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刀手术生小孩的视频人阳道松了可以做手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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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生过孩子阳道松是什么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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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文】《每一刻都是崭新的》作者:控而已(医学研究生文)收藏
医学研究生文。对俺个人来说,有点失败的作品=&=先前由于没写完,怕坑了,所以没开放转,现在的话,请随意。
鞠躬退场。谢谢大家^_^
呃,第一个番外锁了···请大家原谅···汗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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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关键字:主角:许存道,武令朋&┃&配角:&┃&其它:
№1&网友:lavender&评论:&《每一刻都是崭新的》&打分:2&发表时间:&11:57:59&所评章节: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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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t&i&e&b&a&.&b&a&i&d&u.&c&o&m&/&f&?&k&w&=&%&C&A&%&C&2&%B&C&%&F&E&%B&C&%&C&7&%&C&2&%&BC&
保留大人一切权利,欢迎大人有空来玩^^
作者有话要说:盗用了许叔专辑名的无耻本人跪地叩首,祈求原谅。俺想不出文名···
正经严肃地声明:此文中的人物地点团体事件都是虚构的,与现实中人物地点团体无关。如有雷同,呃,真的是巧合···  石晓红总要笑他“霉晒干了,也就剩抗生素了。”由于太抽象,武令朋一直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他问石晓红,石晓红说:这是一种修辞,一种意境,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石晓红后来还是解释了,这句充满意境的话大概是这个意思:倒霉太多次的人,往往不会被逼到绝境——虽然不见得倒霉久了必定会转运。
  武令朋的境遇大概就是这样的:在发不出后鼻音的方言区同学们在书面上口头上把他的名字正式改为临盆之后的一年,在妇产科实习的他发誓要考研究生,而且要考基础医学的研究生,以便远离这份将来可能使自己声名蒙羞的职业。石晓红的意见是其实你只要不选妇产科,不碰到浙江人就可以了,但他坚持认为自己选择的道路才是光荣而正确的,于是他便报考了远离母校的一所大医学院。事实上其主因是他暗恋数年难以开口的某班花在数月前被保送去了那所学校的生理系。
  通过了生理教研室组织的复试之后,武令朋就回家去文昌庙还愿,进贡了硕大无比的五只毛桃,回家洗净了之后啃时,啃出半条蠕动的黑色的虫子。他吐出了剩余的半条尸体,百度了一下,得知桃子中的虫子其实是在授粉的时候沾在花蕊上的虫卵变的——安慰自己这虫子至少通体清洁之时,就接到那所学校研究生科打来的电话。
  那个电话的大意是他被肝胆外科录取,问他愿不愿意去。没能从虫子清洁与否的思索中脱离的武令朋欣喜地应了三声:愿意愿意愿意。电话放下后有些疑惑,什么外科来着?
  开学之后,石晓红在医院研究生报到的地方看见了武令朋,告诉他: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从基础调剂到临床专业的人。武令朋说:你后面可不可以不要用逗号隔开?听着别扭。于是石晓红说:你,到底何德何能?你,让一干眼巴巴想考临床研究生却不得不调剂到基础的同学作何感想?武令朋说:你让眼巴巴想读基础却被调剂到临床的我作何感想?
  如果说人生的悲剧就是“事与愿违”四个字的话,武令朋的悲剧可以追溯到胎儿时期。他的母亲于怀孕初期执着地在送子观音前跪了数日,求观音娘娘送来一个不带把的小天使,原因是前两个带把的在脱离天使形态之后痴泼尽撒,家中鸡犬不宁。怀孕中期两个非天使为了迎接天使妹妹的来临,把母亲肚皮上摆满贴纸,大义凛然地发誓要把曾经打得头破血流争来的自己的库存全都贡献给妹妹。怀孕后期母亲天天对着肚皮喊话:青霞,你要乖哦,妈妈就指着你了。
  至于青霞怎么变成临盆不得而知,母亲生产完毕之后见到他的把之后把头转向一边,冷笑了一下,说:幸好没纳香火钱。而他的两位哥哥扯着他稚嫩的小jj,道:省了贴纸了,真好。
  至于为何对傻大毫无感觉而对临盆反应强烈,石晓红的解释是年纪大了,羞耻心总会随着增长一些,但事实是与傻大或临盆毫无关系,他压根就是尾随那班花班长来的。
  尾随班花班长到了那所大医学院的武令朋与上进青年石晓红再度成为校友、科友、室友。高分考进肝胆外科的石晓红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念叨道:你这到底是倒霉还是幸运?
  肝胆外科号称这家医学院唯一的附属医院最牛的科室,拥有傲视群雄的临床和科研能力,是莘莘学子做梦都想考上的重点学科——这只是官方表述。事实上,由于学科带头人的趋功近利以及独断专行,此科室内部混乱不堪怨声载道,知情的本校学生报考时一般都避而远之,于是其研究所中大多数是像他们这样的外来学生。这年头,高校或者其附属设施的趋功近利大抵类似,也就是追求SCI文章。有了一定数量或一定质量的文章,身为学科带头人的那位才有资格去“长江”,去“杰青”,去“院士”。而这些文章,也就是科研,需要有人去做,自然需要大批的研究生。石晓红虽然对武令朋灌输了许多关于此科室如何如何牛的常识,最后叹口气说,其实这个科每年都招不满人,所以你被从生理那里要过来也不是不可能,今年上线的硕士也只有三个,加上保送的一个也才四个,他们本来是要招七个人的。
  “不过,”作为临床型研究生的石晓红拍拍他的肩膀说:“放心吧,肝胆外的科研型研究生和基础的也没啥差别,成天也就做实验,最后上临床那么几个月意思意思,你自己保重了。”
  研究生入学的前半年用于上课,且不论系别科室,选了相同课程的学生是一起上课的。武令朋的课程是入学前他一位素未谋面的师兄帮忙选的。入学后的那个教师节,他去见了见带他的小老板之后,除了春节发祝贺邮件外,他和老师及师兄都是隔绝的。但他十分感谢那位眼光良好的师兄,原因在于他选的课程有三分之二和前班花是重迭的,以至于三天中有两天可以与她共处一室,尽管武令朋只有勇气坐在她身后远隔三排的座位上远远张望。石晓红见了他那孬样儿,总忍不住喋喋不休:我看她这几个月刚到新环境,正空窗,你怎么不上啊?老校友,多好的接近理由。
  武令朋支吾着试图搬出那套“俺要给她幸福”的理论,石晓红说:得,等她喂奶了,你牵辆跑车到她跟前说“你来吧,儿子老公一起来,俺要给你们幸福”,很美满是不?孬,孬,孬,你就是孬,没别的。
  几个孬字激荡出武令朋胸中无限豪情,放话道:我这就去约她,你看着。
  那一天正是结束了所有课程考试的好日子,一大早,武令朋剃了胡子,穿上了西装,打上了领带,梳了个油光噌亮的分头,石晓红从睡梦中醒来,吃了一惊:你去面试?
  武令朋走到青丶天白日之下,寻思着到底是打电话约好还是发短信约好,在学校里兜了一圈又一圈,一对去茶餐厅喝早茶的阿公阿婆在6点半入餐厅前和9点出餐厅后两度看见了这位西装革履油头滑面的青年原处徘徊,甚是好心地上前劝慰道:靓仔,有什么想不开的,去散散心,明天就没事了。
  到了十点,他终于下定决心,发短信。
  就在他掏出手机的那一刹那,他抬头望向两旁种满芒果树的校道,发现正前方走来一对男女,男的个儿和他差不多高,身材绝佳五官端正气质上乘,女的在其身侧春光明媚小鸟依人,看见他,朝他嗨了一声道:临盆,你去面试啊?
  武令朋把手机放回兜里,傻笑道:是啊是啊。
  那一次估计是他有生以来沮丧最久的一次了——半个小时。他爬上楼,垂头丧气坐在寝室床边,连回笼觉醒来的石晓红都不忍心嘲笑他,难得好心地安慰着:“以前不也这样吗?不久就分了。她没结婚你就还有机会。”
  为了安慰他破碎的心,石晓红提议请他吃饭,借酒浇愁。才喝了半口高粱酒武令朋就开始呵呵傻笑,笑得石晓红毛骨悚然,笑完后一本正经地对石晓红说:我不傻,真的。
  石晓红点点头:我知道。
  他望着空气,重复了一遍:我真不傻,真的。
  知道了啦,你要傻怎么考得上大学还上了研究生嘛。不傻不傻。没人说你傻呀。
  然后武令朋思索了半天,说:我不孬,真的。
  石晓红握住流失的耐性,道:不孬不孬,你不穿了西装要表白了吗?你不孬,你就是霉。
  武令朋对霉这个词很满意,道:是,我就是霉。
  石晓红安慰他道:霉晒干了,就剩抗生素了。又说:人儿又不是结婚了,你还有机会。
  武令朋嗯了一声,重复了一遍:我还有机会。
  话说回家过了一个寒假,当了侄儿侄女们二十四天的坐骑之后,武令朋精神抖擞地返校了。返校后就去找了小老板。小老板姓邱,名曰景岳,今年三十八,副教授,硕导,前年刚开始招学生。目前的学生数目是二,武令朋上头就一个师兄。小老板在对他的返校表示欢迎之后,对他表示,作为一员科研型硕士研究生,其后的两年就是他漫长的实验室生涯。小老板同时告诫他:虽然我们科是外科,内部关系还是比较复杂的,你去了实验室,跟着你师兄,做什么事要先问过师兄再做。还有,实验室的陆老师是我老乡,要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去请教他,好吧?
  武令朋保证会听那位曾让他产生浓厚感激之情的师兄的话之后,小老板亲自带着他,从他位于病房的办公室出发去实验室,说是要介绍他们师兄弟认识认识。
  武令朋对实验室的认识在经寝室儿科一哥们儿启发之前等于零。那哥们儿启发的原话如下:你们实验室什么都有,有激光共聚焦啊,有流式细胞仪呀,有全校最贵的荧光显微镜呀,六台PCR仪呀,显微切割仪呀,连做个western都有远红外曝光机,为了测个跨细胞电阻可以买millipore的ERS——其实说穿了就一万用表,还得2万块。液氮罐也是一买就四五个,空晾着晒太阳。跟你说,你们实验室就俩字可以形容:有钱!另外还有五字:有钱没处花!
  单纯地对那哥们儿的八卦能力产生了崇拜的武令朋于是问:那我们研究生工(蟹)资会不会高些?那哥们儿白他眼道:你是不是傻的?没听说你们科主任最大的乐趣就是随时考勤,迟到早退旷班一律扣钱吗?我本科那个师兄在你们科,一次早上八点过四分到实验室,发现主任坐在办公室,对他说:迟到,去财务那里,交一百块。
  武令朋念叨道:一个月补助只够迟到七次呀。
  于是那一天,武令朋就随着小老板,去了位于门诊十六楼的那个声名远播有着令人羡慕条件的肝胆外科实验室,玻璃的密码门外墙上挂着:卫生部肝胆疾病重点实验室,教育部重点学科,广东省重点实验室字样的牌匾,玻璃门里头穿白大褂的人走来走去,十分忙碌的样子。小老板没有识别卡进不去,朝里面的人挥了好几次手,终于被发现了。一男生过来开门,问了声“邱教授好”。
  “谢谢啦。看见存道没?”小老板进了实验室,放眼所及,不见自己大弟子,于是问那位开门的学生。
  “他好像在暗房曝光。”
  “哦,你们没用那台远红外机子?”
