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堂主在武侠图片 众人护主之前大声道:“大家听好,从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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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之作:《卫斯理系列111——新武器》共144本加9本伪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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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故事有两点请注意,因为比较特别——虽然故事实是假设,小说也必然虚构,但是 出现在故事中的两件事,却是真实发生过的。   其一,是"神户丸"和后来潜水队的失踪。
  其二,是"全民大疯狂"。
  越是看来不可能的事,越是事实。
  在乎哉?不怪也。
倪匡    
一九九五年四月十一日
一、鄱阳湖神秘事件&
  生物之间,互相残杀时所使用的武器,其中一种是使用身体自然生长以外的武器的。不少生物都会使用工具,但不会把工具转化为武器,像海豹拿石头砸死另一只海豹的。   唯一的例外,是人。
  人在互相残杀之时,不但使用制造出来的武器,而且武器也越出越是精良——"精良"用在武器上的意思,就是一经使用,杀起人来更多更快,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从原始人时代起,直到至今号称的"文明",自相残杀一直是人类行为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份。看来人与人之间,若是不自相残杀,便过不了日子。
  说那是人的天性,也未尝不可。当然,各种残杀的武器,也日新日新又日新地在进步,成了"文明"的组成部份。
  有了武器,才有大规模的残杀——当然,也只有武器,才可以对抗大规模的残杀。所以说,人类的行为非常复杂,看来只是一个简单的行为,但内容却变化多端,丰富无比,这是人类的行为有异于其他生物的行为之处。
  每一个故事,都例必有一些开场白。也必然,无论开场白是动听或不动听,都不可以太长,不然,必惹人厌,所以就此打住,直接叙述故事。
  这一天,家里来了两个人——我不说"我有了两个客人",是因为其中的一个并不是我的客人,先把那一个搁一搁,却说我的那个客人。
  我的那个客人和我并不熟,只是在和齐白交往的时候,见过两次,在有关我和齐白的故事之中,他甚至没有出过场,这就证明他无足轻重。
  齐白在介绍他的时候,语意和态度也不是很尊敬。我记得,他第一次介绍那人的时候,态度甚至很是轻佻,他双脚交缠地站着,一只手拍着人家的肩头,一只手挥动着,向我道:"这位是石亚玉教授,人不怎么样,可是还不讨厌,可以认识一下。"
  齐白的这种气焰,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可是看那石亚玉教授,像是并不以为忤,反而对齐白的介绍感到满意,早已向我伸出手来,口中一面还道:"哪里!哪里!"
  我略打量了他一下,大约三四十岁,属于面目模糊,在人海之中,不易辨别出来的那一种。我和他握手之际,倒颇为他的态度热情而动容,就顺口问了一句:"石教授的专业是——"
  一言未毕,石教授也未曾来得及回答,齐白却已然轰笑起来。这无疑是绝不礼貌,就算石亚玉和他极熟,也不该如此,所以我瞪了他一眼。
  齐白却一点也不以为然,一扬眉:"他的专业,算是考古。"
  说着,石教授已取出了名片,我接过来一看,是一家位于阿拉伯地区的大学的"考古系主任"。尽管那家大学名不经传,但他是考古学家,那可不是"算是",而是真的。
  我把名片向齐白扬了扬,齐白笑:"我没说他不是考古学家,不过他胆子小,虽对各种古墓极具兴趣,可是从来也不敢进去考察一下,只是纸上谈兵,所以,只能'算是'考古学家。"
  石亚玉腼腆地笑:"这种……毛病,我会努力克服,真的,我只好'算是'考古学家。"
  这个人的脾气,竟然好到了这种程度,也真令人佩服,当下便说了几句,后来有事岔了开去,以后也没有在意。
  一直到若干时日之后,再和他相遇,才有了较长时间的交谈,一谈之下,令人刮目相看。这位"算是考古学家"对于中亚一带的历史,熟稔无比,而且,在寻索不达米亚平原以及两河流域的古迹发掘上,大有贡献。上次齐白对他无礼,看来是由于他脾气好,才遭人欺侮之故。
  后来,我和他也没有来往,几次和齐白有重大事故商讨,也没有提及他,所以,当他忽然登门求见时,我根本认不出他是谁来。
  本来,我认人的本领也不至于如此之差,却是由于他的外型有了重大改变,不见几年,他的头秃了一大半,所以样子变得厉害。
  他看到我一副茫然的神情,连忙自作介绍,报了姓名,我这才恍然。
  他一点也不见怪,自己摸着光头,笑道:"人老了,头发也舍我而去,难怪卫先生你不认得了。"
  我很是不好意思,请他进屋,寒暄已毕,正想问他的来意,他已很神秘地凑近身来,还压低了声音:"我看了你最近记述的那个题为《水晶宫》的故事!"
  我身子向后略仰:"是吗?你——这里没有人会偷听,你就照平常说话的声调说好了。"
  石亚玉这才坐直了身子,可是神情仍是神秘兮兮的,眨着眼:"你说的那个成吉思汗墓,我知道是在哪一个湖泊的下面。"
  我怔了一怔:"你知道?"
  他点头:"是,我知道,你在故弄玄虚,让人以为一个流动的湖,是一个'海子',而且暗示是在蒙古。可是那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
  我感到好笑:"是吗,那你以为在哪里?"
  他兴致勃勃:"我们一齐把湖名写在手心上,然后数一二三,大家摊开手来看,看我是不是料中了。"
  他作出了这样的提议,我有点啼笑皆非,就很结实地提醒他:"不必了吧,你和我的年纪都不少了,加起来肯定超过一百岁。"
  我早就说过,这个人脾气好。脾气好的人,有许多优点,也有许多缺点。
  这人不懂得别人是在讥讽他,甚至当面损他,除非所用的语言,连三岁小孩都明白,不然,对各种形式的暗示,他一概不明白。上海人打话,所谓"触霉头当补药吃"者是。
  我这样说了,他仍然不明,出声道:"不!三国时代,周公瑾和诸葛孔明商量怎样对付曹孟德的八百万大军,两人就各在掌心上写了字,摊开手来对比。"
  我沉下脸来:"好,那你就和他们慢慢猜吧!"
  这位教授这才算是品出了我话中的一些味道,讪讪地笑了一会,才道:"我知道,你在《水晶宫》这故事中,所写的一切全是真的!"
  我最不耐烦和这种说话想三转四,把一件简单的事,弄得复杂无比的人打交道,所以我又不客气地道:"不!不!你错了,那些全是假的,全是我在故弄玄虚!"
  石亚玉大摇其头:"非也非也,全是真的,你只不过在地点上玩了一些小花样而已,那个湖泊其实是——"
  他说到这里,又顿了一顿,神情再度大是神秘。
  我叹了一声:"你一定要早一点立好遗嘱才行!"
  由于我说得很是郑重,加上这一句话又大是突兀,所以他为之愕然,呆了片刻才问:"为甚么?"
  我道:"你说话喜欢这样兜来兜去,若不早立遗嘱,临死之时,要是有甚么重要的事,肯定来不及吩咐。"
  石亚玉这次总算红了红脸,这才肯把他要说的话说了出来,一面说,一面仍在神情上把话当成是最高的机密。
  他道:"那湖泊是中国的四大湖泊之一的鄱阳湖,对不对?"
  我呆了一呆,一时之间,实在难以把成吉思汗这个蒙古皇帝的墓,和鄱阳湖扯在一起,所以有几秒钟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这种情形看在石亚玉的眼中,他以为自己已料中了,高兴得手舞足蹈,欢呼连连:"如何?给我料中了吧!给我料中了吧!"
  我这才定过神来,真想点头认了,免得和他再纠缠下去。但继而一想,他若是认了真,真的到鄱阳湖找成吉思汗墓,那却是一个可以令他身败名裂的大玩笑,我开他这样的玩笑,未免太缺德了!
  所以我正色道:"你料错了,《水晶宫》这个故事,和鄱阳湖一点关系也没有。"
  石亚玉眨着眼,摇着头,一副不相信的神态——照他这副神态,我真是不想再解释下去了。
  但念在他是一个老实人,所以我还是耐着性子道:"在那个故事中,我倒是提到洞庭湖——传说中柳毅代龙女传书,就是下了洞庭湖。"
  石亚玉望着我,现出大是不以为然的神情,隔了好一会,才叹了一声,沮丧地道:"是我的不是了,我和你相交不深,你自然没有必要把这种关系重大的秘密告诉我。"
  我的忍耐力本来已到了极限,一听得他又这样夹缠不清,就更是无明火起——我最讨厌自以为是,好把简单问题复杂化的人,石亚玉可以算是这人的典型了。
  所以我根本不想再和他说下去,只是挥了挥手:"是啊,所以,阁下请便吧!"
  石亚玉震动了一下,望着我想说甚么又没有说,我已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遇上这种情形自然难堪,他再老实,也知道自己不受欢迎,所以站了起来。我再加了一句:"走好,不送。"
  这句话更是迫着他,只见他迟迟疑疑的,一直走到了门口。
  他在门口站定,一时之间,像是不知道如何开门。我看到这种情形,索性走几步跨到门口,打开了门,一言不发。
  他苦笑了一下,又长叹一声,道:"我多年来对鄱阳湖作了很周详的研究,搜集了不少资料,也作了很多的资料,也作了很多的假设,本来想和你一起研究一下的,阁下既然拒人于千里之外,我也只好遗憾了。"
  我仍然冷着脸,一言不发。
  石亚玉毕竟是好脾气的人,他并不发怒,只是失望,他一面向外跨出了一步(老大不情愿的),一面道:"就算我料错了,难道你对发生在鄱阳湖的神秘事件,一点兴趣也没有?"
  我自认对世界各地所发生的神秘事件,都有相当程度的研究,而且"段数"甚高。像最近,中国贵州地区有巨型飞船出现,低飞时且摧毁了大批林木一事,我早在一连串有关苗疆的记述中,已肯定过贵州山区早就有外星人出没,其中有的外星人,甚至还成了我故事中很具关键性的角色。
  所以,当石亚玉一提及"发生在鄱阳湖的神秘事件"时,我就知道他指的是哪一件事。
  我随便答应了一声,道:"世界上神秘的事情太多了,无法一一深究——"
  石亚玉忙道:"可是——"
  我又打断了他的话头:"虽然我生性好探索一切奇事,但是生命有涯,我只能在同类性质的奇事之中探索一桩,把时间留给其他不同性质的神秘事件。"
  这次,我已解释得够详细了,石亚玉低下头,想了一回,才道:"虽然你曾探索过不少神秘事件,但是每一桩神秘失踪事件,都是不同的啊!"
  我断然道:"还有更多、更不同的事,所以只好放弃一些!"
  石亚玉长叹一声:"那我只好找美国人合作了。"
  我道:"请便——你既然来找我,买卖不成仁义在。你准备找哪一个美国人合作,说来听听,或者我可以提供些意见。"
  石亚玉道:"皮尔.艾德,皮尔,他是一个——"
  我不等他说完,已接了上去:"是,他是一个出色,不,极出色的潜水人,希望你们合作愉快,能揭开这个谜团。"
  石亚玉又望了我半响,像是希望可以有转圜的余地,但是我一点也不显露出有任何意图。他只好连连叹息,走向车子,上了车之后,又坐了好一会,才驾车离去。
  一直到他驶到看不见了,我才松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却见白素站在身后,看样子已站了很久了。
  我笑着挥手:"考你一考,鄱阳湖发生过甚么神秘的事件?"
