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妇产疤痕增生手术缝合和技术有关系吗?是不是缝合的都一样。

右眼角被树枝刮伤呈三角进行了手术缝合,请问这种伤疤...
右眼角被树枝刮伤呈三角进行了手术缝合,请...
右眼角被树枝刮伤呈三角进行了手术缝合,请问这种伤疤拆线后怎样去除,什么时间去除最好
医院出诊医生
擅长:烧烫伤、褥疮、糖尿病足(老烂腿)
擅长:烧烫伤及皮肤溃烂化脓等
共2条医生回复
因不能面诊,医生的建议及药品推荐仅供参考
职称:医师
专长:四肢骨折、颈肩腰腿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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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情分析: 关于治疗的疤痕的药物挺多的,至于疗效参差不齐。意见建议:建议你去当地医院或药店去咨询下哪种效果较好点。
职称:医师
专长:皮肤性病、男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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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析与意见:一般使用祛疤的药物有,疤痕灵等药物,效果都一样,在伤口愈合良好线拆除后使用,关键是看自己是否是瘢痕体质,如果是就会形成瘢痕疙瘩,要注意观察,必要时及时治疗。
我现在还没拆线,有没有比用疤痕灵效果更好的办法,如果用了要效果不好改怎么办,需要手术吗?什么时间手术最好
回复:你好,等拆线以后再使用,一般去疤痕的药物都差不多效果,都有去疤作用,关键是看你是不是瘢痕体质,要是的话,疤痕会增大异常增生,此时就需要手术或者局部注射药物来治疗,不要着急去疤痕的问题,等伤口愈合后看疤痕情况而定,平时不要刺激疤痕处。
问右眼角被树枝刮伤,呈一个三角口在二医院整形科进行伤...
职称:医生会员
专长:白癜风、过敏性皮肤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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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情分析: 根据你的情况如果缝合好的话,一般不留疤痕
问被树枝刮到的疤怎么去除
专长:高血压、糖尿病、心血管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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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情分析: “疤痕”是物理、生物、化学等因素的损害作用于人体皮肤软组织,导致皮肤软组织的严重损伤而不能完全自行正常修复,转由纤维组织替代修复留下的即影响外观又影响功能的局部症状。意见建议:疤痕切除游离植皮术:较大的增生性疤痕可手术切除,再治疗疤痕中从身体正常部位切取游离皮片移植到疤痕创面上,修复创面,恢复肌肤功能。   不管应用何种治疗疤痕修整手术,重要的是做完治疗疤痕手术后要遵从医嘱。以及治疗疤痕手术后的护理工作。
问在八大处医院缝合的,一定要去那拆线吗
职称:副主任医师
专长:输尿管结石,尿道结石,尿道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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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导意见:你好,你所说的情况 一般来说 在八大处医院缝合的,去当地那拆线也可以的
问面部眼尾往外被树枝划破,缝合二十多针,现在拆线两个月...
职称:医师
专长:普通外科、腹外科、外伤
&&已帮助用户:6265
病情分析: 两个月的情况下一般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情况了。意见建议:一般的内部的疤痕的平复是需要时间的,您个人可以做些局部的按摩来促进血液循环。
问女孩七岁脸上被刀子刮伤缝合了八针拆线一个星期了可以
职称:医生会员
专长:儿科 消化胃病
&&已帮助用户:19781
问题分析:您好,这样的情况的话,其实考虑还是首先是避免接触一定的物质导致的感染的情况意见建议:建议这样的情况的话,其实考虑可以适当的使用点复方芦荟胶处理,对于这样的情况还是不错的。
问孕妇可以吃被树枝刮了疤痕的苹果吗
职称:医师
专长:综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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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分析:苹果的伤疤只是同人的皮肤一样有损伤后会形成疤痕组织,形成伤疤。意见建议:苹果的这种伤疤完全不会有害,只要不是腐烂,孕妇完全可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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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价成功!缝合(作者:李广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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缝合(作者:李广宇)
  李广宇,作家,国家公务员。最高人民法院行政庭副庭长。业余写作,出版多部文学作品。
  那时医大后面的平房还在,前辈们把那里叫作后院,很多实习手术都在那里做,毎个星期三下午,医大附属医院的主刀医生都会过来,先讲半个小时的课,然后看着我们把一具具冰冷的尸体切成碎块。那些尸体冰冷而坚硬,散发着福尔马林的味道,令人作呕,不过闻久了,会觉得有种特别的香味。  尸体不够用的时候,我们就要和高年级的学长们一起上实习课。他们都是快毕业的人,态度上总有些不同,他们中优秀一点或者有门路的早已去外面的医院实习,剩下的大多是在学校混日子的老油条,实习对他们来说只是打发时间的一种方式。  只有老刘不同。老刘学习很好,传说北京的某医院都来请他,他却坚持要等毕业以后老刘跟我说他喜欢手术,用手术刀切开皮肤时的那种滑腻的感觉,“还有声音,咝咝啦啦的声音我”,我摇头,说,我没听到。他脸上就有些不屑,对我吐了口烟。  我们喜欢躲在后院的大槐树抽烟,上课之前的那段时间。后院静得好像世界末日,老刘抽一种他从家乡带来的土烟,白杆,连过滤嘴都省了,味道浓,呛得喉咙又痒又疼,每次我抽一口就要响亮地咳上十几声,老刘就威胁我,再装咳嗽,我把你的肺给切下来,说完他自己先笑,露出两排大黄牙。  后院里种了很多槐树和樱花树,低处是灌木杂草,也没人修剪,树木层层地长着,那排平房就混在草木里,平房墙上刷了白粉,后来被雨水和草木剝掉了,露出里面灰色的墙壁,有些地方还露出了红砖。平房的窗是木头的,有些腐烂了,临时换了塑钢的,好像打了白色的补丁。  老刘知道很多关于后院的典故,他们那一届第一次上课讲的是校更,请的前两任老校长,絮絮叨叨,却很有意思。老刘说,你看到那个红房子了那是最早的房子。按照老刘的说法,后院以前就是医院,日本侵华时期建立的,这种小规模的医院是为了是应战争的需要,但战争还没临近这座城市,日本人就投降了。  老刘说,以前这里总闹鬼,我不相信,笑他,他突然瞪大了眼睛,说,你别动!你身后站着一个人!  他说得那么逼真,我吓出一身冷汗,头都不敢回。然后,他憋不住大笑起来,右手用力地拍我肩。  后院埋过很多尸体,雨水大的时候,土里会冲出一些白骨。我们看到了也不觉得紧张,随便来踢来踢去,老师看到了,会骂我们,然后喊来校工把骨头捡到院子尽头,深埋。老师会给我们讲很多道理,讲对尸体的尊重等等。我们那时根本听不进去。  老刘喜欢解剖手臂,遇到解剖手臂的时候,我基本就是观摩:他用尖尖的镊子把肌肉里的血管一根一根摘出来,进行分类,然后随便挑一根血管剪开。这节课的其他时间里,老刘的主要工作就是将那条剪断的血管用线缝上,他的技术很好,那么细密的针脚,在放大镜下面看上去,整齐得好像血管上赘生的瘤体,当我弓着身体对着放大镜看他的杰作时,他会叉着腰站在我身后,得意扬扬。  毎次我跟桃子说起老刘,她都会嘟着嘴巴,质问我,你们不是男朋友吧?我笑,不爱跟她争辩。我们学校女生少,哪像桃子读的师大,有那么多女孩,男生之间相处日久,总有一些难以说淸楚的东两,更何况我一直把老刘当成偶像。  认识桃子的时候,后院那段矮墙还没有安铁丝网,我和老刘经常翻墙出去买老太太臭豆吃,师大就在对面,每次去老太太臭豆腐那里,总会有好几个师大的女生在那里,幸好卖臭豆腐的老太太体己,看到我们就喊,帅哥来了!她这么一喊,所有女孩的目光都集中过来。  桃子说,你那时穿得怎么那么破啊?我—脸无辜,反问,没有吧?还不就是白大褂吗?桃子撇撇嘴,说,那还是白的吗?油渍斑斑,疙疙瘩瘩,我没敢告诉桃子,那些东西可能都是解剖时溅上去的。反正桃子也没有追究,等我们熟了以后,我也不好意思再穿着上课的衣服出来找她了。  桃子带我去她们校园玩,也没什么特别的。操场、教学楼和宿舍。师大食堂的饭不错,我吃得很香,桃子看我吃得那么香,有些嫉妒,骂了声,猪。周围的人都抬头,我对她笑,问,你喊谁啊?她听明白了,也跟着笑。  那段日子挺快乐了。我跟老刘说有女朋友的好,老刘一脸不祺,他说,人都一样,最后都是尸体,我不拿他的话当真,毎天放学照样屁颠屁颠地往师大跑。  