  “那台机子扫描太慢了,人一多就用不了,经常几个人排队,还是老方法方便。”
  实验室很宽敞,约四五百平方,进门左手边的空间被透明的玻璃墙体分隔成几个小房间,一个会议室,两个仪器室以及一间激光共聚焦室,右边则是被试验台和试剂架分隔开的几个试验区域,大约有十几个研究生在视线可及范围内,称试剂、洗量筒、在试验台前对着武令朋不认识的仪器不知在干什么,或者在仪器室里对着电脑不知在干什么。
  小老板领着武令朋拐过共聚焦室旁边,下了几级楼梯,站在一个滚动的黑色圆筒状门前面,武令朋直觉认为那门后是可以直达一楼的垃圾通道,直到那门发出轰轰的声音开始转动,转出缺了一半的模样,里边现出一个人影。
  武令朋吃了一惊,对那门的用途产生了不当联想。
  那个人手上拿着一张蓝黑色的胶片,仰头就光看,透过胶片看见了面前的两个人。
  “邱老师,您怎么来了?”那人也吃了一惊。
  武令朋觉得那人眼熟,高个儿,身材绝佳五官端正气质上乘,他瞬间就想起了小鸟依人状态的班花,然后就听到了自己心碎裂的声音。
  “在忙吗?忙就一会儿介绍你们认识。”小老板说,“我们去会议室等你一会儿。”
  “行,那真不好意思了,我再曝张浅点儿的,麻烦您等会儿了。”那人道着歉。
  “不急,别搞砸了,两天的工作量。”
  小老板带着武令朋上了楼梯,回到实验室大厅,又带他去了接近门口的另外一间透明屋子,就是刚才进门时,武令朋没留意的入口右手边的屋子,里边有个对着电脑的中年妇女,浓眉吊眼,戴着一副老花眼镜,面貌凶恶。
  “董婶。”小老板笑着上前招呼那个面貌凶恶的中年妇女。
  那妇女半压下头,从老花镜下吊起眼,高过镜片,打量小老板,哟了一声,中气十足:“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这不带学生过来熟悉熟悉嘛。”小老板退开一步,露出身后的武令朋,道:“小武,这位是实验室的总管,董老师。”
  “董老师好。”
  董婶仔细着眼,把眼前的新生看了个遍,说:“你好哇。”然后转头对小老板道:“你怎么尽招这么高个儿的学生?实验室天花板都要翻高了。你多高啊?有没有一米九?”
  “没,一米八七。”武令朋腼腆地挠了挠脑门。
  董婶啧啧两声,道:“你那个许存道,也很高了。我儿子已经够高了,你们都比我儿子高。都跟小陆差不多高。”
  “哈哈,都是导师组招生,最后分我这儿的。”小老板笑道。
  据石晓红描述,领导大人的身高只有一米七,于是凡是超过一米七五的学生被招进来,都不可能被分到大老板那一组。当然这只是石晓红恶意的揣测,并没有实质证据。小老板大约一米八出头,据他面试时的印象,除了另外一个姓季的教授,恐怕也是导师组中个儿最高的了。
  在小老板和董婶唠话之际,武令朋发现那位师兄已经到他们身后的门口站着了,但是没说话。武令朋忍不住扭头看了他一眼,那位师兄正看着老板和董婶,没睬他。
  班花的小鸟依人以及那句“临盆”开始回荡之际,武令朋的粘合好的心又开始崩裂。
  “许存道站那里干什么?”董婶的话假如不联系表情和语境,一定会认为是在骂人的。
  “等邱老师。”那师兄微微一笑,“我没事儿,你们继续。”
  “这小鬼。”董婶念了一句,对小老板说,“你学生等你了,快去吧。”
  三人走到会议室,此时已经接近下午五点,会议室里没人。会议室中央摆放着一张长圆的实木桌,旁边摆放着十几张实木框皮座垫的靠背软椅。小老板先在靠门口的椅子上坐下,示意他们俩随便坐。
  许存道坐到小老板右边,武令朋坐到了他左边。
  “先介绍一下,小武,这是你大师兄,许存道。存道,这是你小师弟,武令朋。”小老板邱景岳道。
  武令朋喊了声:“师兄好。”许存道露出一个范围不太大的笑,点点头。
  “存道,小武以前没做过实验,到时就靠你多教教他了。”邱景岳拍拍大弟子的背,“今年还有一个学生分在我们组,是领导科研型的学生,要我带,不过他现在还没返校,到时再介绍你们认识认识。你的任务是比较重,带好两个师弟,好吧?”
  “嗯,我尽量。”
  这么含蓄的、与亲切毫无关系的回答让反应迟钝的武令朋回味了半日,然后对自己的前途开始忧心起来。
  于是武令朋同学在过年后的第七天,正式进了实验室。董婶说他是来最早的一个,其他同期的研究生都还没来。他们这一年的科研型硕士有五个,博士有七个,临床型的硕和博加起来就三个。同样是干活,临床型的活可以由进修医生来做,所以大多数有大实验室的科室都会招更多的科研型学生。临床型的硕士研究生相当于住院医生,而科研型就相当于生物医学的技术员,前者需要值夜班,后者则时常因为实验需要没日没夜干活,要说辛苦的话,后者其实也不亚于前者,而且在科研任务重的科室基本上就没机会上临床,从而导致了就业前景比临床型的要差,这种科室的话,就会出现学生报考意向与科室招生意愿之间的矛盾。肝胆外科无疑就是这种矛盾的深刻集丶合体。这种矛盾往往导致学生情绪上的问题以及态度上的怠工。所以,如非考勤,实验室准时上班基本上不可能实现。
  这种情绪武令朋在进实验室之后不久就发现了。
  武令朋进了实验室之后的第一天,准时八点上班,到实验室的时候只有他师兄许存道已经到了,其他人都不见影迹。直到八点半左右,实验室的其他人员才渐渐来齐。传说中的八点不到扣钱似乎已成为历史事件。武令朋若有所悟,第二天七点半就到了实验室,那时实验室的门没有开,于是他就在外头等着了。
  七点四十左右,许存道就在紧闭的实验室门口看见他那个魁梧的师弟站在玻璃门边往里张望。当他走到门边时,武令朋挠挠后脑勺,有些羞涩地叫了声“师兄,早上好”。
  “怎么来这么早?”许存道一边刷识别卡,一边问。
  这个时候因为还没到正式入科时间,武令朋没有拿到识别卡,也就进不了门。
  武令朋呵呵傻笑了一声,没回答。
  大概自那时起,武令朋每天就在七点四十分左右到达实验室,往往就在门口碰见许存道。
  许存道在第一天之后也没有再问他怎么来这么早了。
  开头的三天,武令朋只是寸步不离地跟在许存道身后,不知道他师兄到底在干什么。许存道也没怎么解释,任由他跟了三天。因为许存道不搭理他,武令朋在跟了几天之后很是惶恐,既不敢问,也不敢不跟。他原本就口拙,每天除了“师兄早上好”“师兄再见”之外,愣是一句“师兄你在做什么”都问不出口。加之许存道偶尔在下班时会给女朋友打电话,听到“小明”俩字的时候武令朋会习惯性碎裂,与许存道的相处变成了艰难的折磨。以致于数日后石晓红都看出了他的烦恼,问他是不是在实验室被人欺负了。
  武令朋摇摇头,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表述自己的痛苦。
  “是不是你那个师兄不好相处?”石晓红察言观色,敏锐地戳中核心,“我听我师兄说,你师兄挺高傲的,平时都不怎么搭理别人。”
  武令朋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嗯了半天,也没肯定,也没否定。
  “你呀,就是这个样子,谁都把你踩脚下。”石晓红白了他一眼,“孬!你师兄跩你,你就跩回去呀,求他不成?实验室又不是他一个人会技术,随便找个人学就好了。”
  石晓红的建议自然是打动不了武令朋,对他来说,小老板既然把他托付给许存道,还让他多问问许存道,武令朋就做不出投奔别家的事情。而且实验室里,他目前只认识自己的师兄。其他人并不像他师兄一样每天从早到晚都出现在实验室,实验时间很是弹性。
  在烦恼丛生的第四天早上,许存道却开始对他的师弟说话了。
  这段对话发生在许存道拿出几个用白布包好的盒子时,前两天武令朋曾经看见他把这些东西拿到细胞操作室里的生物安全柜里打开,里边装的是用来做细胞的东西。
  那时许存道打开那些白布,露出里头的盒子。蓝色的、黄色的、白色的,大小不一,里边插着大小不一的尖嘴管,然后他说:“小武,这些是要拿去灭菌的枪尖,你看看怎么灭菌。”
  那就是师兄对他进行的第一句指导,武令朋先是怀疑了自己的耳朵,发现那个称他为“小武”的师兄是在看着他,受宠若惊以致心跳如鼓的武令朋啄米鸡似的点着头应道:“好好好。”
  许存道把那些盒子空出来的地方补足了枪尖,也就是武令朋称为尖嘴管的东西,然后从柜子中拿出干净的白布把它们包起来。许存道包裹那些东西的时候十分讲究,四个角都迭得方方正正。裹到最后一个很大的蓝色盒子时,他拿给武令朋,说:“你试试吧。”
  武令朋裹了半天,满头大汗,然后裹出来了一个形状诡异的东西。
  许存道默默地把那个东西拆开了,重新裹了一遍,武令朋红了脸,连声道着歉说:“对不起,对不起。”
  然后许存道拿出一卷白色条纹的胶布,把包裹封好,指着上边的白色部分说:“这是指示带,气压和温度达标的话就会变色。灭菌后没变色的,不能用。”
  许存道说的是蒸汽高温高压灭菌法。本科的时候在手术课学过关于消毒和灭菌的内容,由于不需要经常使用,武令朋的记忆并不深刻,只记得蒸汽高温高压灭菌应该是最可靠的方法。
  后来许存道就拿着那些包裹从内部的连通楼梯下到十五楼。十五楼有半层是属于实验室的,严格地说是门诊楼侧翼的十五楼,与主楼的十六楼之间只有几级楼梯的高差。包括曝光用的暗房、病理制片室、细胞操作间、细菌操作间、清洁室、储藏室,以及正副两个研究员的办公室、休息室和淋浴间。蒸汽高温高压消毒锅就在清洁室。
  许存道按电源-开关-模式的方法选择了一遍之后,又把电源关了,让武令朋自己来一遍。武令朋在模式那里迷糊了,出了一头汗,转头小心翼翼地看他师兄。
  “想问什么?”许存道站着不动。
  “师兄,我,我没看懂模模式怎么选。”因为许存道的语气听不出好恶,直觉觉得他可能是不耐烦的武令朋越说越小声。
  “灭菌液体选择模式1,固体选择模式3,固液混合选2。”
  武令朋由于过度紧张,按了数次,最后选择了模式1时,不小心就按下了START键,听到哔叽一声开始工作的机器声,武令朋汗又出来了。
  “怎怎么办?”武令朋越发小心翼翼地看着师兄。
  “你觉得呢?”许存道问。
  他的表情一直都没变过,就是平常那种样子,武令朋揣摩不出他的表情到底的生气还是不耐烦还是什么都不是,于是开始心惊肉跳起来。
  “我,我,我。”武令朋涨红了脸,结巴状况变本加厉。
  许存道看着他,等结巴到第五个我时,出手按了STOP,说:“重新选模式。”
  “消毒总共可能会持续一个半小时,在温度降到92以下前,这个锅是打不开的,一般等降温到五六十度,再打开拿东西,要是有人急着用,可以早点拿出来,注意不要烫伤手。”在按下开始键之后,许存道这么对武令朋说,然后指指放在一旁的烤箱,说,“拿出来后,立刻放进去烤干。”
  在一个半小时之后,正在细胞操作间给细胞传代的许存道嘱咐一旁看他操作的师弟去把消毒锅里的东西拿出来,放进烤箱。
  因为那是作为情敌的师兄对他进行的第一个指示,武令朋简直就是豪气万千心神激荡,发誓一定要好好完成这项工作,以挽回一个半小时前的窘态。
  消毒锅的温度指示是67度,武令朋打开消毒锅,热浪扑面而来,蒙花了他的眼镜,他等雾气散去,伸手去抓锅里的不锈钢篮圈,觉得有些烫,就在那儿等了一会儿。
  那时清洁室有其他人进来,他转头看,是一个陈姓师兄,好像是石晓红的师兄,他并不太经常到实验室,武令朋问了声:“陈师兄好”之后,那师兄皱眉看着消毒锅。
  武令朋有些惶恐地抓起篮子,说:“我马上拿出来。”
  “你这么开着,蒸汽散得很快。里边都干了。”那位陈师兄说,“你上去提一桶双蒸水下来,把里面丢失的水补充好。”
  武令朋把篮子随手一放,点头道:“好,好,我马上去。”
  等到他从楼上把一桶十升的水提下来,那师兄往里头灌了三百毫升不到之后,盖上盖子消毒,然后走了,走之前说:“把水提上去。”
  武令朋把水又提回去之后,回到了细胞室,许存道已经做完了,问他:“东西搁烤箱了吗?”