  白素笑道:"你这个问题,发问得不当,鄱阳湖中有过许多神事件发生,我如何一一作答?"
  我想考白素,反被她"将了军",但我并不气馁,又道:"当然是问你最大的那桩。"
  白素拍手:"又措词不当了,神秘有甚么大小之分。"
  我忍住了气:"好,神秘程度最高的那一桩,你可说得上来?而且,别再找我说话中的岔子了。"
  白素笑道:"看你说得多累赘——'找说话中的岔子',粤语中有词汇,只用三个字,就可以表达同样的意思了。"
  我道:"我知道——是'捉字'。可是,在鄱阳湖中发生过甚值得注意的神秘事件,只怕你说不上来!"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以为白素真的说不上来了,可是白素随即嫣然:"不就是'神户丸'的事么?"
  我呆了一呆,白素说中了,但我还是不服:"细节你也知道?"
  白素说得坦白:"只知大概——爹曾作过特别研究,但即使在事情发生的当时,能得的资料也不是很多,所以,你不必咄咄迫人。我想,你一定也只知道一个大概。"
  我笑:"确然,这件事距今近五十年了,早已被人遗忘,能知道一个大概也算不错了。"
  白素道:"所以,你不应该把客人赶走,你没听见他说,他下了一番研究功夫么?或许他有新的发现。"
  我不禁也有点后悔,但是却不肯表现出来,反倒道:"我不相信他会有甚么新的发现,如果有,他也不会以为成吉思汗墓在鄱阳湖底了。"
  白素没有和我争下去,只是淡淡地道:"说得也是。"
  可是这一来,却把我对鄱阳湖神秘事件的兴趣,大大地勾了起来。
  所谓"鄱阳湖神秘事件",正如白素所说,发生在鄱阳湖的神秘事件不少,但对神秘事件有兴趣的人,一提到鄱阳湖神秘事件,就知道指的一定是"神户丸"失踪事件。
  神户丸失踪事件的大概是,一九四五年四月十六日,一艘名叫神户丸的日本运输船——并不是一艘小船,而是达到二千级吨的船只,共有船员以及身份不明的来客超过二百人。
  这艘船最后一次被人看到,是在鄱阳湖西北的水面之上。
  那时,船的航行位置,离一个叫作"老爷庙"的小镇不远,有若干渔民都见过这艘船在行驶,看来一切都正常无异。
  但是,神户丸在下午时分,风清气朗,湖上水波不高的情形下,突然消失无踪。
  它消失得极其彻底——一下子就不见了,不但未曾到达目的地,而且,再也未被人看到。船不见了,船上二百多人也不见了。
  船在湖上不见了,当然不会设想它飞上了天,而是设想它沉到湖底。
  其时,正是中日战争的后期(五个月之后,第一枚原子弹就投到了广岛),也正是天亮前后,正黑暗的时期,日本军在中国的侵略行为,趋于疯狂,当然,所遇到的反抗,也同样升级。
  那是敌我双方拼个你死我活的年代,除了正规军队之外,活跃的抗日游击队,在热血的中华儿女努力之下,也到处给***的兽军以严重的打击。
  所以,神户丸的失踪,使日军首先想到的是:遭到了游击队的袭击。
  鄱阳湖北端,是江西、湖北、安徽三省的交界处,地形和人文关系都复杂无比,也正是游击队很是活跃的一个所在。
  (后来,我知道白老大对这件事研究过,正是因为他有一个朋友就在当地领导一股游击队,和日军有过许多次接触,且曾打过神户丸主意之故。)
  日军作如是想,自然很合理,可是事后日军的大规模搜索行动,却不是很合情理。
  其时,虽然日军和它所组织的伪军,还控制着中国相当大的地区,在世界范围内,日本的侵略行动,已经遭到了彻底的失败,到了日暮途穷的地步。
  太平洋逐岛战,日军和盟军的激战,已经肯定盟军的胜利——在三月十四日,硫磺岛战役结束之后,形势已经十分明朗。
  日本的本土,也正连续不断地遭受盟军猛烈的轰炸。日本的国力,在几年的侵略战争之中,耗费殆尽,几乎已经失去作战的能力了。
  在这样千创百孔的情形之下,一艘在内河航行的运输船沉没了,真正是小事一桩,完全不值得认真对付的。
  可是,日本方面却采取了异乎寻常的行动。非但调来了大量兵力,封锁当地,而且,还从海军调来潜水人员,进行搜索。
  那时的日本海军,自身已经如同风中残烛,朝不保夕,但仍然派出了超过三十名的潜水专家,去搜索失踪了的神户丸。
  日本方面这种异常的行动,自然引人注目,于是,传说就纷纭而至。在最后,传说归于两类。一个说法是:船上有极重要的人物在。第二个说法则是:船上有极重要的货物在。
  对于重要人物,人们的兴趣不大,因为人物再重要,船沉了之后,也必然变成了死尸一具。死人没有甚么用,生前再重要,死后也不过是一团腐肉而已。
  倒是重要的货物,引起了人们很大的兴趣,因为货物不坏,譬如说黄金、在水中百年千年,依然是黄金,价值不变。
  所以,一时之间,当地的游击队也好,湖匪也好,都睁大了眼盯着,看日本人能从水中捞起点甚么来。
  可是,却也一无所获,因为日本军队的封锁网极其严密,根本无法接近现场,只好望洋兴叹。
  不多久(四个月后),日本在吃了原子弹之后,无条件投降。中国的局势,重又陷入另一个大混乱之中。虽然这件事有许多传说,但也渐渐被人遗忘了。
  传说中比较吸引人的,还是关于船上的"贵重货物",有说是黄金,有说是许多中国的古董、国宝。在传说中,事情总是越来越夸大,最后到了听到的人,总忍不住哈哈大笑为止。
  关于鄱阳湖神秘事件,我所知道的大概,就是如此这般。
  我把我所知的说了出来,白素也没有甚么补充,因为她知道的也只不过如此。
  可是她却补充道:"爹曾在那一带活动过,也曾对这件事作过探索。不过我知道,他老人家活动的主要目的,并不是寻找沉船,而是联络那一带的江湖人物。"
  我知道:"所谓江湖人物,就是湖上的水匪。"
  白素对我的态度不以为然:"你可以随便怎样称呼他们,可是不能否认,他们之中,有的是铁铮铮的好汉子,热血的儿女,为了抗战,他们没少流了血,为民族存亡出的力,远超过了官面上的那些所谓大人物。草莽湖汤之间,有的是可歌可泣的仁侠义迹。"
  白素这样说,我自然同意,所以她一面说,我一面点头不已。&二、金秀四嫂&
  白素略停了一停,叹了一声:"这些人,这些事,全都淹没了,历史记载的,往往如此。"   我也感叹:"在大时代的动乱中,人和事能否备在历史记载之中,往往也靠机缘,难说得很。"
  白素道:"当年,爹一定搜集到了不少资料,有兴趣的话,可以问问他。"
  我吸了一口气:"专门到法国去找他老人家?要是这样,还不如先听听石亚玉有甚么新发现的好。"
  白素知道我虽有好奇心,但还不至于对这种十划没有一撇的事穷追不舍,所以她一摆手:"那就等机会再说好了。"
  世间事,巧起来,真是无话可说。我们正说到这里时,"呼"地一声,大门被打开,一阵劲风卷了进来。刹那之间,客厅之中,当真有风云色变之象,虽无九级地震之天崩地裂,但也俱七级台风之催枯物转。
  一股黑影随着风势卷将进来,正是红绫的那头神鹰,看它的势子,直把卫家狭窄之客厅,当作了高峰上的苍穹一般,肆无忌惮之至。
  这扁毛畜牲如此嚣张,当然是仗着它主人之势。鹰儿一现,红绫自然也立即会出现,我自然而然皱起了眉头,以便在她撞到了甚么家具陈设之后,立即表示不满之意。
  却不料这一次我们的宝贝女儿并不是横冲直撞的杀将进来,而是斯斯文文的走进来,非但是一步接一步的走进来,而且,脚步还十分轻巧。
  这一来,不但是我,连一向遇变镇定,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白素,也大是惊讶。但她毕竟胜我一筹,在我还未曾定过神来之际,她已经碰了我一下,那令我注意到了,红绫并不是一个人进来的,她身边还有一个人在。
  这个故事一开始,我就说过,家里一下子有两个人来访,一个是石亚玉,已经交待过了,另一个就是此时在红绫身边的那个人了。
  这个人在故事之中,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所以,应该形容得详细一点。
  这个人是和红绫手拉着手,一起走进来的。我第一眼是看到两只握在一起的手,两只都是女性的手,可是却截然不同,真叫人难以相信那同是地球女性的手,难以相信这两只手的主人会是同类。
  红绫由于长期过着野人的生活,所以一双手,粗糙无比,其皮若柴,其指若铁。这时和她相握着的那只手,却是盈白如玉,看来柔若无骨,是一只真正的纤纤玉手。
  我再一抬眼,就看到玉手的主人,那是一个不高不矮,窈窕柔弱,肤色赛雪,大眼黑发的小姑娘,看来大约只是十六七岁的少女。
  这少女的外表,是如此之文静,以致她看起来不像是个真人,而像是精工细瓷所制造出来的一样。
  这样一个看来一口气就会吹化了的女娃,和红绫站在一起,对比强烈之至,令我和白素为之愕然,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红绫和小女娃已来到了我们近前,红绫道:"我爸,我妈。"
  小女娃立时双手放在膝旁,向我和白素鞠躬,虽然她一口说的是中国话,但是她那种行礼的姿态,一看就知道是日本人。
  她道:"伯伯,伯母。"
  白素笑着,拉住了她的手,向红绫道:"你是甚么时候认识了那么可爱的一个小朋友的?"
  红绫咧嘴在笑:"可爱之极了,是不是?她不是我的小朋友,她是来找爸的,爸和你都不在,我就带她出去玩一会儿。"
  虽然小女娃已好好地回来,但是我们听得红绫这样说,还是大吃了一惊。小女娃极其聪明,答道:"红绫姐姐带我上了山,好玩得很。"
  来找我的各色人等都有,但这样的一个小女娃却未曾有过,白素仍然握住了她的手,她道:"我叫山下官子,请多指教。"
  这一句话,她是用日语说的,声音柔软动听,一如其人。虽然她的出现可算突兀,但人的外表在人际关系上,占了很重要的部份。以她的模样,可以说,在人际关系上,必然无往而不利。
  白素已经在问:"官子,你来找我们有甚么事?"
  官子接下来说的话,更令得我和白素目定口呆,大大出乎意料之外,她道:"是白老先生吩咐我来找两位的。"
  一时之间,我和白素都难以会过意来,不知道"白老先生"所指为何。红绫则已在一旁拍起手来,叫道:"官子是外公派来的!"
