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岸为谷 深谷为陵下廖廊,下一句是?

  嘉国夫人吴氏在听到消息的时候,执起的茶盏手顿了顿,却是吹开面上的浮叶,波澜不惊地饮了一口。身侧的心腹侍女奇道:“娘娘在暴室外听审时,曹昭仪还又哭又叫地,嚷着不甘心就这么死了,要求皇帝一个裁断。她不过是仗着皇帝恩宠,娇纵一点倒是真的,怎么就认下了这天大的罪过呢?我看过她十个指头,想是那毒很难受,指甲抠地都掉光了,喉咙都烂了,在里头一直大叫着救命。”
  “太子殁,是因得有人想着储君的位子。”
  “难道是俪嫔……太医院刚报,她有了身子。”
  嘉国夫人忙眼一厉,“她没那么傻,做下这等伤天害理的事,矛头岂非都对准她了?如果曹昭仪不顶这个罪,我怕俪嫔肚子里的孩子难保了。如今兵荒马乱,皇室子嗣凋零,太子体弱,这个龙种再不能有闪失了。事情就到这里吧。”
  戴着翠玉戒指的纤纤玉指叩着几案,嘉国夫人正思忖着如何回禀皇帝的当口,外间宫女来报,“俪嫔到皇上跟前哭诉呢,说是宫里宫外的人都指指点点,说是她谋害的太子。如今娘娘还没审完,曹昭仪便死得不明不白,她长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嘉国夫人扶额,“这女人,刚说她不傻,如今可不就是傻到底了。”
  她披上鹅黄绣金锦帛,才跨出流飞宫外,就有皇帝身边的随侍太监来传。好心的太监低声道:“皇上听闻曹昭仪的死讯,正大发雷霆,夫人可想好了说辞?”
  嘉国夫人道:“皇上大发雷霆,俪嫔可还在那边?”
  “在。”
  “走。”
  发髻上的翠凤蓝羽步摇晃得厉害,正如嘉国夫人忐忑不安的心境,果不其然,到了御书房外,俪嫔已被罚跪在台阶下。皇帝尚在里面破口大骂,口口声声便是她诞下龙子,也不会传位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如今脑子动到太子头上,胆大包天,竟还妄想着一食二鸟,让曹昭仪来顶罪。回头见嘉国夫人正步入书房,他气得用手指戳着她道:“叫你审个案子,连犯人都看不好,竟被人灌了毒酒!”
  嘉国夫人跪下,却是道:“皇上,俪嫔有孕在身,实不宜受此责罚,臣妾愿代她受过。”
  外间的女子原本还在哭哭啼啼,听得这句话,柳眉一竖,道:“你不用假惺惺的,曹昭仪不是你让人给灭口的吗?她还没招认,你就急着害她。”
  嘉国夫人一言不发,只俯首跪在那里。
  皇帝耳听的女子吵闹不休的声音,顿时头痛欲裂,终于挥手道,“罢了,都别跪了,退下吧。”
  俪嫔由边上的宫女扶了起来,嘉国夫人正待起身,突然身旁怀有三个多月身孕的女子捂着肚子哎哟哎哟痛叫起来。这几下委实做作了,皇帝竟然置之不理,嘉国夫人正犹豫间,台阶上皇帝突然一滞,他踉跄着退后了几步,一瞬间带倒了身前的笔墨镇纸,书案上的官窑青瓷花瓶淅沥哗啦碎了一地。
  见皇帝倒在地上扭动着,一张秀气的脸痛苦地皱成一团,周围一圈人全傻眼了,嘉国夫人喝道:“还不传太医。”
  俪嫔抢上前去扶皇帝,嘉国夫人一句小心尚未出口,水红色的一抹影子已经倏然后倒,一下撞在门柱上。
  镇定如后妃中权威最高的女子嘉国夫人吴氏,终于也慌乱起来,“这是怎么回事?莫非!莫非在哪里?”
  俪嫔捂着肚子尖叫起来,这嘶哑凄厉的声音伴随着身下的血迹一起蔓延开来,赵氏的千秋万代,便在这惊呼和猩红中断送殆尽。
  高宗皇帝一直活到了八十多岁,这在历朝历代的统制者中,即使算不得数一数二,至少也可数三数四。也正是这样一位寿终正寝的皇帝,终其一生,却再也没有自己的子嗣继承这万里江山。
  月余之后,江南吴兴府一个大户人家的祠堂里,从北地为避站乱而南迁的赵氏子孙呼啦啦一大家子齐齐跪倒,正在叩拜祖先。
  做为一家之长的男子穿着玄色团云长袍,行完礼打发了各人回去以后,他急匆匆奔向后堂,厅里早有一白衣少年翘着二郎腿坐在上首。
  “教……那个……公子,我已经照您的吩咐安排妥当了,只不明白为何我们要买了这里的大宅子,还修祠堂行善布施,还给我改了名字。”
  少年用手里收拢的折扇敲打着他的脑门,“赵德芳,你知不知道你的名字犯了讳,当年太祖皇帝的四皇子就叫这个名字,如今宫里面闹得鸡犬不宁,皇帝正寻人晦气呢。我给你改名字可是保你小命,至于修这祠堂么,你姓赵,跟当今皇上说是沾点亲带点故不好么?现在兵荒马乱的年月,金人又打进来,听说皇帝一路逃往海上了。他若一个不小心一命呜呼了,教中就拥立里你做皇帝,岂不是很妙?”
  赵德芳,不,如今的改名为赵*的男子吓得摊在地上,“教主大人,万万不可,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还叫教主!”又是一记爆栗子,白衣少年却是笑道,“你若不肯做皇帝,也成,你儿子不刚满周岁么,或许他大了想做皇帝也不一定。”
  “啊……啊……啊?我哪里来刚满周岁的儿子啊?就一丫头片子,满三岁。”
  “我说你有你就有,你再不愿意,我可翻脸了。”
  “啊……我明白了,这个是学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是吧?”
  方乘风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道:“我们教主大人忙前忙后的,一时间也没空搭理这一茬,我却知道他其实一直有这个想法的,是以代劳一下了。”他洋洋得意,“噗啦”一声展开折扇,优雅自在地扇起来,“行了,临安府那个破酒肆我已经着他人去打理了,你好好做你的赵氏第六代皇孙吧,将来封王拜相少不了你的。”
  “教……公子……小的何德何能……”
  方乘风将扇子盖到他脸上,作了个禁声的手势,何德何能,并非他说了算。有的人贪恋声色,偏偏生下来就被压上了千斤重担,有的人惊才绝艳,偏偏挣扎半生也为世所不容,还有的人,只因冠了赵姓,即便猴子也能穿了龙袍做大王,从此飞黄腾达。
  这世上之事多么奇妙。
  白衣的少年摇着扇子踱出赵氏祠堂,外面一乘华丽的马车早已侯着了。有小厮弯下腰来充下脚凳子,另一名小厮帮着掀了帘子,方乘风派头十足地上得马车,听见后头有马蹄“滴答”声,他探出头去一看,笑道“莫非,来的正好,走,我们去红袖招喝一杯。”
  莫非骑在马上,听了这话忍不住一翻白眼,“我对青楼里的姑娘们无甚兴趣,免了吧,要去你自己去。”
  方乘风招招手,让他进马车来与他挨近点说话。
  莫非一个轻巧地翻身,已经跳上马车,他左右瞧瞧,这才放下帘子道,“你让我给皇帝下的药,宫里的太医是查不出来,可是这药委实阴损了一些,我心中总是忐忑。”
  “莫小爷爷,有什么好忐忑的,这世上断子绝孙者多了去,就是那姓赵的最该了。金人还没打进临安府呢,听得人讲宫里已经乱作一团,皇帝带了太监宫女,连老婆都没带齐,这会子已经出海去了。”
  “那你为什么不干脆毒死他,另立新帝来得干脆?你就能保证你给赵德芳安排的这一切,将来能派上用场?”
  方乘风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立的新帝要服众可不容易,又不似我教中会得乾坤大挪移便可登上教主之位,这新皇帝需得是赵氏血脉。如今我早早筹划,自然为的将来有备无患。况且我老早想好了,让顾惜朝和圣女生个小娃娃,定然聪明伶俐,貌美无双,还愁将来进不了宫,做不成皇帝?我就是要妓女的子孙来统治这万里江山,为他出一口恶气。”
  莫非摇摇头,又摇摇头,“你这如意算盘是打得响,那也得问问人家顾惜朝乐意不乐意与圣女结为夫妇。”
  “不结为夫妇,也可以生小娃娃嘛,这个我还是知道的。”
  “那我不妨告诉你,你这念头趁早打消吧,顾惜朝自己做不成皇帝便做不成了,他要的是一展满腹才学,并非一定要做皇帝,更加不会寄希望于自己的子孙,苛求他们去做皇帝。”
  方乘风一怔,突然意识到莫非的话其实是有道理的,很多时候他只是急着想要把最好的东西呈到他面前去,却没有想过哪一些他想要,哪一些他其实不屑。比方如今的顾惜朝身为一教之主,日理万机之时,对于教主该讲的排场却是一点都不在意,连那一身灰仆仆的布衣也一直穿在身上,肩头处都快要打补丁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丐帮帮主,而非魔教教主。他倒也不是故意要穿得破破烂烂,实在是他于自己的穿着打扮,除了要求干净,其他浑不在意。天天里忙进忙出的,底下人递给他什么他就穿什么,而负责各堂各舵吃穿用度的正是朱雀堂主,这两人怎么着都不对盘,是以堂堂教主大人竟也被克扣了不少。
  方无波有一回看不过去,想问问朱雀堂主为何如此节俭。人家拿出一本帐册,一笔笔勾过来:河北路十二分舵多少多少进出,江南三十六分舵多少多少进出,蜀中九天崖多少多少进出。不是她胆大包天要去克扣教主大人的吃穿用度,而是每月一百多两的银子,是他自己拿去买了酒喝。
  方乘风当时在一旁听了这话,更奇了,教主不胜酒力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他每月在酒上头花那么多钱,那酒都灌进狗肚子里去了?然后脑子里灵光一现,一张脸阴沉下来,甚至变得恶狠狠了。
  朱雀堂主的脸上自然也是恶狠狠的,她一想到自己千方百计,连苦肉计都使上了,戚少商那会儿竟然没破了顾惜朝的功,反助了一臂之力,也不晓得那人脑子里塞了多少棉花进去。而他事后竟然连派人去打探消息的事都不屑做了,究竟是不屑,还是不敢?
  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吧。
  “莫非,你身上可有那种让人忘情失忆的神水?”
  “你想喝啊?”
  “呸,我要下在酒里,给戚少商喝。”
  莫非一摊手,“穿肠烂肚之毒世上有好几十种,惟独这忘情失忆的神水,最最难弄。我师父终其一生,都没研究出个名堂来。”
  白衣的少年冷冷一哼。
作者有话要说:我不知道是JJ抽了,还是前一章被和谐了,
但是我不敢问后台,免得被骂,
因为之前他们有通知我说禁止一切H,尺度到吻之前,最大限度只能牵手,
可是我觉得要这样子,还看个P文啊.
  2、反目
  戚少商做了一个梦,在黑夜中醒来,回味良久。
  他知道那是一个有关孤独的梦。梦里的九现神龙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翻手为云覆手雨,只一挥手,便招来他山之石,在眼前列成望不到边的琼楼玉宇。然而许久之后,他终于发现不对劲,这天地之间竟只他一个,再无第二人与他说话,听他心声,和他谈琴论剑。
  他在空荡荡的宫殿里到处寻找,终于看见前面台阶下有一个孩子缩成一团暗自饮泣。他直觉那人便是少时的顾惜朝,于是走上前去拍一拍孩子的肩膀,一张圆圆的脸回过头来,竟是他自己。
  有个声音在他脑海里道,从洪荒上古至今,纵然武功盖世,纵然如神仙般无所不能,而这世上再无第二个人,上九重云霄,下十八层地狱也找不见那个人,那是何等可怕的世界?