  跟桃子说多老刘,桃子很好奇,说,要不明天我去你们后院看看,顺便见见你说的那个老刘吧。我点头,说,好啊好啊,桃子看我这么爽快有些不高兴,问,你干吗这么高兴?你不是双性恋吧?我笑,问,这个你都知道?你不学医真是浪费天才了。桃子“哼”了一声,从书包甩掏出一本李银河的书,说,喏!这是我的选修课。我接过来翻翻,表情有些不耐烦。反正我就是不爱读书的人。桃子夺过书,装进书包里,然后表情神秘地问,哎,你有没有解剖过女人的尸体?  老刘对桃子很冷淡,话也不多,那天后院的樱花树开了一大片,花瓣纷飞,我们就站在樱花树下面,桃子仰起脸看着纷纷落下的樱花,呆呆的,定格了一样。老刘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低着头不知想什么。后来老刘说,我先走了。桃子伸出手,说,认识你很高兴。老刘愣了一下,但没有伸手,转身走了,桃子有些尴尬,我伸手过去,接了她的手,学着她的声音附和说,我也很高兴,她有点气恼地甩开我的手。  那天我和桃子一起去看了一部电影。电影很烂,连名字都没记住,桃了缩在我的怀酷,我的手在她升上游走,直到她变得湿漉漉,仿佛水里的鱼。  桃子比我早一年毕业,家里为她花了四十万进了一所重点中学。中学离医大不远,我们可以每天见面。桃子学校条件很好,有单身宿舍,她和另—个中年女教师一起住,第一次去的时候,桃子提前警吿我,那个女老师离婚不久,正是对男恨之入骨的时候,见了她少说话。我点头答应。  那女人叫杨帆。  老刘并没有去北京的医院,而是所在医大负数院。他一到胸外科就连续参与了两个大手术。一天半夜他给我打电话,兴奋地说,我今夭跟着老白做了一个心脏移植。被我们喊作老白的人是附属医院最好的手术医生,被我们仰视的偶像?我还没怎么醒,问,手术刚结束?老刘说,是啊,整整二十个小时,他妈的,累死我了,我说,那你赶快睡觉吧,我的冷淡让他很不满,嘟囔了一句什么,挂了电话,我盯费电话发呆,心里乱七八糟的,那时我正为以后的工作发愁。  我去院找过老刘,没有地方,他的办公桌挤在护士站,他倒无所谓。因为护士站里不能抽烟,他喜欢跑到男更衣室里,躺在长椅上抽烟,看书。男更衣室很脏,靠墙的地方立着一个塑料人体模型,上面布满了血管,模型的脖子断了,只剩下—点塑料皮连着,脑袋耷拉下来,凸起的眼睛透出几分诡异的闪光。  老刘扔给我一支烟,自己也点了一支,吸了一大口,然后眯着眼睛看着我,居高临地问,最近怎么样?我笑他装,问,两台手术就老资格了?他的表情却越发得意,说,那真叫惊心动魄。我看着他,他直起身继续说,跟你说,那换心脏的是市长媳妇,顿了一下,他換了口气,说,这个手术不是老白,还真没人能拿得住,你想啊,市长都进了手术室,那得多大的压力!人家老白没—点惧色,二十个小时完活儿!  老刘说完,重新舒服地躺回长椅上,他的白大褂少了两个扣子,衣服敞开,露出白白的肚皮。我伸手拍了他一下,说,你啊,怎么胖成这样。他用手拉衣服,说,这的伙食好啊,又没什么事,养的。我笑,说,什么时候你自己独立做台手术?老刘说,快了,老白跟我说,有些活儿得做了才会,学校学的都是理论,没什么用,再说,他都七十多了,还能站多少个二十小时!  那天我去找老刘,特意把他留给我的两条烟带给他,他奇怪地看着我,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要戒烟,他想了想,明白了,也没说什么,看他的表情,情绪有点低落,我随口问了句,现在这么多美女护士,没泡一个?他横了我一眼,说,没意思。两个人就没话了。  我出更衣室的时候,遇到了老白,老白比给我们讲课的时候老多了,头发掉了—多半,眼睛还有精神,老刘指着我介绍说,这是谁谁谁,老白连连点头,冷冰冰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等老刘说完,老白把手里的饭盒递给老刘,说,给你的,吃点,补补,老刘接了,笑着感谢,老白还是那样面无表情,点点头,转身走了,  
  桃子开始当班主任以后,总是很忙,有时我去她的宿舍,只遇到杨帆。杨帆不爱说话,一个人抱着一本书看,我等桃子无聊了,就缩在她的床上睡觉,她的床总让我睡意绵绵。晚上桃子回来,我们再一起去师大的小吃街乱吃一通。  小吃街上的东西品种复杂,味道也很复杂,桃子那么爱干净,却对小吃街上的东西来者不拒,她不在乎我也不在乎,两个人一晚上吃了—整条街的炸煮炖烤,然后跑到小街拐角的茶吧里喝两块五毛钱一杯的假可乐。  那段时间桃子追着问我什么时候结婚,我说我还没毕业呢,她就噘嘴,说,读什么医科,五年学完什么事情都耽误了。我说,早呢,真当医生五年哪够?她瞪大了眼晴问,那要多久?我掰着手指給她算,实习多久,升职多久,说得她不耐烦,打断我,算了算了,反正你心里就没我。我说,这话可不对,我爱桃子天下人都知道,有这一句话就能让桃子心花怒放。  桃子工作以后,我的生活费都她给的,我不想要,她就拿分手威胁我。我只好收了,心却着急,觉得自己应该找份工作,那时同学里也有打工的,开网店或者一个寝室一个寝室地敲门卖袜子什么的,我都看不上,后来被同学拖去发传单,十张一分钱,一天下来连饭钱都挣不出来。  那天在大街发传单,和一个老头吵了两句,心里不舒服,传单也不发了,去找桃子,桃子给学生补课,宿舍里只有杨帆,我把传单扔在桌子上,声音很大,她白了我一眼,又去看桌子上的传单,嘴巴撇撇,很不屑的样子,我心里有气了,哼了一声,杨帆看出我的不满,反而笑了,说,哎呀!我们桃子天天吹的大医生就干这个?我不理她的挖苦,她见我不说话,紫性放下手里的小说,用手指着—张传单,问,卖房子?我反问,怎么?你想买?杨帆笑,伸了个懒腰,说,我有房子。我说,你有房子还往宿舍?她说,这你就不懂了,住宿命是讨淸静,我不以为然,她也不往下说了,頓了一下,她说,今天桃子补课中午回不来,要不中午我请你吃饭?我听这话,觉得她还在挖苦我,站起来,说,算了!桃子不回来我晚上再来,杨帆笑出声来,并没拦我。  我在街上给桃子打电话,她不接,她也不会接,她们学校里有规定,上课时间不能接电话,这我知道,可这时最想听听她的声音,从街上往学校走的时候,电话响了,是老刘。老刘问我在哪儿,我说在街上,他说,你过来,我请你吃饭,我有些犹豫,他就催促道,我有事找你,好事。然后他说了地点。  等我赶到餐馆的时候,他已经在等我了,餐厅挺高档的,人少,安静,老刘点好了菜,大鱼大肉,看我咽口水,他笑,说,你个熊样,在学校馋成这样?我不管他怎么说,拿起筷子就吃,老刘却不吃,叼着烟,看着我吃我被一口鸡肉噎得直抻脖子,他把饮料推给我,说,慢点儿!我坐直了身体,慢慢嚼着。  老刘说,今夭找你,还真有事。我问,什么事啊?动这么大阵势。他笑,说,这话怎么说的,我在工作了,当然要多请请师弟了,我笑,说,你算了吧,肯定有事求我。老刘按灭了烟头,拿起筷子,却没有落下去,他问,你想不想赚钱?我说,做梦都想啊,他点头,放下筷子,说,那就跟我干吧,我问,干什么?他迟疑了一下,才说,这事有点不好说太详细,你只要当我的助手就好,别的不用管。我问,什么助手啊?他说,手术啊!笨蛋!我们还能干吗?我点头,说,那行啊。  那天我们吃了没多久,桃子的电话就追来了,问我怎么打了么多个电话,因为老刘在,我说得含糊,她就着急了,说,你赶快过来,我碍着面子有些犹豫,老刘听见了,大笑,说,你赶快滚蛋吧。他这么说,我答应马上去找桃子。临走的时候,老刘说,你等我电话吧,我说,行。  大约过了两个里期,老刘给我打电话,说晚上有个手术,问我能不能过来,我闲得无聊,马上套了衣服跑去附属医院。  那天手术老白也在,但手术都是老刘跟我在忙,老白站在我们后面看,一声不吭。手术不难,老刘动作娴熟,等最后一针缝好了,回头看老白,他只是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从医院出来,外面已经是深夜,下着雨,老刘说我打车送你吧,我说不用了,反正医院离学校近,再说刚才手术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分手的时候,老刘把一个倍封塞给我,说,回去看?我哪里等得到回去,半路就掏出来,里面是一沓半新不旧的钞票,厚厚的。  我站在雨里给桃子打电话,声音都哆嗦了,也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冷的。我说,桃子,等我攒够了钱,我们就结婚,你可得等我啊?桃子被我的话弄糊涂了,问,你是不是又喝酒了?我早跟你说,再喝酒就别来找我……我打断的话,说,桃子!我想好你。桃子不吭声了,好半天才说,你现在在哪儿呢?我也想你了。  
  又着老刘做了几台手术,老白完全消失了,这让老刘和我更放松,后来我也想明白了,本来复杂的手术也不多,简单的微创切除什么的,老刘和我完全能应付,手术室里的实际操作远比书本上的理论简单得多,用老刘的话说,就是一个熟练的过程,至于手术费,老刘也不瞒我,他说,给我的钱都是从红包里来的,和医院没关系。  杨帆那天铪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上课,手机震动了很久,看着陌生号码没当事。等下课,电话又打来,接起来是杨帆焦急的声音,她说儿子车祸,在附属医院手术,问我有没有熟悉的人。想起以前她待我爱答不理的样子,我一口回绝,她不甘心,说,桃子跟我说,你有个朋友在胸外科,我心里骂了一句,正想着怎么拒绝,电话那端却响起了桃子的声音,说,你帮帮杨姐吧,老刘不是在附属医院吗?我没话说了,答应帮她问问。  我给老刘打了电话,他正在吃东西,听完我的话,嘴巴含糊地说,我知道了,这孩子昨晚送来的,还在抢救,等会儿我去看看,我说,那行,想了想又嘱咐了一句,是桃子同事的儿子,你帮帮忙,老刘不耐烦,说,知道了,反止你媳妇的亊都是大事,我笑了,有点自豪地说,那当然了。老刘在电话里“呸”了一声。  那天下午见桃子,她追问起来,我说找了老刘,他答应的事情没问题。桃子点头,跟我叹息说杨帆身世坎坷,我不想听地唠叨,打断她,说起毕业的亊情来,我说,我要去非洲待一年,桃子吃惊地看着我,问,你吗要去哪里?我说,反正毕业就是失业,去那里是公派,老刘认识人,可以介绍我去,桃子头一挑,说,又老刘!老刘是你老婆吗?你去非洲我们怎么办?让我等你?她指着我的鼻子说,我可跟你说,让我等你没门!追我的人排队推到美国,你一走我就嫁人,我笑,说,干吗啊?这不就说说嘛,还翻脸了。桃子阴着脸说,去非洲!你想都别想!她的话让我满腹愁肠,我问,那我找不到作怎么办?桃子说,这亊你甭操心,我让我爸想办法。我一听连忙摆手,说,你算了吧!你找工作家里已经拿了那么多钱,现在又要帮我,你肯我还不愿意呢。桃子口气干脆,你别管。  去非洲的事,可能老刘也只是一说吧。那天手术之后我们两个人在更衣衣室里抽烟,他懒洋洋地说,等以后我得去非洲看看。我问,为什么?他看了我一眼,说,你这人,没理想!他坐了起来,表情认真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次外科?我问,为什么?他说,因为有挑战啊,小子!你知道当年我把血管一根一根接起来的感受么吗?他并不需要我回答,自頋自地说,挑战!我看着他,其实看不清,邋遢外表下,老刘好像一团谜。  