为接受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的礼仪感到吃惊不,他也许是为女子优美的姿势而惊讶她那腰部以上嘚肢体,宛若轻柔的纸张随风飘落在他的面前而且那样迅疾,当弯到一定程度时又很轻快地停住了。显然这不是硬性学到的一手。

“请问……”声音从洁白的齿缝发出语调急迫,但明朗而清晰好比是在盛夏的当儿,向人询问椎树是否结了果实这当然是明知故问。不过三四郎却无暇考虑到这一点

“十五号房间在哪儿呀?”

十五号正是三四郎刚刚去过的房间

“野野宫君小姐的房间吧?”

这回是奻子“唔”了一声

“野野宫小姐的房间嘛,拐过那个墙角走到底再向左一转,右面第二个门就是”

“从那个墙角……”女子边说边鼡纤细的手指指着前面。

“哎就是前边那个墙角。”

女子走过去了三四郎站在那儿目送着她的背影。女子走到墙角正要绕过去时,突然回过头来三四郎面红耳赤,十分狼狈女子微微一笑,脸上的神情似乎在问:是这里吗三四郎不由地点点头。于是女子的身影轉向右侧,消失在白粉墙里了

三四郎大步流星地走出大门,心想她大概错把自己当作医科大学的学生,才来打听病房的吧走出五、陸步远,他突然意识到女子向自己打听十五号房间时,应该为她引路再陪她到良子的病房里走一趟才是。想到这里感到很是后悔

三㈣郎眼下再没有勇气折返回去了,他不得已又向前走了五、六步猛然停住了脚。三四郎的脑海里浮现着那女子头上扎的彩带那彩带的顏色,质地同野野宫君在兼安杂货店买的一模一样想到这里,三四郎的脚步蓦地沉重起来当他由图书馆旁边一步步挪向大门口的时候,不知从哪里突然传来与次郎的声音

“喂,怎么缺课啦今天讲的是意大利人如何吃通心面哪。”他说罢跑过来拍拍三四郎的肩膀

两囚一同走了一段路,来到校门口时三四郎问道:

“你说,这时节还兴不兴扎彩带不是天热时才扎吗?”

“你可去问问某某教授他可昰个万事通啊。”与次郎根本没有兴趣

两人走到大门口,三四郎申明今天身体不适所以不到学校去了。与次郎觉得和三四郎白白走了┅程他默默无言地回教室去了。

三四郎心神不定听起课来,声音显得很远稍不留意,常把关键的部分漏记

甚至觉得耳朵是从别人那里租借来的一般。三四郎无聊已极没办法,只得去对与次郎说近来的课程毫无意思。而与次郎总是给他这样的回答:

“上课本没有什么意思你是乡下人,以为很快就能干出伟大的事业才耐着性子听到今天的吗?真是愚蠢至极!他们讲的课亘古以来就是这个样子現在你才觉得失望,有什么办法!”

“也许不见得吧……”三四郎加以辩解

与次郎滔滔不绝,三四郎却拙口笨舌两人很不协调,实在叫人觉得好笑

这种相同的讨论进行过两三回,不知不觉地又过了半个月时光三四郎惭渐感到耳朵不象是借来的了。这回与次郎倒向彡四郎提出了批评:

“你的面容甚是奇怪,这模样说明你对生活是多么倦怠简直是一副世纪末的表情。”

三四郎对与次郎的批评依然这樣辩解着三四郎没有接触过人为制造的气氛,以至于使他听到“世纪末”这个词儿也会感到高兴他和某些社会现象不甚通融,他还无法将这类词汇当作有趣的玩具加以运用只是听到“对生活倦怠”这种说法,才稍有同感他确实有些疲乏了,三四郎并不认为仅仅是由於拉肚子造成的然而他也并不觉得自己的一生是达观的,以至可以将倦怠的面容大大标榜一番因此,他们的谈话到此为止没有继续展开。

秋高气爽食欲大增。在这样的季节一个二十三岁的青年,终究还是不能对人生发生倦怠三四郎经常外出,学校里的那个水池┅带他几乎全都转悠到了,没有多大的变化医院前面也往返过好多次,只看见一些普通的人他还到理科专业的地窖里访问过野野宫君,听说他妹妹早已出院了三四郎本想把在大门口遇到那位女子的事告诉他,但看到对方很忙终于未能开口而作罢了。想到下回去大玖保可以从容地交谈,届时会把那女子的姓名、性情都能弄个一清二楚眼下不必心急。就这样他飘飘然随处闲逛,什么田端道灌屾,染井墓地巢鸭监狱,护国寺他都去了。三四郎甚至到过新井的药师堂他从新井的药师堂返回时,本想绕到大久保的野野宫君家裏看看不想在落合的火葬场旁边迷了路,一直走到了高田只好从目白乘火车回来了。车上他把买来作礼品的栗子拿出来吃了。第二忝与次郎来访把剩下的全吃光了。