  本该令自己豪气万千心神激荡的那几个白色包裹孤零零地躺在空气中的样子蓦然回放。武令朋站在原处,开始冷汗直流。
  许存道看着武令朋,武令朋低下头,说:“师兄,我,我忘了。”
  许存道不做声,走出细胞室,直抵清洁室,就看见放在光天化日之下的那几个湿漉漉的消毒包。
  武令朋沮丧之余,肉跳地看着他师兄凝视那几个消毒包。“我,我,我现在搁。”
  “手术的时候,如果手术衣湿了该怎么办?”许存道问,依然看不出表情。
  “换,换掉。”
  “湿的东西是不能保证无菌的,所以要在第一时间放进烤箱。”许存道说,“一会儿再灭菌一次。”
  那天在那位陈师兄消毒好之后,许存道也提了一些水下来,在那之前告诉武令朋:“要是注意到消毒锅里水平面比横杠低,就要往里头加水,不然机器会报警。”
  异常沮丧的武令朋点了点头,想起刚才已经加了水,说:“师兄,刚刚才我加了水了。”
  “你加水?”许存道抬头看他。
  猜测许存道是因为自己不经他同意而擅自加水而进行强调反问的武令朋忙说:“我,我是在陈师兄指导下加的。”
  许存道沉默了一下,往消毒锅里加了水。由于他没有表态的武令朋开始严重地忐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那天之后,在进行没有解释过的工作之前,许存道也会告诉武令朋他要做什么,假如武令朋没有提问,他就简单带过。只要武令朋问了问题,许存道就会对他进行比较详细解释。尽管如此,武令朋还是畏惧于师兄有些冷淡的面孔,总觉得他可能下一秒就会说:“你怎么这么蠢!”再进行训斥,而对提问以及和师兄搭话充满恐惧。
  许存道和实验室其他师兄的关系似乎并不是太好,至少在每天早上一群人聚结在会议室进餐并且聊天的时候,他从来不去。在实验室里有人嚷着要聚餐的时候也从不叫上他。除非必要,他也甚少和人交谈。正是因为如此,武令朋擅自在心中加重了许存道是个冷漠的不爱理会他人的人这种印象。他有时会自虐地想象班花和他师兄相处的样子,心想难道和女朋友在一起他也是这个样子吗。
  这个想象的结果不论是阳性是阴性都令他难过。
  到实验室的第五天,武令朋如同往常一般尾随着师兄许存道,尾随至中途许存道被小老板召唤去紧急跑腿,正在离心蛋白的许存道不得不交代他的师弟在十分钟后帮忙他把蛋白取出放在冰上。失去了核心的武令朋便在他们那个远离董婶视线范围的实验台坐着等待了十分钟,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去了十五楼第三仪器室的制冰机里铲了一盒碎冰,然后匆匆忙忙跑回十六楼第二仪器室去收离心机里的蛋白。
  就在他把装了蛋白的几个EP管插在碎冰上,拿回实验台的时候,就听见董婶的大嗓门从十五楼传来。
  “谁?谁刚才进了仪器三室?”董婶的吼叫充满怒意。
  武令朋本想去看个热闹,走到十五楼的时候忽然想起那个刚才进了仪器三室的人正是他,当下心一虚腿一软,站在十五楼楼梯口,仪器三室外的走廊和董婶四目相对,化为石柱。
  “是不是你?”董婶放低凶恶的眉目,大嗓门丝毫不减,“你们这些研究生!我说了多少遍了!这里面有一台负八十度冰箱!随手关门!没看到条子吗?要贴到你们脸上才知道是不是!”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门上贴的巨大的黑字:“内有负八十度冰箱,为保证低温,请随手关门”
  向来因为那些字太长没有看完的武令朋如被502胶粘附在了楼梯口,看着董婶指天骂地,口沫飞溅。
  “再被我发现一次,我把仪器室锁了,你们通通进不去!”
  路过的师兄们对此情景熟视无睹,武令朋惶恐至极不知所措,那时就听见有人从楼梯上走下来,走到震怒的董婶面前,定睛一看,正是许存道。
  欲哭无泪的武令朋看着他走到董婶面前,说:“董婶,怎么了?”
  “你师弟!进出这个房间不关门!不知道里面有冰箱吗?”董婶神色稍缓,声气依旧凶恶,“再这样我把门锁了,你们谁也进不去。”
  “锁了就没法打冰了。”许存道说。
  “管你们去!”
  “是我不好,我没跟他说这个门要随手关。”许存道又说。
  “这么大字他自己不会看?”
  “他刚来没几天,您看他初犯,就放过他一次吧。”许存道的声音听起来有那么点笑意。
  董婶悻悻然地看了一眼许存道,又看了一眼呆傻的武令朋,声音终于回到喉咙里了,说:“真是,怎么说你们这些研究生?太不自觉了。”
  “我会好好跟他说规矩的,下次再犯您罚我吧。”
  董婶终于离开了现场,胶水松动的武令朋转头看见他师兄看着他,又开始心惊肉跳。
  闭着眼睛等他一顿痛骂的武令朋却听到许存道说了一句语气疏松平常的:“下次记得进出要关门。”然后就看见许存道向走廊前方的储藏室走去。
  武令朋在原处呆愣了许久。那位曾经叫他补充消毒锅水的陈师兄经过他身边,想起了什么似的说了声:“诶,那个谁,你上去帮我提桶双蒸水到清洁室。”就走向走廊尽头的清洁室。
  武令朋提着一桶水下来,经过储藏室门口的时候碰见了正拿了一盒EP管出来的许存道。
  许存道问:“你去哪儿?”
  “陈师兄让我往消毒锅里加水。”武令朋傻笑道。
  许存道把盒子放武令朋怀里,提过他手中的水,说:“帮我拿上去。”
  不明就里的武令朋愣了一会儿,见他师兄提水向清洁室去了,跟了上去。
  等到了清洁室,就看见一脸尴尬的陈师兄。许存道把水在他面前放下,说:“以后提水叫我吧,我师弟刚进实验室,不懂规矩,免得搞错了。”
  陈师兄支支吾吾地说:“哦,他没搞错?????我是没水,跟他借点儿????”
  许存道没说话,提起水就往消毒锅里加,加满了以后,就盖上盖子,把水提出了清洁室。留下在原处发愣的两个人。
  武令朋追了出去,见他师兄把水提上楼。他在楼梯转角处追上许存道,磕磕绊绊地叫了声师兄,然后试图拿过水桶,许存道拒绝了,正色道:“我自己能提。”
  武令朋缓下步子,跟在许存道身后,看着他白大衣之下修长挺拔的身影,忽然觉得他平常的样子可能不一定是生气或不耐烦。
  
  那天下午,许存道对武令朋说了一下他要做western&blot的曝光那一步骤,等到他把二抗洗干净,浸泡了发光液之后,就带着师弟去了暗室。暗室就是武令朋第一天来实验室看见的那个奇异的滚筒门后的房间。来这里的五天,他虽得知了那里是暗室,却没有机会进去。由于好奇感一直没有消失,在许存道说要带他进去的时候他有些雀跃。
  许存道先进去之后,武令朋等那门的缺口转出来以后也转了进去,里面一片漆黑,武令朋摸着空气往里走,直到摸到了一堵墙状的物体,本想沿着墙往里走,又不知里头有多深,只好抚摸着那面墙,呼唤道:“师兄。”
  “别摸了。”近在咫尺的声音,十分无奈。
  武令朋缩回手,说了声:“对不起。”
  “你就站那儿吧,一会暗适应了,看看荧光。”&许存道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
  大约过了两分钟,他听到许存道走动的声音,也大致能看见模糊的人影了,然后可以听见许存道掀开了什么东西,然后就是机器的转动和滴滴声。感觉到他又回到原位,然后就听见他说:“看见荧光了吗?”
  武令朋在虚无的漆黑中努力看了半天,很老实地说:“没有。”
  那时他感觉许存道抓住他的袖子,往下抓,最后抓住他的手,放在一个地方,又问:“你手的上面,看见了吗?”
  许存道的手温度比他的低,很干燥。几乎没和人牵过手的武令朋有点儿吃惊,然后有点儿心慌,吃完了慌完了以后凝神定气看了一会儿,在黑暗中看见了一排幽幽发绿的条带,不确定地问:“是绿色的吗?”