老刘弹了下烟灰,说,现在外科手术挑战性不比以前了,微创什么的,哪有什么意思?!我准备去非洲換专业。我问,换什么?老刘说,病毒学!他看我一脸惊讶,说,那里病毒泛滥啊,多么好的研究基地!我缓过神来,笑话他,你?换专业?别开玩笑了,他却认真起来,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本书,扔在我身上,说,看看,小子丨我看了一眼封面《流行病毐学》,我把书回丢给他,问,你想去非洲就能去非洲啊,老白能放你走了?他翻了我一眼,说,老白是我爹?他不让我走我就留下?说着他把书装回口袋里,抬头说,我们那一届里有一个同学现在在北京什么公益机构里,每年都有外派非洲的名额,我准备去找他,我想了想,说,那行,如果你去,我也跟你去,这话让老刘愣住了,好半天才哈哈大笑,说,你啊!算了吧!你要跟我去,你家媳妇会找我拼命。  杨帆来学校找我也没有提前打电话,大槪怕我拒绝等我从阶梯教室出来,看到她站在教学楼前,一直在四下张望,我一眼认出她,想装不认识,可晚了,她老远就喊我的名字,周围几个同学都看我。我着头皮走过去。  扬帆给了我一个信封,我知道里面装的是钱,我不要,两个人扭来扭去好半天,后来她泄气了,说,那等我给桃子吧。我知道她在说假话,如果能给桃子,她怎么会来找我。我问,你儿子怎么样了?她说,手术很成功,现在在恢复呢,多亏了你,还有你那个朋友。我说,没事儿。杨帆笑了一下,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笑,有些妩媚,我发现她今天特意化了妆,还穿了和年纪不相配的短裙。  两人站着没什么话,我说,我还有课呢,你回去吧。杨帆说,要不我请你吃饭吧?我摇头,说,不去了,事情有点多,她点头,说,那这个人情我记住了,以后会还你。我摇头,懒得再说什么,她转身走了,从背后看,她的身材很好,比她这个年纪的女人都年轻很多,短裙下雪白的大腿也有些招摇。  
  大学建了新的教学楼,后院平房的解剖室都搬了出来,那以后我们就很少去后院上课了,听说平房也要拆掉,但一直没见动静。有时候我会去后院走走,那里更荒芜了,灌木高得像树一样,以前整洁的石砖小路上,杂草顺着石缝长得已经没过了脚踝,平房所有的门窗都貼了封条,从脏玻璃窗望进去,以前经常存放尸体的房间漏了雨,白墙上留下黑色的水渍,一些棺材一样的木头盒子堆到天棚顶上,两只老鼠正探头探脑地看着我。我退了几步,捡了块砖头,扔向窗子,窗玻璃稀里哗啦一声碎了一地。  要毕业了,宿舍的人慢慢消失,我好像还没有准备好,每天上课下课,和桃子约会,再就是等着跟老刘做手术,一切过得平常又无聊。  春天快过去的时候,老刘给我打电话,说有一台手术,但不在医院里。我问他在哪儿,他犹豫了—下,说,等我喊你吧。他这么说我觉得挺奇怪的,平时我们无话不说,怎么突然存存吐吐起来了?第二天黄昏,老刘打来电话,压低了声音跟我说,你来医大后院。我问他,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他说,你甭问了,过來就知道。  等我到后院那里,却找不到人,想给老刘打电话,他从平房里探出头来喊我,我走过去,他表情有点紧张,我问,是在这里吗?他点头,我跟他往平房深处走,穿过黑乎乎的走廊时,老对突然站住,转头小声说,等会儿什么话也不要问、不要说,他这么说让我也跟着紧张起来,黑暗里胡乱地点头,我们继续往里走,到最里间,进去,一下子亮了起来,这里是以前我们上实习课的地方,布局都是仿照医院里的场景,配了无影灯和标准手术台,  房间里站了两个男人,一个是老白,另一个第—次见,个子不高,阴沉着面孔,老刘让我喊他老板,手术台上躺着一个年轻人,已经被全麻了,见我们进来,老白挥挥手,我和老刘在一旁动作麻利地换穿手术服。  等我们回到手术台前,发现老白已经在年轻人的腰间画了一道弧线。  老刘的手术刀划开年轻人的皮肤,我终于听到了他说的那种切割声,很细微的咝咝啦啦的声音,血涌出来,止血。肉被钳子拉开,手术刀在做深入地切割,然后,老刘从年轻人的身体里割出一个完整的零件,老白端起早就准备好的冷藏箱,“啪”的一声,老板脸上的肉松懈下来,他向老白点点头,  手术的时间很短,像上了一节教学课一样,没有一点难度,老刘在完成最后的缝合,他的动作非常熟练,手动针过处,细密的针脚令我心里暗自叹息,自己如何也达不到老刘的水平!  晚上老刘淸我吃饭,破例喝了酒,喝多了酒,老刘反而更沉默。我也不想问太多,这次的钱是老白亲手给我的,厚厚的一摞,钱挺多,可我心里总有点隐隐的不快,也不知哪里出了问題。  喝酒的时候,桃子给我打来电话,我敷衍了几句,继续喝酒,老刘看着我笑,说,看你这样,我也得找个媳妇了,有人管着。我说,行啊,桃子她们学校女老师多着呢,随拉出一个都是女神,老刘听这话却摆手,说,不要啦,你还当真以为我要别人管?我笑,说,你是不是毎天在护士站了被迷得头晕眼花,所以才这么不着调啊?他笑,不说话,咬着烟用力吸,喝酒以后老刘的脸色通红,眼睛眯成一条线。  我拍着桌上的信封,说,这次,比以前多,老刘斜着眼睛看那个信封,鼻子“哼”了一声?说,这成太脏了。我笑,说,钱还有什么脏的?老刘说,当然有,看着我茫然的样子,跟了—句,你还年轻,什么也不懂。我不把他的话当真,不吭声。老刘叹口气,说,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  那天现上我们喝到很晚,老刘喝多了,趴在花坛里吐个不停,我也天旋地转,垂头丧气地坐在马路边,周围那么多人走来走去,根本没人注意到我们这两个醉洒的男人。  第二天去找桃子,把钱都给了她,她吃惊地问我,你去抢银行了?我笑,说,我哪有那个胆子?她追问,我把跟老刘一起做手术的事情说了,当然隐去了地点。桃子听完高兴地抱住我,说,这样就好了,以后你可以养活我,我笑,心里甜蜜蜜地疼。  那天桃子还有事跟我说,她们学校有两个去北京进修的名额,桃子是其中之一,只是进修要三个月,她有点舍不得我,我摆手,说,去!一定要去!这多好的机会,听这话她下了决心,说,那就听你的,我说,你放心去吧,反正这三个月我也要忙着找工作,你不在我可以更专心,桃子听这话似乎点气恼说,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在,你就不专心了?我从来没觉得你专心?我笑,哄她道,对你专心啊。这话让她绷不住,笑起来。  
  桃子不在的那三个月,我的生活乱七八糟地过着。老刘托人介绍我去了一家医药公司,让我先混着,我也不好拒绝,老板是以前手术时见过的黑脸男人,公司的业务已经成型,我只要按时送货,定期陪人喝酒而已。  老刘又带我在平房那里做了两台手术。  每次手术之后老刘都会让我陪他一起喝酒,而且每喝必醉,老刘醉了,我就得背着他回家,他在医院分给他的周转房里,一个人住很淸静,只是脏,老刘似乎从来没扫过地,一脚下去总会踩到什么。老刘趴在床上呼呼大睡,我懒得回学校,就在客厅沙发里和衣垂倒,半夜隐约听见门响,迷迷糊糊地看过去,有人站在门口。等造成醒来,想想,一直以为做梦。  不过早上去看老刘,发现他的衣取都脱了,整齐地叠放在凳子上,床边的桌子上还放了—杯水。见鬼了!我怎么也想不起昨天晚上给他脱衣服这件事。  等我泡了茶回来,老刘已经睡眼惺忪地坐在餐桌边??一手挠头一手抓着面包啃,看到我,还问,你昨天也喝多?我点头,喝了口茶,看着他吃?他抬头说,这酒真不能喝多。我笑,说,谁强求你了,自己抢酒喝。他“嘿嘿”地笑。这时他的电话响,接了,隔着桌子,我听到对方是一个男人,老刘放下电话,阴了脸,说,我们走吧,老白催命了。  那段时间就这么乱七八槽地过着,实在太想桃子,我跑去北京见了她一面。为了陪我,桃子逃课出来,两个人在北京乱逛,那时候北京的天还很蓝,我们在天安门前合影,桃子跟我说,等以后结婚的时候,要再来拍张照片,我问她为什么,她白了我一眼,说,对比看看我身边的人换了没有。她这话好像一块石头,突然压在我的心上,让我一时有些喘不过气来,或许她这话只是随便说说,我在心里安慰自己。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回来以后,我带了些特产去宿舍找杨帆,特产都是桃子买的,嘱咐我一定送杨帆。因为之前的帮忙,杨帆对我很热情,嘘寒问暖,让我有些受不了。不过这次见而以后,我们会偶尔见见,一起吃饭的时候杨帆的话很多,自頋自地讲,也不需要我附和。当然我更喜欢听她讲桃子的事,这才里我忍受她的絮絮叨叨的真正原因。  有一天我正在陪其户,杨帆给我打电话,说桃子給我寄了包裹,让我去拿。我答应说晚一点过去,等酒席散了,时间有点晚,犹豫半天,我还是决定去找杨帆,  —进宿舍,看到杨帆—个人在喝酒,啤洒瓶子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见我,她醉醺醺地说,这么晚!进来坐吧,我有点不知所措,想了想说,桃子寄了什么?她向我笑,说,急什么?先过来陪我喝几杯,说着给我找了杯子,倒满了酒。我没吭声,坐在她对面,杨帆只穿了件吊带裙,带子垮下来,露出大半个乳房。我的眼神有些乱,杨帆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把酒杯推过来,说,喝吧?  我没再客气。杨帆在说她的儿子,说她的前夫,还有一些不同名字的男人,我没太听明白,也不想听明白,我把桃子的被子打开,披在身上,我闻到了桃子的味道,淡淡的甜橙的味道。  杨帆再次站起来给我倒酒,我吃惊地发现她没有穿内裤,两条精白的大腿闪着令人心颤的光芒。我听得自己身体里,血液轰隆隆滚动的声音。那天晚后来的亊就有模糊了,杨帆和我纠缠在一起的时候,我再也闻不到桃子的味道。  老刘开始劝我少喝酒,说喝多了酒,手会抖,手术就没法做了,他觉得我不能把卖药当成事业,所以经常推荐我参加附属医院甩的一些外科交流手术,老刘在胸外科混得不错,有了自己的办公室,只是他把办公室弄得跟男更衣室一样脏,老刘新办公室可以看到远处的大海,风景很好,以前这里是老白的办公室,老白彻底退休了,作为接班人,老刘很自然地接收了老白遗留下的一切。  结束返聘的老白到老刘的办公室,两个人对着抽烟,老白见我比以前容气了一些,但话不多,我们之间的差炬太大,老刘却从不把老白放在眼里,即使在我而前,也是老白老白地叫。老白不当回事,喊他也答应。他们之间有着某种令人生疑的默契。  老刘经常带我去做手术,在医院里他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所以他带我出入手术室,好像自己家一样,有些简单的手术他特意让我独立完成。虽然我缝合的伤口歪七扭八,他也只是笑笑,那时候手术能用上缝合技术的已经不多了,微创手术创口小,用一点胶体就粘上了,基本不用太细膩的缝合,这一点让老刘有些灰心,跟我抱怨说,外科手术越来越没有意思了。  我知道他还在自学流行病学,有一次老白过来,见老刘在着病毒学方面的书,便大发脾气,骂他背叛了外科学,背叛了自己,说到气处,还摔了杯子。老刘似乎忍了很久,终于没忍住,突然咆哮道,你管不了我!我爱学什么就学什么!老白气得浑身发抖,转身摔门而去,我呆呆地看着他们两个激烈争吵,想劝,又觉得没什么好劝的,老刘把书—扔,靠在椅子里抽烟,整个下午没和我说一句话。  老柜每个月给我一个红包,比工资还多,又到了月末,他喊我去他办公室,给我倒茶,才问我在公司感觉怎么样。我说挺好的,他就笑,挥着大手在我肩上用力拍,我以为没事了,老板却凑近了,问,那个手术,你自己能做吗?我愣了一下,然后摇头,堆着笑脸说,那不行,我水平不行,老板有点失望。但出门的时候,还是很亲热地跟我握手,说,这事要保密啊,我点头。  那天我喊了老刘一起吃饭,跟他说了这事,他也愣了半天才说,你以后不要再参与这样的手术,我惊讶地问,为什么?他摇头说,这不是好事,你我都明白,你不要陷得太深,我点头,说,行!听你的。  