  他一下惊醒。
  黑暗中传来顾惜朝轻浅的呼吸,看不清他的脸,但是他知道他在熟睡。心有余悸之下,他不管不顾突然圈紧了他。
  没一会儿,“噼啪”一声脆响,耳光重重地落在戚少商脸上。
  顾惜朝怒道:“你怎么还不走?”
  “做了个噩梦。”
  顾惜朝一愣,下一刻不客气地拍床大笑,堂堂九现神龙半夜里被噩梦惊醒,吓得抱住他发抖,传出去让人笑掉大牙。戚少商却笑不出来,越发紧地抱住了他,任他这样冷嘲热讽也是好的。
  笑了不多久,顾惜朝扶着宿醉后欲裂的额角,道:“你今次带的什么酒,喝了上头。”
  “上头么?每回来都把你藏的酒喝个精光,委实过意不去,前日里路过括苍山,兵荒马乱的,炮打灯是没有,这酒乃昔日旧友私藏了十八年的陈酿,他起名江海无风。入口从舌间至胃,当真妙极,却不晓得你喝着上头。”戚少商替他揉了揉,冷不防被一下掸开去。
  “你去括苍山做什么?括苍山上下,哪里来的江,哪里来的海?”
  戚少商摸摸鼻子,终于体会到什么叫言多必失,以及用十个谎来圆一个谎的痛苦难当,况且他本来就不是说谎的料。
  “好吧好吧,金人南下,皇帝逃亡海上,如今是连地方上的粮饷都发不出来了。我惦记你埋在王屋山下的那批财宝,是以偷了你的图出去想找找看。”
  顾惜朝轻轻一哼,那调调,仿佛在说,跟我斗,你还嫩着。
  “难怪上回来温言软语,一忽儿兵法,一忽儿琴曲,明明一手臭棋,竟不知从哪里求来的难局来考我。趁我不防备就把图卷入袖中了?这一回把我惯醉,怎地还不走,又裹了什么好东西去?我可告诉你了,我这里除了一屋子医书,再没更值钱的东西了。”
  戚少商真想一把掐死他,“那笔钱埋在土里都要发霉了,怎地还不挖出来?”
  “还不到时候。”
  戚少商翻身坐起,“那我可跟你说好了,我若寻着了,便归风雨楼了。”
  “若有愚公移山的决心,尽管去寻。”
  戚少商气结,“行,我先走了。”
  顾惜朝打了个哈欠,翻个身继续睡。
  过了一阵,纱帐里闲闲地一声,“怎么还不走?”
  “我落了东西在你这里,找找。”
  顾惜朝心中恼怒,无奈酒气上头,晕晕乎乎间又睡过去,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醒来的时候九现神龙早走了,约摸又是从窗子里出去的,他的轻功是益发好了,连窗台上养的自西域带来的仙人掌都没碰翻。
  等等,顾惜朝愣了半天,才惊觉那仙人掌明明是养在方无波的西厢房前,什么时候竟搁在他的窗台上了。想到戚少商回到风雨楼蹲在廊下一根根拔去手心里的刺,突然有点幸灾乐祸。恩,或许还扎在屁股上了。
  在起身洗漱的当口,眼角扫过书案,忽觉得哪里不对劲。随侍在书房的小厮见他起身后也不用早膳,反是上上下下翻找,到最后已经颇不耐烦,便道:“教主,你的绣囊不是挂在腰间么?”
  顾惜朝一下扯脱,狠狠掷在地上,“好你个戚少商!”自觉失言,此时却也顾不得了,转头向小厮道,“你去请萧堂主,说我有要事相商。算了,飞鸽传书至河北分舵,让他们小心提防风雨楼的人马,我随后便到。”
  “那萧堂主那边……”
  “留他在临安府外截住戚少商。”顾惜朝说着已经匆匆步出书房,只交代一句,“给我备马!”
  迎面撞上方乘风,白衣少年“哎哟”一声,“教主好大的火气!”
  顾惜朝终于不再客气,一把揪起他的领口,喝道:“是比告诉戚少商的?”
  “什么?”
  “那张地图里的暗号如何解,是你告诉他的?”
  方乘风眼睛滴溜溜一转,“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啊,地图里的暗号不是只有你一人知晓么,你又没告诉过我,我又如何去告诉戚少商。再说了,我为什么要告诉戚少商。风雨楼与我教虽算不上不共戴天,然则教主与他应是夙敌,我站在你这一边,对不对?”
  顾惜朝蓦地想起,当日明明自己作下的保证发下的毒誓,他虽然遵照诺言未去找过戚少商,而戚少商却隔三差五过来,虽然他喜静,住的宅子刻意选得偏,平日里也没什么小厮随伺,可是弹琴舞剑对弈饮酒,什么风吹不到前教主耳里呢?他不来兴师问罪,不过觉得该用更好的办法对付这种局面罢了。
  只要,戚少商和顾惜朝重新对立,何愁发过了的誓不兑现呢?
  方乘风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顾惜朝放开他的领口,替他拉拉平整,冷冷一笑,“小风,你要记住,最不可靠的便是人心,为了另一个人倾其所有,是最最不明智之举。”
  方乘风倒是笑了,一脸轻描淡写,“不过一批财宝,身外之物罢了,戚少商想要,送给他便是,他拿去是要做他的大侠,又不是拿去吃吃喝喝的。”
  “果然是你……”顾惜朝摇摇头,“你很聪明,已经解了那地图中的奥妙,否则凭戚少商,不一定想得出来。只是你想过没有,朝廷可向百姓征收赋税徭役,九天崖凭什么让天下苍生归顺?”
  方乘风道:“顾大教主,官逼民反的道理你不懂吗?你登高一呼,又是反贼出身,响应者众,这种时候咱还可以赊帐嘛!再说了,你莫要小瞧了大宋子民的赤子之心,这天下并非只戚少商一个傻子。金人南下之时,纵使有多少枭雄,可占山为王落草为寇者,矛头还是向着北地的。你不也一样?”
  “我没有占山为王,落草为寇。”冰寒的眸子里射出两道精光。
  方乘风做了个投降的姿势,他知道自己戳到顾惜朝的软肋了,乱世里,成王者便是英雄,至于这摇摇欲坠的朝廷,谁知道还能支撑多久呢?自太祖皇帝以来,举国上下一直重文轻武,如今终是尝尽苦楚,武人当道的年代已经来临,纵是一介书生,读了一肚子圣贤书,为的江山社稷也好,为的领兵打仗也罢,谁手里有兵,谁就能挺起腰杆做人。
  而顾惜朝是个多有意思的读书人?
  书上说天地君亲师,导人愚忠者告诫为官之道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一个转身可以把读了一辈子的书全部抛到脑后干脆利落做了反贼。他渴望兵权,战鼓声声,金戈铁马,男人站在点将台上铿锵有力地一声清啸,阵前铁色森森。而山里的土匪,带的是寨兵,多不过几千人,连云寨鼎盛之时,也有两万之众。九现神龙在边关叱咤风云,令辽人闻风丧胆,而他在朝廷眼里,终究只是一个不肯招安的土匪。一把逆水寒可以使整个连云寨陷入一片尸山血海,那个人不是他顾惜朝,也会是别人。可笑至今所有人还把矛头对准他。也是,不对准他,又能对准谁呢?
  顾惜朝自然知道,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前面走的路和戚少商已经很接近了,甚至隔岸相望,到了彼此可以打个招呼的地步。
  但是他要走的路更远。
  如果这不是乱世,他断不会走这条路。
  如果他还有别的路,他也断不会这样走。
  如今的顾惜朝,只得另辟稀径,而前面的方向,却从来未曾偏差过分毫。
  “你最好保佑我赶在戚少商之前得手,否则……”顾惜朝看了看已经被惊动,从外面赶过来的萧旭,“二十四刑堂的教规,你可以去查对一番了。”
  3、家法
  设在东街湖畔的这一处暗哨,地段并不显眼,却是深宅大院,算得方乘风以前设的一处行宫,平日里正门是难得开的。这日清早厨房的伙计照例打着哈欠出来开门,日头还没有升起来,天气却是异常闷热,送菜的板车才要推进侧门,突然前面道上疾弛过来十几骑,到得跟前纷纷下马来。
  这伙计见来人除去为首一名青衣公子,余人皆是一身白,显是教中子弟,正要上前询问,却见送菜的老头乍一见,忙急急单膝跪地,慌里慌张道:“萧堂主大驾!”
  伙计大吃一惊,但见掌管二十四刑堂号称铁面阎王的萧旭风尘仆仆,却是没有上前半步,无他,站在前面的青衣书生腿脚似乎不太灵便的样子,是以萧旭没有抄上前,只恭敬地跟在后头。这么说……这么说……听闻五月的祭祀大典上,新教主横空出世,可不就是眼前的温文公子?
  刚想说温文,但见教主大人眸中寒如冰屑,凌厉异常,他也赶紧单膝跪下,“恭迎教主”四个字尚未出口,青影一晃,顾惜朝已经抬步进了门槛。后头人堆里这才钻出来一个俊俏的白衣少年,此人他倒是认得,可不就是堂堂教主大人方乘风,每回里来扬州都要打这里经过的。只是,如今要加个“前任”的头衔了。那伙计不禁唏嘘,想到之前方乘风来扬州,哪一次不是八台十六台的大轿子豪华马车一路上前呼后拥,如今一不做教主,竟是执着马鞭这么一路颠簸过来。不过他脸上唯一不变的,就是春风得意,笑容可掬的样子,还随手抛过来一枚银锭,道:“咱们就歇个脚,用个早膳,你去弄些粥菜来便可,记着要快!”
  那伙计还没来得及心酸,堂堂前教主,如今竟沦为负责钱银打赏的跟班小厮,这新任的教主架子也委实端了点。虽然没有大阵仗大排场,可是这气势果然自上而下,哪一处都凌人,他算是知道了什么叫不怒自威。
  一行十几人到得不远处一个厅堂里,一会儿清粥和几样小菜花生米端了上来,顾惜朝吃得快,难得竟是很文雅。一桌人呼噜呼噜,就他一个人半点声息也无。
  那伙计见一众亲随皆是同桌而坐,觉得教主大人倒也不是个爱摆架子的人,只是座中无一人坑气,气氛不免有点僵冷。许是想拍马屁想得头脑发昏,一时也不知捡什么话说好,眼睛发直看着顾惜朝颈子里即青且红的印记,于是,这名伙计便说了一句他事后想起来毁得肠子都青了,每每都要冷汗直冒的话。他道:“哎呀,这天是真真热啊,府里的伙计们中暑的也不少,一个个刮痧刮的脖子里青一块紫一块的。”
  方乘风一听,一口粥“噗”一下喷得老远,溅得最远处一名亲随的脸上都一个个白点子。莫非坐在他右手边,没有殃及到,此时只把脸埋入粥碗中,越发狠命地喝起来。
  顾惜朝的手下意识地抬了抬,似乎是想摸摸领口,但是抬到一半就放下了,天热,衣衫单薄自是不必说,领口算是围得高了,竟然没全遮住前晚戚少商留下的杰作。他放下碗筷,扫了一圈,没人敢哼一声。越是这样,他胸中无名业火越是窜起老高,可不就是——奇!耻!大!辱!