  “嗯。”许存道松开了他的手。
  那之后他难以克制地想起了班花,被那样一双手牵住确实是件挺舒服的事儿。想了以后就开始有些难过。那时又听见漆黑中许存道说:“一会儿开灯,我跟你说一遍。”
  在曝光结束之后,许存道把暗房的灯打开,对他讲解了一遍如何放置胶片,如何把胶片送入洗片机,其实后来他做熟了,觉得这个过程十分简单,但当天他就是听不懂,问了一遍又一遍,许存道解释了四遍之后默默地看着他,看得他心虚。
  此后他不敢再问。
  五点半到的时候,他还跟在许存道后面,看他洗量筒。许存道看了看钟,说:“你可以下班了。”
  “您还不走吗?”连续五天这个点儿,许存道都对他说了同样的话,他今天忍不住问了。
  “你没必要加班,去吃饭吧。”&许存道说完了以后,想到什么,说,“你等等。”
  武令朋站在水槽边傻等,看许存道把手套摘了,从自己实验桌下面的柜子里拿出一本书,走过来递给他。
  《实用分子生物学技术》。
  武令朋接过书,茫然地看着他的师兄。
  “回去多看看书。”&许存道套上手套,说。
  在那儿傻站到师兄洗好量筒去仪器室配溶液后,武令朋愣是没憋出一句谢谢。隔着玻璃的墙看师兄在里头忙,武令朋忽然意识到,也许刚才他该帮忙洗一下量筒。
  元宵节过后,新一批的科研型研究生都进了实验室,小老板口中那位领导的硕士研究生也如期进来了,他是个工作过两年的往届生,名唤刘文清,个子不高。看到他的第一眼,武令朋就想起了石晓红那非恶意的揣测。武令朋警告了自己做人要厚道之后,刘文清很热情地和他们师兄弟寒暄起来。
  问明了许存道、武令朋年龄都比他小之后,刘文清哈哈道:“我就直呼你们俩名字了啊。”
  许存道对寒暄兴趣不大,只是把分配给刘文清的座位什么的交代了一下,就去做实验了。那刘文清看许存道走开,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说:“架子挺大的嘛。”
  因为实验室快毕业的师兄们还有半年才会走,目前实验台面和柜子抽屉什么的都不够分配,董婶于是让武令朋和刘文清暂时共用一段时间的台面和柜子,说等到有空出来的时候再给他们分配。
  在刘文清来之前独占了那个柜子的武令朋把钥匙放在不带锁的抽屉里,对刘文清说这样的话两个人都可以用钥匙开柜子。
  那之后许存道身后的跟屁虫变成了两个。不过刘文清在跟了两个半天之后,就对围观失去了兴趣。更多的时候在会议室里对着自己带来的笔记本电脑不知在做些什么,武令朋则是一如既往地当着背后灵。
  看了书以后,他对许存道做的事加深了理解。后来他去图书馆借了一本同名的书,他就把那本书还给许存道了,许存道愣了一愣,也没说什么就收回去了。
  他开始在许存道有洗量筒烧杯的前兆时就把东西洗好,放到他需要用的地方。如此数日之后,师兄终于说:“你不必做这些。”
  武令朋挠着头,傻笑说:“不做这个,我也不会做别的呀。”
  师兄问:“书看得怎么样了?”
  “看了一些。”
  “western那章看了吗?”
  “嗯。”
  师兄于是说:“我给你点儿蛋白,今天下午你灌块胶,自己跑跑,做做zo-1蛋白的检测,我帮你看着。”
  “您今天没实验吗?”
  “下午有空。”
  下午的时候,武令朋万分激动地开始了第一次的灌胶,许存道坐一旁看。他虽说是看过书,也看过师兄灌胶,但是抬头看看贴在试剂架上丙烯酰胺凝胶电泳的配方,约有五六排,懵了。
  “中午回去查过zo-1的分子量没?”许存道问。
  “没,没有,我不知道要查的。”武令朋结结巴巴。
  尽管经过这么几天的相处,武令朋知道许存道的表情并不代表他在生气,但出于一种天然的惧怕,他还是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western检测的原理就是利用抗体识别不同抗原性的蛋白,再比对分子量确认,所以分子量很重要。”许存道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文件夹,翻给他看,“这些是抗体的说明书,上边一般标有抗原分子量,你以后可以用这个查。要是种属不同的话,就去查查文献。”
  “嗯。”
  “目标蛋白的分子量不同,使用的丙烯酰胺凝胶浓度也不同,你看了书,有印象吗?”
  “有一点?????”
  “zo-1的分子量大概是225,要用百分之几的胶?”
  武令朋张大嘴,呃了半天,十分老实地说:“我不记得了。”
  许师兄又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看得他心虚万分,本以为他终于受不了要拂袖而去了,想不到他只是说:“分子量比较大,最好用7%的胶。”然后就不再说话,依然坐在旁边。
  尽管看了好几次许存道的灌胶现场,武令朋的初次灌胶还是鸡飞狗跳了。许存道曾经对他说过哪些东西放在哪儿,到灌胶的时候,他愣是想不起10%APS以及TEMED放在何方,在冰箱中翻找得满头大汗,最后还是身旁的许存道看不下去了,从负二十度的冰箱第二层拿出了APS,然后从四度冰箱门上拿出了TEMED。
  而在最后,在分离胶中加入TEMED之后,武令朋还试图像许存道做的那样把离心管摇晃一下,谁知离心管盖子没盖紧,全倒在了许存道的裤脚和鞋面上。
  武令朋脑子轰了一下——回荡着书上的两句话:丙烯酰胺剧毒,慢性神经毒性,有累积性。
  “对,对,对不起。”武令朋差点就跪地叩拜了,冷汗直流。
  一旁经过的研究员陆易初刚好看到这一幕,以及变成了化石的师兄弟两人,问:“泼了什么?”
  武令朋依旧结巴:“丙丙丙????”
  “丙烯酰胺?”陆易初问,武令朋点头。
  “存道,我休息室有替换的衣服和拖鞋,你去洗个澡,换一下。”
  许存道松了口气,说:“谢谢您,我一会儿换去。”
  那天的后来,武令朋对许存道一口气说了二十多次对不起,最后说:“师兄,我帮您洗衣服。”
  “不必了,裤子和鞋我都丢了。”穿着陆易初的裤子和拖鞋,许存道看了看时间,发现已经五点半了,于是对他的师弟说:“下班了,要不今天先别灌胶了,明天早上跑之前再灌吧。”
  看着许存道收拾电脑包准备走的背影,武令朋忽然鼓足了勇气,说:“师兄,您今晚有空吗?”
  许存道回头看了师弟一眼,有点微妙地动了动眉头,说:“怎么了?”
  “我,我请您吃饭!”
  武令朋的饭自然是没有请成的,不过那会儿许存道倒是笑了,笑得还挺大范围的,那个笑搞得武令朋直接傻在那儿了。
  他不笑和笑起来简直就是两个人。打个比方,不笑就是仙鹤,笑了的话,就是文鸟。眉毛和眼角看起来都很温柔,年纪一下子看起来小了很多,像个少年。
  “不用这么客气,我今晚有事儿,改天请你吃饭。”笑完之后,朝武令朋摆摆手,回去了。
  晚上武令朋查了自己账户上的余额,带着手套去垃圾桶捞出许存道的衣服和鞋子,并不是什么有牌子的衣物。武令朋烦恼了一会儿,去广百买了相似的裤子和鞋子,然后又去实验室灌了胶,中途失败了一次,弄到了午夜,总算灌出了两块。
  晚上睡觉的时候,想起了那个文鸟一般的笑脸,武令朋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他细数了这几天自己犯的错误,每一次都小人之心地揣测许存道应该发生暴怒,应该痛斥他,结果实际上就算是超出常人容忍范围的错误,他也没有对他发过脾气。然后将那种揣测仔细剖析了,毋宁说是惧怕发生,不如说是怀有恶意地期待发生,期待发生了之后可以心安理得地对自己说:许存道果然就是这样的人,一点儿也配不上杜明明。
  深刻剖析之后,武令朋开始自惭形秽,惭了之后痛下决心,认了:他武令朋就是失恋了,还失败了。班花跟了这样的男人,也没什么遗憾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把那裤子和鞋子塞在书包里,带去实验室,试图藏到自己和刘文清共用的那个柜子时,怎么都找不着钥匙。等到了八点,许存道来了,刘文清都不见来。许存道看见师弟抱着个鼓胀的书包傻站在实验台前面,有些奇怪:“怎么了?”
  “柜子钥匙找不着了。”
  “先放我这儿吧。”许存道说。
  许存道平常会把电脑带来实验室,如果实验中途有空闲,会去会议室看看文献。但多数时候只是带来,用不上。由于武令朋的那个包很不规则,只好压在许存道电脑包的上头。
  “什么东西那么鼓?”许存道问。
  武令朋支吾着,涨红了脸,说不上话。
  刘文清那天没来,武令朋也就没机会把东西转移到自己的柜子。
  许存道看着他跑电泳,几乎是手把手教他了。他上样时手直抖,许存道就握着他的手上样;电泳槽的线头接反,许存道把它弄正;教他怎么转膜,怎么剪膜,怎么用密实袋敷抗体。一整天就没干自己的事儿,光指导他去了。十二点的时候转膜剩下一小时,不好回去休息,于是两人叫了外卖——许存道给的钱。
  当时武令朋试图付钱,但被师兄阻止了。武令朋还试图坚持一小会儿,许存道说:“你是师弟,要长幼有序。”
  下午三点的时候敷上了一抗,放到冷库去了之后,许存道说要去陆老师的休息室休息会儿。武令朋问:“我,我也可以去吗?”
  陆易初是实验室的副研究员,因为经常加班,在实验室有个专门的休息室。还有个女的研究员,也有个休息室。许存道和陆易初关系很好,而且做实验比较拼命,经常熬夜,所以累了的话会去那儿休息,别的研究生似乎并没有这个习惯。
  许存道沉默了几秒,看起来有点儿为难。
  “我,我就进去一会儿。”武令朋从柜子里抱出自己的书包。
  “好吧,我先跟陆老师说说。”
  陆易初很爽快地答应让师兄弟两个进去休息,他们就一起进了陆易初办公室后的休息室。休息室很小,门开在办公室北面,有个朝西的小窗户,窗户上挂着百叶窗帘。屋子东边有一张很简陋的板床,是单人床。床西侧是一张小椅子,床尾是另外一扇门,通向厕所兼浴室。靠南面的门边有个衣柜,不大。
  在休息室外他们已经把白大褂脱了,许存道在爬上床之前还把衣服裤子给脱了,换上准备在衣柜里的背心裤衩。见他师弟傻站在那儿,问:“不睡吗?”
  武令朋从书包里把裤子和鞋子拿出来,放在椅子上,说:“师兄,真对不起,把有毒的试剂泼您身上。”
  “你这是干什么?”做师兄的这一次的语气虽然和平常是一样的,可是武令朋忽然可以分辨,他可能是真的生气了。
  于是他开始结巴:“我,我,我,我?????”
  他我了好久后,没法子把话说下去,脸涨得红红的,许存道只好说:“好吧,没事儿的,你太介意了。”
  “我,我,”本想说:是我做错事了,我给您添麻烦了。但是没法说出口,只能又我了半天。
  “上来休息吧。”许存道让出外侧的位置。
  “我不困。”
  许存道看了他几秒,眼神几乎就是想叹气,但他并没有真的叹出来,只是说:“那你提早回去吧,反正抗体都敷上了,也没什么事儿了。”
  “我下午要看您做实验。”
  许存道说:“那随你吧。”
  由于是向陆易初借的房间,武令朋也不好立刻就出去。但是又不好意思和许存道挤,于是在许存道睡觉的时候,他就一直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许存道睡了半个小时,醒来时发现自己的师弟在床边坐着打瞌睡,嘴边挂着一道直抵地面的修长口水,哭笑不得地用面纸擦了他的口水,轻轻晃醒了他。
  
  刘文清在那之后第二天来了实验室,武令朋问他见到钥匙没,他往口袋里一摸,一拍脑袋,说:“瞧我这记性,给带回去了。”
  不过打开柜子的时候,武令朋就发现柜子里已经给放满了,一个电脑包,下面是一叠厚厚的纸,刘文清说:“没办法,老板让我帮忙搞CRF表,没地方放。”
  武令朋又抱着书包一筹莫展,刘文清提议他可以把书包放到会议室去。于是武令朋就把书包放在了会议室的椅子上。过了几天,许存道在会议室看文献的时候发现了他的包,于是问他:“包怎么放这儿呢?不安全。”
  “没什么贵重东西。”武令朋搔搔脑门,说。
  许存道没说话。下午的时候武令朋在会议室找不着自己的书包,急出了一头汗,其实并不是没什么贵重东西,他的钱包放包里。钱包里放了身份(蟹)证、学生证,还有银行卡。只是会议室总是有人,他自觉挺安全的。
  他在里头找了很是一会儿,一位郭姓师兄见他在那儿团团转,问“小武,你找什么呢?”