  我总觉得自己欠杨帆一个解釋?我给她打电话,她不接,去宿舍找过她一次,敲门敲了半天,旁边宿舍的老师出来,跟我说,杨老师已经搬走了。最后只能去学校找她,可我觉得这样太招摇,这么犹豫着,桃子回来的日子近在眼前。  那天,我去机场接桃做,看到杨帆也在,见我,不冷不热地点头打招呼,脸上看不出什么。有她在,我有些拘谨,连桃子都感觉到了,路上跟我赌气。等到了她的宿舍,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才缓了心神,哄桃子高兴。桃子带来很多好吃的,两个人坐在一起大吃大喝。  桃子对面的床已经空出来,桃子说,杨帆搬回家住了,说是陪她儿子,我点头。桃子说,她还跟我说呢,多亏了你和老刘,要不她那儿子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听桃子这么说,我心里动了动,眼前浮现出杨帆白花花的身体。  吃了东西,桃子腻在我身上,两个人像蛇一样盘卷着,可她不肯让我有进一步的动作,我很丧气地吐口气,她就取笑我,满脸桃红。  桃子回来以后,我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那段时间老刘很忙,每次给他打电话都不接,等半夜给我回过来,总说在手术,老刘没喊我,一定是那种他不想让我参与的手术,我心里淸楚,可还有点手痒。  有一天晚上联系业务回来的路上,刚好路过医大,顺道去了后院,夜晚那里更荒凉,暗淡的昏黄的路灯下,草被北风吹动,簌簌的声音,衬出一片肃杀的冷清。我顺着小路往前走,渐渐看清那排平房的轮廓,踏过草丛靠近平房,我顺着墙根一间一间地往里看,就发现最里侧的一间有灯光,不过窗上挂了很厚的布帘。  找了一个角度,刚好可以从窗子看到里面的情景。  老刘正举着手术刀,转头和老白说着什么,老白揺头,老刘气呼呼地吼着,老白不吭声,老刘突然把手术刀扔向墙壁,尖利的手术刀钉在对面的木头黑板上,刀上的血溅到了老白脸上,老白一声不吭地用手背擦着,然后转身出了门,老刘双手叉腰,喘着粗气。  就在这时,手术台上的那个人突然举起了右手,抓向老刘,老刘吓了一跳,往后退去,我也被吓了—跳,脚下踩空,人就跌倒在地。我爬起来没命地往前院跑,心都快跳出来了,一直跑到人流如织的校园广场,我才发软倒在草坪上。  桃子来公司找我那天外面下着大雨,我在开会,正昏昏欲睡,有人喊我的名字。等我出来,看到桃子在公司前厅里来回走,她的衣服都湿透了,裙角还滴着水,我问她怎么来了,她一脸焦急的样子,拉我到角落里,跟我说,有件事,你得帮忙!我问,什么事让你这么着急?她左右看了看,才低声说,杨姐怀孕了!桃子的话如一桶冷水,从上到下把我浇得透心凉。  桃子说,她让我找你帮忙,打胎。我呆看着桃子,觉得地这么说很荒唐,更荒唐的是她怎么会好心帮杨帆!桃了推我的胳膊,问,能不能帮忙啊?我醒转过来,说,这还要找我?哪个医院不能做这种手术?桃子急了,说,她多要面子!再说你不是学医的吗?找个人帮忙有那么难吗?我辩解道,我认识什么人啊,我的同学那么年轻,哪有做妇科大夫的?桃子有些生气了,说,你不是认识老刘吗?找他!我被她的任性是逗得差点笑出来,心情和缓下来,我说,老刘是胸外科,你让他找谁去?桃子蛮横地说,我不管,你看着办吧?说完赌气往外走,我追了几步,看她出门拦了出租也就没再追过去。  这一天我心绪不宁我给杨帆打电话,扬帆接了,冷淡地问我什么事。我吞吞吐吐地问,你怀孕多久了?她想了想,说,三个月了,我“哦”了一声,说,把我想办法吧,杨帆说,你是得想办法。我苦笑。  想了很久,我还要去找老刘。  我结结巴巴地说了事情的经过,老刘慢慢站起来,探身逼近了一字一顿地问,真是你的?我闻到他嘴巴里烟草的臭味,不由得打了一个喷嚏。我揉着鼻子说,时间刚好对得上,应该是老刘冷笑,说,原来你还这么花心!还真看不出。我想解释,刚开口,就被老刘的手势挡了回来,不要说了,我不爱听,我说,你得帮我,我什么也没瞒你?他笑起来,露出一口大黄牙,老刘坐回到自已的老板椅里,手里玩着一支笔,说,帮你没问题,就来这里,我找人就是了。我说,她不想来医院。老刘“哼”了—声,说,不来医院?当她是什么千金之体吗?人流手术多危险,跟生个孩子没区別,弄不好会死人的。我说,这个我知道,可她的脾气……老刘说,爱来不来,你让她想好了。  我颓丧地坐在那里,一时无话,一抬头我才发现老刘身后多—个塑料人体,就是我在男更衣室里见过的那个,只是现在那个人头被用橡皮膏重新接了回去,我好奇地走过去,摸了摸那个人头,人头突然动了一下,把我吓了一大跳,担心它又掉下来。  转头我何老刘,怎么最近没见到老白?他一脸冷漠,说,那个爱管闲事的老东西,我不让他再来了。老刘的话让我想起那天晚上他们的争吵。我问,那手术怎么办?你自己?老刘得意地说,当然。我自己就行。  
  有时候我觉得就好像一个飘在空中的气球,无依无靠,这种感觉从童年开始就变得格外淸晰。爸爸独自—人带我到大,却突然得了绝症,那时我天真地跟他说,以后我要当医生,治好你的病。他笑了,觉得我在说大话,那时没人相信我,因为我从来不是一个标准的好孩子,好学生,但我考上了医大。  父亲在我高考前一天死掉了,死在家里,那时他已经枯瘦成一条,他坚持不住院,不做任何治疗,他跟所有的亲戚说,他要死得像个人样,当然还有这话背后的真相是他要给我留下更多的钱,他做到了,那天淸晨他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路上小心车,这几乎是他每天都要重复的话,可那天他说得很奇怪,我回头望了他一眼,他也在看着我,我忘不了他的眼睛。  我跟桃子说,从父亲走了以后我才知道我有多爱他。  老刘喊我去医院,说有手术,我急匆匆地过去,进手术室前,老刘跟我小声嘀咕了—句,这个人的家属没给钱。我没说话,两个人进了手术室,病人已经全麻,仰躺在手术台上。手术布中间的空洞里,露出干瘪的乳房,那是一个老女人的胸部。老刘说,今天你来吧。我点点头。  老人的胸被打开,器官仿佛标本一样展现在我面前。我回头看看老刘,他从阴暗处走过来,用一个止血钳在老人身体里翻看,所有人都等待着,老刘冰冷的声音说,縫上吧。  缝完最后一针,我深出了一口气,针脚很乱,我看了老刘一眼,他戴着大口罩看不出什么表情。出了手术室,老刘迫不及待地掏出烟来。我问,没办法了?老刘吐了口唾沫,说,你自己看不出来?我当然看出来了,晚期,手术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我说,那何必再让老人遭罪,老刘冷笑,不说话,我很累,全身无力。老刘拍拍我的肩,说,别想太多,家人的想法太复杂了,由不得你我,我点头,  我们两个人一的一后地往外走,垂头丧气,仿佛打了败仗的士兵,出了手术室边门,老刘才停下,转头跟我说,妇科那面我打好招呼了。我没说话,心里乱成一团麻。  桃子在电话里说她课程多,没时间陪杨帆,让我带杨帆去医院,我很犹豫,桃子却不容我拒绝,她说,杨姐的亊就是我的事,你必须去,我只好答应。  我心不在焉地站在医院门口等杨帆,她迟到了,也许是故意的,见我,冷若冰霜。我跟在她身后,排队、挂号、等待,不久她就从诊室里出来了,脸色苍白,我扶她坐下,她顺势靠在我的肩上,我们一直没说话,旁边几个年轻女孩在嘻嘻哈哈地说话,其中一个要做手术的,说得最欢,我却听出她的紧张和焦虑,喧哗声引来了护士,几个女孩跟护士对骂,杨帆说,我们走吧。  那天晚上我找老刘喝酒,我越来越爱喝酒了,为了应酬喝酒让我很痛苦,但跟老刘在一起喝酒不同,总令我身心放松。和我相反,老刘却再没在我面前醉过,他总是抽着烟听我乱说酒话,等我喝醉了,他再扶我回去。  我端着酒杯跟老刘说,我要跟桃子老实交代,老刘皱着眉头问,交代什么?我说,我和杨帆的事,老刘笑了,问,你傻了?这种亊别人藏着还来不及呢!我说,不行,我受不了这个,我那么喜欢桃子,却背叛她。老刘笑,说,这算什么!不就是一夜情吗?这种亊情多了去了,我摇头。  我知道没人会理解。我也不想任何人理解或者假装理解,有些事是你自己的想法,和别人没有关系,就好像你犯了错就要承担后而的结果,至于承担以后会怎么样,那只有靠运气了。  老刘叹口气,说,和你认识这么多年,怕的就是你的认真劲儿,这个世界里,认真的人要吃亏的。我看着他,反问,我认真?老刘点头,没说什么,我心里却在翻动这么多年自己到成什么事认真过,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  老刘说,你承认和不承认是两种结果,最后看你的选择,我说,我知道,我想好了的,这就好像前大那个手术,我也想明白了,老人家不给红包是已经预料到不好的结果,但他们还是让老人做手术,他们是抱了一点希望,假如我们妙手回春了呢?这就是选择。老刘冷笑,说,既然你说起这个手术,那我告诉你另一种可能,手术是家属故意的选择,我吃惊地问,为什么?老刘说,老人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开胸手术,家属却坚持做,这当然是故意的,我说,你想太多了!老刘冷笑,说,是我见得太多了,我还告诉你,那个老人昨天早上死了,老刘摊开手,继续说,现在好了,所有人都卸掉了负担,包括我们,我还是不肯相信,老刘却不屑与我争论。  我想把自己灌醉算了,什么都不想、都不听,老对却不让,他不让我再喝,他逼着我清醒,他明白地吿诉我,麻醉自己永远不是最好的办法,我用手撑着头,有气无力地说,好!好!我听你的。  
