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麻绳装饰楼道拉水泥上六楼有什么方法最省力?

我家修房子,要把这些沙背到顶楼上去(4楼),有什么方法又省力,又快_百度知道
我家修房子,要把这些沙背到顶楼上去(4楼),有什么方法又省力,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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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钱让别人背,请的人越多越快
最好是在顶子上做三角架支一个定滑轮用绳把沙袋拉上去,另一方法请汽车吊上楼顶去
俩人一小时,全能背上去在二楼对接,每人背两层
安装个小吊车(农村地方都用得常,可以吊沙,小石,稻谷,等等)。好像也不怎么贵,但是必须注意安全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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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情、暴力
我们会通过消息、邮箱等方式尽快将举报结果通知您。陆文:细麻绳(一个插青的监狱生活,用泪水写成的中篇小说)      
老是茫茫黑夜漫游,总有一天到达黑夜的尽头。  
塞利纳  
  ● 陆 文    
      
看枪毙,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站在海岸上看着别人樯倾楫摧大哭小喊,船只被波涛汹涌的大海吞没,自己安然无恙,你是无法悲伤的,除非那船上有你的亲友。假如英雄所见略同,你会理解我小时候,甚至青年时代为啥热衷于看枪毙。我总共看了多少次枪毙已记不清。反正有枪毙就看,不管枪毙男人还是女人,老人还是青年,残疾人还是健康者,我都无所谓。看枪毙不花钱,子弹又不打在你脑壳上,为啥不看呢。再者,有些囚犯明明死到临头却心存侥幸,乍听到被判处死刑,身子瘫软了,尿都撒在裤子里,被人架着拖下审判台,那狼狈的样子,看了让人发笑,以后逢人就有了谈话的资料。  
不过随着年龄增长,我看枪毙越来越少,这倒不是厌倦鲜血和脑浆,也不是插队乡下的原因。我所在的生产队离县城不远,至多十公里,黄昏时分捧着粥碗,嚼着咸萝卜,站在村口的河边,低头能看见翠英系着红肚兜河里游泳的活泼,抬头能看见远处烟雾迷蒙的常山,山脚下便是县城的所在地。要是早上听到处决犯人的消息,花两只角子的车票或一只角子的船票,就能及时赶到刑场,参加处决的典礼。后来我有几次没看到枪毙,完全是由于县军管会,以及后来的县革会玩了花招。按惯例,处决犯人通常是在重要的节假日前,这称之谓节前“大扫除”。行刑地点就设在城郊青年路的尽头,就在那尖尖的水泥筑就的烈士纪念碑前。几声枪响,犯人们倒地,狗命就献给了烈士,十分公平。所以只要预先呆在那儿,就能看到那壮观的场面。有些调皮的孩子为了一览无余,还事先爬在树上。  
大概当局看不过我们坐享其成,也有人说,它生怕出意外,吃不消这么多蚂蚁般的的看客,老是变换行刑的地点。一会儿翠竹岭,一会儿鹞子峰,一会儿又是破龙潭,心血来潮中途停车,刑场就设在某个生产队的树林里,反正变花样,不让我们轻而易举观赏到犯人的下地狱。比如审判大会结束,五花大绑的枪毙鬼被别人连拖带拉押上刑车,刑车徐徐开出大会场,在挤满人群的县城几条大街声势浩大转了一圈,最后沿着市中心大道往西急速奔驰(目的是甩掉后面那些骑自行车的追随者),看模样去鹞子峰,可最后却绕了半个常山,出其不意来到了山的背面──破龙潭。害得许多看枪毙的人白跑一趟抱憾而归。在我记忆里,以后看枪毙简直像现在的摸彩票,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    
这次听到枪毙犯人的消息比较及时,是大队事先通知的。吴书记特地召集插队青年开了个会,这也难怪,真是千年等一回,碰巧轮到枪毙我们大队一个知青。吴书记说:我很难过也很气愤,大队竟然出现这种败类,异想天开同国民党联系,想申请当个特务……这是上面安排下来的政治任务,谁都要去,算出工,记工分。一个知青插嘴:路费报销不报销?吴书记大度地说,那还用说,当然报销,大队组织去,还给菜金补贴,按劳分配嘛,也不能让大家白跑一趟。插青听了都呵呵笑了起来。不过,会议后来比较沉闷,大家只顾抽烟闲聊,也没人发言表态,说什么死有余辜。相反不少人都在谈论李天马生活中的趣闻琐事,谈论到最后连笑声都没有了,显得有些物伤其类兔死狐悲。  
吴书记也不像往常那样满脸堆笑连篇累牍废话说个没完,连惯演李铁妹、小常宝角色的彩莲也不像平时那么坐立不定嘻嘻哈哈。我估计她见吴书记表情严肃,才不好意思过于轻浮。  