  当然,这时,我也已想到"白老先生"者,白老大是也。
  但是,我仍然难以想像这样柔弱的一个小姑娘,是如何会跟白老大这样的大豪杰扯在一起的。
  这时,白素更是高兴:"你是如何见到我父亲的?他老人家可好?"
  官子笑得妩媚之至:"他老人家好极了,壮健如神仙,我从来也没有见过那么可爱的老人家。"
  我这时已经料到,官子和白老大之间,必然有相当不寻常的联系。但是不等我进一步发问,白素已道:"好,你有甚么事,只管说。"
  官子美丽的脸庞上,忽然现出了为难的神色来,她道:"我确然有事相求,可是白老先生说,见了两位,先要把他的话带到。"
  白素道:"你只管说,好久没有他老人家的音讯了。"
  官子的神情更是为难,偏头向红绫望去,像是有难言之隐。
  白素吃了一惊,失声道:"他老人家——"
  红绫已笑了起来:"外公是老顽童,他要官子学他的口气和你们对话,官子不好意思那么做,所以感到很是为难。"
  一听得红绫那样说,我和白素不禁失笑,心想白老大确然给了官子一个难题——日本人的尊卑长幼之序分得十分清楚,甚至在语言上,也是甚么样的身份,说甚么样的话,一点也错乱不得。
  官子和我们说话的时候,只要是说日语,用的就是"敬礼",就算说中国语,态度也属恭谨,完全是晚辈对长辈应有的礼数。
  白老人却要求她以他的身份来和我们对话,这对于一个一向谦恭有礼的小姑娘来说,当真是大大为难之事。
  幸好我和白素都不是拘小节的人,一听之下,反觉有趣,齐声道:"既然是老人家的吩咐,你照做就是,我们绝不见怪。"
  官子神情感激,可是在开口之前,还是脸红了好一会,这才忽然神态一变,连声音也变了。
  她一开口,我和白素就立刻知道何以白老大要她用这种方式传话了,因为她那模仿他人的特殊本领,简直不可思议之至。
  本来,在她和白老大之间,可以说全然没有相同之处,但是她开始和我们对话之际,全身的每一个动作,甚至包括神情在内,无处不维妙维肖,以致在恍惚之间,使人感到白老大如附身在她的身上一样。
  她的声音放得再粗,当然也不会像白老大,可是由于语气的神韵实在太相似,以致接下来的对话,也和白老大亲身对话无疑。
  这真是我和白素一个前所未有的经历——后来,更知道这小姑娘的了不起,她的记忆力惊人,我们之间的对话相当长,她能把白老大要说的那部份,说得一字不差,后来据白老大说,只和她"练习"了一遍,这种超人的记忆力,未曾见过有第二个人及得上她的十分之一。
  当下,山下官子换了个姿势一站,扬声道:"这个日本小女娃有一些事要你们帮助,别欺负人家,总要尽力而为。"
  这正是白老大的神态和口气,白素自然而然地答道:"是,怎么会欺负人家的小姑娘。"
  就这一句话,我已经看得呆了,白素也不由自主伸了伸舌头,红绫则作了一个鬼脸——她显然是早已领教过官子的模仿本领了!
  官子又道:"这小女娃是一个孝女,她要做的事——等一下再说,先考考你们!"
  这时,我们全然不当自己是在和一个纤弱的小姑娘对话,简直就如同白老大亲临一样。
  一听得要"考"我们,白素就笑:"只管出题。"
  官子道:"你们对山下堤昭这个日本人,有甚么资料可以提供?"
  白素皱着眉,和我面面相觑——对于这个日本名字,我不必启动记忆,就知道对他一无所知。白素也摇了摇头,但是她却说了一句:"是小姑娘的甚么人?"
  官子答道:"是小姑娘的祖父,你们没听说过,真是孤陋寡闻之至。"
  官子是在"代"白老大回答的,看来,我们之中,只有一人估到了山下堤昭和山下官子之间有关系,所以他人虽然不在,回答却也丝丝入扣。
  我不禁有点不服气:"不能随便提一个日本人的名字出来,就要我们知道他是甚么人。"
  翁婿多年,白老大自然深知我的脾气,当然知道我会抗议,所以官子立时以两下冷笑声来作回答。
  后来,官子对白老大佩服得五体投地:"老爷子真是神仙,你们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早料中了。"
  白素道:"一个是他女儿,一个是他女婿,有甚么料不中的。"
  当时,官子在冷笑了两声之后,又道:"整艘船连人带船,不见踪影,你们知道多少——不算'天国号'。"
  一听得白老大忽然问出了这样的一个问题来,我和白素简直惊愕之至。
  因为几分钟之前,我和白素还因为石亚玉的前来,提到了鄱阳湖神秘事件,讨论神户丸为何离奇失踪的事,现在白老大就托官子来问这样的一个问题。那实在是太巧了。
  而且,白老大又提到了"天国号"事件。天国号是一艘巨船,有两千多个官兵神秘死亡,是人类历史上的一大奇事。这件奇事,我在《搜灵》这个故事之中,有十分详尽的记载。
  历史上,连人带船的神秘失踪事件颇多,但白老大借一个日本人之口来问,事情当然和日本有关,莫非问的就是神户丸一事?
  我正在想着,白素已沉声道:"有一桩,一艘叫神户丸的船曾在鄱阳湖失踪,当年,你老人家曾下过功夫研究过。"
  官子的脸上,现出惊讶的神情——这神情也是代白老大现出来的,表示白素居然一下子就答中了,他感到意外。
  官子继续道:"不错,你居然还记得,当年事情发生之后,各方面都认为是金秀四嫂干的事——这个女豪杰的名字,你们不会陌生吧?"
  白素点了点头,我却摇了摇头。
  江湖上各色人等,成千上万,多有一生轰烈,但名不经传的。白老大父女却穿游全国,和江湖人物联络,所以,只要略有头脸的,他们就无所不知。
  像这时,白老大借官子口中所说出来的金秀四嫂,我就闻所未闻,不过,能被白老大称之为"女豪杰"的,自然也不是寻常人物了。
  白老大竟能料到眼前的情形,因为官子接着道:"素儿,你和他说说有关金秀四嫂的事,事情会很有趣。"
  白素笑道:"是!"
  我已忙道:"我会用心听。"
  白老大真是料事如神,他不但知我不知道金秀四嫂其人,也知我没有兴趣听不相干的事,所以特别提醒。
  白素向我道:"这金秀四嫂是一个甚么样的人,很难分类——"
  她才说了一句,我就笑:"我知道,总之,统称为江湖豪杰就是。"
  白素道:"你可别轻视他们,这金秀四嫂手下有八百多人,个个都是不怕死的亡命之徒,他们聚啸山林,在湖泊中讨生活,过手输送给各方部队的金银,不知有多少。"
  白素对于"江湖豪杰"有一份特殊的感情,那自然是她自小就和这类人物一起长大之故。我却始终有点不以为然。
  所以,听得白素那么说,我忍不住道:"那些金银,不见得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
  白素一瞪眼:"当然不是,有的是来自为富不仁的土豪劣绅,有的是来自祸国殃民的汉奸狗官,取不义之财,行救国救民之壮举,何等慷慨激昂!"
  我伸了伸舌头,没有再和她争下去。白素过了一会,才恢复了平静:"有好几次,各方面都想招揽她的人马,委任状上甚么少将司令等等的名衔都有,但是她坚持原则,不为所动。这个人的出身是个谜,只知道她叫金秀,甚么连何以有'四嫂'的称呼也不知道,因为在她身边并无四少其人。"
  我道:"她和那神户丸的失踪,又有甚么关连?"
  白素道:"金秀四嫂的人马,纵横鄱阳湖,甚至在皖、鄂、赣三省,她也叫得开。神户丸出事的所在,正是她势力范围之内,而且,在早几天,有人看到她和手下的四大金刚曾在老爷庙出现,所以,便想到事情是她的所为。由于船上有两百多名日本人都消失无踪,眼看是喂了鱼,这真是大快人心之事,所以各种传说也特别多。可是,爹后来问过她,她的反应,奇特之至——"
  白素说到这里,官子又以白老大的语气,接了下去:"她说:'老大,别问我这事,再过五十年,我也不会说,我只能说,我是打过那鬼子船的主意,可是,我没有动手。'我问她:'那是谁动了?'她说:'我要是他奶奶的知道就好了!'这事就更怪不可言了!"
  我奇道:"何以'更怪不可言'?"
  官子道:"金秀四嫂行事,从不偷袭,她要打甚么东西主意,必先有行动,当然,她不会通知神户丸,但江湖上都会知道。她要是向神户丸下手,别人就是也别想打它主意,也没有人敢去和她抢生意。所以,既不是她下的手,那神户丸如何会失踪,更是古怪。当时,我又问她一句:'你难道没去追究是怎么一回事?'我和她见面,已是事情发生后的一年了,她也已收了山,洗了手。照说,江湖上的是非恩怨,都已一笔勾销,她没有甚么不可以说的了,可是我一问,她不但立时脸上变色,连她身后的两大金刚,也立时间像吞了生鸦片一样——"
  我口快,问道:"不是四大金刚么?怎么变成了两大金刚?"
  白老大在要官子传话之际,竟也料到我会有此一问,因为官子立时接上了回答:"这又是奇事一桩。金秀四嫂手下的四大金刚,梅、兰、竹、菊,也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响当当的人物,顿一顿脚,鄱阳湖上,无风也要起三尺浪。可是奇怪的是,其中竹、菊二人突然消失,竟没有人知道去了何处,金秀四嫂和梅、兰二人,也绝口不提,亦无人敢问。"
  我听了这段话,也不禁呆了半响,一来,江湖人物的匪号,千奇百怪,叫甚么的都有,四大金刚之类,可以说是最普通的了。但一般能被称为四大金刚的,多半是雄赳赳气昂昂的彪形大汉,怎么会和"梅兰竹菊"这和丫头片子的女性化名字扯在一起。
  二来,这四大金刚若是女性,当然也有出色的技艺,如何会突然消失?
  我疑惑不已,向白素望去,白素也现出茫然不解的神情,表示不明之理。
  官子这时又道:"金秀四嫂的手下,男女都有,她用人不论男女,不论亲信、只论水性好坏——他们全伙都在湖中讨生活,没有超人的水性,如何混得下去?金秀四嫂自身,水性之佳,已是出神入化,有人说她简直不是人,是湖中的鲤鱼化身。《水浒传》上说的浪里白跳张顺,可以在水中伏几日几夜,人们以为是小说家的夸张,殊不知小说家写人间的奇事,只是千中之一,万中之一而已,真正的奇人奇事,岂是小说家笔口所能尽述!这金秀四嫂,别说在水中伏上几日几夜,就是说她能伏上成年累月,我也不会丝毫起疑。"
  我和白素都没有出声——这反应也在白老大的预算中,官子又道:"你们不信,也不要紧。这四大金刚却全是女性,水性自然一等一,这才成了帮中的重要人物。"
  我道:"越扯越远了,正题是甚么?"
  官子忽然伸手掩嘴一笑——这纯是日本小姑娘的动作,白老大要是有如此神态,那成了妖怪了。
  我愕然间,官子已道:"对不起,我是想到老爷子说,讲到这里,卫叔你必然不耐烦。果然如此,我才忍不住笑的。"
  我吸了一口气:"继续往下说吧——为甚么一问之下,她们会脸上变色?"