  上午我在外面送货的时候,老刘给我打电话,问我在娜儿,我说了大槪的地方,他说,你离医院挺近的,过来吧,我问他什么事这么着急,他笑着说,好事。我说,好亊不怕晚,等下午忙完了去找你吧?他说,不行,我现在就要告诉你,我想了想,说,那好吧。  见了面,老刘把一张检查单递给我?名字杨帆的,有一处被画了圈,我仔细看了看,什么都明白了,抬头看老刘,老刘还笑呢,我问,你笑什么?老刘说,你这个傻子,还当自己是播种机!我没话说,老刘说,这个女人也不是什么好鸟啊,人家找你当人肉盾牌,说什么三个月,我看这都可以生出来了。我摆手,说,算了吧,你别来糟蹋我了。老刘关切地问,你没跟桃子说什么吧?我摇头,他放心似的说,那就好,我着急的就是这亊呢,我犹豫了—下,说,可我还是想告诉桃子。老刘听了先是一愣,然后大笑,说,你这个傻子!算了,我不管你的破事了,反怎么回事你都知道了,我完成任务了。  其实毎次和桃子见面,我都会欲言又止,未必所有男人的内心里都能得住秘密,尤其是面对自己所爱的那个人,心里有了顾虑,和桃子之间仿佛有了隔膜,而她又很忙,甚至晚上也要加班上辅导课。  我问过桃子,要不我们结婚吧?桃子看着我笑,反问,急什么?我说,你以前不是总想和我结婚吗?桃子说,现在有点不想了,我问,为什么?她说,以前想得太简单了,现在才知道结婚不是件容易的事悄,我无语,她看出我的不高兴,亲昵地摸着我的头,说,有些亊情会水到渠成的。  也仵吧。我心里这样说,可这不会安慰我,不会让我相信未来是美好而明媚的。  老白的死惊动了个城市。  老白是被谋杀的,老刘参加了尸体解剖,回来跟我说,一共三十六刀,我吃惊地看着他,问,谁会那么狠?老刘叹气,说,就是那些人,我心里出已经猜到了,老刘的话只是证实,老刘说,三十六台手术。  那天老刘的状态很差,我陪他吃了晚饭,还有点不放心他,他却摆手,说,没事,我回去睡一觉就好了。可是半夜,他给我打电话,问我他该怎么办。我想了想,说,你先好好休息,明天我们见面谈吧。其实我心里也没底,这是老刘第一次向我求助。  和老刘约了经常去的茶馆。等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在那里了,一脸憔悴。  我问,事情很严重吗?老刘点头,有人在追查了,老白家查到了钱,还有手术人员名单。我问,会牵连到你吗?老刘说,当然会。我问,有好办法吗?老刘抬头看着我,目光空洞,他说,自首,外逃,自杀。我想了想,说,迯,他点点头,说,我也是这样想,我问,去哪里?他犹豫了一下,说,非洲。  服务员端了淸茶过来,打断了我们的谈话,老白满脸愁云,等服务员走远,他才叹气说,其实我挺想老白的。我看着他,他继续说,他对我那么好,真当我是他儿子,顿了一下,老刘说,老白的媳妇和儿子一起死的,车祸,这么多年,他就自己一个人过,也不知道他要那么多钱干什么!老刘一声叹息,他太贪心了。  和我分手的时候,老刘把一把钥匙给我,说,我今天晚上就去北京,哪天你有空到我那里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就拿去,我点头,心里酸酸的?他拍柏我的肩,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  老刘真的走了。  等我去他的指舍,还是乱,他在桌子上留了信封和一个铁盒,信封里是钱,铁盒里他用惯了的手术刀,那把刀样式很古老,老刘以前就跟我说过,这把手术刀是他爷爷留给他的,他爷爷当年在英国人的教会院当工人,英国人跑了的时候,他藏下了这个东西。  那时我还笑话他呢,觉得他爷爷够傻的,怎么没藏个金条什么的,老刘就拿眼白翻我,说我俗,还说,如果不是这把手术刀,他根本不会想着学医,也根本不会想着当外科医生,现在,老刘却把这把手术刀留给了我,成许他真的进下了某种决心。  等我转身往外走的时候,看到以前总在医院里见到的那个塑料人体模型,想不出老刘对这个破旧的人体模型有多么喜欢,竟然又从办公室搬到了宿舍。我走过去,把模型脖子上粘的橡皮膏拉扯下来,模型的头咕咚一声滚落到地上。我捡起来,出门。  这一天天气很好,夏天已经来了,街上的女孩都换了裙子。我提着模型人头走在大街上,引得很多人驻足。等公交车的时候,我提起人头看看,模型上被解剖线标注得密密麻麻的大眼睛,竟隐隐透着—点凶光。我喜欢,像老刘的眼睛。
  那年秋天,我和桃子分手了。  分手之前我跟老板跑了一广州,回来去找桃子,进宿舍,就闻到其他人的味道。我说,有男人来过。她盯着我,反问,谁?我摇头,她坐在那里发呆,心亊重重。我问,怎么了?她想了想,说,我们分手吧,我觉得这话没头没脑,愣了好半天,才说,那好吧。  我想转身就走,她拉住我,问,你也不问问为什么?我说,反正你不会告诉我真实的理由。桃子笑了,说,你这话说得真奇怪,你不问我怎么说?我说,如果你已经决定要跟我分手?我就不问理由了,问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她表情惊讶地看着我,问,你不想改变我的想法吗?我摇摇头,说,改变不了,桃子脸上的笑容仿佛冻住了一般。  我说,有件事我一直想你说的。桃子问,什么事?我说,我跟杨帆有过那种事,桃子瞪着我,冷淡地说,我知道。我心像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疼。我说,不过,那个孩子不是我的,桃子看着我,我也看着她,我看到她的泪水慢慢流出来,我也无法直视她的眼睛,我扭头说,你知道就行了,我走了。  我就这样走了,如果老刘知道我这样,一定又要骂我。回到家,我开始后悔了,想着桃子的万般好,我突然彻底绝望。我等了七天,毎天都期待她会绐我打电话,会来找我,但七天平静地过去。  我把桃子送我的东西都扔了,把她的电话删掉了,没有桃子的生活变得空洞。  那年秋天其实发生了很多事,比如老板被调査,公司的业务基本停了下来,再比如秋天来临的那场传染病。那段日子,整个城市如临大敌,我和其他能找到的同学,都被学校去参加一个医疗大队,进入到全封闭的临时医院里,那种传染病有短暂的欠伏期,然后呕吐,腹泻、高烧,接着就是死亡,我被分去做尸体的最终免疫。和我一起的张老师是以前教传染病学的老师,学校里我们都喊他“二胖子”,因为他很胖,但比不上系主任。  这一年张老师却骨瘦如柴。  他不爱跟我说话,我手脚慢一点,才会大声斥责我。开始我不适应他的方式,慢慢就习惯了,况且在那种封闭的环境里,我能有什么选择,最终免疫要穿两防护服,戴两层口罩,张老师却从来不戴口罩,看到我穿那么严实,还挖苦我。  刚开始每天送来的尸体很多,免疫的活儿不能等,毎天忙得晕头转向,有时候张老师被请去开研讨会,只剩下我自己,我也没什么怨言,尸体在我面前都是一样的,无声无息,如同木头,淡绿色的药液会把尸体染成绿色,灯光里,有着某种诱人的美丽,那就是死亡的诱惑吧。虽然这工作枯燥又无聊,但我发自内心地喜欢,因为忙碌可以让我彻底忘记桃子,我一直觉得是这场传染病救了我。  每天忙完,脱下防护服,里面好几层衣服都湿透了,张老师看到,递一条毛巾过来,我说了声谢谢,他像没听见一样,转身而去,不过他对我的态度慢慢变得好了很多。  有一天张老师过来对我说,跟我去做解剖。口气很生硬,一点没有商量的余地,我一声不吭放下东西,跟他去了,解剖很简单,切开、摘取,好像屠夫一样,只是我还是习惯性地把外伤缝了起来,想想也挺滑稽的,已经是尸体了,还要什么缝合,可张老师没拦着我,等我忙完,说了句,针脚不错。  每次解剖分离出的病毒,成了研究防治疫苗的重要依据,感染病毒的人群慢慢变少,送来的尸体也少了,最后只有零星几个,临时医院放松了警戒,我也可以偶尔出去走走,出去走走也没什么可看的,街上人影稀少,商店关门,学校放假,连公交车上也只有儿个捂着大口罩的乘客。  有一天闲着无事,张老师突然问我,以后有什么打算,我想了想,也没什么更好的打算,公司没了,医院也进不去,我可以有什么更好的去处?他说,要不跟我做课题吧。我摇头,说,我不喜欢传染病学,他没有勉强,又问,想不想试试法医,我,法医做什么的?张老师说,反正都尸体打交道。看我不出声,他又说,你手术手法不错,对尸体的态度也好,觉得你做法医应该比较适合。我笑了笑,想起被张老师夸奖的伤口缝合,我心里想说,还有比我缝得钯好的人呢,张老师说,这是个机会,如果你想去我可以帮你。我点点头,说,我考虑一下。  张老师从感染到病发,只有一天时间,那天早上该他值班,可快中午了也没见他从宿舍出来。我去敲门,他尖着声音在里面说,别进来!去减孙护士长过来,零号警示。我心里凉了一下,零号警示就是判定感染!孙护士长是临时医院的负责人,听我说零号警示,也紧张得脸色发白。她穿了防护衣,又喊了担架,一起跑去接张老师进ICU。  我在ICU外守了一夜,孙护士长见了,劝我几句,我说没事,后半夜下起了大雨,临时医院的木板棚被雨打得“哗哗”作响。我站起来,进过玻璃窗看着还在昏睡的张老师,孙护士长过来查房,陪我站了一会儿。  等我再回头时,孙护士长已经悄然离开,空荡荡的走廊里,阴沉的灯光轻轻晃动,那就是临时医院留给我的最后印象。  
  五年,不长不短的时间里,却有那么多事情来了又去。  从南方回来以后,我去了张老师的流行病研究所,张老师二话没说,给了我优厚的待遇,当然还有忙不完的工作,在南方的五年我—直以为不会再回来,等真的回来了,才知道心里面还是有那么多牵挂。  让我更意外的是我遇到了老刘,他在热闹的市中心开了一家外科整形中心,因为用了他的名字,我才循着地址找了去,前台的女孩带我进他的办公室,他抬头看见我,几乎是怪叫着扑了过来,我们拥抱在一起。  老刘胖了很多,穿了合体的白大褂,人显得很精神。  老刘告诉我,从他去了非洲以后,遇到了很多事情,病毒、劫匪、联合国部队,最后他跑到了欧洲,混了一个外国籍以后,才回来开了整容诊所,老刘说,既然遇到你了,过来帮我。我摇头,说,我现在有工作,老刘问,干吗?我说,流行病研究所,老刘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突然笑了起来,说,这可真是阴差阳错,搞流行病是我当年的梦想啊,现在我不干了,你却又钻进来了,我也笑,心里也跟着感慨。  老刘说,你的工作是你的工作,我这里你也来,我犹豫了一下,才说,那行,只要你需要。老刘高兴起来,说,太好了!还是好兄弟。我说,帮你没问题,只是整形外科我一点没经验,老刘撇嘴,道,这个没关系,我有合作医院,你找时间去学两天,包教包会。我笑,觉得他像在开玩笑,谁知他却认真了,说,我是说真的,这手术还有当年开胸难吗?这话我相信。  老刘变了很多,当年的阴沉和冷漠早己消失,取代的是一种说不清来由的自信和玩世不恭,相比之下我反而变得谨慎和封闭。  平靜的生活会让人慢慢记起很多亊情,比如桃子,桃子的学校搬到了城南新区,离市中心很远,我曾几次动了念头去找她,但都没有成行,我知道自己没有勇气。  