自从碰了一鼻子灰,我对彩莲有了看法。认为她奇货可居、过于精刮,其实分文不值。缺点如下:故作清高,花枝招展,面孔搽得喷香;奉承拍马,怕做农活,只想省力偷懒,宁愿用嘴巴干活,也不愿用手脚劳动。难怪人称她为“重阳糕”。意思是既贫穷(重)又洋(阳)腔,恋爱条件又高(糕)。为了当耕读老师,她锲而不舍围住吴书记转,书记长书记短,不仅认他的女人为寄娘,而且还将城里紧俏的煤球券以及猪肉皮送给他们,夜里送,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能量非常大,大家有目共睹。不要说我对那个职位不敢奢望,就是几个女插青也竞争不过,所以她们背后常说坏话,比如说她早给人家开苞了,贪吃一根棒糖,在小学五年级就不是处女了,现在装作处女,在等待人家第二次开苞,也不知谁愿意做乌龟开她的苞,等等。起先听到这些话我心疼如绞,恨不能与她们争辩,后来见彩莲对我冷若冰霜不屑一顾,就开始幸灾乐祸了。  
会议开到上午十点草草结束。我记得吴书记会议中途说过这么句话:毛主席说,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看来更严重的问题是教育插青。  
明天上刑场的李天马是我隔壁队里的插青,瘦脸大鼻子,人长得矮小,平日里老是伤风感冒,随地吐痰,将清水鼻涕朝衣袖管上揩,一点都不注意卫生。李天马虽说名字后面有个马字,生性却孤僻,总是悄悄来悄悄去,从来不和我们一起上城下乡。也许这就是天马行空独往独来。他在会议上也不多说话,即使评工分也不争多嫌少,一切都让贫下中农说了算。村里的小青年给他提了个绰号,叫“寿头”(猪头,傻瓜的意思)。寿头有一次挑粪,粪重人瘦,跑跳板一不小心,连人带粪桶掉进河里,连喊救命,吃了好多口黄汤,一段时间成了村民的笑料。  
记得刚下乡,大队组织插青吃了次“忆苦饭”,其目的告诉我们:幸福生活来之不易,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劳苦大众没解放。忆苦饭由麦片大头菜组成,盐都没放,又没小菜。李天马竟然当着大队干部和女插青的面吃得津津有味,一下子吃了两大碗,嘴里塞得满满的,吃得里面“啧啧啧”的放出声音来,比那个现身说法、做忆苦思甜报告的海金老伯还吃得多,后来眼睛贼溜溜的,显然还觊觎那块焦黄的饭粢(锅巴),完全不明白吃“忆苦饭”的政治意义。而我虽则肚皮无油水,也饥不择食,却同彩莲一样细嚼慢咽,做出难以下肚的模样,以吻合吃“忆苦饭”的氛围。  
吴书记对李天马的吃相和食欲比较失望,他说,没想到他这么喜欢吃大头菜麦片饭。他这么放开肚皮吃,台面上再有老白酒(米酒),“忆苦饭”岂不成了吃喜酒?早晓得他这么喜欢吃,还不如换成戳喉咙的米糠麸皮,看他吃东西还积极不积极。看来,出身不好的人,再教育难度大。  
我们开始对他也没有好印象,认为他丢了插青面子,没因地制宜,装出娇生惯养泡在甜水里的样子。  
李天马后来在我心中有了地位,是因为他会维修安装半导体收音机,而且还有台留声机,供我们随时取乐。在冬天的寒夜里,在田野里的广播喇叭闹了一天,闹得精疲力尽,自己也不好意思闭嘴之后,在他那儿听胶木唱片发出的《四季歌》,尤其是《真善美》的曲调别有一番滋味,它让我暂时忘记了八个样板戏,走进了旧中国的上海滩。“真善美,真善美,它们的代价是脑髓,是心血是眼泪,哪件不带酸辛味?真善美,真善美,它们的代价是疯狂,是沉醉是憔悴,哪件不带酸辛味?多少因循多少苦闷,多少徘徊,换几个真善美?多少牺牲多少埋没,多少残毁,剩几个真善美?真善美,真善美,它们的欣赏究有谁?爱好的有谁?需要的有谁?几个人知这酸辛味?”我多愁善感流连忘返,曾好几次叫他一遍又一遍地播放这首歌曲,以滋润我枯燥的情感,李天马从不嫌烦,并且告诉我唱《真善美》的歌女名叫周璇,出生地就在我们这儿。  
如果夜半更深,两三个插青聚在他那儿抽着“向阳”牌烟,听莫斯科电台和台湾广播,他也无所谓。唯一要求:只是叫我们声音低一点,说没人是聋子。如果音质不佳,他还动手校准。不知怎么,旋纽经过他的摆弄,声音就清晰了许多。李天马说过一句话,莫斯科可以听听,台湾不堪入耳。我至今不明白是它们的内容,还是受干扰的程度,而让他得出这么个结论。我觉得莫斯科电台主题曲比较抒情,攻击迂回曲折较有艺术性,对我们的命运,尤其衣食住行比较了解比较关心,给我的感觉,它仿佛是插青肚里的蛔虫。而台湾电台就象泼妇骂街,闭着眼睛说胡话,每听到它虚张声势说复兴中国、反攻大陆就感到好笑,就不由想起“螳臂挡车”“夜郎自大”“以卵击石”这类字眼。不过,它好像早晓得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总号召我们的飞行员有便驾机到他们那儿,过海峡时,机翼要怎么怎么摆动,以表示投诚的意图,以便他们接应。另外,什么型号的飞机赏多少两黄金,女播音员也喋喋不休报了一大串,价格一清二楚,十分诱人。  