  官子恢复了白老大的神态:"我也不知道,当下金秀四嫂过了好一会,神色才缓了过来,道:"你再也别问,我们仍是朋友!"这话说得十分重,我自然问不下去了。告辞之后,我也没再作甚么调查,但是我始终认为,金秀四嫂在神户丸失踪事件上,是一个关键性人物,就算不是她令得事件发生她必然知道若干他人不知的秘密。"
  官子略停了一停,又道:"这一点,日本人也想到了。四月中出的事,日本海军的搜索队五月初就到了,七月,日本人出了惊人的赏格,只求和金秀四嫂见一见面,但没有结果,可知日本人也认为她知道些甚么特别的秘密,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因为白老大的弦外之音,竟大有事隔五十年,仍然想找这位金秀四嫂出来问个究竟之势!
  我们都不出声,官子又道:"日本海军的搜索队,人数众多,配备精良,队长是木村效良大佐,副队长的名字就叫山下堤昭。"
  说到这里,可以说已接近正题了,我和白素一起向官子望去。
  官子沉声道:"山下堤昭少佐——是我的祖父——请原谅,另一位山下大将也和我们家有亲属关系。"
  她虽然说得很模糊,但是我知道,那所谓"另一位山下大将",是指日军中的着名将领山下奉文大将。日军向全亚洲发动侵略,恶名昭彰,所以官子脸有羞惭之色,要说对不起。
  我对于知道日本当年这一段侵略史而生有羞惭之心的日本人,一向持原谅的态度——这笔账,当然不能算在官子这样的小姑娘身上。对于一点没有羞惭之心的日本人,则鄙视之,认为他们的疯狂行为的因子仍然潜伏,有朝一日,可能发作。
  这时,我淡淡地应了一句:"那可以说是军人世家了。"
  官子苦笑了一下:"我的祖母是中国人,我的母亲也是中国人,所以在血源上,我是四分之三的中国人。"
  这一点,倒颇出乎我和白素的意料之外——尤其是她的祖母,那一时期的日本军人,全把大和民族的优越感当作生命,极少和异族通婚的例子。&三、唯一生还者的记述(一)&
  至于她的父亲,因为本身已有了一半中国血统,再娶中国女子为妻,那就不足为奇了。   官子道:"我祖父和祖母的结合,很是浪漫,他们是在水底下认识的,我的祖母,就是刚才老爷子所说的,金秀四嫂手下四大金刚之中的竹,她后来改名竹子,和我祖父一起在日本生活。"
  我和白素互望——这情形确然很是复杂,一时之间,我也弄不清来龙去脉,看来其中大有文章。
  白素先道:"就因为这样,老爷子要我们一听到山下堤昭这个名字,就知道他是甚么人,这未免太苛求了。"
  我知道白素这样说的意思,事情看来很是复杂,若是一下子全堆了上来,只怕会弄不清楚,所以还是一件件依次说来的好。
  像官子一下子以白老大的身份和我们对话,一下子又以自己的身份说话,就已经够复杂的了。
  所以,还是把话题回到原来,从头开始的好。
  官子立时又以白老大的口气道:"山下堤昭这个人,是当年日本海军潜水组的唯一生还者,你们若是留意过这件鄱阳湖神秘事件,自然就知道他了。他的经历,对了解那神秘事件,有关键性的作用。"
  我吸了一口气:"首先,我想知道,我们的目的是甚么?要做些甚么?为甚么要做?"
  我因为听出白老大的意思,像是要从头再探索这件发生在五十年前的事,所以才有此一问。
  官子道:"你到现在才问这个,这要官子小姑娘自己来说了。"
  官子顿了一顿,像是角色转换需要一定的过程。然后,她才道:"我父亲是独子,我祖父临死的时候对他说了一句话:'一定要把神户丸找出来!'我父亲很努力地去做,可是始终由于能力所限,未能做得到。我是他的独女,父亲在我小时候,就为了寻找神户丸而训练我,彷佛我这个人就是为了寻找神户丸而生的,我少年时,对此十分反感,父亲把我送到中国去念书,我逃走了好几次。一直到去年,父亲临死前,再把祖父临死时所说的话,对我说一遍,我才下定决心要把神户丸找出来。"
  官子一口气说下来,神情并不激动,可是却其坚决,显然,她已认同了她的生命,就是为了寻找神户丸而生的了。
  我和白素自然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她是要在寻找神户丸的过程中,寻求我们的帮助。
  我自付,我们并没有甚么可以帮助她之处,在那时,我想到了石亚玉,石亚玉有这方面的资料,而且他宣称有新的发现,把官子介绍给他,不是正好么?
  可是,我正在这样想时,红绫却已然道:"我已经答允帮助官子了,嗯,火里来火里去,水里来水里去。"
  红绫杂七杂八的,学会了许多话,可是运用起来,却有点不伦不类——又不能说不对,但总是别扭。我常说她对语言,不是人的运用法,而是电脑的运用法。
  我望向她:"你上次闯的祸还不够,又想去闯甚么祸了?"
  红绫上次所闯的大祸,我记述在《闯祸》这个故事之中,红绫听了,吐了吐舌头:"经一事,长一智,这次,我当然不会闯祸了。"
  白素问道:"官子姑娘,令祖父当年身为潜水队副队长,他们的搜寻有甚么结果?"
  官子垂了下眼,长睫毛在轻轻抖动:"没有结果——结果是,全队三十六人全部下落不明,只有我祖父一人生还。"
  我和白素听了,大吃一惊,鄱阳湖并不是甚么汪洋大海,加上日本海军潜水队配备精良,队员怎可能几乎全部失踪了呢?
  我问道:"他们——那三十五人——"
  官子道:"下落不明,没有尸体,我祖父是唯一的生还者——"
  我忙道:"是啊,他是唯一的生还者,他应该知道发生了甚么事。"
  官子道:"他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可是他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
  若不是小姑娘说来委婉诚挚,我就要直斥其胡说八道了。但是白素居然一下子就明白了官子的意思,她道:"官子的意思是,她祖父完全记得自己的经历,但是却不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换句话说,就是他的经历神奇莫测,令他离奇难明。"
  官子忙道:"是!是这样!是这样!"
  我自然追问:"他经历了甚么事?"
  官子道:"我祖父对整件事有极详尽的记载,两位要不要看一看?"
  我道:"当然要看——"
  这四个字一出口,我暗叹了一声,因为这一来,等于是把事情揽上身了。
  白素见我眉心略蹙,就瞪了我一眼,意思是官子打着白老大的旗号来,就算是天大的难事,我也只好火里水里甚么的了。
  官子取出一张电脑光碟来:"记载极长,有好几十万字,我全转录在光碟上了。"
  我皱眉:"需要全部看?"
  官子道:"极需要。"
  我接过了光碟:"那么看来,我们的对话要押后一天了。"
  官子道:"我可以和红绫姐玩。"
  我望了这两个女孩子一眼,没有说甚么,就和白素进了书房。
  我不免有点埋怨:"老爷子这个介绍,真有点多管闲事了!"
  白素道:"别太早下结论,看了山下堤昭的记述,再说不迟。"
  我扬眉以询,白素道:"我感到其中必然有莫大的关键在,不然,爸不会这样'多管闲事'。"
  我听出白素大有见怪之意,自然不再说甚么。
  一张小小的电脑光碟,可以收录好几百万字,山下堤昭的记载确然十分详细。从他奉召到潜水队报到,出任副队长记起,事无钜细,也亏他记性好,一一全记得清清楚楚。
  山下堤昭的记述,对这个故事来说,极其重要,我必须引述,但自然不可能一字不易地照引,那太长了。虽然他的记述涉及许多方面的秘辛,看来引人入胜,但我还是割去了和故事没有直接关系的部份,只把一些主要的引述在下面。
  而且,由于原来的记述很是杂乱,所以我加以整理,将之分成了几个部份,以使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看起来脉络分明。
  同时,由于事情的发生,是在我们和官子的对话期间,忽然停了下来,去看记述的,所以故事的发展,也依这个次序进行,先把对话暂停,且来看山下堤昭的记述。
  以下,就是经过我整理的记述。
  第一部份:在这部份中,记述着正在超级大战舰"大和丸"上服役的山下堤昭少佐,接到紧急命令,要向海军本部报到,立时星夜兼程,前往中国。到了中国的南京之后,他才知道一共有三十六个,全是出色的潜水专家,一起参与这项工作,队长是木村效良大佐。山下在记述到这里时,对于这位木村大佐,写下了许多敬佩之极的言词,说是他自小就知道这位出色潜水专家的大名,就是朋了他的影响,自己才对潜水发生兴趣的,如今竟能当上这个传奇人物,心目中的英雄偶像的副手,真是人生的一大快事。
  接着,他又记载了几则木村效良的"水中传奇",据他的记述,木村大佐看来像是一条鱼多过像一个人(这一点,和有关金秀四嫂的传说差不多),说他曾在海中手刃过七条十多尺以上的大鲨鱼;说他曾骑在鲸鱼背上,玩游过整个相横湾;说他曾潜下深海,为身为海洋生物学家的日本天皇搜集深海生物的标本,有一种叫"百刺"的稀世奇珍翁戎鲤,全世界仅有的两个标本,就是他从深海之中采上来的……
  总之,这位木村大佐是一个能翻江倒海的非凡人物。
  在崇拜木村大佐的同时,山下堤昭也为他和自己感到委曲,他这样记述:"别说大佐那样堪称全人类最伟大的潜水专家了,就算是我,也在潜水界略有名声。全队都是顶尖的专门人才,竟集中在一起,要到一个内湖去搜寻一般沉船,真是大才小用了……"
  从记载看来,不但是山下堤昭,连木村大佐以及其余三十多个队员,人人都有这样的想法,所以在记述中,又有以下的话:"木村大佐说,海军大将会亲自向我们训话,说明是次任务之重要性。"
  接下来,就是海军上将的训词,山下堤昭一字不易地记了下来,我仍然只转述重要部份:"这次任务,关系帝国的命运,是兴盛或灭亡,都和各位的任务是否能完成有关连——"
  海军大将的话说得如此严重,当时,全队人都呆若木鸡,不明白何以一艘小小的内河航行船,牵连竟然会如此重大。
  自然,人人心中都充满了疑惑,但是军人以服从为天职,无人敢发问。但是,疑惑之色,掩饰不了,海军大将又道:"我以我本人的信誉保证,我的话没有半分夸张,但是其中详情属于最高机密,我无法透露。各位只要完成任务就等于创造了历史,将来一定会明白的!"