  “我,我的书包不见了。”
  “刚存道拿了两个包出去,不知是不是你的。”
  因为不好意思问许存道您是不是拿了我包,他就站在配电泳液的许存道身后许久,直到许存道问:“你是不是想问我什么?”
  “师兄?????”
  许存道转头看他,那口气终于叹出来了。
  “小武,做人和善一点是没错,但不能没原则,被人欺负好玩吗?”
  武令朋有点惊讶地看着他的师兄:“我,我没被人欺负呀。”
  许存道沉默了一会儿,说:“那是我多事了。你包搁我柜子里了。”
  武令朋忐忑着他是不是生气了,于是站在他身后七上八下,又不知说什么,又站了很久。
  “去做事儿吧,没什么好看的。”
  “师兄,对不起。”
  许存道看了他一眼,说:“你做错什么了?”
  “我,我惹您生气了。”
  许存道再度哭笑不得,望着师弟那副愧疚的脸,说:“我没生气,你有你的处事原则,我管多了。你以后想搁会议室就搁,不想就搁我柜子里。”
  武令朋这一次终于鼓足勇气,曲曲折折了数道,把那句话说出口了:“师兄,对不起,我给您添麻烦了。”
  那天傍晚,刘文清约他一起去吃饭,武令朋就和他去了门口的真功夫。买单时武令朋掏了钱,刘文清说:“哎,真是不好意思,还让你请,我今天还真没带够钱。”
  武令朋要了一个狮子头套餐,刘文清要的是排骨套餐。吃饭时刘文清一直在说科室里一些八卦,先说领导很是看不惯实验室那个女研究员,想逼她主动辞职,然后又说领导其实也不怎么喜欢邱教授,要不是邱教授是前任院长的女婿,现任院长是前任院长的学生,估计也混不下去了。感慨了一下自己倒霉,被分到这一组之后,又笑着说:“你别介意啊,你老板人是挺好的,就是在科里地位有点尴尬。”
  然后就开始说实验室的陆老师,说他在德国做实验也没发几篇好文章,就是和邱教授是老乡,还是邱教授弟弟的同学,靠了这层关系进来的。
  武令朋听着,有些没胃口起来,刘文清又呵呵笑着说:“唉,也不知是谁传这些八卦,有的没的。”
  吃着吃着,刘文清忽然说:“许存道对你还挺好的嘛。”
  “哦,嗯。”
  刘文清四下张望了一下,小声说:“你知不知道许存道得罪了好多人啊?”
  “有吗?”武令朋放下筷子。
  “他够清高的,见人都不带笑的,能不得罪人吗?才做了十个月就把你老板的国家自然基金实验做差不多了,发了SCI,可多人眼红他了。”
  “哦,是吗?”武令朋越发没胃口了。
  “哎,我看你到明年这时候,也不一定做得出什么东西,你老板可喜欢他了。”刘文清呵呵笑着说,“人不一样嘛。”
  武令朋没吱声。
  回去之后,由于不知怎么处理那个久久消不下去的不舒服,武令朋拿出手机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拨了许存道的电话。
  许存道没有接电话。武令朋在屋里发呆的时候,电话响了,不知为何心慌了几秒,发现是石晓红的电话,松了口气接起来。
  “小朋,快过来。”
  “过哪呀?”
  “昨天不跟你说今天在广州的同学聚会吗?在TOP,你该不会全忘光了吧?”
  “我真忘了。”
  “给我打的过来。”
  “我今天没什么心情。”
  “杜明明也在,你不想来?”
  “她已经有男朋友了呀。”
  “你找死?不怕人家说你上了好学校跩了?别给我丢脸,限你十分钟内到。”
  石晓红挂了电话,压根儿就不知道TOP在哪里的武令朋只好向室友打探行车路线,出门打的,赶到天河TOP201包间的时候几个人唱得正欢。见他来了,几个男生哄然起身,把杜明明身边的座位让给了他。
  “临盆,你来啦?”说起来,班花班长杜明明便是“临盆”诨号广为传播的罪魁祸首。
  “嗯。”武令朋傻笑。但是不坐到杜明明身边,反而坐到点唱机前的角落里去了。
  “你干嘛呢?难得那么好机会。”石晓红几乎是踹他了。
  “她有男朋友了呀。”武令朋一本正经地说。
  “不叫你去挂个号,排个队吗?”石晓红捶他脑袋,“孬种!”
  “她男朋友会生气的。”武令朋抱头躲闪。
  “她男朋友生气关你鸟事?你这个蠢货。”
  “你女朋友被人挂号你也会生气。我不挂你号,也不挂???”师兄俩字差点说出口,给咽了回去,“她男朋友的号。”
  石晓红摇摇头:“让我说你什么好呢?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你丶他妈就一孬货,枉费我白操心。”
  唱了三四个小时,又叫了酒来拼,喝到最后都醉醺醺的,有一个考到岭医的男生开始开武令朋玩笑,说:“我还以为临盆追班长到广州来,会修成正果呢,哈哈哈哈。”
  班花有几分微醉,好像第一次听见这件事一样惊奇地看着涨红了脸的武令朋。
  “是啊。”另一个考到粤医的同学拍拍武令朋的肩膀说,“我才知道你暗恋人家都五六年了。”
  “不是吧?你们不要胡说!”杜明明笑着嗔道。
  “谁胡说呀,临盆,你说是不是?”男生们开始起哄,逼迫他坦白。
  “没没,没有。”武令朋站起来,撞翻一杯水,男生们哄笑。
  “我,我去上厕所。”
  在厕所里的时候,武令朋发现镜中的自己脸红成了番茄色。他的酒量向来微不足道,一杯100毫升的啤酒都能让他顺利成为番茄。拿自来水冲脸的时候,手机响了。
  他接起电话,那边的人问:“小武?”
  “师、师兄。”平常不会结巴的这个词忽然间也大舌头了。他喝多了。
  “怎么了?找我有事儿?”
  “没,没什么事儿。”武令朋思考再三,只说了句,“师兄,您,您是对的。”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令许存道沉默了很是一小会儿,然后问:“你怎么了?喝醉了?”
  “没没醉,就几杯啤酒。”
  说着,武令朋把脸上的水稍微弄下来了一点儿,出了厕所,觉得看东西有点儿转了。电话那头的许存道说:“快休息吧?????咦?”
  那会儿正接近201,武令朋听到他咦了一声后,不受控制地有些腿软了,还没坐地上,被人从旁扶住了。
  他抬头一看,许存道正握着电话。
  “师兄?”
  “你在哪间房?”
  “201。”武令朋指指他们前面的那扇门,猛地意识到许存道为什么在这儿了。
  来接女朋友的许存道把喝了几杯啤酒就瘫软的武令朋扶进了包间,包间中的众人在好一会儿后才弄明白,这位好心的路人甲其实是班花杜明明的男朋友。
  刚才还在开武令朋玩笑的众人,在看到此君自后全自动消声了,那时也到点了,一行人出门下楼,岭医那哥们儿悄悄对武令朋说:你没希望了,前所未有的高质量。
  武令朋闷闷地应了句嗯。
  石晓红拍拍他的背,说:我不说你孬了,有自知之明是个好品质。
  许存道和杜明明在门口停下了,手拉着手,武令朋觉得可能小鸟依人的感觉来自于许存道的身高,实际上班花同学也没怎么依。
  其他学校的拜别了他们,杜明明说要去乘地铁,许存道说四个人都回学校,刚好拼辆车,就打的吧。杜明明说我会晕轿车,许存道说不远,忍一忍吧。杜明明开始有些不高兴。
  武令朋想了半天,发觉如无意外,这场争端的来源应该是他,于是他说:“师兄,你们俩先走吧,我和晓红打车回去。”
  杜明明拉了拉许存道的手,说:“看嘛,临盆都这么说了,我们去坐地铁嘛。”
  杜明明拉着许存道往前走,许存道走远之前回头看了武令朋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
  武令朋朝他们挥挥手,看他们牵着手走远了,忽然转身抱住石晓红。石晓红一愣,摸摸他后背,说:“好啦,你不早认了吗?”
  “不是,我想吐。”
  “想吐你还扑我身上!”石晓红把他推到一边,然后武令朋就蹲在地上,哗啦啦吐了一地。
  个儿只有一米七五的瘦弱的石晓红吃力地把又臭又皱又糊涂的武令朋搬到出租车上后,嘀咕一句:“早知宁可班花晕车,也要让你师兄坐上这辆车,你这个庞然大物。”
  进实验室一个月左右,小老板那儿有正式课题布置下来了。早先没给他课题是因为要等待领导统一分配课题,于是导师们都不敢给新来的研究生课题。一周前领导召集新生开了个短会,给每个人分配了方向,唯独武令朋成了空气般的存在,完全没有被提及。会后小老板问他分到了什么课题,武令朋说领导没提到我。小老板说既然这样,过两天你和存道一块儿来我这里讨论一下吧。
  他们一起讨论的结果就是在许存道现在进行的一个课题中,武令朋检测另外一条信号通路的作用机制。武令朋并没有听明白老师和师兄到底在说什么,他只知道师兄做的是细胞连接方面的课题,除了师兄教他做Werstern,PCR,组化和荧光的那个zo-1蛋白之外,他并没有去了解其他的。
  小老板拍拍武令朋的肩,问:“技术学得怎么样了?”
  “师兄都教我了,我做得还不好。”
  “没关系,慢慢做,做多了就好了。”说完后对许存道说,“你师弟刚来,有什么事不懂,你要多教教他。”
  许存道还没回话,武令朋就说:“师兄教我很多了。对,对我很好。”
  小老板看他着急的样子,没忍住笑,说:“知道了,你们感情好就好。”
  讨论完已经过了下午六点,师兄弟两个回到实验室后,武令朋收拾东西准备走时,许存道说:“一块儿吃饭吧。”
  武令朋扭头惊讶地看着他师兄,问:“师兄不和女朋友吃饭吗?”
  “也不是每天都一块儿吃饭。”许存道脱下白大褂,把钱包手机塞裤兜里,说,“你也别背着电脑了,怪沉的,先放这儿吧。”
  从上次的事情之后,武令朋都会把自己的包放进许存道的柜子,除非离开实验室,许存道一般不给柜子上锁。刘文清则独占了那个柜子。
  这两天分配了任务之后,刘文清开始跟在许存道身后要学技术。如同一开始对武令朋的态度一样,刘文清要是不问,许存道也不主动和他说话,跟了几天,刘文清觉得实在无聊,就说要自己跑跑电泳看看,许存道就对他说你先看看书吧,有什么不会的就来问我。刘文清大概是觉得没面子,也没怎么问,跑了三个小时的电泳发现蛋白没动,都弥散了,终于去问了许存道,许存道去看了看,见他把正负极电源线接反了,说:“下次做到不是很确定的步骤,问问我或小武吧。”
  前天刘文清又约武令朋吃饭,武令朋以没空为由拒绝了。在一起坐电梯下楼的那段路,刘文清对武令朋大倒苦水,说许存道如何如何鸟,如何如何高傲,说他得瑟什么呀,不过是个乡下来的,那穿的用的都是路边摊的。最后说他女朋友不就是那个谁谁谁吗?我一个同学说,他那个女朋友在大学里头不知睡了几个男人了,就是个破得不能再破的破鞋!