李天马床后还备有一只电炉,村里人都不知道,他时常用它来烧水煮饭,我很羡慕,因为他的电费由生产队支付,而我则在灶膛里烧自己的柴草。我至今记得在寒风刮过田野,天空飘着雪花的某个深夜,饥肠辘辘的我们就在那儿吃他在电炉上烧的咸泡粥。  
他从不欢迎来,也不赶我们走,真是要来就来要去就去,来去自由。李天马只有一条准则,就是不让来路不明的食物,比如老母鸡、塘里鱼放在他那儿烧煮。我估计他并非出于伦理道德,而是害怕引火烧身。那时候,老实说,我们手脚不干净,对私有制度不怎么尊敬,肚里没油水时,除了上城啃爷娘的,到其他大队的插青那儿混一顿,此外便是扫荡田野里的植物,比如毛豆青菜山芋之类,偶然也要掏社员的鸡窝。当然兔子不吃窝边草,我们都是不辞劳苦到外大队操作这类事情。在相处的那些日子里,我起码吃了他五六顿饭,而我一次都没请他。  
吴书记会议上说,李天马私下里安装收发报机里通外国,判处死刑罪有应得,这我不同意,因为在他那儿我从没看见这玩意。他只有一台三管也许是四管的半导体收音机。并且,在我看来安装收发报机,同敌特机关联络,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再说,零件和密码本从哪里去找呢?我想,要是那个公社干事偶然在李天马的住处歇脚,看见他桌上的无线电零件不大惊小怪,他也不至于吃枪子儿。    
那天,我给李天马送终,跟着吴书记以及贫下中农代表,乘公共汽车参加县公审大会,凭心说,不仅仅为了工分,另外几个男插青也与我同样的心情。大家都很感激李天马,因为他口舌留情,没有给我们添麻烦。与他偷听电台一事,大家提心吊胆了很久,生怕他危急关头吃不消刑罚,将我们一塌刮子端出来。这次听他被枪毙,心里的石头反而落了地。  
李天马跟另一个死囚并排站在审判台上。他穿着棉袄,剃着光头,被人朝后拉直手臂,紧紧按住了脖颈,按得他深深弯下腰,所以我没法看到他的脸。只看见发言的人激扬愤慨,不时挥舞着拳头击打着空气,而口号声此起彼伏,没有尽头。彩莲和大队民兵营长也挥着旗子领着我们喊口号。会议结束前,宣布判处李天马死刑立即执行时,他的衣领被身后的人揪住用力朝后拉。我顿时看见他脖颈里的一根细麻绳。李天马像鲫鱼离水似的挣扎着,他抬起脑袋,眼珠暴凸,并张开了空洞的似乎不听使唤的嘴巴,也不知想吐一口痰还是想说一句话。他脸色苍白,眼神惘然,心不在焉,表面上像是欣赏蓝天白云,其实灵魂已经出窍。  
我见事已定局就溜了号,我想预先赶到刑场,看着李天马吃着枪子儿倒下去的样子。可是由于上文所说的花招,我随着人流,赶到刑场已经挤不进前面的人群了。  
刑场设在满眼绿色的翠竹岭,山脚下人山人海水泄不通。行刑队员三三两两站在高高的山坡上,又像警戒又像在做着处决前的准备工作,他们走动的身子不时遮住李天马和另外一个死囚的背影。  
一会儿,死囚被他们按住,膝盖着地跪下了。看客顿时骚动起来,不仅往前挤,而且发出“嗬嗬嗬”的怪声。二三十个民警和县工人纠察队队员几乎阻挡不住排山倒海的人群。一个军官见状,提着手枪虚张声势地在人墙前走来走去,看客们才稍有收敛,不过“嗬嗬嗬”的声音此起彼伏仍没停止。后来这声音竟然演变成整齐划一的号子。这号子我十分熟悉,可以说是烂熟于心,因为小时候听惯了这声音。我父亲原是黄包车夫,解放后,党和政府不忍心车夫当牛马,让他改行当了装卸工。自那之后,他没离开过杠棒,也没离开过号子。每次汗流浃背,与人合作肩扛几百斤重的货物跑晃悠悠的跳板,他“哼哟哼哟”或“嗬嗬”的号子就特别嘹亮,用不着像现在的歌星那样借助麦克风也能余音绕梁。我知道这号子是我父亲的心肝宝贝,也是装卸工须臾不可缺少的劳动辅助工具。它一则为了鼓舞士气,二则为了同心协力踏准节拍搬动一件货物。而此刻,他们启用“嗬嗬嗬”的号子,目的显然不是为了劫法场,而是想冲破民警设立的封锁线。他们终于成功了,当然是在李天马和另外一个死囚倒下之后。大家冲锋似的直奔山坡。  
待我赶到时,他俩不见了,已经给迫不及待的运尸车拉去了火葬场。枯黄的草地上放着两张用石块压住的布告,随风一飘一荡的,一张是本地法院的,另一张是地区法院的。它俩一致说“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因为那时候处决犯人的布告,后面都有这么些套话。唯一不同是:本地的那张说李天马“里通外国”,另一张说“妄图里通外国”。我文化程度低,哪里分得清这两个字眼的差别。何况人都死了,谁还愿意去咬文嚼字细细品味。除了布告,草地上还留下两滩血迹和一小撮类似豆腐花、猪脑子的脑浆。我问目击者:死得爽气不爽气?目击者说,瘦小的不堪一击,一枪就扑地死了,打得是开花子弹(他看见行刑队员把一粒子弹在鞋底上擦了一下),脑壳像西瓜跌在石板上裂开了,白白的脑浆流了出来。那个胖的,像头野牛,打了一枪,仍垂死挣扎呼哧呼哧透长气,又补了一枪,并重重踩了几脚肚皮才不动了。    