  于是明明闷热难当的季节这跑堂伙计的鼻尖开始沁出冷汗来,他用征询的目光看了看周围数人,想寻求一些零星的答案或提示。萧旭手底下的人平时也算武功高强,胆色过人的捍将,一接触到教主杀人般的目光,顿时望天的望天,看地的看地,有人匝吧着嘴吃得香喷喷,更有人若无其事抹去脸上溅到的粥糊米粒。
  “好久没吃到这里的粥了,真香啊!”方乘风夸张地叹了一声,“还不上茶,给教主大人漱个口?我们还急着赶路呢。”
  那伙计如蒙大赦,调头就跑。
  “赶路倒是不必了。”顾惜朝出人意料地没有发火,语气是益发地平静寡淡,“戚少商既盗了我的书,便是摆明了要告诉我,他已动手在先。说不定这还是调虎离山之计,我们且在这里歇一歇,中午时分,河北路分舵的弟子也该带消息过来了。”
  这一等,日上三竿,府里自上而下还有自城中各处得了消息的教中子弟这才急匆匆赶来。厅里一时间呼啦啦跪倒一片,颂扬教主的话听得顾惜朝颇不耐烦,这一套繁文缛节都是前任教主传下来的,到了方乘风这里,请安的话更是什么“一统江湖,文成武得,仙福永享,万寿无疆”之类一长串。顾惜朝以前在戚少商跟前夸奖自己的话更长,可是自认不为过,这一套说辞一股江湖味不说,简直跟唱戏文似的,只是自己刚刚新任教主,一时间也不好改动太多,只隐而不发。
  顾惜朝手里把玩着三分长,半分宽的柳叶小刀,动作优雅,气定神闲,底下一圈人却是大气也不敢出。莫非不停地给方乘风递眼色,后者却是靠着几案打起盹来。可不是,自临安府彻夜不停赶过来,一宿没睡,可累死他了。
  又等得一时,外面果有河北路分舵的弟子来报,戚少商的人马装成押运皇镖的队伍,浩浩荡荡一路往北,间中甚至有不少身着黑甲的兵卒,铁手和谢寒江都在。他们训练有素,脚程极快,这会子快马加鞭赶过去怕也要相差一日。然教中弟子已有近百人沿途设伏,要不要动手,何时动手,但凭教主吩咐。
  顾惜朝静静地听完,手上的柳叶刀玩得出神入话,仿佛一件趁手的小物什,好半晌,才吩咐下去,“命教中弟子严密监视,不可轻举妄动。”他打发闲杂人等一一退下,这才转头向萧旭道:“自五月顾某出任教主一职,方公子在教中的地位委实尴尬,我请示各派各支的长老共同商议,决定将护教右使的职位交由他担任。如今身份互换,我本不想发教主的威。只是这批财宝所匿之处,教中只得我与方右使两个人知晓。然方公子身为护教右使,竟向敌人透露了消息,致使众兄弟以性命相拼换来的财宝得而复失。萧堂主掌刑,我且问问这事该如何处置?”
  萧旭一直是个寡言少语之人,面色一向冷,此时更加无一丝表情,只中规中矩道:“财宝数额巨大,理当以叛教罪处,斩。”
  莫非在旁吓了一跳,“证据呢!”
  方乘风缩了缩脖子,却依旧嬉皮笑脸,“教主大人,你这河才过,就忙不迭拆起桥来,未免太过凉薄无情了吧?”
  “顾惜朝,你真以为一做了教主,便可以为所欲为?”外头一声娇斥,一名女子一身素衣闯了进来。
  近旁几人纷纷行礼,道:“见过朱雀堂主。”
  顾惜朝吹开茶碗中的浮叶,慢条斯理喝过头一盏茶,这才轻轻放下,道:“我做得一日教主,常日省三回,告戒自己不焦不躁,此番如何处理,也是征询二十四刑堂的意思。”说着起身道,“此事便交于萧堂主处理罢,我乏了,睡得一觉起来,恐怕还有与风雨楼一场恶战,玉师傅请便。”
  走到一半,朱雀堂主却将他拦下,道:“教主既是这么说,也颇有几分道理。萧堂主一向秉公执法,即说斩,那就斩,还请教主留下观刑。”
  方乘风一听跳了起来,“喂,你个疯老太婆!今天把我一刀宰了,多少人会的叛教而出走你知道么,你这是惟恐天下不乱。”
  朱雀堂主不依不饶,“呵呵,现在还得加一条罪名,结党营私,教主之位已退而教主之权不放。”
  顾惜朝自然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他也不过先给方乘风一个下马威,并未当真要杀他。笼络人心,切不可以杀伐对应。在方家的势力未铲尽以前,护教右使的虚职尚需留着。
  “萧堂主,如何可赦了他的罪?”
  萧旭想了想,道:“若是初犯,可将功折罪。”
  顾惜朝挥挥手,“那就这样吧。”也不理朱雀堂主,径自唤过小厮,带他去了后面休息。
  4、声东
  “想不到顾惜朝至扬州后,再未北上,约莫是知道追不回来了,索性另谋计策。”铁手在泅州府的一处酒肆内与戚少商共饮,此地离扬州不过两百多里地,消息来得很快。酒过三迅,他不由这么说了一句。
  两人自王屋山下汇合后,一路行来,又听过戚少商的经历,饶是镇定沉稳的铁手,也一直处于惊愕之中。
  戚少商说了之前如何避开魔教眼线,又如何将财宝一路转运,如何先后交付了江南霹雳堂的十万桶火药钱,岭南骆家的三十万尾狼牙羽箭,济南府金星阁打造的两万副战甲的手工费材料费。总之,打仗就是个无底洞,当韩良臣向他又借了一大笔粮饷后,钱已经花得七七八八了。
  换个人大概会因为能骗过顾惜朝,早说得眉飞色舞,洋洋得意了,然而戚少商叙述这一切的时候,脸上始终是很淡漠的神情。于是铁手觉得,让眼前这个人去算计人心,他始终不是很乐意的,尽管在风雨楼的这几年,九现神龙的心机已今非昔比。
  “这笔钱,当初也是风雨楼的兄弟拿性命从金人刀口下抢回来的,原就不属魔教。”铁手没来由地这么说了一句。
  戚少商听了一怔,突然发现整件事从头到尾,好象自己反倒成了失信于人的负心汉,经铁手这一提醒,本该放下心中大石,不成想心里越发觉得不是滋味。他在想,再次见到顾惜朝时,两人当如何打照面?
  铁手见他想得出神,不由道:“你手上这本书,是晚晴手抄的?”
  戚少商回过神来,将书递过去,又将如何破解地图的奥秘一一向铁手道来。原来当时杨无邪拿去苦思冥想多日也不见果,只觉得那些以乾坤八卦中的数字,四字一组的暗号,或许与傅晚晴有关。顾惜朝对亡妻的思念之情多年不曾淡去,无论军务教务多忙,身边总有医书傍身,没事拿出来翻翻。直到有一天,风雨楼外有魔教弟子递给戚少商一封书信,里面只写了四个字——本草药篇。杨无邪想起来,当年与谢寒江谈起藏匿财宝时,那画了地图的匠人手上,似乎就带了一本书,后来书随财宝一同埋在了一起。本以为那书是有关水利土方的册子,却见上面记了不少草药的药性和生长习性,有的地方还配了图。
  杨无邪立刻想到,乾坤八卦中的数字,怕只是书中的页数,行数,及第几个字,簪花小楷写在一页纸上,一行多不过二、三十,是以后两个数字果然就没有超过三十的。这加起来,每四个数字便只代表了一个字。若没有这本《本草药篇》,真是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暗号代表的意思。只是古往今来医书不少,却不知道这本书出自何处。
  况且凭顾惜朝对傅晚晴遗物的爱护程度,断不可能将她的书给那匠人随身带着,是以埋掉的那本怕只是顾惜朝另行誊录的。
  之后戚少商每一回去他那边,便格外留心书房中有无这《本草药篇》,两人温言软语间,戚少商不由回想当日在旗亭酒肆,那书生别有用心地与他弹琴舞剑,喝酒说笑时,可也是这般心境?
  快意欢畅是真的,五内如焚也是真的。
  直到那一日果然在几案上看见这本书时,戚少商竟然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书自然是傅晚晴留下的,且是她多年行医苦学时随写的笔记,旧是旧,却保存得极好。地图上那一串数字他早烂熟于心,一一查对之后,便已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明路线,他将书放回原处浑当没有发现,私底下则早命杨无邪前去山中取出财宝,等神不知鬼不觉把前前后后的事情全部办妥,他与顾惜朝已经喝了个把月的酒了。而此番故意将书盗出,是为了以声东击西之计引顾惜朝前来,才便于另一头将大宗的火药羽箭站甲秘密送出。
  顾惜朝,你终于也被我耍了一次。顾惜朝,你就恨我吧,最好你恨一辈子。
  他在想,当顾惜朝发现书被盗后,会气成什么样?那人脑子里一定浮现出九现神龙神气活现的样子,或者气得要吐血吧?他的身体大有恢复,什么样的愚弄会让他气得失控?
  “喀”地一声,戚少商回过神来,竟发现椅子的扶手让自己生生捏出一道裂缝。
  铁手头也不抬,继续翻看着手中的药书,只见上面尽是对各种草药的记载,几月栽种,几月开花结实,东南西北生在何处,果然地图上但凡路线如何走,距何处有多少路程,只要照着暗号,哪一页,哪一行,哪一字,查对以后,简单明了。
  “说破了,明明不是什么难解的谜团,只是若不说破,便是神仙也难道出天机。他那一番心思,当真精妙。”铁手叹服。
  戚少商心下何尝不在感叹,方乘风的用意,早在当日要顾惜朝发誓永不相见时已经揣摩透了,如今那少年如此胡闹,原还担心是圈套。直到三十多车银两珠宝从地下悉数起出,又向各家支付了打造兵器战甲的费用,他方才发觉,事情真的算是告一段落了。
  只是顾惜朝会有什么反应呢?迟迟不见他有动静,即在他的意料之中,也在他的担忧之内。顾惜朝不是那种为失败耿耿于怀的人,他永远花样翻新层出不穷计中有计,他不会只是站在那里垂胸顿足。以此人的心计智谋,未见得那么容易上勾。
  才说话的当口,外面便有探子来报,谢寒江押送部分“财宝”至秀州府的途中,遭遇魔教的人马追截,目前已退避至百花庄附近等待风雨楼的援兵。
  铁手起身道:“这么说,我要陪你去演一出围巍救赵了?”
  戚少商不放心,追问那探子道:“可确定顾惜朝在其中?”
  探子答道:“动手的人中未见顾惜朝的身影。近百人的队伍,间中十几名高手,其中一人会使楼主的一字剑法,武功当真厉害,谢将军也难以抵挡。瞧样貌当是魔教青龙堂主萧旭。”
  铁手道:“那么,我去会一会这条青龙。至于你这条九现神龙,怕是我出泅州府不久,顾惜朝就要找上门来会你了。”
  两人互道一声保重,铁手便先行离去了。
  戚少商才从酒肆出来,走不了几百步,但见月色之下,有人立在前面,青衫飘摇,黑发丝丝缕缕,每一个卷上似都停着露珠。他精神一振,客客气气道:“顾教主,戚某人刚在酒肆里喝光了最后一锭银子,你若要我还,我只好拿命来还。”
  顾惜朝一脸讥嘲,“怎么,分舵里那二十来口箱子里的竟不是银两?”
  戚少商摇摇头,一脸坦白从宽的老实模样,“我知道骗不过你,索性不费这口舌了。”
  “你让风雨楼的兄弟们装着大石头一路从王屋山运至泅州,不正是为了引我入瓮?惜朝会得领你这个情,当来瞧上一眼,才不枉费了戚楼主一番美意,还有兄弟们一番辛劳。”
  戚少商一摊手,“如此说来,我们也可省去好多废话了。敢问你现在知道这笔钱银的下落吗?”
  顾惜朝一挑眉毛,“戚楼主可愿告诉惜朝?”
  “不愿意。”
  “哼!”青衣的公子一声轻嗤,起势一招已经攻上前来。
  戚少商知道这一招力道不轻,不及拔剑,只抬手一搁,剑鞘上传来一声铮鸣,震得他掌心一麻。
  “顾大教主发脾气便要砍要杀,怎么你的逆水寒没有带来?”