  开头武令朋还当作没听见,听到最后忍无可忍,出了电梯直接大步走了。刘文清在后头诶诶了好几声,他就当没听见。
  那之后那个柜子的钥匙就再也没出现在公用的抽屉里。
  许存道和武令朋并排走着出了门诊楼,走得很是接近,武令朋发现师兄其实比他稍微矮那么一两公分,但他没武令朋这么块儿,所以看起来更修长些。他侧面和正面看起来不太一样,因为五官分明,侧脸看起来也很立体,头发打理得很清爽,发质属于比较柔软的那种,贴在耳朵后面的部分有些卷。
  因为和他直而且黑的头发风格不太搭,武令朋盯着那撮头发看了许久。
  不知是不是发现师弟看自己看得出神,许存道有点奇怪地叫了他一声:“小武,怎么了?”
  “没,没有,师兄您头发有点儿卷。”武令朋摆着手,说出口后脸刷地红了,低下头,说:“对不起。”
  许存道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说:“是吗?还没人这么说过。”
  许存道说要带武令朋去吃粤菜,他们就坐地铁去了上下九那块儿。在长寿路站从D出口恒宝广场出了地铁站,他们沿着宝华路向第十甫路走去,宝华路是条不太宽敞的路,但人很多。走了一会儿之后,两人就被人潮分开了,许存道走得快,武令朋反应又慢,意识到的时候,他就看见师兄走到了前方十几米的地方,心里一着急,想往前赶,但块头太大,不慎撞到了一旁的小姑娘,人捂着被他撞疼的肩膀,惊惧地看着他高大威武的身躯,双眼蓄满恐惧的泪水。武令朋又是点头又是鞠躬,说了好几十遍对不起对不起,直到感觉手被拉住,转头一看,许存道又是那副哭笑不得的样子,说:“她都走了,你往哪儿鞠躬呀?”
  那之后,许存道就没有松开他的手。武令朋傻傻地被当成了儿童被牵着走,当意识到这是什么事儿的时候,已经走上了第十甫路。他憋出了一句:“师兄,我自己能走。”手在许存道的手心里挣扎了一下。
  “一会儿就到了,你别乱跑。”许存道没留意师弟的挣扎,把他的手紧紧拉住。
  武令朋只好乖乖任他拉着。许存道的手指比较长,肉很少,指头比较尖,戳在他的手心里痒痒的。想起小时候被两个哥哥牵着跑的时光的武令朋恍惚回到了年少。只是——每当被哥哥们牵着跑的结局就是被凌空跩飞成风筝状,然后胳膊肘脱臼。
  直到到了陶陶居门口,许存道才放开了他。见师兄要走进那家看起来金碧辉煌古色古香从头到脚写着“我很昂贵”的饭馆,师弟一下子扯住了师兄。
  许存道回头看武令朋:“怎么了?”
  “师兄,我不想吃粤菜,我想吃小吃。”
  许存道眉头一皱,道:“你?????”
  武令朋说:“我想吃双皮奶,想吃肠粉,想喝及第粥。”说罢指指对面。
  许存道看着武令朋,问:“真这么想吃双皮奶?饭馆里应该也有吧。价钱别担心,不贵。”
  武令朋摇摇头,道:“我想去小吃店吃。”
  后来他们就在伍湛记、南信和欧成记三位一体的荔湾名食家内吃了武令朋指名的小吃,怕他不够吃,许存道去排队拿了几碟糕点:马蹄糕、萝卜糕、煎饺,又多拿了几碗甜水:绿豆沙、椰奶,他指名的双皮奶许存道拿了两份,各色小吃占据了半张桌面,引致邻座的怒目相向而毫无觉察,屁股还没坐热又打算去排队拿东西,被武令朋扯住了,说:“师兄,够了。”
  “你这么大块头,吃不饱的。”
  武令朋死拉着他手不肯放,说:“这么多小吃店,咱一家一家吃吧。”
  吃的过程中,武令朋觉得许存道看了他好几眼,有点不好意思,抬头也看看他,发现他师兄的脸上挂着平常很少见的笑。
  不是那种变身成文鸟的笑,而是那种看着家养的狗吃东西的时候那种感觉——和他的哥哥们喂饱他时是一样的表情。
  “师兄,您是不是有兄弟姐妹?”
  “嗯,我有个弟弟,还有个妹妹。”许存道笑道。
  产生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之后,武令朋说:“当师兄的女朋友真幸福。”
  许存道光笑,没说话。
  后来他们又走到了下九路,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找到一家许留山,许存道给武令朋点了一碗芒椰小丸子,自己没点东西,说不是特喜欢吃甜点。
  武令朋觉得许留山的甜点和别处的不一样,建议让许存道尝尝,许存道说真的不用了,他吃不完,浪费。那个时候,武令朋就舀起了一勺沙冰放到许存道嘴边,笑得傻乎乎地说:“真的很好吃啊,师兄,您也尝尝吧。”
  许存道愣住了。然后武令朋也愣住了。
  许存道在他师弟露出“糟了”的表情先兆时,迅速地含住勺子,吞下那口沙冰,说:“确实挺好吃的。”
  武令朋缩回手,说:“对,对不起。”
  “没事儿。”许存道说,“你和我弟真挺像的。”
  武令朋强壮的身体是怎么来的,石晓红有探究过起因。其实刚上大学那会儿,武令朋是高瘦高瘦,有点儿驼背的样子,不久之后就因为身高的原因被叫去打篮球。但他打得实在是烂,班级球队视之如鸡肋。后来球队那个敬业的队长就每天带着他们几个人跑步,做引体向上,练腹肌,特别指示武令朋要加强体能训练。几年下来,分班了好几次,其他人早就或者不打篮球,或者发福,只有武令朋一个人每天深夜挂着毛巾去操场跑几十圈,做引体向上,仰卧起坐,肌肉也就日渐发达,形成了如今这种走在路上都会吓到小孩的样子。
  据石晓红口供,武令朋长得其实不难看,只可惜他带着一副特土气的椭圆眼镜,胡子茂密且时常不剃干净,头发总是乱七八糟,一夏天就一条大裤衩一件破T恤,一冬天就一破棉袄,一和女生说话就口吃,加之有这么个一听就知道在集体中地位不高的诨号,以及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与身材反差极大的孬种性格,他一般都只有当集体吉祥物的份儿,与桃色事件完全绝缘。
  而且,武令朋的生活单调至石晓红同学看不过眼的地步。大学的时候,就是固定的上课、下课、吃饭、自习、运动,到了临床就把上课换成实习,到了研究生阶段就把上课换成做实验。平常不看美剧,不看日剧,不看韩剧,不看电影,不看a丶片,不看小说,不玩游戏,不逛街,不泡妞,不抽烟,不喝酒,就是念书。但是由于他反应较为迟钝,通常是大课的内容听了好几遍听不懂,非要下课把书翻烂了才能理解。值得庆幸的是,他一旦记住了,就很难忘记,只是可惜要记住课本对他来说也很困难。
  一直以“大智若愚,大巧若拙”这样的眼光看待武令朋的石晓红在大学三年级的时候试图考察一下自己的理解是否有误,于是下了几个a丶片约他同看,结果武令朋看了一段就坐立难安,憋红了脸说:“不带这么欺负女孩儿的。”就离开了现场。纯情程度之严重,令石晓红目瞪口呆。有一次终于忍不住问他:“你平常怎么解决的?”他还愣是听不懂。直到问了:“你手(蟹)淫不?”
武令朋摇头说:“不健康。”那时石晓红才确定,自己原来的认定完全是自作多情,与其用那么好听的词来形容他,不如直接用傻字方便。
  于是,在多年之后,孬傻霉的组合,也就成了武令朋特征性的形容。
  一个具有如上性格特征的人,对于已经成为习惯的事,是不会轻易更改的。所以在读了研究生之后,除非雷暴,他依然每天深夜出没在操场上,跑上几十圈,再在器械上运动半小时。
  三月中旬的时候,晚上十点半去操场锻炼的武令朋遇见了杜明明。最早是在飞奔的时候发现一个跑道上缓慢移动的人影,背影有些眼熟,在超过那个人影数次之后,听见背后喊:“临盆!”
  武令朋停下,转头,就看见班花在后面,以龟速前进着,笑着向他招手。
  “班长,你怎么来跑步了?”武令朋下意识地四下张望了一番。十点半这个时间,跑步的人也就固定的那么四五个。
  “我胖了!”班花抓起自己的腹部,“哪,你看。”
  “还,还好吧?”黑暗中,武令朋对班花所谓的赘肉鉴定不能。
  “肯定是身材变差了!”班花叫着。
  “哦,那,那我先跑了啊。”班花的龟速让武令朋走得很艰难。
  “你不陪我跑吗?”班花看着他。
  武令朋挠了挠脑袋,有点儿困扰。
  “去吧去吧,一会儿我在单杠那儿等你哦。”
  武令朋结束他的几十圈之后,已经十一点十五分了。到十一点左右,班花在单杠处等得不耐烦,冲他叫道:“你都跑几十圈啦,还跑啊?”坚定地跑完最后一圈的武令朋擦着汗到了单杠旁,由于全身都是汗,他把上衣脱了,开始上单杠。
  杜明明在一旁的攀爬架上象征性地压了几次腿,一直盯着单杠上的武令朋。
  “临盆,你每天都练啊?”
  “嗯。”
  练过上臂和肩之后练腰腹,就在单杠上做仰卧起坐。杜明明走到单杠下,仰头说:“我摸一下你腹肌好不好?”
  武令朋停了一下,从单杠上下来,有些为难地说:“不好吧?”
  “小气!”
  武令朋低下头,说:“师师兄呢?”
  班花不太高兴地撇嘴:“我没告诉他我来跑步。”
  “这么晚了,我,我送你回去吧。”
  那天送班花回她宿舍时,她吵着要吃龟苓膏,于是武令朋和她去了校门口的店铺买了龟苓膏,吃到一半时嫌不好吃,在路上又丢弃了。武令朋从没正经和女生单独呆那么久,也不知说什么,听见的就是班花说些她们实验室的事儿,到她宿舍楼下时,武令朋忍不住打了个呵欠,被班花瞪了一眼。
  “你好没劲哦,临盆,都不说话的。”班花在宿舍门口这么抱怨着。
  “我,我知道啊。”武令朋傻笑了一下,“大家都这么说。”
  杜明明盯了他半晌,好像叹口气,又好像泻了口气似的,嘀咕了一句:“傻瓜。”
  那之后武令朋又碰见了班花三四次,之后就没在夜里见到她了,武令朋认为是班花终于认清了腹部可以揪起来的那些东西的性质,丧失了跑步的动力所致,也没再把此事放在心上。
  
  在三月中旬的某天,在武令朋身为绝缘体满24年之后,他的好友石晓红接到了杜明明的短信,问他要武令朋手机号。因为习惯于武令朋的绝缘状态,石晓红也没什么特殊反应,只觉得是人儿姑娘有正事儿要找他。而武令朋当时的状态如下:
  那天傍晚,许存道说要去老板那儿汇报课题,武令朋复苏了一支细胞;丁品经师兄离开细胞房的时候对武令朋说:“你最晚走,我不等你了,你打扫一下细胞房吧。我先走了。”
  由于武令朋经常最晚离开细胞房,这个礼拜以来,丁品经师兄几乎每天都让他打扫。
  在他勤勤恳恳地把事情做完了之后,许存道在离开实验室前下来了一趟,发现他在洗拖把,问他:“你干什么呢?”