看完枪毙,时间尚早,可是我没回生产队,而是顺路回到了家。那时候我已厌倦了农村,千方百计想回城,哪怕在城里呆几天也好。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乡下收入低农活重,晚上寂寞无聊,再加上没啥可吃的。我至今不理解何谓“务农为贵”,何谓“下乡光荣”,何谓“人民公社是金桥”。当时有首流行歌曲,歌词:“麦浪滚滚闪金光,田野一片丰收忙,丰收的喜讯到处传……”曲调喜洋洋的,我不晓得歌词作者是否乡下人,是否干过农活。反正丰收景象,我见了没有这么喜悦,相反心事重重。麦芒刺人皮肤,坌田又累又苦,它毕竟不是当今舞厅的华尔兹狐步舞。  
因风湿性关节炎长期病假的母亲一见我,就说怎么又回家了?我没好气说,大队组织看枪毙。老实说,我最反感别人说怎么又回家了?又上城了?什么时候下乡?他们的口音仿佛讨厌我,希望我滚蛋似的。经常听了这语调,让我每次回城都有负罪感。有好几次,我借着夜色回家就是为了避开那些冷言冷语。而今,连母亲都说这话,我很不高兴,于是草草扒了碗冷饭,就独自呆在房里睡大觉。母亲在外面问,你今天不回去了?我凶声凶气说:不回去,明天不回去,后天也不回去,这儿本来是我的家。母亲大概觉得我生气了,就没再跟我噜嗦。  
我躺在床上似睡非睡有个把钟头,忽然听到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我们居委小组长──王家好婆。王家好婆60多岁,慈眉善目,逢人笑嘻嘻,是个苦大仇深的童养媳,也是个退休了的共产党员。插队下乡那天,她拎着我的网线袋,随着我的父亲一直送到轮船码头,临上船,还给了我一只热烘烘的红心山芋,说有空上城来玩。平时,她老是戴着红袖章站岗值勤查卫生,也不知有没有报酬。她经常坐在路口的阳光底下,戴着老花眼镜扎鞋底,一边扎一边斜眼关注路过的行人。多亏了她,我们那儿才没有反动标语和类似小偷的人出现。她卫生工作尤其热心,不是关照墙头刷白水,便是登堂入室查卫生,东张张西望望,这儿转转那儿看看,也不知关注的是老鼠蟑螂的踪迹呢,还是形迹可疑的人和物。假如小组某户居民来了客人,她总有理由上门嘘寒问暖,千方百计搞清人家的来历;如果其它地方出现“反革命标语”,她就负责收集本小组嫌疑人笔迹。最多一次,她收集了十多个人的手迹,有的是戴帽的四类分子,有的是内定的二十二种人,余下的就是插队青年了,反正这些人不堪一击,屁眼里累累屎迹。插队这几年,她也动员我写了两次学习“毛选”的心得体会,以此获得了我手迹。她关照我用钢笔写,用黑墨水写,字迹要自然不要潦草,就像平时写信一样。(这些稚嫩而又珍贵的手迹如今安在哉?)此外,每逢回城,她还帮助居委和派出所登记我上城的天数和原因。我也习惯了。有次回城三天,她仍没找我登记,我还牵挂她,挺有失落感。  
我问:有啥事?她走进房间,眼睛不看我,却急速地朝四周扫了一遍,差点儿想弯下腰看床下藏有什么东西。看了一会,才对我说没啥事,你注意休息,养好身子下乡劳动。说完就走了出去。这话真是莫名其妙,我从来没说身体不好,她怎么对我说养好身子下乡劳动。  
然而,门还没关上,我脑子还没来得及细想什么,女民警就出现了。  
她年轻苗条,面孔漂亮,一双眼睛尤其媚人。她穿着制服,站在房门口,很有礼貌地自我介绍姓邱。一眼看上去,这个女民警与我很般配,体型、年龄,尤其肤色与我都相仿,我绰号叫“小白妹”,白得我妹妹自惭形秽,可见小邱的皮肤也白到什么程度了。现在我想,当时或许由于户口和地位的原因才堵塞了我的审美情趣胡思乱想。这很正常,在有工作、有城里户口的人面前,我们插青总觉得低人一等。介绍完毕,她叫我跟她去派出所,有事询问。我恍然大悟,才明白人家十分老练,不打无准备之仗,首先叫王家好婆侦察地形探脚路。我没想到回家的消息传得这么快。    
进派出所那年,我才21岁,还不懂得“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一根肚肠通到底,说话直来直去,有时还误认为自己仍是个背着书包的中学生,而忘了如今插队青年的身份。  
审讯我的那个警察,从小邱手里接过任务,将我领进西面那间乒乓室,开始态度比较温和,他架起二郎腿,倚在靠背椅上,隔着乒乓桌,眼睛看都不看我,就懒洋洋地问我姓名。一边问一边脱掉钢笔帽准备做记录。  
望着他一身崭新的制服,以及细皮白肉英俊的面孔,还有那慢条斯理的样子,不知怎么来了气。生气原因:一是不明不白被叫进派出所,二是认为他这是明知故问(不知道姓名,怎么会请我进来),第三种原因,不明白,现在知道是出于妒忌。我每天在田里流黄汗,才赚五只角子,而他轻轻松松每月拿四五十元工资,还居高临下把我当坏人盘问。于是我闷声不响。  
他再三催问见无动静,眉头紧蹙,眼睛盯着我,显得有些不耐烦。他突然站起来,绕过乒乓桌走到我面前,那一瞬间面孔都红了起来,样子象要动蛮。  
我心里一惊,脱口而出:陆德发……你明明晓得,还问个啥?真是岂有之理!  