  这几句话,虽然未能解释各人心中的疑困,但却也起到了振奋人心的作用,当下众队员齐声高呼,热向沸腾。
  接着,情报人员就分析了神户丸失踪的几个可能。
  第一个可能,就提到了金秀四嫂,而且对之评价高得惊人。
  情报人员的说法是:"在神户丸失踪的水域附近,有一股十分强大的水上作战武装人员,这股力量的每一个成员(估计超过五百人)都具有徒手潜水的超卓能力。这股力量一向持反抗皇军的态度,并有多次与皇军对敌的记录。遗憾的是,每一次对抗,皇军都处于失败的一方,这是战争以来皇军从未有过的事,当然,在大规模的追剿之中,与对方并没有正面交锋,所以始终未曾有过决战。所以,有强烈的迹象显示,神户丸的失踪,与这股力量有关,这股力量的首领是一个女人,称之为金秀四嫂。"
  情报人员又道:"你们的行动,会受到强大力量的军队掩护,根据以往的经验,我军一出现大军结集的情形,金秀四嫂的人马便会不知所终。这次,预料也会如此——若不是如此,那更是再好不过,我军可以趁机和他们来一次正面交战,从而歼灭他们。"
  日军方面的如意算盘打得不错,他们也对失踪作了多方面的估计:"神户丸失踪有两个可能,一是被弄沉了——我方愿意见到这种情形,因为这样,船上的一切都可以保持完整。第二种可能是,船被劫走了,那一带水域,港汊极多,错综复杂,隐秘而难以被发现的所在极多,船若是被藏在这类所在,一时之间,也难以发现,我军正在进行积极搜索,但这个可能性不大。整件事情,对我们有利的一点是,敌方显然未曾发现神户丸的重要性,所以,只要我们能及早找到它,一切还可以补救。"
  海军大将的声音甚至有些发颤:"帝国前途,就系在各位身上了!"
  一群队员自然大声高呼,矢志完成任务。山下堤昭在这一段上,记下了他自己的感想:"在神户丸上,究竟有着甚么重要的东西,竟然关系着国家生死存亡的命运?大将最后严厉告诫不得好奇,不得发问,不得相互之间讨论,不得向任何人泄露,违者军法处置。我如今记述这经过,虽已事隔多年,日本已经战败,但想起当时大将严厉的神情,心中也不禁有寒意。"
  这一段的记述日子,是一九四八年,那是战争结束之后三年的事了。
  可知当时,山下堤昭只是把事情记在心中,后来才凭他惊人的记忆力,记述出来的。
  记述还有一段:"神户丸究竟有甚么秘密?我在九死一生之后,一直不能忘怀,所以一直试图找出来。可是不论我如何努力,一点线索也没有。而且,我还发现一点:不但这秘密的内容无人知晓,而且,连神户丸关系着着一项大秘密这件事,除了一个人之外,再也没有别人知道了。"
  从这一段记述,可见得神户丸的秘密,一直是隐密之极的事。
  记述的"后记"另有此句,我和白素都感到奇上加奇,这一段文字是这样的:"好像有人在偷看我的记述,会是谁呢?谁会对我的往事感到兴趣?那是我身边的人,还是我的疑心?"
  看来,山下堤昭对他记述的经历,很是重视,以致怀疑有人在偷看。
  但他记述的,全是过去了的事,而且他所知不多,应该没有甚么秘密可言的了。
  记述的第二部份,就是潜水队的行动经过了。
  这一部份,记述得更是详尽。
  在我择要转述这一部份之前,有必要先记明一些情形。就是在看了第一部份的记述之后,我和白素曾有一段讨论,我首先指出:"关键是神户丸上的秘密,我想,就是由于船上有这个大秘密,才导致它神秘失踪的。"
  白素却不尽同意:"表面上看来如此!"
  我扬眉,询问她不同意的理由。
  白素道:"若是船上的秘密使船失踪,那必要有一个前提:秘密已经外泄,可是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一点,金秀四嫂以及其他的抗日力量,都不知道神户丸上有甚么特别的秘密。"
  我道:"可是,金秀四嫂承认她准备劫走神户丸。"
  白素道:"是,但目的只是船上的货物,她估计船上有值钱的货物,所以才准备下手。然而,再值钱的货物,也不足以影响'帝国的兴亡',所以,她并不知道真正的秘密。"
  白素略停了一停,又补充道:"不但她不知道,连山下堤昭他们也一直不知道,这是一个真正的秘密。"
  探索各种秘密正是我的所好,白素的话,不禁令我心痒难熬。
  我道:"不防假设一下这秘密是甚么?"
  白素摇头,表示没有可能。我退了一步:"假设一下这秘密的性质是甚么?"
  白素沉默了片刻:"也极难设想。"
  我道:"也不是全无线索——这秘密关系着日本的兴或亡,在当时的情形下,自然和战争的胜或败有关。"
  "根据当时的情形来分析,确然如此。至于后来,历史开了一个大玩笑,战败的日本,反而大大地兴旺了起来,又有谁想得到呢!"
  白素仍然不出声,我又道:"一九四五年四月,日本不但败象已呈,而且可以说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已经出动了自杀式飞机,除非是突破性的新武器,否则,难以挽回败局。"
  白素道:"突破性的武器,如V2火箭也未能挽回德国的失败。"
  我沉声道:"当年袭击伦敦的V2,如果配有核子弹头,结果就可能大不相同。"
  白素望着我:"你想说明甚么?"
  我道:"我只是假设——假设之一是,神户丸上的秘密,和某种突破性可以决定战争胜败的武器有关。"
  白素对我这个"假设之一",表示同意。
  我又道:"本来,国家之兴亡,还可以从政治上来考虑。但当时的情势,盟军方面早已下定决心,非把日本彻底打败不可,故任何政治性的方法,都不可行,所以,这一点——便不必作考虑了。"
  白素笑道:"照你的说法,你的假设之一,也是唯一的假设了。"
  我道:"至少暂时我想不出假设之二来。"
  白素追问了一句:"你假设中的武器,若说可以凭它扭转战争的胜败,那是不是核武器呢?"
  我道:"可以是,也可以不是——在核武器出现之前,想也想不到会有那么厉害的武器,现在,一定也有别种武器是想也想不到的。"
  白素没有再说甚么,我们的这次讨论,也就算是告一段落。
  现在,再说山下堤昭记述中的第二部份——他们开始行动,采取的方法,是依照神户丸失踪前的航行路线,一成不变。
  原来神户丸在失踪前的航行,每一小时都有记录,是神户丸在航行中向情报部所作的报告——这一点就不寻常之至,一艘货船何必要那么郑重的行踪报告?
  由此可知神户丸自一启航起,就非比寻常!正因为如此,也益增事情的神秘性——神户丸的整个航行过程,可以说全在严密的监视之下,居然还会失踪,真有点匪夷所思。
  山下堤昭在这一部份的记述之中,采取了日记的形式,每日记事,清楚明了,我也沿用了这方法。当然,我精简了十之七八。
  我从也们到了湖口镇之后开始引述。
  湖口镇位于鄱阳湖最北端和长江交界处,顾名思义,它是进入鄱阳湖之口。这是一个大镇,地当安徽、湖北、江西三省的交界处,是航运和陆路的中心,是极重要的水陆大码头。
  凡是这样的地方,人文情形自然也都复杂无比。尤其是在那个时代,日本军队的控制力还在,可是伪军和挂着各种名号的军队,以及有枪有人的各地江湖人物,土匪帮会,杂七杂八的力量之多,真是难以胜数,是一个典型的九反之地。
  根据神户丸的航行路线,船是自小孤山脚下的长江启航的。小孤山在一个叫彭泽的镇甸对江,山并不高,可是山势险要,也十分隐秘。
  这里有一点相当重要,并非出自山下堤昭的记述,而是我们事后得到的资料,但由于和神户丸的航行有关,所以插入此处,以便容易了解经过(所以,这个事实,山下堤昭也未必知道。山下只记述着"神户丸自小孤山脚下启航,我们亦然"而已。)以后,我还会用这个方法来夹叙。
  我事后得到的资料显示,日军在小孤山驻有相当重的兵力,虽说小孤山是长江的要塞,有军事价值,但是日军的部署,却显示了过分的重视。日军在入山的道路上,布有重兵,任何人不准通过,有不小心闯进去的,格杀勿论。那使人想到,日军在小孤山中另有作为,但究竟是为了甚么,没有人知道。
  神户丸出现在山脚下的江道,停留了好几天,开始时并没有引起甚么注意,因为在外表看来,神户丸颇是残旧。虽然就内河航运船来说,它十分巨大,但是也并不特别起眼。
  引起了金秀四嫂的注意,想对它动手的,是由于四嫂手下的四大金刚之一的梅。梅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胆大心细,负责替部队寻找下手的目标,她注意了神户丸七天。
  首先,她注意到上船下船的人极多。&四、唯一生还者的记述(二)&
  所谓"上船下船的人多",是有许多人不断地下船上船,有的空手,有的带着货物,竹篓或木箱,进出之际,都有军队护道——根本不让人接近。梅观察到这一点,是潜在水里,用土制的潜望镜看到的。   更引得梅注意的是,船的吃水线,每天都在下沉。
  梅是四嫂手下的四大金刚之一,据说自九岁起,就在湖上"讨生活",对于水面水底的一切活动,都了若指掌。所以,她估计像神户丸这样的大船,吃水线每下沉一寸,就等于船上多了十吨的重载。连续观察了几天,船的吃水线竟下沉了一尺多,可知船上所载的货物,超过了一百多吨。
  奇的是,梅并没有看到巨型的物件由起重机搬运上船,于是她的脑中,就闪过了两个字:金子!