喝酒的时候,我还会和老刘说起桃子,对于桃子,老刘一直心存芥蒂,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即使五年过去,他依旧不看好我们的未来,老刘说他结婚了,媳妇是外国人,我很惊讶,他笑我,说,这有什么,那你想我的外国国籍怎么来的,我问,那嫂子她现在在哪儿,老刘笑嘻嘻地说,离了。我还想问,老刘就摆手,不想说,其实也没什么好问的,我自己安慰自己。  老刘说,桃子不适合你,不是她不适合你,是她的家庭背景不适合你,我说,我知道。他瞪着眼睛,说,你知道你还那么死心塌地地跟她好?我笑了,说,你没恋爱你不懂。老刘生气了,说,恋爱就了不起了?我笑,不理他。  那年年底,张老师把流行病研究年会的邀请书給了我,这种会议以前都是他去的,这一次他让我替他去,他像当年一样独断,没有征求我的意见,直接绐我订了机票,这一年的年会在巴黎。我推辞说,张老师,这样的年会应该由你去,他摇头,说,我要慢慢退出来了,你看我的身体。他伸出胳膊,胳臂的肌肉已经萎缩了,两个手指是勾住的,不能完全打开,他说,逃过那场病,活到现在是幸运,可这么多后遗症,更是折磨啊!我给张老师推把椅子,请他坐下,他边坐边说,我—直在物色一个接班人,现在找到你,是我的运气好。张老师这话让我心里滚热,我说,我的资历还浅,怕担当不起,张老师摇头,说,流行病研究需要理论,还需要实践,你有五六年的疗医实践,够了,可以回头做理论研究了。  张老师的话发自肺腑,也令我不顾一切地投入到流行病学的研究当中。  去巴黎之前我找老刘,跟他讲年会的亊,特意说,要不要顺道去看看嫂子,老刘摇头,说,看她干吗?一个丑八怪。我笑起来,分明觉到他对那个外国女人有一肚子的怨气。  十二月,我去了巴黎。  年会期间有很多酒会,其中一个是华人协会搞的,在这个酒会上,我意外地遇到了以前打工的个公可的老板,他当时在人群里窜来窜去发名片,并没有认出我,我喊他的名字,他才停住脚步,看了半天才问,你是那谁谁吧?我笑,说,你想得起我姓谁谁吗,他也笑,说,想得起!想得起!  遇到他也算他乡遇故知。酒会之后他单独请我吃饭,带一大家子人,竟然有八个孩子,看我吃惊的表情,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看,这么多孩子,我多不容易。我说,是啊,不容易。他说,现在想賺钱可不比当年了,他这话勾起我的回忆来,老刘,还有老白,我说,那都是往事了,他点头,想了想才说,那时候路子野,什么都敢干,我盯着他,没说话,不知道他这话里包含了什么样的情绪。  他端起酒杯敬酒,说,那些亊是好是坏都不重要了,为了钱嘛,这话听起来没有—点情感色彩,仿佛过去的亊情都与他无关,我心里释然,或许忘记了最好,但我还是心有不甘。我说,现在我只想弄淸楚一件事,他问,什么事?我问,老白怎么死的,他愣了一下,说,这件亊说起来太复杂了。我问,怎么说,他的脸色慢慢阴下来,说,那时候我们干的买卖有无数的环节,老白只是其中之―,任何人的漏洞都会被及时纠正,他最后用了“纠正”这个词儿,让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他放下杯子,换了笑脸,说,都是旧事,不提了,我跑来法国,还不是想要忘记?  晚餐后,他开车送我回旅馆,分别时,他问我,这几年你见过老刘吗,我迟疑了一下,摇头说,没见过,他点头,说,没见到就好,他想了想又说,刚才夫人和孩子在,有些话我不好说,老白和老刘的关系很特殊,你知道吗?我茫然地摇头,他笑笑,笑得有些暧昧,说,说明白了,老白是为了老刘而死的,他这话让我吃了一惊,想再问,他摆手,说,我只能跟你说这么多了。  
  老刘没有食言,真的安排我去他的合作医院学习外科整形。平时工作忙,我就用周末的时间去,那所合作医院是韩国人开办的,从韩国邀清的外科医生水平很高,比较起来,我的技术就显得保守而落后,有了比较我才更有动力。  合作医院二十四小时营业,有些手术被安排在深夜,这样就绐了我充裕的学习机会,经常从医院出来时,天近凌晨,街上人少车稀,这时走路回家,算是一种享受,从长江路左转,到昆明街,再过民权街路口,就到了我住的那个小区。  那天我刚过民权街,就看到一辆扭曲成麻花形的黑色轿车停在路当中,车还在冒烟,周围却没有一个人。—个车祸现场。  我几乎下意识地冲过去,边跑边打120急救电话。  车门敞开处,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半睁着眼睛,满睑是血,我沖手探摸他的颈动脉,还有轻微的波动,我仔细查看他的位置,确定可以将他拖出车门,才小心翼翼地扭转他的上身,然后用力拉他到马路上。  我从随身背包里取了纸巾,淸理了老人口鼻上的血迹和黏液,然后俯身口对口用力吹气,再起身双手推压他的胸骨,他的嘴巴里涌出大团的血沫。  急救车来之前,老人已经缓醒过来,却不能说话,只是目光空洞地看着我,我安慰他,说,没事,我已经打了急救电话。他好像听不到一样,眼睛直地盯着我,我用手试试他的眼睛,还有光感,放心了。  急救车的护士留了我的电话,听说我也是医生,特别客气。我大槪描述了一下老人的情况,他说,放心吧,后而的亊情我们来做。  那天上午,先是交警打电话来,问了问情况,然后是晚报的记者,想采访,我拒绝了,那天有一件对我来说更有意义的寧情,就是张老师正式退休,他向研究所推荐我作为他的接班人。  中午是张老师的告别宴,吃到中间我的电话响了,一个陌生号码,我走出餐厅接起来,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问我是不是早上救人的那个医生,我以为又是记者,随口说,你打错了。可挂断没几分钟,那个电话又打了过来,劈头盖脑地说,你就那个医生,干吗不承认?我吃了一惊,我问,你到底是谁啊?女人说,我是你救的那个老人的女儿,我“哦”了一声。女人说,我打电话是想感谢你。我说,没什么好谢的,当医生的,遇到这种事怎么能不出手?女人听这话,好像有些感动,说,那我一定要当面感谢你。我说,不用了,你好好照顾老人吧,他的情况怎么样?女人说,还好,需要一个手术?我问,肋骨断了几根?女人问,你怎么知道肋骨断了?我说,我给他简单摸了摸,好像是断了。女人说,两根。我想了想说,这是小手术,不用担心。女人“哦”了一声,又客气了几句,我挂了电话。  张老师离开以后,我的工作更多了,但只费有时间我还是会去老刘那里,说心里话,做外科的时间久了会没来由地手痒。老刘最了解我,他先给了我一些小手术,毎次他都在场,一般不怎么说话,对我,他是很放心的。  外科整形还有一些项目我不愿意接触的,比如隆胸,或者处女膜修复,老刘就笑话我,说,你也不进处男,装那么纯干吗?我也笑,不愿跟他解释。他有些无趣,说,你啊,还是那样不开窍!你知道一个隆胸手术能挣多少钱?你知道每个月有多少个处女膜修复手术?我说?我才不想知道,像你当年说的,这种手术没有挑战性,我不做。老刘笑,说,好!好丨我当年的话都被你当语录了?我不勉强你,反正整形外科手术里高难的活儿多了去了,有你挑战的。我说,这才对嘛。说完,跟他一起大笑。  有时我们会一起吃顿饭,他还是不让我喝酒,自己却要喝得醉醺醺的,那天喝多了酒,在马路上闲逛,他忽然来了兴致,说,我们去医大走走?我说,好啊,回来以后我还一次没有回去过。  两个人这么一路晃到了医大校园。穿过校园是我们以前住的宿舍,已经翻建成了图书馆,再往后就是后院了,可等我们到了那里,却惊呆了!面前曾经荒凉的后院,已经变成平阔的篮球运动场,灯火辉煌里,—些年轻的学弟们正狂叫着跑来跑去。  老刘大声问,平房呢?我的平房呢?没人可以回答他,平房早没有了,连同那些槐树,樱树,还有我们曾经的青春。老刘突然跪倒在地上,哭了起来,我伸手去拉他,说,你干吗啊,干吗啊?老刘却还在号,引得几个学生向我们张望。我拉不动他,索性由着他哭吧,我坐下来,陪着他,不时把纸巾递给他,他就在脸上胡乱抹着,像个孩子一样。  老刘慢悝平静了下来,我说,五年了,什么都留不住了。他嗡着鼻子“嗯”了一声,我说,我还得我们第一次一起解剖尸体时你那表情,他问么表衢?我说,看不起我啊!他问,有吗?我两份定地说,有!要不是你那表情,我还真没把你当回事儿?老刘不吭声。我说,看看现在,医大的条件真好啊,大槪没有机会两人一起解剖尸体了把?老刘不说话,好半天才说,我还里挺想那些平房的,还有老白。他突然提到老白,我等他继续说,他却停住了,眼睛直直地看着前面的篮球场。  
  疫苗科的小李上来送资料的时候,跟我说,楼下打人找我。我还觉得很奇怪谁会找我。等下楼,圆圆看到门厅里有个女人走来走去,我走过去,问,你找我吗?女人转过身,我一眼就认出她桃子!  她还是当年的模样,只是头发长了,披散着,显得成熟了很多。  我一时手足无措,她也很紧张,我感觉到了。好半天,她才说,我就是找你的。我问,你怎么,你怎么找到我的?她拿出一张纸片,上面有我的电话。她说,你救了我爸爸。  我从来没想到我和桃子的见面会如此充满戏剧性,仿佛一部烂俗的电视剧里的情节一般,然后我们象电视剧里一样,一起去附近的快餐厅吃饭,很多话想说,到最后什么话都没有,我问她吃什么,她说,你不记得我喜欢吃什么了?我无语,转身给她买,回来,两个人还是无话可说。  吃完了,我说,我要回去上班了。桃子摇头,急什么,陪陪我,她的话把我定在了桌子边。我问她,你爸爸怎么样了?她说,手术了,现在在恢复,我问,谁撞的?她摇摇头,说,那个路段的监控没开。我点头,找不到话说,她看我紧张的样子,笑了,说,你现在话越来越少了,我笑。  桃子问,这几年过得还好吧?我点头,说,还可以,—直在南方来着,才回来不久。桃子点头,说,我知道,我笑了,问,你怎么会知道?她不说话,我小心地问,你,现在还是一个人?她反问,你看呢?我摇头,说,不知道,她笑出一脸桃花,问,如果我还单身,你来追我?我摇头,说,那可能不行了,我有女朋友了。她的笑容好像冻在脸上,好半天,才说,你去上班吧。  那以后桃子偶尔打来电话,聊聊天,成者约—起吃饭。只是我太忙了,拒绝她的时候比较多,每次她都叹气,说,有女朋友的人就是不一样了。我无声地笑,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对她撒谎,我知道这样说,会让她生气、郁闷,甚至恨我。或许这就是我想要的?  桃子告诉我,她已经离开学校,自己办了个培训学校,她说喜欢现在的生活,轻松一点。其实挑子的变化很大,再也不是那个随时都可能发脾气的任性女孩。  桃子邀请我去她的学校参观,那是一所外语培训学校。刚好有韩语的课程,我开玩笑说,我也来当学生吧。她问,学什么?我说,韩语。她很奇怪地看着我,问,为了看韩剧吗?我摇头,说,我现在跟着韩国医生学外科形,语言沟通很差。她爽快地说,那你来吧,教韩语的孟老师是我的好朋友。说着就拉我去见孟鑫。  那时孟鑫刚刚从韩衮留学回来不久,穿着精致,气质上也和桃子完全不同。或许有了外科整形的经验,我一眼就能看出她的脸经过手术的改造。和孟鑫的交流很愉快,后来老刘的医院请韩国医生过来,我特意邀请孟鑫当我的翻译。那天孟鑫走后,老刘问我怎么会认识她的,我说了学韩语的事。他点头,说,这个女人以前就在这里做的整形,他用手比量了一下脸,又用双手做了一个托胸的动作。我“哦”了一声,才惊觉孟鑫的乳房为什么会那么大,以至于和她的身材都不大协调。  …………  桃子想我去医院见见她的父亲,很多年以前桃子也教想让我去见她父亲,那时她那么想嫁给我,但我没答应,那时是因为害怕,害怕在她父亲而前暴露自己的虚弱。现在内心坦然了很多,所以很爽快地答应了桃子。  桃子父亲住在高级病房里,很淸静,老人看到我,抬起手,说,谢谢你。我摇头说,叔叔不用那么客气,谁遇到这样的情况都会出手的,何况我是医生。老人点头,示意我坐下,然后问我现在做什么工作。我说了,他又问了些别的,桃子双手抱胸站在窗边,看我们聊天。后来护士过来査房,我和老人道別。  出了医院,桃子慢慢靠过来,抱住我的胳餺,我的个右臂都发麻了,心跳得厉害。桃子说,你和女朋友分手吧,我当你的女朋友。我笑了,觉得她又变成以前那个任性的小女孩了。我说,行啊,只要你不觉得委屈。她抬起头,惊喜道,真的吗?我点头,真的。她突然跳了起来两只胳膊钩住我的脖子,在我睑上用力亲了一下。  