“岂有之理”是我的口头禅,就像有些布告里老是说“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在乡下我对不识字的贫下中农这么说,对彩莲翠英也这么说,对吴书记也嘻皮笑脸说,他们也习惯了。有时一天要说上好几回。有一回吴书记当着几个部下的面还故意逗我,希望我多说几声岂有之理,以引他们发笑。我发现他的用意,于是“岂有之理”添加得越发勤快了。我好象什么话后面都能加上岂有之理,就象有些人可以加上“他妈的”一样。我不知道我对它情有独钟,还是不善言谈。我觉得有时说得牵强一些,有时却非常自然。今天讲这话,倒不是有意得罪。  
他听了来了气,铁板着脸问:姚美芬你认识吗?我搜索枯肠,终于想起了她。我说认识,他是我同学的妹妹……关我屁事,关你屁事。他嘴唇抽搐了一下,样子想发火,不过还是克制了冲动,只是厉声叫我把口袋里的东西统统拿出来。见不动手,二话不说,就动手掏我的口袋。  
口袋里没什么东西,不过是一盒火柴,一块手帕,一个木梳,还有近三元钱而已(香烟已断了两天,我舍不得用仅有的钱)。可是我小题大作,就象遇劫似的当场与他吵起来。他理都不理我,仍然热衷于掏口袋。他掏了上装的,又掏裤子的,他甚至连屁股后面的那只口袋也不放过。  
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成功了。我明白是我的软弱帮助他成功的。我安慰自己:我一直山穷水尽,也不关心政治,基本与钱无缘,与色无缘,口袋里反正没有什么值钱的,和见不得人的东西,人家有兴趣,就掏吧,只当今天碰到三只手。  
面对放在乒乓桌上的这几件不起眼的物件,他有些失望。隔了片刻,又撩起我的蓝卡其布中山装和黑绒线衫,观察了一阵,最后将目光停留在皮带扣上,那模样似乎想解我的裤带。  
这我不明白了,我是一个营养不良的男青年,不是一个丰满茁壮的美少女,身无长物,裤裆里也没有什么男人感兴趣的玩艺。这根用了两年之久的欲断未断的猪皮带碍你啥事,它又不值几个钱。我恼火了,说:干吗盯着裤裆看?看个没完?你怎么对人家的下身如此感兴趣,这么下作,真是岂有之理!  
他这下动了肝火。顺手一记耳光,打得我转了小半个身。我头晕眼花,面皮热辣辣的,真以为自己被这记耳光打得牙齿出血了。我急忙用手背抹了抹嘴唇,发现那儿一点血迹都没有,我有些失望,过后才稍微平静了一些。  
他打耳光的水平与我父亲同一级别,或许棋高一着。小时候放学晚回家,或者成绩一塌糊涂,或者星期天没完成剥树皮挑野菜的任务,父亲就用打耳光打屁股来接触我的皮肤,他对母亲说:这两个地方都不是要害,打重了只伤皮肉不伤骨头,没有后遗症。有一次我睡死了,夜尿床上,还有一次银项圈被人用甜言蜜语和一颗糖换去了,他既打耳光,又用鞋底打屁股,忙得不亦乐乎。“爸爸,勿哉……”我再三讨饶也无济于事。  
现在我认为,他打击目标理应嘴巴,而不该是面皮,因为面皮与他无怨无仇,是嘴巴子冒犯了他。我还认为,他那记耳光打得出乎意料,迅如闪电,让人猝不及防,如果没经过专业操练,很难设想谁能练成这样的硬功夫,除非熟能生巧。  
这记耳光把我学校里传染到的书呆子气一下子打掉了,让我顿时恢复了码头工人子弟的本来面貌,我至今看不起只会咬文嚼字、只想评职称、住别墅、不闻民间疾苦的知识分子或许也同这记耳光有关。当然,十多年来党和人民对我的培养和教育也就这样付之东流,而且我的学费也白缴了(这真让人肉疼)。事实证明,它仅有的好处只是:从那以后我再也不说“岂有之理”,打死也不说。“岂有之理”也许是世界上最坏的一个成语。它能挑起人家的肝火,让人禁不住动手动脚。  
那时候,我真的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斤斤计较人家打耳光,换了现在,你打了我左边的,我还要给你右边的打呢。我记得我当场就叫“你打人你打人”。也许声音喊得太响,两个穿便衣的走了进来。后来才知道他俩是没有制服可穿的县工人纠察队队员(简称县工纠)。  
大家知道,县工纠是在县军管会,以及后来的革委会领导下的、一支由工人组成的队伍,他们每月拿着单位里的工资,“吃家饭,屙野屎”,平时任务是骑着自行车,拿着木棍子到处巡逻,以协助派出所维护社会治安。今天上午枪毙李天马,他们也出了一份力。  