  只有黄金,才是体积小而沉重,大量的黄金,可以使船的吃水线下沉。
  梅于是把自己的这个发现和想法,向四嫂报告,四嫂一听,就同意了她的看法。
  这才有四嫂和四大金刚一起在湖口镇出现的事——一来是搜集更多资料,二来是告诉江湖同道:她们盯上神户丸了。
  四嫂和她手下接下来的行动,我在后面会补述,先说这一点,是据此可以肯定,神户丸上确有很是奇特的东西在。
  日本搜寻队的船,在小孤山下的江边,溯江而上,来到湖口镇,完全依足当日神户丸航行的路线和时间。他们在湖口停了约半小时,就进入了鄱阳湖的水域。
  鄱阳湖的湖形,极其不规则,三叉八角,像是一团棉花被随意扔在地上所形成的形状,在湖的北部,也就是自湖口镇向西航行,在地图上看来,是一片狭长的水域,最宽处不超过六公里。
  自然,六公里在地图上看来,只是很狭的一条,但是在实际的水域上,却是很大的距离,足以造成烟波浩淼,碧波万倾的景象。
  潜水队乘坐的,是一艘经过改装成铁甲船的小轮,装备的武器精良,一旦遇到袭击,这三十六个人组成的队伍,可以发挥意想不到的强大战斗力。
  而且,队员虽然不明就里,但也知道自己此行关系重大,所以个个士气高昂。据山下堤昭的记述,队员每每引吭高歌,歌声嘹亮,惊得大群水鸟振翅高飞,蔚为奇观。
  神户丸由湖口镇到失去联络的老爷庙水域,航行了两天一夜,潜水队的船也按照此航行,到了失去联络的地点,正是清晨时分。
  湖面上有大团大团的晨务,犹如漫天撒下了无数薄纱一样。等到船在估计的水域停了下来,四周静得出奇,只有湖水汤击在船身的泊泊声。
  他们的任务,是早已交待了的,一到达神户丸失去联络的地点,全队就分成两组。甲组由队长率领,乙组由副队长率领,每队十八人,轮流作二十四小时的潜水搜寻。
  他们采取的方法,是以泊船处为中心,作"蜂圈式"的搜寻,也就是以船为中心,不断地增加直径,作圆圈式的搜寻。
  他们用这样的方法,那是万无一失的,因为他们还有着当时科技尖端的产品——无线电波探测仪,那种被称为"雷达"的仪器,直到如今,仍被广泛使用,当时是人类的最新科技。
  队长率领甲组队员先下水,时间是三小时,乙组的人员则准备小艇,在湖面上打转,小艇驶出半公里,准备接回甲组人员,乙组人员便接着下水。甲组人员在休息期间,再将小艇驶远半公里。这样,二十四小时下来,就可以驶出四公里,四十八小时后,便可以完成搜索了。
  因为根据神户丸航行的记录,船只不可能驶出五公里之外。搜索队作八公里的搜索,已经是超过失踪范围的了。
  搜索队在一开始执行任务时,个个充满了信心。甲组人员在三小时后出水,一无所获,信心略受打击;乙组人员三小时后又无功,已是下午时分了。
  甲组人员再下水,又三小时过去了,仍然没有发现。这一带的湖水并不深,水又清,湖中大鱼水龟都历历可见,若是神户丸沉在湖底,断无不见之理。
  轮到乙组人员第二次下水,已是夕阳西下,山下堤昭为了振奋人心,在下水之前,和每一个队员击掌、高呼,可是,他们的三小时努力,依然白费。
  甲组再下水时,月轮高照,水面泛起亿万点银光,一望无际的湖面,如同是一张银丝编成的网一般。
  山下堤昭记得极清楚,甲组下水的时间,是晚上九时正,也就是说,到午夜十二时,就会轮到乙组第三次下水。
  在努力了那么久之后,仍然没有收获,队员不免大是沮丧。尤其在通报机上,海军大将几乎每隔半小时就询问一次,更给他们造成海大的压力,觉得若不能成功,就愧对国家了。
  在小艇上休息的时间,并不易过,因为甲组的队员,在水底下不断传来的讯息是:并无发现,并无发现。
  由于湖水极清澈,而且小艇一直跟随着甲组的队员,好使他们在三小时的潜水之后,一上水面,就能登艇。所以,在小艇上的乙组队员都隐约可以看到,从湖水下面透上来的,甲组潜水队员所用的射灯灯光,灯光透过湖水,荡漾不定,形成一种朦胧迷离的美景。
  照说,在这样的情形下,是绝不能有甚么意外发生的了。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的了。
  先是在十一时五十分的时候,副队长命令队员作下水前的准备,因为在十分钟之后,就又轮到他们下水了。各队员依照规章,作下水前的准备,包括检查潜水器具在内。
  那大约需要五分钟的时间,在这四五分钟之内,没有甚么人注意湖面的情形,等他们检查完毕,重又注视湖面时,他们都在等待甲组的队员冒出水面。
  日本军队训练严格,几次交替,下水的队员,几乎都是准时的一下子自水中冒出来。
  可是这次,乙组的队员全神贯注的等着,已过了午夜十二时三分钟,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这时,山下堤昭只感到一股极度的恐惧,袭上心头。他想大声问"这怎么了",可是竟是开了口,而出不了声。
  他的目光射向其他的队员,只见每一个队员的神情都古怪之至,又惊又疑,看来感觉和他一样。
  整组人怔呆了又有一分钟,甲组队员已过时四分钟,还没有冒上水面来。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个队员尖声叫了起来:"他们不见了,甲组的队员不见了!"
  山下堤昭的第一个反应是厉声咒骂:"蠢驴,胡说——"但是他没有骂完,也陡然感到甲组的队员,确然是全不见了。
  因为本来是可以看到湖水下移动的射灯灯光,或远或近,这表示甲组的队员正在搜寻。可是这时,湖面一片黝黑,绝没有水底的光芒映上来。
  这种情形,可能是早已是这样的了,不过当大家从紧张的检查工具后,再定过神来之时,并没有在意而已。
  直到过了时候,甲组的队员仍没有出现,这才徒然使人感到事情不对头,出了事了,甲组的队员不见了!
  湖面上一阵晚风吹来,虽然是在夏天,可是仍不免令人汗毛直竖,所有人都发出了无意义的惊叫声,显得混乱之至。
  作为副队长,山下堤昭自然要设法控制这样的局面,他先看了看时间,各人竟在惊愕之中,又过了五分钟,甲组的队员还没有出现。
  山下堤昭大喝几声,令各人静了下来,他宣布:"乙组队员立即下水,照计划执行任务!"
  他大声叫"一二三",可是在他的命令发出之后,只有几个人应声下水,其余的人竟然犹豫着,没有立即下水!
  这种情形,在军队之中,已经可以构成"抗命"的罪行了。
  山下堤昭再次大声发令,这才令所有的队员一起下水,他自己也一踪身,下了水。
  山下堤昭下水之后,其他人的情形如何,他不得而知,因为自此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的队员。不论是甲组的还是乙组的,他都没有见过,他是唯一的生还者。或者说,他是事后唯一还存在的人,其余的人都消失无踪了。
  山下堤昭下水后的经历,他记述得颇是怪异,简单得出奇——看来,不是他不想详细记述,而是发生的事就只有那么多,他想详述,也实在不能。
  山下堤昭的记述是:"怀着惊疑无比的心情下了水——不知道甲组的队员出了甚么事。才一下水,就觉得有一股力量拽着自己下沉,同时,眼前一片漆黑,竟不像是进入了水中,像是进入了墨汁之中,再接着,全身产生了一种极奇怪的酥麻之感,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以上简单的记述,就是山下堤昭下水之后的全部经历。其过程大约只是十来秒,或者更短,所以,他根本不知发生了甚么事。
  他是唯一的生还者,或者说,他是唯一再度在世上出现的人,当然在失去了知觉之后,又醒了过来。
  倒是他记述醒过来之后的情形,十分详尽,因为对山下堤昭来说,那可以说是一生之中最大的奇遇——他下湖,就在奇异的情形下失去了知觉,自然是奇遇。但由于时间太短,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所以不如他醒来之后的遭遇那么奇特。
  他醒来之后,首先感到手腕和足踝都有疼痛,而且,全身都在摇晃。到神智渐渐清醒时,耳际更听到了连续不断的"嗡嗡"声,而且,全身各处都奇痒难忍。他还未曾睁开眼睛,就想去抓痒处,但是一用力,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全被绑住了。
  接着,他发觉双脚脚踝也被紧绑着,他这才睁开眼睛来。起先,甚么也看不到,接着,他就发现自己被绑在一块长方形的木板之上,而且,置身在一艘小船之中,那小船有着半破烂的蓬,可以透过蓬上的破洞,看到天上的星月微光。
  小船有人在划桨前进,所以船身在摇晃。那种嗡嗡声,却原来是大群的蚊子,绕着他在飞行时所发出来的声响。他之所以全身发痒,自然是由于大群蚊子都已饱餐了他的血之故。
  山下堤昭弄清楚了自己的处境之后,他毕竟是久经训练的职业军人,立即想到的是:自己被俘了!
  而且,根据情形,他也判断出自己不是被正规军队所俘,多半是落在游击队的手中了。
  他学过中国话,船既然在摇动,当然是有人在摇,他勉力定了定神,大声叫了一声:"放开我!"
  叫了两声,船身两旁传来了"刷刷"的声响,那是船身擦过湖中生长的芦苇时发出的声响。
  山下堤昭心中不禁暗叫了一声苦,因为这种湖中的汊港最是隐秘,纵横交错,水道曲折,不是熟悉地形的人,转以几天几夜,也转不出来。而且,最难被人发现,故他被发现、获救的可能,自然也相对减少了。
  他着急起来,又大叫了几声,中日语并用。就在他叫了一阵,喘着气,心中更增惊惶之际,就听到自船尾传来一个女子声音。
  那女子说的竟是流利的日语,斥道:"你鬼叫甚么,信不信我抓一把烂泥塞住你的臭嘴?"
  山下堤昭一听之下,不禁呆了。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听到了日语,自然令他感到亲切。但是有生以来,都听惯了女性使用敬节的日语说话的人,忽然听到了一个女声,说出如此粗鲁无礼的话来,却又令他感到怪异莫名。
  所以,一时之间,他不知道如何反应才好。
  接着,那女声又传来:"你叫山下堤昭,是一个少将,对不对?"
  山下忙道:"是,你不能再问别的,根据日内瓦战俘条例,我只需回答这个问题就已足够了。"
  那女人的声音怒道:"放屁!我要问你杀过多少个中国人,只怕你数不过来!"
  山下沉声道:"我可以回答:一个也没有,我不是战斗人员,我是潜水专家。"
  那女人怒道:"侵略他国,全是兽军!"
  山下堤昭出不了声,作为军人,他服从命令,他明知侵略不当,但却也身不由己——战时,在日本军人之中,也有极少数良知未泯的,山下堤昭就是其中之一,所以,他叹了一声。
  那女人咄咄迫人:"你怎么不说话了?"
  山下道:"我无话可说,我没有做过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可是别……别人……"
  山下说不下去,那女人冷笑一声:"我看你和别人也没有甚么不同……,哼,潜水专家带了那么重的铁筒,算甚么专家!"
  山下一时之间,不明白那话是甚么意思,那女人又道:"不过你们有点家伙倒也有用,在水中能发光的灯是其中之一,你要教会我使用。"
  山下这才知道,女子口中的"铁筒",是指潜水用的压缩空气筒而言。
  这时,他不禁对对方的身份起疑,忍不住问道:"你是甚么人?"
  他问了一声之后,只听得那女人的声音大是接近:"你看我是甚么人?"
  山下的双手双足被绑在木板上,身子转动不灵,他循声勉力偏过头去,看到了一张年轻女人的脸,离他还不到一公尺。
  那女人的身子还在蓬外,只是探身进来望向他。那女子双眼很大,乌溜溜地有神,不算很美丽,但是青春气息迫人,虽在黑暗之中,也可以看出她面颊红润,显然是一个极其健康壮实的女人,她的年纪不过二十岁上下。
  山下一看之下,不禁啼笑皆非——他一个堂堂的海军少佐,竟然落在这样的一个大姑娘手中,说是奇耻大辱,也不为过。偏偏这大姑娘说话虽然粗鲁不文之至,但是不但声音动听,这一照面,更是讨人喜欢。
  山下苦笑了一下:"我不知道你是甚么人。"
  那女子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才是潜水专家——你不配。"
  山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快放开我,你要是怕我,放开我之后,再把我的手脚绑上就是。"
  那女子怒道:"谁怕你这鬼子少佐!"
  随着那句话,只见她手腕一翻,手中已经多了一件奇形怪状的东西。
  那东西形如匕首,可是却分成三个分叉,很是尖锐锋利,长不过尺许。女子一出手,那东西便在她的手中飞快地转动,闪起一闪精光。
  山下堤昭虽然不认得那东西,可是寒光闪动,杀气扑面,那分明是一件兵刃。
  他张大了嘴,不知那女子要干甚么。
  那女子徒然停了手,把兵刃直搁到了他的鼻尖上,一股清飕飕的寒气传将过来,令得山下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
  那把刀竟如此锋利,看来那女子只要随便一挥手,他的鼻子便要离开他的脸。
  所以,他也不免现出了骇然之色来。
  那女子哈哈大笑了起来,用兵刃在他头上敲打了几下:"鬼子少佐,害怕了?"