  “剑太沉了,惜朝使不惯。”
  两个人瞬间已经来来回回拆了十几招,各自对对方的武功路数烂熟于心,若不是内里行家,还真看不出来是两大高手对决。虽然已是入夜,可是毕竟离酒肆不远,不一会儿街上已经聚起一些看热闹的人。有人认出戚少商来,大呼小叫,很快也有人认出顾惜朝的神哭小斧,忍不住提起灯笼想看看这修罗阎王魔教教主的样貌。
  “砰”地一声掌力对震之下,戚顾二人各自退开十几步,一下子撞飞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戚少商还知道拉人一把,顾惜朝哪里管这种闲事,周身内力翻涌之下,那些没有武功底子的人顿时口吐鲜血倒地不起,不死也去了半条命。
  戚少商知道此地不宜打斗,提气一掠,已经跃上临街的一处屋檐,顾惜朝哪里肯放过他,紧随其后追上去,神哭小斧未打招呼便呼啸着攻向戚少商背后。戚少商飞身略过时,不禁有些怀念这月华下如洗般的银练。便是有过肌肤之亲,眼下的顾惜朝也是浑当没有发生过吧?只是以前过招时,俊俏的公子多是一脸嚣张跳荡的笑意,而此时冰寒的眸子里跳荡的却是危险的火苗。
  “遭人背叛的滋味怎么样?”戚少商几个腾越,两人已经到了人际罕至处。他脚下却丝毫不减速度,一路向着郊外而去。
  “不怎么样,也就这样。”顾惜朝嘴角轻轻勾起,“怎么,你对过去还是念念不忘耿耿于怀?我以为戚大侠果真有容人的海量。”
  “我没有杀你兄弟,屠你山寨。”
  “我没有兄弟,也不是山大王,要屠要杀随你的便。”
  “可莫要让你的教中子弟听见教主这么说!”
  “说了又如何,他们不是为了教主而活,但是他们愿意随时殉教!”顾惜朝微晒,“原来,当年你的兄弟们抢着为你去死,只是因得你会说同生死共患难的漂亮话吗?”
  戚少商未曾想这人断章取义的本事竟能发挥到这种程度,心里原本存着的一点半点的愧疚也消失个干干净净,下手不再客气。两人不相上下,一路从擒拿手打到最后才练成的新功夫,顾惜朝腿有旧疾,下盘不稳,戚少商索性来个趁人之危,专攻他左膝,一掌一剑一脚都招呼上去。顾惜朝看准他求胜心切,十指如灵蛇般左突右闪,不断叩击他颈背处的死穴,掌风凌厉丝毫不比利刃差得半分。而他的神哭小斧更已练得得心应手,在两人周身简直如蝴蝶翩飞,似花瓣轻舞,只是一个不小心,那看上去柔弱小巧的银光便能瞬间破了罡气,要了人命。
  伴随着耳边传来金属入肉的声音,痴剑被神哭小斧咬住,戚少商一个前点,剑锋擦过顾惜朝腰际,伤是伤了对方,他自己胸中内力狂泻,只觉得被狠力一扭般,几欲呕吐。
  “你想和我同归于尽吗?”剑鞘在身后一支,勉勉强强在屋顶上站稳。
  “你不配!”顾惜朝踏前一步,五指勾起为爪,直取心脏而来。
  戚少商一不做二不休,门户大开却是一剑封喉而去。这是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打法。
  顾惜朝果然身形一掠,如惊鸟腾飞而起,两人错身的同时,他杀了一个回马枪,匕首自袖中飞出。
  戚少商早有防备,未听见风声人已就地一滚。“当”地一声,柳叶刀钉在瓦片上,连着震碎了五六张。
  戚少商低头看看,这屋檐已经被他们的拳脚糟蹋得不成样子了,他叹了口气,道:“是不是我们到任何时候,都要这样子互相残杀?”
  顾惜朝听了,气得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这才压下胸头怒火,一字一顿地道:“今日我再问你三个问题。”
  “你问。”
  “第一,我若是金人,你介不介意?”
  “介意。但是……”
  “第二!”顾惜朝截断他的话,继续问下去,“你自何时开始动那张地图的脑筋?”
  “……一开始。”
  顾惜朝腮边的咬肌明显紧绷起来,咬牙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戚少商心中一揪,尽管他知道他看起来若无其事,恐怕心底里的怒火与羞愤早难以遏制了。那一刻他真担心顾惜朝会气到吐血,酸楚难当之下,几乎哽着嗓子道:“我一直把你当成我心里最重要的人。”
  漂亮的眸子里,黑色双瞳明显一缩,顾惜朝二话不说,却是一掌运足内力,当胸拍了过来。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兴致在这里打架!”后面有人暴喝一声,“金人的十万铁甲逐日南下,前锋营大军离此地只二十里脚程了。”
作者有话要说:值此大喜之日,特写短篇
  5、击西
  铁手出掌同时将两人一推,谁知道他们打得已近浑然忘我的地步,谁也未买他的面子。论起当年照料病中的顾惜朝,他自六扇门请辞几乎衣不解带地守了半年多,才算把人从鬼门关前拉回来,顾惜朝对他多多少少是有着起码的敬重,心情好的时候还能唤他一声“大哥”。
  而眼前的戚顾二人早杀得红了眼,哪里还看得见他。
  铁手怒道:“好,你们慢慢打,最好换个更僻静处,免得金人的铁蹄踏来,回头我来收尸都找不见了。”
  他说的这是气话,戚少商其实早无心恋战,见铁手拨转马头即刻要走,他飞身下了屋顶,道:“等等,我与你一起回去。”
  铁手回头道:“你与我一起,那他呢?”
  戚少商自然知道,顾惜朝腿脚不便,总不能三人共骑一马。
  谁知道顾惜朝不领这二人的情,冷冷一笑,“你们要去拯救苍生,可别因我而耽误了。”
  戚少商一怔,“你不去?”
  顾惜朝负手而立,仰头看着大好月色,道:“我是魔头,不耐烦做这种事。不过我好心告诉你,金人在东平府,遇全城抵抗,其战甚勇,然仓促之下调兵遣将并非无能,根本就是混乱不堪,连入城的是降军都不知道,还以为乃大名府来的援军。而后城破,遭屠城三日。金人至徐州府,府尹江其安出城领降,后全家投井以谢罪,徐州六万百姓得以活命。你敢说江其安是贪生怕死之徒么?如今金人到了泅州府,兵呢?战甲武器呢?”
  戚少商欲言又止,最后只哼了一声,“我只知道不能袖手旁观。”
  “沿途尽是丢盔弃甲的散兵溃勇,皇帝一得了消息就逃亡海上,金人南下可谓势如破竹。你风雨楼可阻可挡?戚楼主要去送死,惜朝虽有不忍,不过也不必费那个心去阻拦了,二位请便。”
  铁手到底容易收敛脾气,立刻道:“看样子你有退敌妙计,这个时候就不要卖关子了。”
  “惜朝黔驴计穷,有负铁二爷所望。”
  戚少商一翻身上了马,与铁手二人共骑,剑背一拍便要走人。
  顾惜朝气得跺脚,在后面道:“弃城南撤!另谋他计!”见戚少商头也不回,他硬生生吞下后面的话,只小声嘀咕,“金人骑兵不擅水战,在泅州城内以乌合之众对阵,戚少商,要送死你自己去吧,恕不奉陪!”
  铁手与戚少商策马向泅州城防处疾弛而去,沿途所见,果如顾惜朝所料,百姓惊慌失措,士兵丢盔弃甲。
  戚少商心有不甘,“孙鱼押着岭南的三十万尾羽箭正日夜兼程北上,杨无邪手上有两万战甲,韩良臣分得三千,谢寒江分得三千,我风雨楼在江南各州可凑足四千人马,还有一万余副,泅州固然不能守,退到哪里,却是要有个底线。”
  说到这里,两个人对望一眼,各自想起了方应看手底下的兵马。
  铁手摇摇头,“别想了,他一早得了消息,撤得比皇帝还快,怕是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大师兄上个月造访侯爷府,亲自请他出兵江下,他竟把人扣了起来。”
  戚少商大吃一惊,“怎么我没听说有这事?”
  铁手无奈,“大师兄与暗哨接上了头,命我等少安毋躁,他在方应看那边正好可与我们里应外合,静观其变。这里大势已去,你先带风雨楼的人马护送百姓出城,我一有新消息便来找你,谢寒江那边只能他自己小心为是了。我暂且留在这里,收集散兵溃勇以断后。”
  十万火急,戚少商自不必和他抢着做这断后的凶险事宜,两人都曾在公门当过差,知道意气之争只百害而无一利,这个时候换谁留下来都是一样的。
  戚少商扯过一面宋旗,策马沿城防弛出几里地,各处风雨楼的暗哨得了消息,已经迅速将人马汇集起来,天明时分,逃难的百姓在护送之下纷纷朝南郊外撤。只是拖家带口,鸡飞狗跳之下,前行速度极缓。
  一走数日,不断有战报传来,情形却没有好得一分半分,这一日山道上有风雨楼弟子策马来报,说是前方镇子上有兵匪哄抢,死伤了一些百姓。戚少商本来火气就大,一听保家卫国的兵卒竟滋扰民生,还伤及性命,二话不说便赶去问个究竟。
  他到的时候还有一些队尾上的兵匪没有从镇中撤出,正与老百姓抢夺牛羊。忽后面又一群扛着锄头的农户自道上冲出来,两方叮叮当当打起来,满头满脸都挂着彩,群情激昂。戚少商飞身上前,照着那几个兵卒的门面就是“噼噼啪啪”一顿狂抽。
  那几个士兵见他是个练家子,且武功不弱,也不敢硬来,正待要开溜,哪里又跑得脱前捕头的一双大手。
  突然身后不远处有人“啪啪啪”鼓起掌来。
  戚少商未回头,心中却是一喜,直觉后面站的定然是顾惜朝,谁知下一刻传来一声爽朗的笑,方乘风用非常夸张的语调赞道:“戚大侠好不威风。”
  那被戚少商当胸揪住的兵卒立时哭开了,求爷爷告奶奶,“大侠饶命,我们也不想出来抢,朝廷多月未发饷,我们吃的喝的都没有,莫说保家卫国,便是活命都不成了。”
  他这声泪俱下的一番话,倒把戚少商噎了个半死。后头方乘风噗嗤一笑,“也是哦,人家总还是血肉之躯,并非天兵天将,朝廷拉了他们去打仗,总得发饷。为的一日两顿口粮,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若非如此,谁不愿意在家做个平头老百姓,租一亩地种,有牛羊二三,鸡犬四五,憨喜孩童六七八,天长日久,十分美满。”戚少商转头瞪人,方乘风哪里理他,翻看着自己一双保养极好的手,“这几位兵哥哥可愿跟随我左右,保证有饭吃,有衣穿,而且,不日便有金狗可杀。”
  说的虽然清楚明白,听者却个个愣在当场。
  戚少商忍不住道:“方小公子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招兵买马啊!差点忘了,戚大侠以前是做大侠的,行走江湖一路有朋友接济,是以从来没愁过吃喝吧?却不知道你们连云寨的土匪以何为生,难道个个是庄稼人?还不是潜入辽营,抢得一把是一把,人家的兵其实与我们的兵一样,血肉之躯,要吃要喝,因得身而为辽人,在戚大侠眼里可不就是形同猪狗了。就如眼前这几个兵吧,出来抢了一把,论军纪理当论斩,可江南十几州已经停饷数月,戚楼主要将这些兵杀光杀尽么?”