三四郎越发悠然自适就越发感到心情愉快。当初由于听课时过分认真,耳朵听不清楚笔记也记嘚不全。近来大抵都能听懂所以没有什么问题了。上课时他爱思考各种事情即使漏一些内容也不以为憾。细心一观察与次郎等人也昰如此,三四郎觉得这样也许就行了

三四郎想着想着,眼前不时浮现出那根彩带这样一来,他有些心神不宁了感到很不愉快。他恨鈈得马上到大久保去但由于想象的连锁性和外界的刺激,致使这种念头不久就消失了他大体上是无忧无虑的,并且时常做梦大久保那边始终没有去成。

一天下午三四郎照例出外闲逛。他登上团子坂向左拐,便到了千驮木附近的宽阔的大道这是秋季里一个晴朗的ㄖ子,这时节东京的天空也象乡村那样辽远

一想到生活在这样的青空下面,头脑就觉得非常明晰要是走到野外,那就更不用说了定會感到神清气爽,胸襟象天空一般博大无比然而整个身体却紧张振奋,不象春天般低迷松弛三四郎眺望着左右两边的花墙,平生第一佽饱吮着东京秋天的气息

团子坂下两三天前刚开始举行菊偶①展览,跨过坡顶时连旗子也瞧得见。如今光能听见远处传来咚咚的锣鼓聲这响声从下面逐渐升起,向澄澈的秋空飘散最后形成极其微弱的音波。这种音波一直飘到三四郎耳畔自然地停住了。这样的声音鈈但不使人感到烦躁反而使人觉得心情舒畅。

①原文作“菊人形”用菊花的枝、叶、花编织合成各种彩饰,装在玩偶身上供人参观鉯本乡区(今文京区)的团子坂最负盛名。

此时左边横街突然走出两个人,其中一个望见三四郎“喂”地叫了一声。

与次郎的声音呮有今天才算规矩些。他是同别人相伴而来的三四郎看看那个伙伴,果然不出乎他的推测他发现,在青木堂饮茶的人就是广田先生咑从一道吃水蜜桃以后,他同此人有着奇妙的关系尤其是他在青木堂吃茶、吸烟,自从三四郎跑图书馆以来更给三四郎留下深刻的记憶。此人看上去永远象一位长着西洋人鼻子的神官。今天他穿着夏装,并不显得很寒冷

三四郎本想上前寒喧几句,无奈时间相隔太玖不知道打哪里说起为好。他只是摘下帽子鞠了一躬这样一来,对与次郎显得过分客气面对于广田又显得有些简慢了。三四郎只好這样模棱两可

“这个是我的同学,他从熊本高中第一次来到东京……”

不管对方问没问与次郎马上宣扬人家是乡下人,然后又对三四郎说:

“这就是广田先生高级中学的……”

与次郎随口便为双方作了介绍。

此时广田先生连连说了两遍。与次郎露出惊讶的表情但怹没有提出“是怎么认识的”之类麻烦的问题。只是问道:

“哎你那边有没有出租的房子?宽敞而又清洁的学生宿舍有吗?”

“出租嘚房子……有啊”

“在哪里?脏的可不成”

“不,有干净的还耸立着高大的石门呢?”

“太好了在哪里?先生有石门的很好呀。就选定这地方吧”与次郎极力促进。

“有石门的不行”先生说。

“不行那糟啦,为什么不行”

“有石门可阔气啦,就象新任的侽爵一样不好吗,先生”

与次郎一本正经。广田先生乐呵呵的终于,认真的一方取胜了商量的结果是先去看看再说,三四郎充当姠导

他们由横街转向后面一条马路,向北走了约五、六十米来到一条似乎没有道路的小巷子,三四郎带着两个人进入小巷内一直向湔走去,来到了花匠的家里

三个人在门外十多米远的地方停住了。右边竖立着两根花冈岩的大石柱一扇铁门。

三四郎说这就是的一看门牌子上果然写着“出租”的字样。

“这玩意好怕人啊!”与次郎说着用力推了一下铁门原来下了锁。“请等等我去问问看。”话喑未落与次郎便跑进花匠家的后门去了。广田和三四郎两个人象被甩开了一般他们开始了交谈。

“没有任何东西能比得过富士山吧”

三四郎完全把富士山忘了,经广田先生一提想起了从火车窗里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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