  这鬼子少佐,刚刚因出奇不意,确然大吃了一惊,但此际定过神来,感到自己受了极大的侮辱,便大声道:"你怎可以虐待俘虏?"
  那女子冷笑一声:"要是仍当你是皇军,你早就被大斩八块,丢到湖里喂王八了!"
  山下道:"你不会杀我,你还要我教你怎样用在水里会发光的灯。"
  那女子晃了晃手中的兵刃,出手极快,刷刷两声,已把绑手的两段绳削断,山下一挺身,坐了起来。
  那女子立时又把兵刃对准了他的咽喉,三叉共刺,只要向前略送,这海军少佐的脖子,不会比常人更硬,自然也会多三个窟窿,所以山下不敢再动。
  那女子道:"你自称潜水专家,能说出我手中家伙的名称么?"
  山下堤昭已然算是"中国通"了,甚至会说一口中国话,可是这个问题,却也把他问了个哑口无言。
  他只好道:"请多多指教。"
  那女子得意地笑了起来,她笑后极其欢畅,虽然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但是看到一个年轻女子由衷地发出欢乐的笑声,也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山下堤昭盯着她看,不觉有点痴呆。
  那女子也发觉了山下的目光有异,她止住了笑声,和山下默默对望了一会,忽然俏脸红云陡生,偏过了头去,低声道:"那叫分水娥眉刺。"
  看官,那"分水娥眉刺"是女子使用的短兵器,尤其适宜在水中近身搏斗时使用,出击快,***力强,杀伤力大。这种兵刃,又有一个名称,叫"水鬼喜",据说,水鬼找替身时,也要借助它来害人。
  别说山下堤昭不懂,只怕日本帝国大多的汉学家,唐诗宋词,子曰诗云,甚么都懂,也不会知道这兵刃叫作"分水娥眉刺"。
  当下山下重复了一遍,才又问:"你……究竟是甚么人?"
  那女子此时已进了船蓬,她一挥手,又把绑着山下双足的绳割断,一挺胸,大声道:"东南湖滨挺进独立团副团长!"
  这种古怪的番号,听得山下堤昭直眨眼。她在这样说的时候,神态竟带有几分稚气,看来很是可爱。
  山下笑道:"能成为你的俘虏,可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不知副团长要如何处置我?"
  山下这一问,却使那女子踌躇了起来,望定了山下,竟是一副不知如何才好的神情。
  山下反倒问她:"可是有甚么为难之处?"
  那女子应声道:"是啊——"
  可是她说了两个字,又觉得不妥,便住了口。显然她又不知如何处理才好,神情更是犹豫不决,咬着下唇,看来更是稚气。
  这时,山下堤昭已完全放下心来,因为眼前这女子,虽然身手不凡,但是却很是稚嫩,看是一对一,再容易应付不过。
  他搓着手腕,道:"我能成为你的俘虏,也算是有缘,你有甚么为难,不妨大家商量。"
  他一面已伸手在自己的裤脚处,搭到了自己用以防身的匕首还在,看来那女子绑起自己之时,竟然未曾搜过身,可说是疏忽之至了。
  那女子望着山下堤昭,神情仍是犹豫,声音也变得低沉:"照说,你落在我手中,我应该把你送到四嫂那里去是,可是四嫂她……她恨鬼子入骨,你一到。……只怕就——"
  她说到这里,作了一个手势,伸手在自己的脖子上,作砍了一刀之状。
  山下堤昭自然看出,眼前这年轻女子对自己大是同情,他不禁产生了异样的感觉,过了一会,他才道:"我是你敌人,叫四嫂杀了就杀了,你为何为了我的死活为难?"&五、白、金对话&
  日本军队的情报工作做得好,他们一队人在前赴目的地之前,早已对当地的情势有过一番了解,也知道金秀四嫂是重要人物。所以当山下堤昭知道了这女子是四嫂的手下时,本已绝望,可是偏偏对方的态度如此,似乎又有了生机,所以他才故意如此说,以肯定对方的态度。   他这样一说,那女子震动了一下,咬着下唇,神情有几分幽怨,彷佛是在说他不了解她对他的关心。
  一看到这种情形,山下堤昭心中雪亮,他用极诚恳的声音道:"姑娘不必为难——若是事情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恳请姑娘别把我交给四嫂,放我一条生路,我山下堤昭有生之日,不敢忘记姑娘的大恩大德。"
  这样的话,本来是绝难出自一个标准的日本皇军军官之口的,但是山下堤昭此时说来,竟是自然之至。这可以说是奇怪的现象。
  各位看官,男女之间的相遇相识,以致三言两语,甚至是一个照面之间,由起初的互相吸引,以至立即可以知道自己和对方会情投意合,本来就是一件奇怪之极的事,完全没有道理可言。
  自古以来,人类对这种奇怪的现象,在弄不清摸不准,无法可施之余,便把它归诸一个"缘"字。
  然则"缘"是甚么,也没有人说得明白,但人人又都知缘是甚么。
  缘之奥妙,也就在于此。尤其在男女之间若有缘,在再不可能的情形之下,也会纠缠在一起;若无缘,再刻意撮合,也是白搭。就像春雨三遍,满地野草茁发,但若想凭人力制造一根野草出来,却又万万不能。
  闲话表过,却说山下堤昭和那女子,自然是一双有缘人了。
  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金秀四嫂手下的四大金刚,梅兰竹菊的竹。
  这四个出色的女子,每一个人的出身、经历、事迹都可以写一大部书,但是却和本故事无关,所以只是约略一提就算。
  当下,竹见到山下这样求自己,她本就甚犹豫不决,听了恳求,心中其实已有了主意,可是想到此举实在太大胆,仍自沉吟。
  竹的性格爽朗豪放,何以对山下产生好感,连她自也说不出来。
  算起来,她只好归咎于她曾被山下堤昭紧紧地拥抱过,虽然那是在特殊情况下的行为,但在一生未曾和异性有过那样接触的竹来说,自然也足以造成巨大的冲击了。
  事情得从头说起。
  在神户丸失踪之后,不但日军大是紧张,各方面都大为关注,大家的心思一样,都认定了金秀四嫂下的手。
  所以,在第三天,就有三大司令、五位将军一起造访金秀四嫂的事。
  (这一段记述,是日后山下自竹的口中得知的,也归在山下的记述之中,为了便于明白竹救山下的经过——那是很重要的关键,所以我提前叙述。)
  在访客之中,有两个将军是正式的军队司令,地位很高。尽管访客之中互相敌对,但是目的相同,只想知道神户丸的失踪,是否和四嫂有关。
  四嫂的回答是:"我确然想打神户丸的主意,因为神户丸在小孤山下泊岸几天上货,吃水线下沉一尺有多,我估计必载了极多的黄金,所以想下手。"
  这一番话,已令得各方面的军豪首领惭愧不已,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神户丸载了甚么特别的货物,只是在船失踪之后,日军异常的反应之中,才知道神户丸有点不寻常而已。
  四嫂又道:"可是我未来得及下手。神户丸经过湖口,进入鄱阳湖,我就水上水下的跟着它,准备伺机下手,可是到了老爷庙附近,就失去了它的踪迹。"
  神户丸正是在老爷庙附近的水域失去踪迹的,所以四嫂这样说了,大家也只好相信。虽然当时各人心中都还是有点疑惑,但是四嫂既然说没有下手,各人也不便再有甚么表示,不然,惹恼了四嫂,她翻起脸来,虽有好几个将军之多,只怕也担待不起。
  当下,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只有后来,白老大探索这件事的时候,会晤金秀四嫂,提起当日的事来,四嫂仍然用这番话来应对。
  一来是白老大为人精细,听出话中大有破绽。二来是他为人大胆,不怕四嫂翻脸。三来是他自恃在江湖上行辈尊大,所以在听了这番话之后,就哈哈大笑,直呼其名:"金秀,你这番话只能唬弄那些司令将军,为何对我也这样说?叫你盯上了的盘子,一举一动,哪怕是闷声不响的放一个屁,都在你的眼里。老大的一条船,会在你眼底下不见了,这话唬谁了?"
  金秀四嫂大是不愉,但碍于白老大的身份,也不敢太发作,她冷冷地道:"老哥要是认为是我下了手,那就当是我下的手好了。"
  白老大笑道:"我不认为是你的手——这船很有点古怪,你下了手,也吞它不下。我告诉你,幸亏它不见了,你没有机会下手,不然,你手下的人连你自己,只怕不能剩下多少。船上有二十支重机枪,有一个加强连,配的是全新的武器,连美国人用的火焰喷射器都有近一百具,一起喷起火来,方圆十里,湖面上全是烈火,你的那些人马能挡得住吗?"
  金秀四嫂听了,脸色难看之至,但是却也流露出不相信的神色。
  白老大找金秀四嫂,是在一年之后的事,那时,战争早已结束,四嫂也已金盆洗手,正准备彻底和过去的生活划上句号,重新开始新生。
  (四嫂这个女人的一生,传奇之至,她的"新生",更是出人意表之至,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奇女子,有机会,当略记述一二。)
  所以,四嫂并不像过去那么火爆,只是冷冷地道:"白老哥当时也在那船上?"
  这一问,自然大有讥讽之意在,潜台词是:"你又不在船上,怎能知得如此详细?"
  白老大长叹了一声:"我的情报,是直接从东京方面来的,为了传递这情报,牺牲了三位出色的情报人员。情报还说,这船关系着日本帝国生死存亡的命运,所以,我也联络了一批人要打它的主意。"
  四嫂的忍耐力再好,听到这里,也忍不住了,"叭"地一下,一掌击在桌上,把桌上的杯碟打得全都跳了起来,怪叫道:"好哇,你联络了一批人,竟然不来和我联络,小瞧我到这种地步,你不说清楚,我和你没完没了!"
  白老大搓着手:"我联络的,上有空军,下有海军,全是有极强的战斗力,不是潜进水去凿沉船这种勾当,不来找你,是为了不让你无谓牺牲。"
  四嫂心知白老大所说是实,因为她的力量虽然不小,但是和正规的军队相比,当然大大不如。
  她闷哼一声:"那你得手了?"
  白老大道:"没有,我们的情报,只说在长江有一艘船关系重大之至,能俘虏了这条船,就大大有利,连船上的武装配备都可拥有。但就是不知是甚么船,在长江的哪一段水域。"
  四嫂道:"那有甚么用!"
  白老大苦笑了一下:"等我们好不容易弄清楚是神户丸时,神户丸失踪的消息已传出来了。"
  两人的对话,回到了原来的题目,四嫂道:"我告诉你它失踪了,你又不相信。"
  白老大一字一顿:"我不是不相信,而是请你把当时的情形详细告诉我。"
  四嫂默然不语,白老大又道:"神户丸上的二百来人,全部下落不明,后来日军组成了搜寻队,三十六人也全部下落不明,所以,只有你才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在这里,需要说明的是,那时,白老大并不知道在搜寻队之中,有山下堤昭副队长并未消失。山下并未消失的经过和竹有关,山下和竹两人的经历还有一些曲折,他们的存在,直到若干年之后,才为人所知。所以,当白老大和四嫂谈话之际,白老大并不知情。
  整件事情都十分复杂,要从多方面不同的角度去看,才能明白事情的经过,所以我在叙述的时候,也就不得不"主体化",使列位看官,更容易在多方面叙述的各个角度,明白事情的经过。
  当下,四嫂沉默了片刻之后,反问道:"船上载的,究竟是甚么?"