  戚少商手一松,放开那小小兵卒,其余几人皆是一下跪倒在方乘风跟前,求着他收留。
  方乘风故作推委,“眼前这位大侠,大名鼎鼎的九现神龙戚少商,京师群龙之首,金风细雨楼楼主,你们其实不妨考虑一下,是要跟着他,还是入我魔教。”
  那几个兵卒刚刚被戚少商从头到脚收拾过,此时哪里还敢求他收留,纷纷向着方乘风磕头。方乘风这才作出勉为其难的样子来,指尖轻轻一勾,唤过马车后的小厮,“来人,入册。”
  戚少商本想一把按住那兵卒,问问他,即便魔教也愿入?又觉得这样做委实可笑了。他对方乘风点点头道:“跟着顾惜朝,学了不少。”
  方乘风一拱手,却是向着另一个虚空的方向,“教主雄才大略,岂是我辈能学得去一分半分的。”
  说完,放下帘子,马车辚辚,施施然自戚少商跟前经过,后面有百来人的魔教队伍跟着,绣着精致图腾的大旗迎风招展,耀武扬威到极点,再后面则是一路收编的散兵溃勇,二十人一组排着队伍,一望之下竟有两千多人头。
  “你与他说那么多话做什么?没得耽误了脚程泄露了行踪。”行了一段路,马车内的人倏然张开眼睛,面色略略有些倦怠的样子。
  方乘风捏紧拳头,狠狠砸在横梁上,然后“嚯”地起身,“我要去杀了他,你别拦着我。”
  “以你的武功,杀不了他。”
  “我可以智取。”
  “戚少商上一回犯傻,是将我引入连云寨,你指望他下一回犯傻,我怕是难。”
  方乘风突然将一边闭着眼睛假寐的莫非狠狠一踢,“喂,给我一包最厉害的毒药,我去毒死他。”
  莫非睡眼惺忪,委屈道:“上一回你要我把皇帝毒成那啥,我做了,回头教主大人差点剥了我的皮。现在要我去杀戚少商,对不起,我还想多活两年。”
  方乘风道:“我先说明一点,小太子的死和我没有干系。”
  “是,可惜是你让我见死不救的。”
  “太医院里也有不少神医的啊,你若不进宫,说不定太子还撑不到那时。你不能将别人的无能也归罪于自己。”
  两个人几几歪歪拌起嘴来。
  “都消停了吧。”顾惜朝终于不耐烦,朗声问道,“前方到何地了?”
  跟在车旁的小厮忙在车帘子外应道:“回教主,前方三十里地,就是秀州府。”
  顾惜朝眸光一闪,最后看着方乘风道:“谢寒江手里有戚少商没花完的钱,到你将功折罪的时候了。”
  “对付谢寒江,我姐姐不是更加轻车熟路?”
  顾惜朝一手下意识地抚过腰间的绣囊,缓缓道:“如圣女这样无情无义之人,谢寒江既拒绝她一次,以后也不会再着了她的道。”
  方乘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先说好,我与圣女有三分形似,七分神似,又是如此一表人才气宇不凡,万一谢寒江对我有了非份之想,我是从了他好还是不从为好?届时你忍心吗?”
  顾惜朝一言不发看着他,马车里的空气瞬间冻至冰点。
  少年哈哈大笑,“逗你玩呢。”说着凑近顾惜朝,几乎挨到他颈子里去,他身上一阵异香,也不知哪里配制的,只觉沁人心脾却又寒入胸肺。顾惜朝本能地退了退。
  “前些天刮痧的痕迹都褪尽了,这秋老虎当真厉害,教主大人可需要我帮忙?”
  “不必!”顾惜朝咬出两个字。
  方乘风哼了一声,“这样吧,你答应我给你刮一回痧,我便去。要不,你自己去找谢寒江吧!”
  “萧堂主说了,你此番是将功折罪,若不去,便领二十四刑堂的罪去。”
  “行啦行啦,我知道先前向戚少商泄露机密是我的不对,可如今一切仍在你的掌控之中,你就别揪着这点不放了。”方乘风已经颇不耐烦。“而且我现在有点怀疑,根本是你诱我将事情泄露给他的。除了我,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你这算是为自己开脱么?这套说辞未免太牵强。”顾惜朝冷哼一声,“我的计划之中可没有这一步,你竟真敢……”
  “有什么不敢的?”少年哼得比他还响,“我也没料到,你生性多疑到这种地步,试我也罢了,还试戚少商。如今看到他叛你而去,你可满意了?比起他,我对你痴心不改,情谊长存,你可掂量掂量我俩孰轻孰重?”
  莫非见顾惜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忙扯扯方乘风的衣角,示意他别再说下去了。
  “扯什么扯什么,我就爱说我就爱说!”
  “好了。”顾惜朝闭上眼睛,语气寡淡,“策反谢寒江这一出没唱完,戏还未到收场的时候。戚少商既然费了那么大力气在教中安插眼线,我们怎可辜负了他。”
  “你白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在想戚少商,什么时候也想想我吧,也不算辜负了我一番情义。”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看着顾惜朝。
  顾惜朝扭头只做不理,冷不防方乘风猛一个欠身,就要照着脖子里咬下来。顾惜朝身手比他敏捷得多,哪容他如此这般放肆,当下一路兰花拂手指点穴过去,一带一拍,把人拨转身,对准屁股就是一脚,将方乘风踢下马车。
  少年在外面“哇哇”惨呼,后面早有人上去扶他,他揉着屁股站起身来,大吼道:“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车内的人强自镇定吸一口气,重新闭上了眼睛。
  莫非在一旁道:“你派他唱苦肉计,幸而没动真格的,我还当谢谢你。只是偶尔也哄哄他吧,怪可怜的。”
  顾惜朝冷笑,“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懂。”
  “读书人喜欢不懂装懂,你是懂了也装不懂。”
  顾惜朝叹息,“莫非,男女相爱,阴阳相和,乃天地万物之本,没的和一个男子夹缠不清有什么好的?”
  “我师父说,天下的女子都是狠毒又美丽的,一旦沾染了便非死即伤。”
  “你不必为这个便要去喜欢男子。”顾惜朝说完,自嘲一笑,“算了,你爱怎样便怎样,我懒得与你理论。”
  6、江河
  秀州府离临安不过百十里地,乃江阴之下一个风景秀丽的小城。戚少商领着风雨楼的弟子,带着数万的百姓,行程极慢,到得秀州府方得了消息,金人早自官道抄到前方,闻得皇帝下海,乘海船直追出三百里。若非军士不谙水性,怕是不罢不休。
  “宗弼领大军一路南下,短短数月间跨江河,越天险,破关隘,捣城池,搜山检海,无坚不摧,无敌不克。行军之速,战线之长,地域之广,实出人意料。我与他在临安府,秀州府,四明府各有一战,虽未惨败,折损也不少,如今尚余铁甲军不足万余。”座上的紫衣将军扬了扬手中的帛书,苦笑道,“他昨日向我下了战书,约在江上一战,各位以为如何?”
  行营大帐就设在运河边,厅内济济一堂,皆是江浙各路守将,一路败仗吃过来,士气难免萎靡。
  此时座中穿索子甲的红衣将军“嚯”地起身,一开口,竟是一声娇哧,她一身男装,青丝束起,两道浓眉英气逼人,可与周围一众胡子拉茬的糙爷们相比,自是嫩得如掐得出水一般。此人正是韩良臣的夫人梁氏,她朗声道:“宗弼用兵,一战神勇,二战而衰,三战而竭。他之所以连胜,一在拥军数万,声势浩大,二在出其不意,破城皆靠速胜。其实江南各州皆未入金人所控,不过是一群烧杀抢掠的捍匪狂徒。所谓骄兵必败,他自以为满载而归之际,韩家军不堪一击,选在江上对战,当真狂到及至。这一仗,千载难逢,怎可坐失良机。谁笑到最后,谁才算赢家。”
  众人议论一番,有的以为归师勿遏,金人思乡心切,如今正该是北撤之时,若半路阻截,反是不妥。有的以为如今江上守军不足万余,除去伤兵和策应的步卒,水军只得八千。完颜宗弼送来的战书上号称铁甲十万,虽说兵贵精不贵多,只是以八千伤疲之师对阵十万归乡铁甲,未免强人所难。
  这时候谢寒江起身向众人一拱手,道:“我来说两句,建炎初年宗泽将军在时,固守黄河,军伍严肃,士气勇壮,曾连战金人获十三大揭。他们并非战无不胜之师,我大宋也并非羸弱无能之军。只是,如今若自临安再迁都长沙,敢问山河万里,还有几寸国土归于我朝?败无可败,此战若不迎敌,他日完颜宗弼班师回朝,奏请他们的皇帝倾一国之力再行南侵,国将不国。”
  他这一番话道来,字字如剑,扎在众人心头。
  戚少商多年在北方走动,并不擅长水军,且霹雳堂当年所学也是火器为主,是以不便插嘴,此时他只笃定地说道:“无论胜败,我风雨楼义军愿助一臂之力。”
  后面有人“嗤嗤”冷笑,白衣少年在一众铁甲之间倒显得突兀了,有人不认识他,刚入厅时,韩良臣也并未向众人介绍,事实上他对这少年算不得熟络,只知道是谢寒江带来的人,自称手底下有三千义军。
  “韩将军自上回苗刘兵变之后,便升了节度使,只可惜如今的节度使不如宣和年间小小的四品紫衣虎贲将,虽是个闲职吧,打仗的时候皇帝还能拨冗三五万的禁军。八千人头确实少了点。我只是觉得好笑,八千铮铮男儿号称铁骨,还不如一个女子有节气。而自称保卫大宋的勇武之师,俸禄是土匪们抢来的,现在连出战,都要义军领头。”
  刚刚反对应战的人此时脸色都不大好看了。若那韩夫人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献谗言的寻常妇人倒也罢了,偏偏论武功,座下不少人乃手下败将,论文韬,多少场仗打下来,她杀伐谋断更不在人后。还有那个戚少商,韩将军都没下定论呢,他倒是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
  “小子,你什么来头,讽刺我们也罢了,连韩将军也要羞辱?”
  “说来头,我来头还不小呢!当年在江南起兵造反的魔教方腊,正是家父。”
  在座各人立时跳了起来,倒不是为的“魔教方腊”四个字,而是这个方腊当年正是小小校尉的韩良臣亲自活捉交与朝廷,后来拉到菜市口足足剐了三日才断气。
  方乘风回过头来,直视着韩良臣道:“韩将军,杀害家父的乃亡国之君,我知道你是忠勇之将,有敬佩之心,无谋害之意。至于我们的私仇,家国天下面前,我不敢说我放下了,不过你既与戚少商为好友,姑且问问他,对我教顾教主可还有报仇的想法。”
  一句话立刻从韩良臣身上引到戚少商身上。九现神龙尴尬不已,没头没脑却是来了一句,“你们顾教主怎么没来,这个时候他倒是应该在场的。”
  他满脸涨红,这话说的倒似做贼心虚了似的。
  方乘风不依不饶,反问道:“怎么,戚楼主是觉得方某人与顾教主相比差的太远,莫说出谋划策,连拿个主意的权力都没有了?”、
  谢寒江一翻白眼,插口道:“我带的人,我作保。来的路上我便与方公子谈论过对战之策,大家不妨听听他的意见。”
  方乘风于是将敌我形式逐一分析,又如何沿岸布防策应,如何以战船对战,乃至前锋营如何击鼓鸣金,中军如何摇旗指挥,前后左右各翼如何包抄之法细细道来。戚少商听他说的头头是道,想必之前必得顾惜朝指点,心下佩服之余,不禁有些遗憾那人竟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不肯亲赴此地。
  戚少商道:“如今转了风向,金军自南向北撤,我们率先占领金山、焦山一带,阻截前路,不失为得了先机。只是为何不顺风之下,取火攻?”
  方乘风笑道:“原来土匪也是看三国的。”
  戚少商暗暗问候了一声祖宗,却是顾惜朝的祖宗,可不是,眼前的少年连讽刺的口吻都学了个活灵活现,惹得座下各人憋着笑只隐而不发。
  韩良臣却是道:“其实我也想过,为何不取火攻,风向于我军有利。”
  方乘风道:“韩夫人说了,完颜宗弼神勇,并非生性多疑的曹玄德,此其一。他的战船多而散,大小尺寸各自不一,并没有以铁索串联,取火攻时阵型变幻灵活,收效甚微,此其二。江南秋风乍起,万木苍翠,即便满帆,怎可比陆上快马,这火还未冲进船队,就被灭了,此其三。小船之上临水不过咫尺之间,以手舀之都能灭火,大船前端又以铁皮覆之,如今的船可比秦汉之时坚利得多了。除非你满载火石油料的是己方最大的战船,这样子要多少艘,咱们可还有这个资本火攻之后再驭船而战?”