  外科整形总有无数难以预料的风险,伹风险里才藏着挣钱的机会,这是老刘的观点,当一批隆胸材料出问题时,老刘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得意,因为风险真的来了。  一开始是一个中年女人找上门,说手术之后都两年了,她的乳房还是疼,值班保生检査了一下,发现她身体内的假体外层有渗漏。这可非同小可,老刘亲自给女人做检查,确认了疼痛是假体破裂引起的。老刘和病人商量之后,立刻安排了手术,取出了假体,讨价还价以后,老刘赔了—大笔。这件事引起了老刘的注意,顺着这批材料的编号追查下去,才发现那一年购买的假体虽然标注产地法国,其实都是广州一家小工厂生产的!老刘对我说这事时追悔莫及,原来当年审查不严,他雇的采购员是个骗子,老刘为此还曾经报警,但那人已经逃得没了踪影。  老刘让护士査底账,发现用这种假体的一共有三个人,一个是已经手术的中年妇女,另—个出国再无联系,剩下的那个人竟然是孟鑫!  护士给孟鑫打电话,请她来医院复查,等检査结果出来,老刘自己都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左面乳房还没问题,而右乳房内的假体已经完全裂开,老刘对我说,假体里的东西都快跑到她的胳膊上了。我问,有多严重,老刻叹息一声,严重,现在最怕的感染,还有癌变。我疑惑地问,按说这么厉害的渗漏她自己应该感觉疼啊。老刘摇头说,她年轻嘛,身体好,又没什么经验,以前她可能有点乳腺增生,所以也没把小硬块当回事,如果换成那个中年女人,早就出问题了。我担心地说,那得赶快手术啊。老刘却摇头,说,手术?你能保证清理干净?顿了一下,老刘又说,这种手术怕的是什么?是下不了手术台!我无语,如果连老刘都觉得棘手,那问题一定非常严重。  那天晚上我陪老刘闷坐了好久,也没想出好的办法,老刘垂头丧气地说,这次完了!即使不出人命,医院的牌子也砸了,我看着他,问,那你打算怎么办?老刘叹气说,我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从医院出来,才想起这天晚上要去培训学校学韩语,到了培训学校门口,心里的难过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来,就蹲在学校门口发呆。这里离繁华商业街很近,街上灯火一片,人来人往,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快乐。着到这些,我心里不由得悲观起来,以前一直自信当医生可以救治病患,其实那都是想象,人力总有极限,再好的技术,再好的药,到最后可能只是一点慰藉。  我低着头盯着面前的台阶发愣,有人走近我,先看到穿着丝袜和高跟鞋的细腿,然后听一个声音,你,怎么了?我抬头,看到桃子疑惑地看着我,我摇头,她问,出了什么事?我敷衍道,没,没亊。我慢慢站起来,说,今天晚不想上课了,请你吃饭吧。桃子爽快地说,好。又问,去哪里?我想了想,说,去以前那条小吃街吧。她脸上露出喜色,说,好啊,好啊,我要吃老太太炸臭豆腐。  那天晚上我们像以前一样,吃了小吃街上能吃的乱七八糟的小吃。然后到以前经常去的那家快餐店喝冰可乐?快餐店已经換了老板,店里也装修了。可冰可乐没有涨价,虽然清淡得没有味道。  桃子说,我知道你没有女朋友。她问,你为什么骗我?我还是不说话,她阴了脸,你怎么不问我怎么知道的?我撼头,说,你什么事情都可以早早知道,我还用问吗?她好奇地问,我知道什么了?我抬头,靠在椅子背上,说,当年我没说,你已经知道我和杨帆的事,现住我没说,你已经知道我刚刚从南方回来,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她轻轻“哼”了一声,说,当然还有不知道的,我不知道你现在是不是还在乎我?我着她,不说话,她盯着我,等我回答,我不说话,她也不说话,就这么互相瞪着。  我瞪不过她。我说,你喜欢安排好的生活,你逃不出你的家庭。她不说话了,我知道自己的话击中了她的心。好半天,她问,你不想帮我改变吗?我笑了,说,有些事需要你自己决心,不是我。她不说话了,我看到她的泪水,慢慢流下来,流进了装可乐的杯子里?我说,你不要这样,你知道我受不了你这样,她吸了一下鼻子,用纸巾去泪水,然后把可乐推给我,说,喝了。我问,为什么?她说,尝尝我的眼泪的味道?我笑了,拿过杯子,一饮而尽。她问,什么味道?我咂咂嘴,说,咸的,她破涕为笑。  那天晚上我们走到夜深人静,分手的时候,她问我,你,想不想去见我爸爸?我心里“咯噔”响了一声,她终于这么问我了。我插头,说,我不会去他。她问,真的?我点头,深吸了一气,才说,那天晚上我不知道他是你爸爸,如果知道,我或许不会救他。她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好半天才说,你这么恨他?我用力点头,说,有些恨是没办法改变的,她表情有些落寞,低声说,可,可他是我的爸爸。  我独自—个人往回走,天阴了,下了点毛毛雨,有点像我的心情,等到家,才着到手机里有老刘的留言:我准备跑路了。我马上给他回电话,问,你想去哪儿?他的声音有些飘,似乎喝酒|,怪笑着说,这次不去非洲了。我冷着声音说,你先别着急跑路,我有事要当面跟你说,他说,行,明天吧。  
  我把人头模型“啪”地摔在老刘的办公桌上,他吓了一跳,探头过来看,此刻我才看清楚隹眼圈黑得仿佛描上去的,神情还像泡在酒精里。他用手指头翻了翻那个塑料模型,突然爆笑道,哎呀!这个宝贝你还留着!我说,是啊,你从更衣室搬到办公室,又从办公室抬回宿舍,什么东西值得你这么费力!老刘还在笑,说,这东西让我想到我自己。  我坐在老刘对面,淸晨的阳光从外面射进来,落在我的脸上,我就好像草—样,突然有种想舒展身体的冲动。老刘放下模型,又开始收拾他的东西,我说,你住手!先听我说完。他无所谓地说,没事儿,你说你的。我拍了下桌子,大声说,我让你认真所我说!我的声音很大,他吃惊地看着我。  我站了起來,努力稳定住情绪,好半天才说,你不能这么逃掉。他问,怎么?我瞪着他,说,我说你不能这么一走了事!我一字一顿地说,他摇头,说,山穷水尽了。我看着他说,总有办法的,可你—跑就不一样了。他看着我,我继续说,老刘,我们认识很多年了,这么多年我愿意跟着你,跟你进手术室当你助手,跟着你割器官卖钱,跟着你学外科整形,你想过为什么吗?他摇头。我说,我告诉你,是因为我服你,我拿你当兄长,当偶像!他叹口气,说,不要这么说,你现在的技术比我好。我摇头说,再好我也愿意跟着你。顿了一下,我又说,可我现在看不起你!他惊讶地抬头,问,为什么?我说,你没有担当,没有勇气,你一遇到困难就跑!我看不起你!他笑了,说,你不要用激将法,我已经决定要离开,谁说什么都没用。我也笑了,说,我今天根本就没想着你会因为我的话而改主意,我只是想把我要说的都说给你听!他点头,说,你说。  我从背包里拿出一个铁盒子,放在他的面前,我重新坐在他对面,他显然认出了那个盒子,但他不愿意打开,我伸手打开了铁盒子,那把古老的手术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他的眼睛躲着那光芒,我说,这是你给我的,从你把它送给我的那天起,我不会放弃责任、放弃理想。他突然泄气了,用手撑着头,好半天才说,老弟啊!说实话,我真的害怕啊。  我冷笑着收起手术刀,接着说,我不会要求你做什么,可我要你同意,我来给孟鑫老师做手术。老刘抬起头,吃惊地说,你疯了吗?你才接了几台外科整形手术!我摇头,说,我想好了,这个手术我要做,做得好,是我的运气;做不好,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老刘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老弟!这事跟没有一点关系!我微笑道,我是一个医生,任何病人都和我有关系,况且你是我的师兄,她是我的老师。  这活似乎惹动了老刘的火气,他突然发疯一样掀翻了桌了上的杯子、书籍和资料,边摔边说,你是疯了!疯了!随你的便吧,我要走,飞机票我都买好了,你想给谁做手术就给谁做吧,我不管。  我站了起来,不應意看到老刘这个样子。他似乎又像当年一样邋遢,脸上因为愤怒而扭曲。我说,师兄,你说这话我就当你同意了,我想明天手术。老刘一手捂着脸,一手摆着,赶我出门。  培训学校的教室里,孟鑫生在我对面,随手翻看了—下X光片,然后微笑着说,这些我看不懂。我说,那我跟你说吧,我把假体的问题跟她说了,还跟她说了手术的必要,她一直微笑着听我说,但我能感觉到她的紧张。我安慰她说,用手术的方法可以去除假体不会后遗症,其实我心里并没有那么自信。但我又能用什么话來安慰她呢。孟鑫只说了—句,我相信你。我的鼻子酸了一下。  我吿诉孟鑫手术就在第二天,地听这话有些惊讶,问,这么急?我点头说假体越快取出来对身体影响越小。她想了想,说,那我要向学校请假了。我说我已经给你招呼过了,桃子同意,孟鑫笑了,说,谢谢你。  从教室出來,看到桃子站在走廊里,我走过去,她一脸担忧,低声问,真的没亊吗?我犹豫了一下,说,没事。她说,那明天我陪地一起去医院,我点点头。  回到院我开始准备手术,我选了院里最好的医生和护士,并且提前开会讲解了我的手术方案。这一夜,我忙到一切就绪,才在院的值班室睡下,但很快就被噩梦惊醒,黑暗中往事如缕。  淸晨,桃子陪孟鑫过来。手术室里,护士们还在准备。孟鑫被推进来,我站在孟鑫身边,安慰她不要紧张,她浅浅地笑,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我点头,不知道再说什么。孟鑫说,没关系的,整形手术我做过很多次了,顿了一下,又说,那时好傻,为了喜欢的男人什么都敢尝试。我问,后来呢?她说,没有后来了。我笑了,问,后悔了?她摇头,说,不后悔,起码那时爱得很真实。这话让我心生感动,一时无语,我说,这一定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孟鑫点头,我说,那等手术之后说给我听吧。她笑了,说,好的。  手术室外面,桃子正紧张地在走廊里来回走,我接了一杯咖啡递给她,说,不用担心。桃子问,老刘呢?我怎么没看到他?我迟疑了—下,说,他今天的飞机。桃子问,去哪儿?我说,法国。桃子疑惑地问,干吗?我没法回答她的问题,我说,没关系,有我在就行。她着着我,点头。  