  武令朋笑着说:“我打扫了一下细胞房。”
  许存道说:“你上周才值过班吧?这周不是安排了丁品经值班吗?”
  武令朋说:“我,我最后走的。”
  觉察师兄脸色不对,武令朋开始忐忑,忐忑过程中他师兄说:“下回他们叫你做你别做。”
  武令朋又开始“对不起”的时候,许存道没听完他那无休止的道歉就走了。
  把拖把架高在清洁室水槽的武令朋依然在忐忑于许存道与往常不一般的不佳面色,那时他手机响了。
  他发现是班花的时候有点儿惊诧,接起电话听到对方带着哭腔的时候越发惊诧。
  “临盆。”班花的声音里哭腔极重。
  “班班长,你怎么了?”
  “你现在有没空?我想见你。”
  没反应过来这句话什么意思的武令朋傻傻地说:“我在实验室。”
  “你出来吧,我在学校门口等你。”
  “有,有什么事儿吗?”
  班花开始哭了,武令朋慌了神,说:“你、你在哪个门?我、我马上就去。”
  “我在西门。”
  武令朋去到西门的时候,华灯初上,夜幕浓重,就好似任何一部会发生在夜里的文艺片一样的场景,班花站在西门附近天桥下,低着头,擦着眼泪。见武令朋过来,扎进他怀里呜呜地哭起来。
  武令朋僵着身子,等班花哭了接近五分钟,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打,打电话叫师兄过来。”
  “你敢?”班花扯住他胸前的衣襟,抬头泪眼怒瞪。
  “那,那怎么办?”武令朋的手缩到自己身后,越发僵硬。
  “陪我喝酒。”班花擦干眼泪,跩出他缩到身后的手,武令朋的手挛缩成拳状,班花拍了一下,他就是不松手。
  杜明明恼怒了,丢下他的手,大步往前走。
  武令朋站在原处问道:“班班长&,你上哪儿去呀?”
  “我去酒吧,去一丶夜情。你敢告诉许存道我当众脱衣服。”
  那之后,武令朋只好跟在班花身后。她开始在学校附近逛街,逛了一个多小时以后,进了一家酒吧。武令朋随她进了那家酒吧,等她喝完酒,开始被人搭讪,然后武令朋就把她拖出了酒吧。
  杜明明开始呕吐,一边吐一边哭,引来了无数侧目,武令朋只好背着她往学校方向走,走到一半她吵着要下来,武令朋放她下来,她就扶着墙,进入了挂着“某某宾馆”招牌的门面。
等武令朋追进去的时候,她已经拿了身份(蟹)证,开了间房。武令朋要拽她出来,她说:“我要哭,喊你非礼我了。”
  杜明明跟着服务员进了房间,武令朋在门口徘徊,掏出手机,杜明明在房间里看见了,在服务员面前作势要脱衣服,吓得武令朋把那服务员推出了房间。
  然后杜明明就坐床边发呆。武令朋站在门口,不敢把门关上。
  “我今天说:你再这样,我们分手吧。”班花毫无预兆地说,“他居然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谈恋爱三四个月,我暗示了多少次,他居然每次都没反应,今天我明示了,他竟然说:这种事,结婚以后做才好吧?长得那么高大,居然是个没种的。”
  武令朋说:“师、师兄是珍惜你,才,才这样的。”
  “我把衣服都脱干净了!他看都不看的!有这么羞辱人的吗?”杜明明叫道。
  武令朋悄悄把门关了。
  杜明明于是又开始哭,说:“对我是挺好的,再晚都接我下班,不让我掏一分钱,饿了给送饭,冷了给添衣,竟是个没种的,奶奶的,老娘这么作践自己了,他竟然??????”
  哭着爬到卫生间,又开始吐,武令朋拍着她的背,心里一阵酸一阵麻一阵疼一阵扎,却不知道为什么。
  好容易吐完了,杜明明漱口,然后从镜子里看武令朋。
  “临盆,你是不是喜欢我?”
  武令朋愣着没说话。
  杜明明转过身,在武令朋阻止之前,飞快地脱了上衣,露出鼓胀的前胸,又解开胸罩。丢到一旁,然后抓起完全石化的武令朋的手,放在自己胸前,抬起头问:“想要吗?”
  柔软的,从来没感觉过的触感。
  杜明明把手伸入武令朋的胸前,抬头看着他,带了点儿鼻音说:“你好壮呀。”
  那只手一路往下,试图解他皮带的时候,被他抓住了。
  本以为会被抱紧的杜明明在发现自己被推开的时候愣住了。
  武令朋说:“师兄是个很好的人,班长,难得有对你这么珍惜的男人,你自己应该好好把握。”
  然后走到门边,拉开门,说:“你休息吧,我先走了。”
  走在回学校的那段路,已经是夜色阑珊。街道两旁长年不衰的绿叶几乎遮挡住了黄色的路灯。三月的广州已经很温暖,只是到了深夜还是有些凉意。他走在没有人的街道上,不知道为什么,鼻头开始发酸。
  他掏出手机,已经过了午夜。翻出许存道的名字和号码,看了一遍,放回兜里,又拿出来看了一遍,最后还是放回兜里了。
  这么晚了,他应该已经睡了吧。不知为什么眼前一直萦绕的不是班花,而是许存道耳朵后那撮有些卷曲的黑发,以及他像文鸟一般的那个笑脸。被泼了丙烯酰胺也没有骂他,在他没有觉察自己被人欺负的时候就替他出头,为他拿了很多碟小吃,直到桌子都快摆不下,笑着看他,对他说你真的很像我弟弟的样子。
  班花说的那些“再晚都会接我下班,不让我掏一分钱,饿了给送饭,冷了给添衣”,师兄是个那么好的人,她竟然还那样了。
  武令朋吸吸鼻头,决定今晚的事,对他一字不提。
  后来他经过门诊,抬头看的时候,竟然发现倒数第二层还亮着灯。猜测今晚值班的同学可能忘了关灯,他就乘着电梯到了十六楼。
  用识别卡开了门之后,他在实验室上下两层楼都转了一圈,没发现人,确定是值班的忘记关灯时,就听见陆老师办公室里边有声音。
  办公室明明是黑着灯的。有些疑惑的武令朋走到办公室门口,漆黑的办公室门忽然打开了,往外走的许存道撞到了武令朋。
  因为从前被他撞到的人一般都会身体失衡,武令朋下意识地拉住了他师兄的手,但许存道只是稍微晃了一下罢了。
  “小武?你怎么来了?”许存道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惊诧道:“都半夜了。”
  “我看见灯没关,以为有人忘了。”武令朋问,“您在里边干什么?”
  “一点的时间点,刚才在休息室里睡了会儿。”许存道离开门口,脸色有些暗淡,“这么晚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武令朋看着许存道修长的背影,自动在那背影身旁加了一圈的落寞,还没意识到怎么回事,就脱口而出:“师兄,我要陪您。”
  许存道回头看看他,说:“不用了,我习惯了,你回去休息吧。”
  许存道的脸称不上秀气,是男子汉的英挺那种类型的,甚至因为不经常笑显得有些严厉,但不知为什么武令朋就觉得越看越觉得他的脸柔和又充满稚气,简直就像少年一样。
  “我想陪陪您。”武令朋跟在许存道身边,说。
  “我就这个时间点,一会儿就睡了。”许存道对武令朋说话的口气就像一个对无理的小孩万分娇惯的父母。
  “我陪您睡。”武令朋坚持。
  已经走到第三仪器室拿出试剂的许存道看着紧追不舍的武令朋,有点儿无奈地说:“随你便吧。”
  于是,许存道去细胞房加刺激的时候,武令朋就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他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越看越觉得师兄看起来很稚嫩的师弟想起班花□的上身,同情和怜惜不可抑制地排山倒海起来,到后来许存道简直是在他密集的注视下艰难地完成了加刺激的工作,把细胞放回培养箱之后,转头向那个仍然不依不饶地把眼光粘在自己身上的师弟,正色问道:“小武,你出什么事儿了吗?”
  “我,”武令朋脑子打着结,扯出了一个很离奇的谎言,“我想我哥哥了。”
  而这个离奇的谎言效果竟然十分不错,许存道看他的眼神再也不奇怪了,变得十分温和。
  他们在一点半的时候回到陆易初办公室后的休息室,许存道说要换了睡裤上去睡,穿着外套会弄脏陆老师的床。于是师兄就脱下了上衣。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被班花脱衣服的镜头惊吓过,原先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的许存道脱衣服镜头变得有些异样。许存道的肌肉很匀称,皮肤很光滑,是小麦色的,大腿修长笔直,肌肉分明。武令朋看到一半,低下头。
  休息室的衣橱里有两件沙滩裤状的到大腿一半的那种睡裤,许存道说其中一件是他今天带过来的,另外一件是原先穿过,准备要拿回去洗的。他把那件新的给了武令朋,说:“应该穿得下吧。”
  武令朋穿上的结果是觉得腰臀有些紧,许存道拍拍师弟结实的小腹,说:“你真挺壮实的。”
  武令朋的视线在许存道肌肉分明的小腹上打了个转,又低下头,脸和腹部被拍过的地方不知为什么有些发烫。
  师兄先爬上了小床,师弟踌躇着,师兄说:“小武,关了灯再过来。”
  武令朋关了门边的灯,黑了灯,什么都看不见了。他摸索着走过去,听见许存道说:“小心点儿。”
  终于摸到床沿的武令朋爬上床,就碰到师兄赤(蟹)裸的胳膊,不知是不是因为黑着灯,武令朋就那么躺上床,紧紧抱住了许存道,把头放在他肩窝蹭着。
  许存道没出声,只是摸了摸他的脑袋。
  过了好是一会儿,觉得自己的心脏不再像打鼓一样的了,武令朋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他松开手,结巴地说:“对对对不起,师兄。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想哥哥了。”许存道还是那样摸着他脑袋,黑暗中视力的无能使得其他的感官变得敏锐。武令朋以前并没注意过,许存道的声音有些低沉,但是十分好听。只听见自己的头顶传来这样的声音:“撒撒娇也没关系,我也算是你哥哥。”伴随着温柔的抚摸,武令朋的脸开始奇怪地温热起来。
  武令朋问:“师兄,您弟弟也这么撒娇吗?”