  “敌众我寡,硬拼是不行的,可还有更好的办法?”
  方乘风转头自谢寒江袖子上撕下一小截,一端打结,另一端又一扯,成一长布条,然后拉起布条走到几案另一头。案上放了不少茶杯茶碗,因得众人谈论军情过于投入,谁都顾不得喝,一杯杯满满的却是凉透了。他将布条一端又抛过来,正落在谢寒江跟前,莞尔一笑。
  “请谢将军代劳。”
  谢寒江一看之下,早已会意,上前一步执起布条。
  方乘风猛地一拉,一扫,满桌子杯碟稀里哗啦纷纷落地,茶汁飞溅,碎瓷发出清脆的崩裂之声,犹如开了一地的繁花。
  7、微澜
  金山以北的船舰绵延数里望不到边,白衣少年站在江滩上以手中折扇为蓬遮了遮眼前越来越烈的秋日艳阳。他难掩兴奋之色,大叫一声:“呼,打起来啦!”
  只见插着“韩”字旗的两艘大海船顺风而下,到得前方敌军主舰前时,突然兵分两路并排而行。江水下的铁索倒勾如拉起的琴弦,适时绷紧,因宋军的船大而稳,吃水又深,且早有准备,置放大石加足分量,只听得“嘭嘭嘭”声纷纷响起,敌军舰船上一众金兵立时震得人仰马翻。那些船已尽数被铁锚钩住,铁索或拉或绞之下,眼看着翻得翻,散得散,大船身侧一些小型木船更是被挤压得支离破碎。多数金人不谙水性,落入水中跟下饺子似的扑腾来去,韩良臣这一边战鼓轰然擂起,第二拨小船如离弦之箭呼啸而出,执了长矛长枪的士兵也勿需什么武功,只照着载浮载沉漂在江里的金人往死里扎即可。
  一忽儿江对面已鸣金收兵。
  首战告捷,江滩上一片欢呼雀跃之声。
  谢寒江见少年得意非凡,笑道:“倒是要谢谢你们教主大人的妙计。”
  方乘风冷哼一声,“雕虫小技尔,怎么,凭我就想不出来?”
  谢寒江微怔,笑道:“你姐姐以前也是鬼点子最多,罢了,我信你一次。”
  “由不得你不信。”少年说着,翻身上马往帅营的方向挥了挥马鞭,“韩将军叫我们呢!”
  白色身影已经如江上鹭鸟一般飞了过去。
  戚少商自后面策马上前,撇撇嘴道:“我跟你赌两坛桂花酿,这主意是顾惜朝出的。”
  谢寒江道:“赌便赌,不过你既押在顾惜朝身上,那我不是没得选,只能押那小屁孩身上?”
  两人哈哈大笑着往回赶,戚少商这还是头一次观水战,江滩边芦花飞扬,江面上浮萍飘摇,连迎面而来的风都是心旷神怡带着一股绿藻的清香。方才震天的喊杀声,铁索寒粼粼的铿锵声,似乎也没有那般萧瑟了。他心里牵挂着那人,由觉得再高兴似乎也添了些许的遗憾在里头。顾惜朝,你为何还不出现?
  江上这一场水战打了十几日,宋军连连获胜,面对拖不动的大船,则由训练有素的霹雳堂弟子与韩家军一起上,将炸药先投上去一顿狂轰,再攀到船舷上撕杀。彼时金人早吓破了胆,会水的不会水的全部扑通扑通跳入江里。
  这一边乘胜追击,直沿江而上追出上百里,一直把金人逼进镇江上游的黄天荡。
  方乘风欢蹦乱跳,“好好好,赶进荡里了赶进荡里了,这回我们来个瓮中捉鳖。”
  前方江窄水浅,遍野皆是芦苇,青纱帐层层叠叠望不到边,韩良臣命人将远近几个出口堵死,附近山寨水寨不计其数,只要金人敢出荡,就来个迎头痛击。
  军帐内各路人马言罢进攻的计策,又是韩夫人阻道:“现下仍是敌众我寡,荡里的情形我们未摸透,不可贸然进攻。”
  方乘风将扇子在手中一敲,道:“韩夫人所言极是。他们不是号称十万铁甲么,这一下正好让这十万人马吃尽人多势众的苦头。”说着脸上一阵坏笑。
  “对啊!饿死他姥姥的!”
  不知是哪一个大喝一声,跟着众人“轰”一声笑开了。
  金人在荡里一天一天地挨着,偶有突围的,因得江窄水浅,又非陆路,漫天的芦苇荡摆不开阵仗,这一边却都是身强力壮,熟谙水性的士兵,每每打得金人缩头乌龟一样又退回荡里。
  围过一个月,完颜宗弼有点吃不消了,遣使者递书过来,许以重金,希望开一道口子约到江上再站。
  韩良臣也不客气,当下提了三点:第一,他手头的钱财乃我大宋所掠,本应归还。第二,请四皇子清点人头,金人不比宋人金贵,给打个折,以一年军饷相赎即可,回北地拿银子来,拿多少银子便放多少人。这第三,自然是要将我大宋掳去的徽、钦二帝以礼相待,以贵客身份送还。
  信送过去,三天不见答复。
  这一日戚少商坐了小船在荡里查探军情,听闻前几日完颜宗弼带了一小伙人马亲自摸到荡北的黄龙庙,可惜当时他不在场,逢上的探马小哨打不过,让敌军主帅给跑了。戚少商于是来来回回在荡里出没,兴许能再让他碰上也说不准。
  摇橹的兄弟突然拍了拍他的肩,戚少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见前方的芦苇丛中似有异动。瞧这样子,绝非水獭鸟雀,于是两人无声无息地伏低身子,将船慢慢蹭过去。
  “喀嚓”一声,一只白皙的手轻轻折断了一根芦苇,有一只小小乌蓬船自青纱帐里行了出来,船头上的人因得一身青衣,刚才没在里面竟看不分明。此时满头黑漆漆的卷发自芦苇丛间钻出来,还有一些芦花沾在发梢。
  戚少商一乐,差点没喊出声来。
  冷不防银光一闪,神哭小斧呼啸着飞了过来。
  戚少商二话不说拿起船工的木橹一挡,“笃”地一声,亮晃晃的银光没入一半。他半是委屈半是懊恼地道:“是我!”
  对面的人一声轻哧,“砍的就是你!”
  久别重逢,戚少商顾不得他话里的不友善,拔下船橹上的小斧,一个纵身跳上了对方的乌蓬船。
  饶是他轻功了得,一激动之下,竟然还是将那小船晃得乱摇一阵,顾惜朝倒罢了,给顾惜朝撑竹篙的魔教弟子“扑通”一声跌进水里,连“哎呀”都只叫了一半。
  “你终于来啦?”戚少商伸出手去正欲捋下他发稍的几撮芦花,冷不防“呼”地一声,顾惜朝扬起手中的芦花穗子,跟道士用的拂尘一样抽了过来。
  戚少商反手一挡,这一下两人的内力各自施展了五六分,那芦花穗子顿时给震碎了,天女散花般扬了个漫天漫地,雪一般扑簌簌落在两人的头发肩膀上。
  戚少商心道,这一下可以乘机多摸两下他的头发了。他真是太久太久没有碰触到他的发,他的脸,他的眉眼,他的脖子,还有他的……不知不觉间,竟是这么思念一个人了。
  顾惜朝可是因得思念他,所以熬不住,要来看上一眼呢。
  当然,他就是会,也不肯承认吧?
  不过,戚少商发现至少他的腰间还是挂着那个绣囊啊。于是九现神龙的酒窝又深了几分,亮了几分,灿烂了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黄天荡一战是在三月打的,
但是为了那漫天的芦花啊,所以我改在秋天打了,请大家不要介意史实哈
  8、青纱
  十月的江南寒意乍起,若是在船上吹着江风,当真惬意,但是落在水里就另当别论了,顾惜朝眼看着手下被拉上来后抱缩在船尾瑟瑟发抖,两道好看的眉毛顿时拧在一起。
  戚少商委实过意不去,忙唤船工先将这名弟子送回岸上。
  “教主大人亲自出来查探敌情,在下就亲自给你撑船吧。”说着竹篙在淤泥里一戳,乌蓬船自青纱帐间倏然穿过。
  顾惜朝欲言又止,想想眼下把他踢下船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两人拳脚功夫都不弱,在这里打起来没的惊动了不远处的金军倒是不妥。于是转过身来只作不理,他撂起袖子,伸出手去在水里一抄,几枚菱草被提了上来。
  “秀州府的菱角号称元宝菱,只产在当地,这里的菱角可刺人了,当心扎了嘴。”戚少商在后面好心地提醒他。
  顾惜朝一下将手里带着淤泥的菱草掷到他头顶,“当是我谗嘴的三岁小儿?”
  戚少商扬手一接,噗嗤笑道,“忘了,你是查探敌情来的。收获如何?”
  “你自己看看。”
  戚少商疑惑间,按着他的意思低头翻看了一下手里的菱草,只见上面光秃秃的,叶梗叶片都被掐去不少,心下已十分了然。
  “我在这一带都看过了,鱼虾蛇虫鸥鸟螺蛳都寻不见了,夜晚时分前方蛙鸣都无一声,这下子真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金人很快要突围出来的。”说着朝西北方向一指,“此去五十里便是牛头山,有浅河可渡。韩将军可还有多余的兵力驻守到那一边去。”
  “荡南边江面开阔,不堵不行,便是这样,他那八千兵力也是不够的,谢寒江的三千人马驻守北岸,其余都由远近个山寨的义军把守。你瞧着哪里还有不对么?”
  “宗弼留在荡里的兵力十万是吹牛了,不过清晨的时候我瞧过炊烟,估摸着也至少有五万,大军虽困在泥沼里动弹不得,真要往一个方向压过去,非骁勇善战之辈,怕是很难抵挡。我教中的精兵留在蜀地以北大散关内,然而并非擅长水战,拉过来也派不了大用场。”顾惜朝仰面躺下来,一手软绵绵垂在船舷边,轻轻划拉着柔软的水波,脑子里不断思索着应对之策。
  戚少商将船停靠在一丛芦苇之下,竹篙深深插入淤泥,再将缆绳系紧了。茂密的芦竿芦花垂下来,扫过顾惜朝的脸,他觉得微微有点发痒,张开眼睛,戚少商正在头顶看着他。
  “还在生我的气吗?”他柔声道。
  “什么?”
  戚少商气结,他竟来了个一问三不知,“这么说,我就当你是不生我的气了?”
  “设身处地想一想,我也会这么做,是以没什么好气的。”顾惜朝声音倦怠,重新闭上了眼睛。
  戚少商在他身侧躺下,靠过去轻轻一啄,意犹未尽,捧了他的脸仔仔细细亲吻舔咬,最后停留在唇上。很意外地这一次顾惜朝并没有反抗,他不反抗,戚少商心里倒是有点发毛了,于是退开一点点,四目相对,锐利的眼睛里难得有一丝柔情。
  “我在做梦吗?”戚少商不由道,一脸的疑惑。
  顾惜朝“哧”一声笑,“大当家的,我们两个算来算去,时至今日,惜朝终于觉得有点累了。”
  戚少商道:“你可别这么说,我看你是乐此不疲,今日你跟我说这样的话,我只当你有更大的圈套等着我往下跳。”
  顾惜朝一愣,随即朗声大笑,竟一手扣了他的后脑拉低过来,“说对了,奖励你一下。”话音刚落,柔软的唇瓣准确地捉住了戚少商。
  戚少商心中一荡,手指插入他浓密柔软的发丝间,随即整个人压了上去。两个人唇齿相抵,吻得比以往任何一次更深,更甜蜜。
  直吻得气喘吁吁,戚少商哎呀一声呻吟,身子一弓,饶是退得快,胯间硬邦邦地已经顶在顾惜朝腰上。
  顾惜朝俊脸一红,扭过头去只作不理。
  “惜朝……”
  “这幕天席地的,你想都别想!”