“什么事,什么事?到这儿还不老实!想吃生活(挨打)?”一个瘦长的工纠队员帮腔。我当然不想吃生活,于是一声不吭。  
“交代吧,你与姚美芬啥辰光认识的,发生了几次关系?”那民警恢复原状和善地说。  
“你这是血口喷人,这种话亏你说得出,我为你感到难为情。”  
“不讲,你是走不出去的,到最后还是要讲。不信,试试看!黄鼠狼不吃嫩鸡,啥人相信。”那个瘦长的工纠队员说。  
我无话可说,因为我的确与姚美芬没有瓜葛。她只是我同学的妹妹,才十六七岁,我们至多在她家里见过三次面,在我印象里,她仿佛是个发育不良的黄毛丫头,说话也结结巴巴,我简直懒得与她说话,她哪里是我求爱的对象。  
再者,说来也许别人不信,那时候我是个情窦未开的童男子,还不懂得如何与自己喜欢的女孩感情交流,更谈不上下一步行动了,因为仅有的生理卫生常识帮不上忙,而山顶洞人的本能又忘了。那时候初中里的教科书欲言又止躲躲闪闪,比较肤浅,它虽然告诉我们阴道的部位和形状,还让我们看了一幅毫不动人的插图,但它没说它有什么用途,更没讲如何讨姑娘的欢心,如何对症下药,如何见缝插针。说得露骨点,我的玩艺除了小便,还不懂得派其它用途。真的,那时候我对异性朦胧的兴趣,还停留在起步阶段,比如偷偷望一眼,写封情书,勇气十足时,到人家家里去坐坐,当然去了也不知谈什么好。而且总是偷偷摸摸去,像做什么坏事,总担心有人发觉。老实说,总共一二次所谓的恋爱仿若纸上谈兵,总是虎头蛇尾,以失败告终。  
就拿彩莲来说,按理我俩是同学,又在大队宣传队一起搞演出,总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吧,但我就是不知道如何向她靠拢,向她献媚,满腹的话儿只好藏在心里,偶然用男人的目光说几句话,也不知她有没有领会。我曾鼓足勇气写了封信,结果也不知道她装聋作哑,还是没收到。我究竟因为一无所有,还是因为经常扮演刁小三、地主的狗腿子这类反角而坏了形象,才让她对我没有好感,这个问题迄今没有答案。有时我想,假使父亲愿意勒紧裤带每月接济我十元生活费,或者我经常扮演杨子荣、李玉和、郭建光这类正面角色或许能有助于谈恋爱。  
然而这些情况,说出来别人也不信。我思忖,假如他们聪明一点,只要看我面红耳赤的神情,就可以吃准我还没有当流氓阿飞的资格。可是他们急于要口供,似乎急于完成上面下达的任务。  
磨蹭了半小时,见我说不出什么,甚至索性不开口。那个瘦长个子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副旧轧剪,嘿嘿笑了一下,说:“看来你想长期住在这里了,给你剃个头,怎样?”他表面征求意见,其实话音刚落,轧剪就“轧嚓轧嚓”在我头上驰骋起来,我的心也跟着一阵紧揪。  
他的剃头另有一功,换句话说,富有创造力。他不像理发师那样从下往上循序渐进,农村包围城市,而是大刀阔斧,先用轧剪在头顶中心象切豆腐似的剖了个耶稣受难的十字,然后四个块面各个击破,小癞子剃头似的一路扫荡。手法极其熟练,轧剪贴着我的头皮跑,跑得十分欢畅,我根本来不及说,马儿啊你慢些走。前后不过三分钟,他就完成了操作。他一只手扶住脑壳,一只手推轧剪,轻车熟路,随心所欲,真让人以为他就是个老练的剃头匠。遗憾的是轧剪钝了些,时常拔萝卜似的拔头发,拔得我直咬牙,泪水都要流下来。需要指出的是,他尽管喜欢剃头,却缺少敬业精神,轧剪的尖刺竟然有两次狠狠推到我柔软的耳朵上,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并且剃完了头,也没有按惯例给顾客洗头修面剪鼻毛掏耳屎。  
剃完头,望着飘落一地的黑发,我很心疼。平时我比较注意保养头发,经常洗头,木梳常备,吃了油条还将手上的油腻涂在头发上,以增加它的亮度。我摸了摸脑袋,再一次确定自己成了寸草不留的鲁智深,更加难过。我不是出家人,根本不喜欢和尚才喜欢的发型。我想今后怎么出去见人呢。光头来路不明形迹可疑,对亲友如何解释呢。此刻它似乎成了我的罪行,就象一块白布掉进染缸洗都洗不净。  
也许哭丧着脸,也许皱了皱眉撅了撅嘴,反正他们看了我的模样都笑了起来。  