  白老大一摊手:"不知道——就是为了想弄清楚,所以才一步一步想把失了踪的神户丸找出来,所以,首先要知道它失踪时的情形。"
  金秀四嫂抬头向天,又伸手在白己的脸上,重重抚摸了几下,才叹道:"这一年来,许多人问过我,但是我都不愿说。"
  白老大道:"难得的是四嫂手下上百人,没有一个说了半句,都说没有四嫂的话,不敢透露半个字,由此可见,四嫂治军之严,威信之高。"
  白老大捧了四嫂一番,四嫂却大是感慨:"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手下四个最亲的亲信——"
  白老大早就注意到了,四大金刚只有两个随侍在侧,这时又听出四嫂话中有因,就问道:"还有两位出了甚么事?"
  这随便一问,四嫂却勃然大怒:"别再提这事!"
  当时白老大未曾想到"这事"和整件事大有关系,所以也没有节外生枝,只是笑道:"不提就不提,且说当时的情形如何。"
  四嫂的神情仍很激动,兀自喘了好几口气,才道:"不但我们盯上神户丸,连后来搜寻队的船,我们也一直盯着,你可知道?"
  白老大笑道:"我当然知道——只有鬼子才不知道,以为封锁了水域便成。他们不知道,封得住别人,又怎能封得住四嫂的队伍,四嫂的队伍,个个在水中就像大黑鱼一样,鬼子焉知厉害。"
  白老大虽然因为有求于人,称赞的话多了些,但是说的,却也是实情。
  当搜寻队一过湖口镇,四嫂就全力盯看他们,全部过程皆在水中进行,日军封锁再严,也想不到会有几十个水性出神入化的人,潜在水中,窥伺他们的行动——山下堤昭身为副队长,就做梦也想不到有这种事发生,直到后来发生了变故,竹告诉了他,他还是不能完全相信,可知四嫂的部队,在水中出神入化的本领。
  四嫂听了,却又叹了一声,过了一会,才道:"两次我们经历的情形,都对你说了吧!"
  白老大大喜,道:"若有所收获,定然少不了你的一份。"
  金秀四嫂淡然道:"我已决心跳出了,以前的一切,和我再无──,我甚么都不要。"
  白老大此际不知四嫂准备如何,但他身在江湖,当然知道要跳出江湖之难,四嫂既然有此决定,自然也是新生活的开始,所以他道:"金秀,恭喜你了。"
  四嫂淡然一笑:"我们一直跟着神户丸,神户丸吃水深,船行不快,要盯着它,并非难事。我们已经决定,过了老爷庙后,有一段湖面很阔,湖水也深,而且,又有不少急速的漩涡,在那里下手最好。"
  白老大"嗯"地一声:"九鬼井。"
  就这三个字,已令得金秀四嫂对白老大肃然起敬。因为"九鬼井"这个地名,正是她所说准备下手的那个所在。
  这个所在,在湖中极其隐秘,水分两重,上一层有五公尺,水面平静无比,一点也看不出有甚么凶险来。可是下一层却是急漩连连,一共有九个之多,最大的一个,涡径有两丈开外,最是急速,急漩漩向湖底深处,无人能知究竟底在何处。
  这种水面以下的奇特的水文现象,只有在湖中讨生活,水性非凡,经验老到,几次险死还生的人才知道。白老大居然能随口就说了出来,那表示他识见非凡,四嫂自然佩服。
  白老大在说了九鬼井之后,略顿了一顿,又道:"我收回刚才说过的话——你们若选了九鬼井作下手的地点,在水中把船底弄出几个大洞,等船下沉,那是可以成功的。"
  四嫂神采飞扬,因为刚才白老大说她绝无可能成功,如今改变了看法,可知当年她的方法确实可行。能得白老大如此称赞,自然值得高兴。
  不过,白老大词锋一转:"可是,弄沉船,令船上的鬼子都葬身湖底,你也没有好处,因为船若是沉到了九鬼井,不但无法捞得上来,只怕连四嫂你,人人都说你是鲤鱼精化身,也难以潜下去,看看沉船之中究竟有甚么宝物在。"
  四嫂听了,反应得是奇特,先是灿然一笑,然后又叹了一口气,说的话也分成了两截,笑的时候道:"谢谢你的美誉了!"叹的时候道:"确然欠思量,但当时想的是,先解决了再说。"
  她叹息时的话,很易理解;笑时的那句话,却要解释一番。
  原来,人人都因四嫂的水性好到了出神入化,所以,都传说她是"乌鱼精"化生。那"乌鱼"是水中一霸,生命力极强,寿命也长,可长到寻丈大,若是在水中闹腾起来,寻常小船一下子就掀翻了。但其形若鳍,又遍体乌黑,卖相很是难看。此时白老大明知传说,但是却改口称她为"鲤鱼精"化身,鲤同是鱼,但鲤鱼体形优美,且多有红色、金色的鳞片。传说中有鲤里仙子的美誉,又有鲤跃龙门之意在内,四嫂听了,自然心中欢喜,白老大可说是老江湖之至了。
  两人继续讨论,白老大道:"照你看来,神户丸是不是叫九鬼井的漩涡扯到湖底去了?"
  四嫂道:"照说,除此之外,别无去处。偌大的一船船,连两百来人,总不成溶在湖水中了,可是我却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白老大问:"何以见得?"
  四嫂道:"这就要说当时的情形了,我们盯上神户丸时,情形比较简单,鬼子可能认为船上的武器已足够保护,所以并没有封锁水域,我们至少有五六十人一直把神户丸留在视线之内。"
  在这样的情形下,神户丸居然还会失踪,这真是奇上加奇。白老大知道四嫂已快说到关键时刻了,所以他并不催促。
  四嫂道:"那一刻,我也是目睹者之一,我还有一具望远镜,是一个将军送给我的,连神户丸甲板上的人走来走去,都可以看得清楚之至。那一天早上,天清气朗,水波不兴,是一个好天气,日出之后,连湖面上的那一层薄雾,也消散了,由于天气太好,所以我们都不敢太接近,怕被对方发现。这样的天气,不怕看不见目标,所以我们大都不免有些疏忽。"
  四嫂说到这里,略停了一停,吸了一口气,声音有点乾哑:"所以,以致后来问起来,竟没有人说得上那一天那一大团黑雾是甚么时候聚起来的。"
  白老大扬眉问:"黑雾?"
  四嫂道:"是,湖上常有大团的雾无缘无故而生,有的白,有的黑,据老人家说,甚至还有五色纷呈的。"
  白老大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白老大的明白和四嫂的理解,自然不同。四嫂只当那种雾是神仙或妖魔的力量,但白老大却知道那是一种自然的气象现象。雾是由水蒸汽凝聚而成,湖水不断蒸发,遇上气压低或是冷空气突降,就会在湖面上形成大团的雾,雾大的时候,甚至极目眺望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通常,雾都是一大团一大团凝聚在一起的。雾和云一样,若是水气重了,就会形成灰色、浓灰色,那就成了黑雾。若是遇上阳光反射,那么,经阳光分解成红橙黄绿青蓝紫,当然也就有五色的雾团。
  大湖之上,出现这种自然现象,不足为奇。
  四嫂继续说下去:"在我身边,是梅先低声叫起来:'看这团雾!'我向前看去,只见一大团黑雾,不偏不倚的就罩住了神户丸。那雾看上去很是怪异,由于阳光好,黑雾之中,竟像是有金蛇乱窜一样的光芒在闪动。"
  白老大忙道:"说清楚一点!"
  四嫂道:"雾是浓黑色的,一被罩住,根本甚么也看不到,可是雾中有闪动的光,倒像是船上有许多人都在挥动着强力的手电棒一般。"
  白老大道:"有多久?"
  四嫂呆了一呆:"说不上来,但不会太久,梅还说:'鬼子船要倒霉了,看这雾,只怕是湖中的青龙吐出来的,会迷人!'"
  大湖之中,甚么样的传说都有,也特别多妖魔鬼怪的故事,青龙吐雾云云,都是很普通的传说。
  四嫂也没在意,只是叮嘱了一句:"小心些,别让鬼子船趁雾溜了。"
  梅格格地笑,四大金刚之中以梅最是俏丽,她边笑边道:"看这团雾,旁边多么空明,船只要出了雾团,就一目了然,能溜到哪里去。"
  四嫂也嫌自己太小心了,可是她心中,总有一股说不出来的紧张。
  大湖上的这种雾,起得快,散得也快,但到底持续了多久,四嫂实在没有确实的概念,大约是十分钟到二十分钟左右。在黑雾散去一半时,所有望向黑雾的人,就都已经发现船不见了!
  神户丸不是一艘小船,在内河船之中,可以说是庞然大物。在起雾之前,还在人人的视线之中,雾散去后,却失去了踪迹。
  然而,并没有任何人看到它驶出了雾团——事实上,如果它驶出来的话,也绝无可能逃得过那么多人的视线。
  一时之间,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当时的情形是,四嫂和梅、兰及几个手下在一艘小舟之上,其余竹、菊各在另一小舟上,还有七八只小舟也在附近,总共有将近一百人,十来条小船一直都盯着神户丸的。
  突然竟出现了这样的奇事,别说是他人,就算是四嫂和四大金刚,也都震惊得不知所措。四嫂在回想那一段时间的情形时,对白老大这样说:"雾散了,散得乾乾净净,但是神户丸却不见了。没有人动,也没有人作声,人人都在等,等那船出现,可是那船不见了。"
  过了很久——在震惊之中,更加没有了时间的概念,梅才首先叫了起来:"船不见了!"
  她一叫,人人都重复着同样的话,其余的小船也向四嫂的船靠近来,个个都冲着四嫂叫:"船不见了!"
  叫得四嫂心烦意乱,大声喝道:"都知道船不见了,还嚷著作甚么!"
  等到大家定下神来,首先想到的,自然是船沉了!
  就算船能飞上天,在飞天的过程中,也必然为人所见。如今,唯一的可能,就是在黑雾罩住船的时候,不知由于甚么原因,船沉入了湖中。
  四嫂扬起手来,本来,依她的行事作风,爽朗之极,应该早下令下水察看了。
  可是,这时她举起手来之后,还是迟疑着,因为事情怪异,令得她的心中有着一股极度不安的情绪,使她感到有不可测的可怕事情正在发生。&六、永远的秘密&
  金秀四嫂自然不知道发生的究竟是甚么可怕之事。在那一刹间,她自小听到的,种种有关大湖之中妖魔鬼怪的传说,一起涌上了心头。   鄱阳湖自古以来,烟波浩渺,水域广阔,经历了那么多年,各种各样的传说也丰富之至,湖底有鬼怪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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