  “我倒是想啊,就怕这船太小,一会儿翻了就不好看了。”
  顾惜朝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戚少商心中却是咯噔一下,幕天席地的不能想,莫非不是幕天席地的,就能想了?离上一次的床第之欢已经隔了数月,若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算起来他们可该有多久未见了?虽然知道顾惜朝的气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消的,即便他的气消了,肯定也有新花样翻出来等着他上勾。戚少商想来想去,要命一条,要头一颗,上回自顾惜朝那里盗来的钱反正都已不在身边,还能吃什么亏?
  “你可会拿了我去要挟风雨楼的弟子交出钱财赎回楼主?”戚少商半真半假地问道。
  顾惜朝斜睨他一眼,“唔,我正考虑,可以换多少钱。”
  戚少商哭笑不得,“焉知不是我捉了你,然后去魔教要赎金?”说着一指已经点出去,顾惜朝反手一挡一扭,两个人下半身保持友好,上半身已经瞬间拆了十几招擒拿点穴手。从指尖至指根,自掌心到手背,腕关节手肘上臂,无一不较着劲,如缠在一起的两根藤。
  眼看着要动腿来踢,戚少商道:“当心把船翻了,湿淋淋的上岸去,得找地方烤火,得脱衣服,届时我可把持不住。”
  顾惜朝一巴掌扇过来,却是因得空出一只手,门户顿开,戚少商脸上挨了不轻不中的一下,手指已经照着檀中穴戳了过去。
  “教主大人怎不学着点,小不忍则乱大谋。”
  顾惜朝挣了挣,哪里那么容易冲开胸口大穴,一时泄了气,索性放松了身体。只是身体屈服了,嘴巴还不讨饶,讽刺道:“九现神龙当初不肯钻那狗洞子,也要大摇大摆地过关卡,如今是越发知道能屈能伸的道理了。”
  戚少商道:“其实我不是没钻过狗洞子,只不过不想在你跟前钻,让你笑话我。若是能让顾大教主快活,而我却很不快活,这种事我断不会做。”顿了顿,笑得益发灿烂,“不过……若是能让你我都快活,我倒是不妨一试。”
  顾惜朝的脸色变了几变,最后身体一僵,从嘴里咬出两个字,“混蛋!”
  月上中天,江边的一户村舍里,一盏小灯刚刚点起。
  “你也是做过捕快的人,不知道私闯民宅要治罪么?”青衣的公子说是这么说,衣摆一抖,左腿搭在右腿上,已经摆了个很随性的姿势坐下了。
  戚少商收好火折子,回头笑道:“这一家的主人姓白,我在江上往来这么多月,经常到这里借宿。金人这几天怕是要出荡,远近三十里地的渔民农户都已迁走,是以……”说到这里,笑得意味深长,“是以算不得私闯民宅。却不知道顾公子如今做了教主,执法严明,倒叫在下惭愧万分。”
  戚少商走到他身边挨近了坐下,手按到他膝盖上去,“过几日再起北风,天就冷了,你这里怕是要犯风湿的吧?”
  顾惜朝未料到他温言软语地,竟是问他这个,口气也放软了,“在会宁的温泉里泡了三个月,已经大好了。教里有莫非这样的神医照应着,疼不到哪里去。”
  戚少商心中一恸——原来还是要疼的。想来肺部的旧疾,也是要苦苦咳上一阵子的。
  “有些事情,真是挽回不过来了。”顾惜朝似乎想起了什么,叹了一声。
  这一句话,戚少商听着却有些刺耳,刺心。也许某种程度上,顾惜朝自己也不想好全,然后手一摊,眉毛一挑,对他道: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我现在已经很好,若是身强体健的,倒不是怕别人看不惯,只是怕你心里不好受。”
  “胡说!”戚少商怒道,“要扛,也是我们两个一起扛。”
  顾惜朝抬眼看他,“可是,我很累了,不想扛,想推给你一个人扛。”
  戚少商把他的手拉过来,攥进手心里,声音不响,却是恶狠狠两个字——“休想!”
  亲吻盖住了顾惜朝接下来的话。
  戚少商一手拉起他,一手执了灯盏,两个人步入后面的卧房,木板床上铺着一席新被子,料子很普通,颜色却很温暖。看看屋里的陈设,顾惜朝相信他果然在这里搭了床经常来借宿的。几案上展开的图纸是青纱荡中几条可通航的浅河,金人容易突围的口子上都作了记号,枕头旁有一本《七略》,不知道是哪里买来的,已经翻得很烂。
  顾惜朝拿起书来随手一翻,笑道:“这个不是我当年托人泥印的。”
  戚少商道:“我让风雨楼的弟子手抄的,原想自己抄录一本,一来字写得没有你漂亮,二来委实没有那个功夫。”(某条道上的朋友插花:包子,你这个属于盗版哎,当心小顾告你去!)
  顾惜朝将书丢在一旁,却是鼻尖一紧,“呵,就知道你藏了酒在这里。”
  戚少商不好意思地笑笑,将床头墙上的隔板抽掉,后面果然放了一个酒坛子,上面倒扣了一个碗。
  “我可只剩下这一点存货了,你今日来别给我喝光,晚上寂寞难耐的时候,全指望这一口了。”
  顾惜朝脸一黑,怪叫一声,“寂寞难耐?!”
  “除非你答应天天来陪我。”说着倒出一碗,透明澄澈的酒液在粗瓷碗内轻晃两下,顿时甘香四溢,满屋芬芳。
  顾惜朝赞道:“光闻着就知道是好酒。”小小呷了一口,奇道,“与炮打灯完全是两个味道,入口柔和,甚至带着一丝甜,怎会是甜的?”
  “此酒里的确加了蜂蜜。只是,你猜这蜂蜜从何而来?”见顾惜朝猜不出来,他原想卖卖关子,终于不敢,老老实实道,“这里绵延几十里都是芦苇荡,房前屋后鸡舍猪栏,皆是芦竿所编。深秋割下的芦苇扎成捆堆在屋檐下,到了来年春日会得有野蜂来筑巢,那些野蜂便将蜂蜜花粉贮藏在这芦苇竿中。有农户便劈开芦苇,将里面的好东西掏出来泡在酒里,酒喂了蜜才有这个味道。既有春花的甜,又有秋芦的苦,清香扑鼻,一派江南风情,比之女儿红少了些凡俗,多了些超然。”
  他一边说着,顾惜朝一边听着,然后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起来,很快一碗酒尽数下肚。略略苍白的脸上飞起两朵红云,更显妩媚。
  见顾惜朝还想倒第二碗,戚少商笑道:“顾公子不怕喝醉了,倒在这里被人轻薄?还是,你故意要将自己灌醉?”
  顾惜朝气结,“我没你想得那般易醉。”
  “三杯倒的人,嘴硬!”
  顾惜朝没了喝酒的兴致,他不想逞这个能,只嘲弄一句,“你当日在我教临安府分舵,喝掉了我多少好酒?”
  戚少商霸道地抢过酒碗,“不是心疼这酒,是怕你醉得跟当年一样,睡个不醒人世。待会儿搞得跟奸-尸一样,多扫兴。”
  顾惜朝愣了好大一会儿,待明白过来他说的什么意思,简直恼羞成怒。戚少商二话不说将他推倒在床上,“等一会儿,都归你喝了,可好?”
  这是今天新画的画
  不知道贴这里能不能显示出来
  是不是很有浮云之上的感觉啊_
  [img]http://i45.tinypic.com/2n09ac5.jpg[/img]
作者有话要说:不早了,都洗洗睡吧哈
  9、突围
  戚少商总算是明白了什么叫万事具备,只欠东风。
  错了,这东风都起了,柴火都架起来了,锅也搭上,油都沸了,转头一瞧,砧板上的鱼让猫给钓走了。他那个郁闷啊!
  可不是,连哄带骗软硬兼施好不容易地将人压倒,眼看着就能把好事办了,突然远远的芦苇荡那一头战鼓声声,犹如闷雷。虽是闷雷,于戚少商来讲当真是晴天霹雳,果然顾惜朝架在他肩上的长腿顿时一扫,一下将他踢下床去。戚少商一骨碌从地上爬起,以为顾惜朝定然要嘲弄他一番,却见他脸上也很不好看。战鼓一声紧似一声,那鼓点三长两短,然后一阵疾打,少顷又是一长一短,没敲两下徒然中断。戚少商自然听得出鼓点里代表的意思,知道来犯的敌军只怕不少,一时间也没有了玩笑的心情。
  两人匆匆起身将衣服穿戴整齐,没等披上外袍,江边道上就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不一会儿有人在外间拍门。
  “楼主,金人突围了。”
  “我先走一步。”戚少商披上袍子,提了剑出得门去。
  “慢着!”顾惜朝喊住他。
  戚少商冲他笑笑,“回来再和你算帐。”说着调头跨出屋外。
  谁知道顾惜朝掀了帘子跟了出来,这下不光那位来通风报信的风雨楼弟子傻了眼,戚少商也是一愣。他一向面子薄,这么跑出来露了脸,可不是将他们两个的那点事大白于天下了?
  那名风雨楼弟子原与顾惜朝不熟,以往也就是远远地瞧上一两眼,但是青衣的公子举手投足间的风度气势,一望而知定是顾惜朝无疑。他倒也没想得太多,毕竟戚顾二人在一起商议破敌大计也不是一天两天的,只是在这荒野村舍见到这位顾大教主,确实意外了一些。
  顾惜朝向戚少商道:“金人向南岸突袭怕是调虎离山之计,我昨日查探时发现大军有向东北去的迹象。可还有马,我要赶去广德县早作策应。”
  那风雨楼弟子道:“顾公子骑我的马去吧。”
  戚少商握住他的手,道:“路上小心。”
  顾惜朝反手一握,“你也是。”
  两人半句废话也来不及多讲,只深深地交流了一个眼神,顾惜朝一回头,翻身上马,扬鞭一抽,人已如离弦之箭向道上策出。
  “楼主,他不是要跑吧?”
  “顾教主既然有胆子来,又怎会临阵脱逃?”戚少商最后看一眼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然后干脆利落地转身,“我们走!”
  到得前沿阵地,才发现江面上金人的大小船只出荡已数不清多少艘,密密麻麻排开了,直向这边攻来。韩将军在旗舰上督阵,以战鼓为号指挥调度,接连六名鼓手为流矢所伤,这会子韩夫人都已经亲自披挂上阵。
  戚少商乍见之下,心中不由一惊,鼓台之上为站得高看得远,向来是众矢之的,韩夫人一介女流竟冒死充当鼓手,这一仗当真惨烈。突然之间,就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一位美人,一样的名字里带个红字,一样的英姿飒爽艳丽夺目,她随她的夫君去了边关,是否也像眼前这一位巾帼英雄,甲胄在身,于万军之中,横刀立马。
  其实当年她也问过他,为何她一身功夫,就不能随他一起留在连云寨抗击辽军。那时候他总以为男儿大丈夫,怎可让女人去抛头颅撒热血,保家卫国,说到底,还是把自己放到了最高的台子上,而让她在人群中仰望着他。自以为是保护着她,其实她本非弱女子,所以,懂她的人,是小妖。而眼前的女子,何其幸运,有懂她的夫君,这一战无论胜败,她必定威震四海,名扬天下。
  风雨楼的义军已列阵等候,戚少商纵身一跃,凳上甲板,当月光下刀剑森然,寒光凛冽之时,他望着前方战船上跳荡燃烧的火把,心底却出奇得平静。
  那个人策马扬鞭而去时,何等潇洒飒爽,他与他之间,本不需多少儿女情长,要的,只需心底一点点暖暖的牵挂。如今他足够强大,强大到不需要他在百战的纷乱中尚多操出一份心去担忧他的安危,他更是不屑于他伸出手去保护他吧?那样傲气十足的一个人,纵是当上了教主,依然喜欢独来独往,对戚少商的欺骗算计,懊恼之后,只一笑而过。或许更大的阴谋在等着戚少商,九现神龙一剑朝着敌军将领直刺过去的时候,对方也是大喝一声,“来吧!”