  “是呀。小时候非要我搂着他睡。”
  武令朋靠在许存道的手臂上,不知为什么有些不太开心。归咎于班花之后,又开始排山倒海地同情怜惜了。
  “师兄,您是不是不太开心?”许存道的皮肤温度比武令朋的稍低一些,贴在一起时却让他觉得很热,明明有些凉意的晚上,头顶却开始蒸出热气。
  “还好吧。”许存道一带而过。
  武令朋于是也没有再问下去。许存道身上的味道是带了薰衣草味的香皂味,贴在武令朋鼻端,嘴唇几乎就可以碰到他的皮肤,渐渐地,武令朋发现自己不对了。
  他松开手,转了个身,翻到外侧,惊恐地抓住裤衩。石晓红曾极力试图开发的那项除了早晨自生自灭之外淡定得简直如同无能的潜能正在抬头。
  “小武,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想睡觉了。”
  许存道的声音近在咫尺,呼出的气掠过耳缘,武令朋的潜能蓬勃发展不可抑制。
  “那快些睡吧,不早了。”
  结果那天夜里,比一般男孩开窍得晚的武令朋终于知道了石晓红曾明示暗示他是不是太纯情是什么意思了。他回想不起班花的上半身,但惊鸿一瞥的师兄上半身任何细节都可以随时自记忆库中调出,他回想不起那个软绵绵的触感,却一再不能克制地回想起师兄坚实光滑的后背。
  结果他一整晚没睡着,都想不通其中的含义所在。最后草草归咎于同情、怜惜以及尊敬和感激,再归咎于自然发育的自然觉醒。在凌晨六点时终于说服了自己,睡了过去。
  三月过去之后,天气就开始变得有些热了。本来就不大出现在实验室的毕业生们来得越发不频繁了,有些人去了临床,有些人四处找工作,有人忙着提交预答辩的论文,只有几个实验还没做完的每天都在赶实验,其中包括石晓红的师兄陈世贤,也就是那位两次叫他提水后来被许存道“教育”之后再也不敢的师兄。听说去年上半年他几乎每天都是来实验室露露脸就走了,到年底的时候才开始做实验,而且三天打渔两天晒网——这种状态一旦被对浑水摸鱼者深恶痛绝的领导发觉,后果可能很严重,于是董婶只是去告诉了石晓红的导师,希望能督促学生一下。石晓红的导师对科研兴致较低,且属于对学生不太上心的类型,于是也没正经管过他。结局就是四月初的时候提交给领导看的毕业论文引发了领导的雷暴现象,扬言今年绝对不会放过这种学生。
  那时一向悠闲的陈世贤开始真正地恐慌起来。由于他此前做实验的从试剂到用具多是找人借的,此时要补实验时竟然处于要为无米之炊的状态,甚至连抗体都没有。其他的毕业生也没空理他,他只好求助于实验室公认最能干的师弟许存道。
  这件求助事件是十分低调的,但武令朋知道始末:起先陈世贤把许存道找到一边,央求他帮忙做实验,说自己真的搞不定,希望许存道能帮他做几张细胞免疫荧光的片子,并且流露出事后定有重谢的意思。许存道拒绝了,说免疫荧光不难做,他还有三个月时间,如果需要的话,抗体可以给他一些,也可以教他做。
  陈世贤对这个结果不满意,但找不到别人帮忙,只好妥协了。此后问明许存道具体细节并要了些抗体后,就自己开始做,但是做了好几次,让陆易初看片,陆易初都认为他的细胞固定那一步出了问题,细胞核碎裂,膜信号缩得厉害,拿不出一张有说服力的图片。那时已经四月中旬了,于是他只好再度求助许存道,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实在凄凉,许存道于是答应帮他做固定这一步,其他步骤他自己完成。陈世贤便千恩万谢地拿了两个皿的细胞让许存道固定。
  石晓红得知此事以后对许存道有些不满,就对武令朋说:“你师兄怎么这么小气?迫在眉睫了,都不肯帮帮忙。难怪科室里研究生都说他清高。”
  武令朋闻言反驳说:“你师兄说要给我师兄钱,我师兄不喜欢这一套。”
  石晓红从鼻子里出气,说:“那不是清高是什么?不喜欢可以帮了忙再说不要钱嘛。做人一点都不圆滑。”
  武令朋被他一堵,憋屈得不行,口吃了半天:“我我,我师兄教你师兄做了呀!还给了抗体呀!现现在也帮他固定了呀!”
  “要不是我师兄苦肉计,你师兄肯帮吗?说他清高你还急了呀,你还真挺崇拜他的。”石晓红说,“外科医生会做科研算什么?硕士生发高分文章顶屁用,他以后出去肯定不行,临床会被人笑死的。”
  武令朋被他一阵抢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急得满头大汗,把身上的衣服扒下往地上一摔,把石晓红吓了一大跳。
  “我师兄是个好人!”憋得满脸通红的武令朋只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愣了半天的石晓红脸色变得怪异,说:“喂,你没毛病吧?说到底他也是你情敌呀,你是不是太孬了?崇拜成这样。”
  “情敌怎么了?是男子汉大丈夫,情敌一样敬重。”口舌变得无比流利顺畅的武令朋说完之后喘了口气,“别再提情敌俩字了,我对杜明明没感觉了。”
  石晓红目瞪口呆地看着武令朋。武令朋拣起地上的衣服,丢进脏衣桶之后听到背后鼓掌声。转头看,石晓红呆呆地拍着掌,说:“小朋,我刚发现,你其实挺帅的。”
  但是就算是引发了两家师弟的争吵,许存道帮陈世贤固定的那两张片子还是没有做好,核不碎裂了,膜信号也没缩,但刺激前后变化并不大,陆易初虽是帮陈世贤拍了,但告诉他,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这件事后来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陈世贤也没再找许存道帮忙什么的。
  四月中到五月毕业生预答辩这段时间,邱景岳不知为何忽然给两个学生一人打了一个电话,说要请他们吃饭。没有和导师一起吃过饭的武令朋在那前一天在实验室里问他师兄:“师兄,明天邱老师请吃饭,我要穿什么衣服呀?”
  许存道看了看师弟起了毛球的T恤和破烂的牛仔裤,说:“今晚我想去逛逛街,你陪我去吧。”
  后来问了石晓红,武令朋才知道其实和自己导师吃饭不必太讲究。不过那天他只是单纯地高兴于可以和师兄一起出门,也没对这个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产生什么疑问。
  他们坐地铁去了北京路的广百,也就是那次武令朋给他买裤子和鞋子去的商场。出地铁的时候,人也很多,武令朋追上许存道,许存道又很自然地拉住了他的手。和上次的感觉并不完全一样的一种奇怪感觉从指尖一直弥散到胸口,有些发麻。武令朋松开许存道的手,许存道却依然伸出手,示意他拉着。
  人来人往的地铁站中,武令朋看着师兄伸出的手,又看着他端整的脸,耳后有些卷曲的黑发,以及转向他的温和的笑,有一种甜得发苦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来。然而他却无法明说那个味道到底是什么意思。
  武令朋握住许存道的手,分开他的指缝,交扣地握得紧紧的。
  有些惊讶的许存道并没有过多理会自己的惊讶,默认了师弟的撒娇。武令朋的脸转向一侧时,不可制止地烧红起来。
  直到许存道挑了衣服让他试,他才知道师兄是带他来买衣服的。虽认为有些不好,在对许存道说完:“太麻烦您了。”之后,心里却情不自禁地欢喜起来。
  许存道为武令朋挑选的上衣是一件白色底红蓝大格子的衬衫,以及一件带了点银色的白色休闲西裤,穿上之后看起来很精神。武令朋见他喜欢,就对店员说开单吧。但是没等他接过单子,许存道就把单子拿走了。
  意识到他要去付钱的武令朋想追出去,店员在身后急切地说:“靓仔,你先把衣服换了吧!”
  最后就是武令朋捏着钱包说要还许存道钱,许存道说不用了,不用了,武令朋再坚持的时候就发现他师兄默默看着他,明白这是师兄不高兴前兆的师弟只好闭嘴了。
  然后他们回程时经过许留山,许存道又给武令朋买了甜点。握着甜点在路上边走边吃,被许存道牵着手的武令朋真的觉得自己被当做了弟弟对待,欢喜之余不知为什么胸口有些发闷。
  回到实验室的时候大概七点多,实验室没人。许存道接到来自女朋友的电话,说要去找找杜明明,要先走了。坐在椅子上放东西的武令朋下意识地一把揪住许存道的衣角,许存道笑着摸摸他的脑袋,说:“没什么事儿,就回屋休息吧。”
  松开他的衣角,想起班花的上身的武令朋磕磕绊绊地说:“师兄,您,您也要早点回屋休息。”
  那天晚上没怎么睡好的武令朋眼前交替出现着师兄的上半身和班花的上半身,以及缠在一起的两个上半身。然后他彻底惊醒了。于是就翻来覆去睡不着,后来迷糊睡去的时候,一直看见师兄的上半身以及修长匀称的腿。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遗精了。
  已经遗忘了梦境的武令朋有些烦恼地清洗了内&裤,一大早就洗内&裤的举动引来石晓红的侧目,在他出门前说:“小朋,你是不是移情别恋了啊?”
  武令朋脸刷地红了:“瞎瞎说。我没喜欢谁。”
  “那你干嘛洗内&裤呀?”石晓红笑着捶了一下他的后背,“开窍了嘛。”
  “汗汗出太多了。”武令朋辩解着,满脸通红。
  到实验室之后,许存道已经来了,比起昨天晚上,他的头发剪短了一些,耳后的头发不那么卷了,这令武令朋有些伤感,问:“师兄,您怎么剪头发了?”
  “昨天小明去烫头发,我就趁便剪了。”许存道看起来也有点烦恼,“是不是没剪好?”
  “师兄什么样都好看。”武令朋有点没精打采地说。
  那天中午杜明明到他们实验室的门口等许存道下班,看见了武令朋,有点儿尴尬。许存道和她一块儿走的时候,武令朋往门口看了一眼,情侣相依的样子比初次见到时还要深刻地印进了眼睛深处。只是,当时是背景的那个高高的男人已经成了视野的中心,微笑的侧脸,挺拔的身影,斯文的举止,落在那个女孩儿脸上的温柔眼神。
  武令朋忽然明确地意识到了胸口的闷胀。
  
  小老板请客的地点是离学校大约两站路的粥水坊,粤菜馆,粥水很好喝的一家饭馆。原先不明白粥水是什么意思的武令朋在一次被请客之后才知道所谓的粥水就是用熬得稀烂的稀米粥当作汤料做的半汤半菜的东西,似乎是粤菜中独有的吃法。武令朋对这种形式的汤菜适应良好——不过他本来也只具有那种有什么吃什么分辨不出差别的迟钝味蕾。于是他吃饭的时候不管吃什么都能吃得很欢快,这也是他的哥哥们最喜欢喂食于他的重要原因。
  可是这一天,和小老板以及师兄一起吃饭的武令朋同学,却史无前例地在第二个菜还没吃完时就撂下了筷子。
  注意到此事的邱景岳说:“小武怎么了?吃不惯?”
  武令朋慌忙摆摆手说:“不,不是,我中午吃太多了。”
  “你块儿这么大,吃一斤饭也很快就饿的呀。”邱景岳笑道。
  许存道也看着他,武令朋避着他询问的眼神,只好又拿起筷子。那餐饭吃得十分难受。
  这餐饭的目的是为了治愈许存道,武令朋是到后来才听出来的。小老板和师兄谈了些课题的内容,邱景岳在饭局快结束的时候拍拍大弟子的背,说:“存道,你觉得对的就做,不管他们说什么。我站你这边。”
  许存道笑了笑,那个笑容有些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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