事情过去多少年了,通过查字典知道,他们其实是给了我“髡(读坤)刑”的处罚。《辞海》是这样解释的:“髡,古代一种剃去头发的刑罚。”在我眼里,它具有两大优点:一则可以打击阶下囚的自尊心,让你矮了一截无颜见人;二则逃到任何地方,光头引人注目,容易捉拿归案,它其实同武松林冲脸上的金印异曲同工。《辞海》还附带介绍汉代季布也曾享受这一待遇,而且他的脖子上还围着铁圈。铁圈是什么东西呢,我只戴过银项圈,不知道。    
那天我没像我所希望的那样被释放,相反被送进了牢房。我是一路申辩着进牢房的。我叫喊,抗议,暴跳如雷,破口大骂,将木门踢得“咚咚”响,他们仍装作不听见。两个小时下来,累得我精疲力尽,喉咙都有些哑了。  
与我关在一起的两个狱友抓住机会,将我的晚饭(三两饭加一些菜叶子)分享了。他们吃完了自己的晚餐,抹着嘴,炯炯有神地盯着我的口粮,说,你反正肚皮不饿,省给我们吃吧。我在气愤之中也无所谓,事实上肚皮也不觉得饿,肚皮完全给愤怒填饱了,就同意他俩分享。可是他俩你看我我看你都不动手,都希望我帮他们平分。我同意了。我分得很公平,分完后,重新审视了一下,再“拾余补缺”作了些调整,让他俩都觉得不吃亏。  
他俩多吃多占了,脸上喜滋滋的,对我和颜悦色,一点也没摆出地头蛇的架势,相反还告诉我这儿的关节。  
这两个狱友都象我一样年轻,其中一个才十八岁,还有一个和我年龄一样大。十八岁的,姓陈,身体健壮,也像我一样一脸的青春痘,有几个“大痘痘”还红里带黄化了脓。父母相继死后,他由祖父抚养。小陈不喜读书,整天游闲浪荡偷鸡摸狗,不仅为自己的肚皮操心,而且还想破坏些什么欣赏些什么,比如刺穿自行车轮胎,用弹弓击碎路灯泡,将祖父夜壶里的尿随地泼在大街上,最近发展到厕所里用镜子照女人屁股,一边照一边还嘻嘻地笑,因此成了派出所常客。另外一个是工人,姓张,文质彬彬,言语不多,上装穿件军服,起先我还以为是复员军人。据他说,厂里出现反动标语,派出所核对笔迹,怀疑他,而将他抓进来的。他俩都像我一样剃了光头,不过头发剃得不够彻底,耳旁脑后仍有一些残渣余孽,小张头顶上还有一小撮。我没镜子可照,可我相信理发的质量也好不了多少。  
他们问我犯了啥事关进来。我说,不知道,要么是上城没报户口吧。小张怀疑地看着我,说如果不报户口就关人,监牢早客满了。跟你直说,剃了光头等于通知你,人家不会轻易放过你,要时刻准备“挤牙膏”。我想起了“姚美芬”三个字就沉默了。觉得与他俩刚相识,不应该推心置腹谈自己的事,何况有些事也讲不清楚。这时候“姚美芬”莫名其妙成了心病,仿佛我与她真有见不得人的关系。我内心同意小张的看法,也想知道人家问认识不认识姚美芬是什么意思。难道那女孩犯了啥事牵连我?这是有可能的,只是不知道她究竟犯了啥事。  
我待的这间牢房处于派出所最深处,比较僻静,如果有人叫唤,外面听不见,全世界更听不见。它是一排平房中的一间,面积大约有十二平方,水泥地,南面有一扇布满铁栏杆的铁窗,没有床铺,里面放上一张估计是从地主资本家那儿没收来的八仙桌,二条长凳,靠窗墙角放着一只油漆脱落的、时时散发臭气的马桶。小张说,这儿临时拘留人,一般不超过半个月。最后不是放出去,便是进看守所。晚上全体犯人集中关在前面那间乒乓室,集中看押,睡在乒乓桌上。所长姓古,是个老公安,看惯红眼眉毛绿眼睛,回答问题千万不能冲撞他,因为他有权决定你的命运。刚才审讯你的那个姓徐,叫“徐加厉”,乡下人,刚从部队复员,大炮,表现积极,饿吼吼的样子想转正,在他眼里关在里面的都是社会渣滓。    
大概晚上7点钟左右(我买不起手表不知道时间,只是瞎估猜),一阵钥匙响,牢门打开了。叫我出去的就是那个给我剃头的瘦长个子(由于劳动积极,剃头有一手,我在牢房里给他提了个外号──小剃头)。他很警觉,只是在门口召唤,而不跨进牢房,仿佛里面有危险。可以说,他与小邱一样警惕,或者说读了同一本职业教科书。他押着我走进那间乒乓室。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和小邱已坐在乒乓桌旁。桌上已铺好了稿纸,看样子准备晚上审讯我。  