  对,顾惜朝,来吧!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尽管放马过来!我戚少商等着你!
  这一仗一直战至天明,金人再次溃退,撤回芦苇荡中。
  忙到黄昏时分,江滩上还在清点人数,重新整编队伍。戚少商望出去,秋水长天,硝烟弥漫,残阳似要把整片江都点着了似的,远处一名探马自江边道上疾驰而来,脸上一派喜色。
  “报韩将军,敌军主帅完颜宗弼带了另一支队伍昨晚趁着夜色逃往东北方向牛头山,妄图突围,正赶上驻守建康府的宋军。那领头的骑射营校尉名唤岳鹏举,真真骁勇,只带了千人不到,却将金人打得落花流水。”
  韩良臣笑道:“那小子有出息,果然应了那句兵贵精不贵多。”
  戚少商老远听见,忍不住上前道:“可有见到……魔教的人马?”
  韩良臣道:“方小公子不是与谢寒江驻扎在北岸么,怎么,他也去凑那个热闹了?”
  探马禀道:“未见方小公子,也未见着白衣的魔教人马。”
  戚少商索性问道:“我说的是他们教主,顾惜朝,可有见到?”
  “这个……好象有……”
  戚少商心道这算什么,有还是没有?
  那探马道:“岳校尉言谈中确乎提到一位顾先生,不过他并没有随军参战,小的也未见到此人,不敢肯定是不是顾惜朝。”
  见戚少商还想打听,韩良臣吩咐那名探马回牛头山,顺便将九现神龙的问候带过去给顾教主。一番话略带揶揄,说得戚少商倒有些尴尬了。
  忙过几日,也没有新消息传来,这天在军中与几位将军一起用过早膳,戚少商正犹豫着要不要过江去看看顾惜朝,却见风雨楼的弟子急匆匆赶了过来,待得凑近了才道:“岭南来的消息,三十万尾羽箭在押运途中失窃。”
  戚少商心中一凛,“兄弟们可有伤亡?”
  来报信的弟子摇摇头,方将事情的原委一五一时说了。那一日杨无邪与孙鱼过四明山时,山中起了大雾,雾中有人施放迷药。因得早作准备,虽然有过小小的混乱,队伍并未被迷倒。哪里知道魔教的人马已守侯在山坳另一头,齐声大呼‘谢谢戚楼主的箭’。孙鱼暗叫不妙,派人去追,直追出十里地才发现他们箱子中的都是木柴,显然他们是上了魔教的当。原来那呼喝之人根本使的是调虎离山之计,几十箱羽箭重兵看守,一双双眼睛盯着岂是说运走便运走的。杨无邪小心谨慎,不免多虑,是以孙鱼出去追时,他首先做的便是开了箱子查看。坏就坏在他小心过头,觉得孙鱼去追可保万无一失,是以那当口未曾阻拦,结果致使押运羽箭的队伍兵分两路,终致各人不能首尾相顾,加上天寒雾重,待第二种迷药施放时,竟未察觉。兄弟们醒来的时候,自然所有装运羽箭的箱子都被劫走了。
  才过一盏茶的功夫,又有建康府分舵的弟子赶过来,他踉踉跄跄上前,戚少商扶了一把,苦笑道:“你是不是要告诉我,济南府金星阁刚刚打造好的两万余副战甲被魔教的人劫走了?”
  “那个……顾惜朝说是借。”说着自怀中掏出一封书信。
  戚少商二话不说抢到手里,信封里一张短笺,廖廖数行——
  戚兄如晤:
  余日前收迄岭南骆家三十万尾狼牙羽箭,济南金星阁两万幅精铁战甲,待教中用火高手习得霹雳堂绝学,再至尔处借硝石火药一用。建炎元年余亲走岭南欲求神兵利器而不得,幸得戚兄代为美言,以如此廉价而得极美之物,感激之情难于言表。兄日后赴蜀中一游,小弟再尽地主之谊,就此别过。
  知名不具
  韩良臣见戚少商的脸色变了几变,将信接过来瞟了一眼,安慰道:“或许还追得回来。”
  戚少商摇了摇头,“我风雨楼里的军师杨无邪,吃的盐比我吃的饭还多,他都能着了顾惜朝的道。此番羽箭战甲被盗,正是看准了我们倾尽兵力与完颜宗弼耗在这里,后防虚空,是以适时动手。我本来也正担心押运上会出纰漏,又怕夜长梦多,与杨军师书信往来商议运箭事宜。前几日才飞鸽传书告诉他顾惜朝正在我处,想不到是他用来麻痹我的虚招。算来算去,还是让他先下手为强了。”说到这里不禁苦笑,“合着我成了帮他谈生意的中间人,岭南骆家,还有济南府金星阁,无不看在我与他们过去的交情,后来连手工费都退给了我,完全是亏了本做的这两单买卖。”
  “顾惜朝觊觎这披兵器战甲良久,必然伺机而动,风雨楼这边也防不胜防。加上此人心智计谋超群,或者你该庆幸,这一次他总算顾及你的面子,未曾大开杀戒。”
  戚少商闻言一怔,心底里顿时百味杂陈,也不知该是哭还是笑,到最后只腾地笑开了。
  韩良臣道:“我瞧你似乎没有那么生气。”
  “罢了,不被他算计,倒叫我吃惊了。我与他,扯不平了,好在他劫去的这些羽箭战甲,虽是扩充兵力之用,总该是枪口朝外的吧。”说到这里,悚然一惊。
  韩良臣擦擦头上的冷汗,“但愿如此。”
  戚少商猛地一拍桌子,“来人,到江对岸去,把他们教中那个方小公子拿下!”
作者有话要说:恩,这个是我很久以前申请的群,
想起来可以派点用场,
敲门砖是逆水任一角色名.
欢迎大家有空来骚扰,不过群主我脾气不是很好,来前请三思.
  10、姐夫
  消息传到江北的时候,谢寒江正在江堤上巡视,他略一思索,摇摇头道:“不可!此事告知韩夫人没有,请她劝劝将军!”
  “劝过了,韩夫人也说了不可,但是将军求胜心切,已派了大船全力追截。”
  远处的旌旗缨束随风舞动,风不劲,旗帜稍停,谢寒江两道剑眉蹙在一起,向那传信兵道:“金人挖了三十里河道突围成功,定是有叛军奸细献策,如今虽则伤亡惨重,沿江向下游逃窜,然穷寇捍勇,风向又于我不利,贸然追截恐折损良多。此役不战已胜,不可画蛇添足,你把我的话务必带过去,请韩将军三思。”
  谢寒江吩咐完毕,策马回到营帐,才掀了帘子,冷不防有人跳出来拦腰一抱。他一个拧身就将人反剪了双手,怒道:“叫你走怎么还不走?戚少商已经下令风雨楼江南十二分舵全力查找你的下落,我这里不是你久留之地!”
  方乘风哇哇惨叫着,“手断了手断了!”谢寒江才一放下,他便满脸委屈,道:“你不送我回家,我如何逃脱他们的追捕。这人以前可是在六扇门当过差的,与四大名捕一般手段高明。”
  “前日不是派了我几名手下护送你坐船逆江而上么?”
  “什么呀,才到汉水渡口,就被风雨楼的弟子拦下了。你谢将军给的令牌不作数啊,人家说除非你亲自去,才放行。我闷在船仓里快闷出病来了,罢了,我不回蜀中,留这里与你作伴吧。人家说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戚少商还拉不下脸来搜你的寝帐。”
  “我这里不留你。”
  “你就忍心见你的小舅子流离失所?”
  “别与我攀亲戚,我与你姐姐有缘无分,如今与你什么也不是。”
  方乘风点点头,拱手道:“谢将军,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那咱们就后会有期了。”说着头一仰,转身即走。
  谢寒江一把将他揪回来,“你疯了,青天白日的就这么走出去,要走也等晚上。”
  “晚上你送我走么?”
  谢寒江道:“你们教主神通广大,武功高强,几十箱的武器战甲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弄回蜀中了,当初怎不带上你,倒把你撂在这里。我看他是当上了教主,巴不得找个由头将你害死。被戚少商捉到多不过一番皮肉之苦,落在韩将军手里,他那些手下一个个对他忠心耿耿。你与他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人家哪里会留你活口,等着你将来去谋害他不成。”
  “不是他不肯带我走,是当初我将王屋山下的财宝透露给戚少商的,如今要将功折罪才能回去。”
  谢寒江大吃一惊,“你透露的?我还当是他故意的,如今兵荒马乱的年月,金银珠宝又不能当饭吃,也不一定换得来粮草战甲。他倒打得一手如意算盘,自己谈不下价来,让戚少商出面。怎么你透露出去竟不是他授意的?”
  “也许他本来就有这个意思,只是并没有明说。”方乘风颓然坐倒,“如今正是落了把柄在他手上。”
  “你为什么要透露给戚少商知道?”
  方乘风扭捏了一番,“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说!”
  “姐姐对顾惜朝一直有那么一点半点的意思,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顾惜朝跟戚少商之间……你明白?”说着拿手捻了捻,笑得一脸猥琐,见谢寒江发愣,他一跺脚,“嘿,断袖之癖!”
  谢寒江哼一声,“他们之间那点破事,还值得你说!”
  “总之呢,我是准备挑拨离间一下,没成想事情搞成如今这番田地。不过由此看来,他们两个也成不了,或许这一回顾惜朝回蜀中,没几天就和圣女成了亲。这样一来我也算对得起姐姐了。当年她想当教主而不得,如今退尔求其次,能当当教主老婆或者未来的教主娘亲也是好的。”
  谢寒江道:“这么说,你是为你姐姐做这些事?倒不知你如此有情有义。”
  “当年家中蒙遭巨变,我只得她一个亲人了,不相依为命,还能为谁辛苦为谁忙?”说到这里,眼珠子一转,“怎么,我撮合他们两个,你不生气?”
  谢寒江长出一口气,“没什么好气的,她想要的,我给不了,我想要的,她一样给不了,不如放手。她对顾惜朝,未必对我更好。放在前朝,她大概是想做那武媚娘,将我们这些公子将军的一个个纳入后宫,我岂会遂了她的意?我逢着好姑娘,就成家立室了,以后与她不再有瓜葛,也不会心心念念地想着她。”
  “哎呀,姐夫,男儿大丈夫,当真豁达爽朗,我好生佩服!”说着一个熊抱。
  “莫要姐夫姐夫地叫了,烦不烦?”言罢起身到书案前,翻了翻来往的书信军情,边道,“看来我得过江一趟,韩将军那边,还是不放心。他在芦苇荡外围了金人四十多天,如今蓄势待发,太过渴望一战。敌军之中既有奸细,对水战应不陌生,无论打不打,我都要过去。你在这里老实呆着,等我回来,风声不紧的时候送你走脱。”
  方乘风说着往榻上一蹦,摆摆手道:“去吧,可记得要活着回来,不然就是一尸两命了。”
  谢寒江一番白眼,提了剑掉头出帐。
  方乘风躺在塌上百无聊赖,午后时分听见远处隐约传来的战鼓信号,知道这一仗还是打起来了。直至黄昏,却听得帐外脚步声嘈杂,有人带着哭腔道:“金人不知从何处弄来的火药,谢将军的战船给炸沉了。”
  方乘风心中一凛,顾不得人多眼杂,一掀帐帘奔出去,外面早乱成一锅粥,他抢过一名士兵手里的马,翻身上鞍,马鞭子狠狠一抽人已经直奔道上而去。
  到了江边,只见战船烧毁不计其数,士兵们正驾了小船在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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