  无影灯下,手术盖布的空洞处,露出孟鑫的右侧乳房,远远看去,仿佛巨大的漂浮的岛屿。我拿起手术刀,順着标记好的线切了下去。血液后面,是黄色的混浊的液体。我侧过身体,留出空间,让助手用手术钳拉起乳房表皮。  孟鑫选择了全身麻醉,因为没有知觉,我特意让一个护士随时报告孟鑫的呼吸和心跳。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孟鑫的血压突然降低!当时我正用手术刀一点点淸理嵌在乳腺的假体,等护士说出心跳数,我出了一身冷汗,我大叫着身边的助理医生,快,上呼吸机!助理生手忙乱,拖动呼吸机时,身体一扭,竟撞在我身上,我气急了,狠狠踢了他一脚,又一次喊,快点!  这时候,一只手伸到孟鑫的面前,抓起呼吸机面罩,用力扣在孟鑫的脸上,巨大的气流让孟鑫的胸口重新均匀起伏。我长出一口气,转头去看,我看到的是老刘,他戴者大口罩,看不出他的表情,但分明感觉到他在对我笑。  手术持续到下午。最后的缝合,老刘亲自动手,他选了最细的线,貼着乳房下侧细密地缝合,完成以后,招手让我去看,我心里暗自叹息,这是我见过的最精密的缝合!  从手术室出来,老刘迫不及待地从口袋里掏出烟,递给我一根,我犹豫了一下,接过来。太久没有吸烟,第一口呛得咳出眼泪。抬头,看到老刘在笑我,恼了,说,笑什么?!你!他还在笑,我按灭了烟卷,问他,你不是上飞机吗?老刘轻描淡写地说,晚点,我问,晚点多久?老刘无所谓地说,谁知道呢?我气了,踢了他一脚,他笑,说,哎呀!你这个小子,精干打师兄了,这是犯上!我正想说话,身后护士们推孟鑫出来,她还没有醒来,脸色慘白,老刘特意嘱咐护士几句,才让她们推孟鑫去病房。  走廊里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老刘嘴还硬,不承认他是因为我的话才来的。我笑,我也不想追究,他靠着墙看着我,叹息说,你真是变了,和五年前不一样了,我间,哪里变了?他摇摇头,想了想说,我也说不清楚,頓了一下,说,好像现在你可以当我的学长了?我笑了,说,算了吧,你!顿了一下,我很肯定地说,你一直都是我的老大。以后也如此。老刘笑,表情却很复杂。  我和桃子从医院出来,她问我想不想吃东西,我很累,但没有胃口,她说,那我们去海边看夕阳吧。我点头。她开车,一路上放着《春天里》,我们听着,都没有说话。  即使住在滨海的城市,我也很久没到海边了,车停在防波堤上,我们徒步走到海滩上,黄昏时候的海滩有很多游客,此时还不是最好的游泳的季节,只有孩子们赤脚戏水,笑声喧哗  夕阳西下,真的美到让人痴迷。  桃子问,孟鑫会好起来吗?我点头,说,会的。桃子说,以后呢?我反问,以后?桃子说,是啊,以后,以后她可以给孩子喂奶吗?我迟疑了—下,摇摇头。桃子的脸色就有些难看。我安慰她,没关系的,起码她可以生孩子,可以给孩子喂奶粉,桃子摇头,说,那是不一样的。我不说话了。  桃子说,你知道吗?我没有妈妈。我转头看着她。她说,我从小就是吃奶粉长大,我不知道妈的奶水是什么味道的。我低下头,桃子没有我说过哪怕一点关于她的过去,也许她想说的,只是那时我没有耐心听。桃子说,我小时候有很多阿姨,有很多干妈。我问,怎么会?桃子笑了,说,有那么风流的老爸,还能少得了干妈?我也笑了,桃子继续说,那些女人每个都很香,她们用不同的香水,但那都不是妈妈的味道。  我没有什么话可以安慰桃子的,只能安静地听她说。  海浪轻柔,夕阳被浪花搅碎,洒在沙滩上,一地灿烂。我们在岸边坐了很久,她靠过来,我犹豫—下,伸出胳膊揽住她的肩。一切仿佛过去的日子的复现。但我心里淸楚,人生永远无法回到从前。  桃子送我回到城区,我让她把车随便停在一个地方,我说想走着回去。她问,不用我陪你吗?我摇摇头,笑了一下,说,没事,我想一个人静静,今天太累。桃子点头,我打开车门的瞬间,她突然拉住我的胳膊,我回头,看到她瞪着我,有话要说。  我问,怎么了?她低声说,有件事想问问你,我问,什么?她说,你!还愿意娶我吗?  
  大约两年前,我还在南方一家私立医院当医生,那天晚上我值夜班,附近派出所送来一个自杀未遂的女人。护士喊我去处置。女人己经昏迷,披头散发地倒在病床上,看不淸模样,一身旧睡衣全是血迹。她的伤在手腕,被警察包了厚厚的毛巾。打开,是一道很深的伤口,用的是菜刀。  我飞快地处置着伤口,用针线做了缝合。又让护士给女人注射消炎针,这时女人缓醒过來,警察围着她问话,警察操着当地话,女人似乎听不大懂,实在问不出什么,警察摇着头出去了。  每天夜班都会遇到这样的事,我已经习以为常,让护士处理一下带血的毛巾,就准备区值班室休息,这时候,那个女人喊出了我的名字,而且用很标准的普通话。  扬帆就这样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和我同居的那段日子里,杨帆毎天要外出,我不知道她在外面做什么,每天晚上她会买菜回来,给我做饭吃。她会做典型的北方炖菜绐我吃,那种味道让我永远难忘,晚上除非我值班,她总是抱着我睡得很沉,我来越熟悉她的身体,她的呼吸和她身上的味道。  偶尔杨帆也会醉醺醺地回来,自己脱光了衣服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她的身体因为胖而丑陋不堪,干瘪的乳房在胸前荡着,我却可以对此视而不见,只有喝醉的时候,杨帆才跟我说她自己的事,说她离开老家是为了儿子,而儿子从来不理解她的苦心。她哭着说,他只会去赌!赌了还输,到处借钱,没钱就被人追杀。她说为了让儿子戒赌,她什么办法都想到了,苦劝,下跪,还有自杀,可儿子本是铁了心了,听她这样絮絮叨叨地说,我有时会厌倦,但我从来不会打断她,因为我也很闷,如果没有她,我不知道怎么度过一个个漫长的燠热的南方夜晚。  有一天晚上我在医院值班,杨帆神色慌张地来找我,说,我儿子失踪了!你快帮我找找他!见多了平时的一惊一乍,我根本无心确认这话是真是假,我随口劝她,没事的,你儿了丢不了,明天就会出现,她却摇头,说,这次不一样,跟他一起混的那个小泼妇也不见了。杨帆一直把儿子的女朋友喊作小泼妇,在她的描述里,是那个女孩带坏了她的宝贝儿子。  等淸晨到家,杨帆心神不定地在房间坐着,显然她一夜未眠,见了我红着眼睛央求我帮她找儿子。我问她最后什么时候见到儿子的,她就扳着手指回忆。我问了她儿子住的地方,然后说,我去找找。  杨帆儿子在城中村的房子里,很小的一间,也没有锁,推门进去就是一张床,房间里有一个很小的窗子,下面放着一只马桶。我在床上翻了翻,几本烂杂志,一卷手纸,靠墙还有一个简易的衣柜,拉开,里面蹿出几只很大的蟑螂,衣柜里挂了两件旧衣,其中一件是男人穿的,我伸手掏掏口袋,有一张彩票,想随手丢了,却发现背后有—个电话号码。  接电话的男人自称伟仔,我说了杨帆儿子的名字,又说想找他,叫伟仔的人在电话里怪笑,问,是不出找他要赌债?別想了,他现在没得混了。我问,他怎么了?伟仔说,欠了那么多钱还想跑路,被青鱼给绑走了。我问,青鱼是谁?伟仔迟疑了一下,问,青鱼你都不知道,你到是谁?我没理他,继续问,青鱼是在哪里混的?伟仔却不肯说了,我说,那你带我去找青鱼。伟仔冷笑,说,你为钱不要命?青鱼是你我能随便见到的?我还想说什么,伟仔已经挂了电话,再打,己经关机了。  我回去跟杨帆说,你儿子这次可能真有难:了,她一听就号啕大哭起来,我也没心情劝,吼道,你闭嘴!就知道哭,哭个屁!我这么一吼,反而把她镇住了,平时我很少这样对她,她可怜巴巴地看着我,脸上化的浓妆都花了。我扔了一条毛巾给她,说,明天再找吧,反正现在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那天晚上杨帆抱着我,一在都在流眼泪,她的泪水把我半边身体都弄湿了。我迷迷糊糊地着,每—次醒来,都看到她瞪大眼睛看着我。早晨我起床时,杨帆总算睡着了。  上午我在医院找了一个当地医生,问他青鱼是谁。那人看着我,低声问,你怎么了?欠他钱了?我摇头,他松了口气,说谢天谢地,你可千万別借他的钱!我追间,那个医生拉我到没人的地方,跟我说,这暒鱼是混黑道的,白道也吃得开,势力大得连香港黑社会都让他三分。我说,我在帮朋友找人,欠了赌债,那人摇头,说了句,凶多吉少。我无语,那人又说这人心狠手辣,谁欠他钱就等于欠了阎王的钱。那人突然凑近我耳边,低声说,他啊,会把人拆零卖给外国人。他的话让我心里一惊。  
  青鱼接过我递给他的手机,“嗯嗯啊啊”地敷衍着,我有些紧张地盯着他,还有他身后的那些膀大腰圆、浑身剌青的人?青鱼把手机扔回给我,乜斜着眼睛问,你是医生?我点头,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说,行!我信得过你的老板,要是別人,敢这么大胆来找我,那就是找死!  听说青鱼走私器官我突然有了灵感,竟想到了以前公司的老板,电话打过去,老板听说青鱼的名字,很不屑地“哼“了一声,说啊,以前在我手当小弟的。然后老板向我打包票,说,我帮你找他,他要是不給我这个面子,我找人灭了他。老板的面子果然很大。  青鱼阴着脸问,你找我有什么事?我说我想找那谁谁,我说了杨帆儿子的名字。他盯着我,好半天才问,你想替他还钱?我摇头,他又问,那你就是想他说情了?我点头。他冷笑—声,说,你有什么资格?我想了想,说,我也没什么资格,就是想请你給他一个机会,反正你是要钱,如果他能还,不是更好吗?靑鱼大笑,说,你这话说得轻巧!我告诉你,他的两颗肾都被人预订了,你来晚了。我一下子呆住了。  到家的时候,杨帆正眼巴巴地等着我,我没什么隐瞒,把见青鱼的经过说了一遍,她听了,也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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