他们叫我坐在墙角的一张方凳上,并用一盏电灯近距离照住我的脸,灯光很强烈,估计起码有60支光,我的眼睛不知不觉眯成了缝,透过强光注视他们很吃力。他们又围着姚美芬打转,老是问我与她什么关系,上了几次床,什么时间、地点,有没有使用什么工具,谁先脱裤子,你帮她脱,还是她自己脱,还是你硬逼着她脱,你脱了她脱,还是她脱了你脱,还是你们互相帮助脱,或者各自脱。反正紧紧抓住主题,围绕一个“脱”字,问得十分详细、露骨,富有想象力。其内容完全超出了我的经验,让我哑口无言,觉得自己孤陋寡闻闭目塞听。    
充其量,当时我只与翠英有过肤浅的肌肤之亲。她是个农村姑娘,是我队里饲养员发发的女儿,才19岁,已许配了人家。小眼睛,小鼻子,人不怎么标致,当然也算不上难看。她很壮实,很浑厚,胸脯尤其浑厚。我说浑厚而不说高耸,是因为我无法看清她的乳沟,也就是说,她那两只膨大的乳房丧失了分界线,已天衣无缝统一成一座山丘了。她乳房的畸形发展,很可能她也像我一样,不晓得世界上有奶罩可以固定肉疙瘩的缘故。  
夏天我最喜欢站在岸边看着她穿着红肚兜下河游泳。她白白的背脊在晚霞的照射下十分耀眼。记得有一次她游泳后爬上岸,我望着湿漉漉的脸蛋,禁不住问她要不要跟我城里去玩,玩一天,当天就回来。她双手抱住浑厚的胸脯,红着脸一溜烟地逃往家里去了。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她内心的春情。  
翠英时常帮父亲给耕牛烧水铡草切豆饼加饲料,而我的住房刚巧在生产队牛棚的隔壁。冬天的清晨,杨柳岸晓风残月,满地一片白霜,此时,听到轻盈的猫儿般的脚步声,我就知道她来了。不知怎么,她来了我就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而听到发发那沉重拖沓的脚步声马上可以睡着。翠英来了(有时她顺便带几棵带霜的青菜来,年关时,她还带汤团糕饼来),如果我故意装睡没动静,她就大手大脚弄出些声音来,如果仍然没动静,她就亲昵地骂一声“懒猢狲,困懒觉。”于是我打个响亮的哈欠起床,不洗脸不嗽牙,就走进牛棚与她一起坐在灶口头,谈谈说说。起先,绝没有揩油吃豆腐的意思,只是异性相吸,觉得坐在灶口很温暖。后来看她心情欢畅目光闪烁,说话没有忌讳就动了情。这也难怪,彩莲老是不给机会不给脸色,看样子非要捉住年轻军官或城市职工才罢休,我只好死了心。我对农村姑娘感兴趣,说出来也让人见笑,因为一个知识青年不山穷水尽,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打乡下人主意的。  
翠英有个奇怪的特征:只要没人在场,与我相处毫不拘泥,眼睛也敢盯着我看。我记得第一次摸她那儿,她闭着眼睛红着脸也不怎么拒绝,可以说半推半就(估计她有思想准备)。我比较识趣,生怕冰凉了她的身子,预先将手伸进暖烘烘的灶膛里,进行热处理,然后再探进她亲自纺织的羊毛粗绒线衫里(这显得蓄谋已久)。结果以后只要看见有双手塞进灶膛,她条件反射,就认为我不动好念头,笑了出来(笑得十分灿烂)。几个回合,她习惯了我亲热,甚至希望亲热。不过,仅限于抚摸,隔着布衫抚摸,随你摸到什么时候,只要时间允许,牛儿不叫唤。提起牛儿叫唤,有时真扫兴,它不知怎的叫了起来,一面叫一面用牛角挑空空如也的草料桶,朝墙上摔来撞去,也不知肚皮饿,还是不喜欢我俩将它冷落一旁。情到深处,或者说欲到深处,我几次想把她的手,拉到我坚硬的小便的器具那儿,翠英总是红着脸,“嗯嗯”地拒绝安抚,尽管隔着裤子。不过允许我搂着她亲脸蛋吻脖颈,起先我浅尝辄止很满足,后来得陇望蜀,试图将手探进她的布衫,直接抚摸那两只朝思暮想的肉馒头,她就推开了我,说不要这样,我今后要嫁人。我们那儿的姑娘想法很独特,她们心底里认为乳房是男人摸大的,而不是自然茁壮的。其实,乳房这么大,随你里里外外摸,根本没必要担心体积再膨胀。  
其他的流氓行为有些鸡零狗碎,更不登大雅之堂。比如跟社员到外大队看露天电影,黑暗之中“车逆水”(逆人流而走)趁机摸奶子,人家越是骂“流氓、杀千刀”,摸得越起劲;又比如:有一次彩莲扮演阿庆嫂从宣传台下来没来得及喘息,就遭到性骚扰。我莫名其妙抓住她的手不放,却不晓得下一步的行动该怎样。当时彩莲也许沉浸在角色里,对我这个扮演刁小三的白鼻头没好感,于是大声骂:神经病吃错了药,吃啥豆腐!骂得我灰溜溜的,面孔红一阵白一阵,只是不知道她是骂刁小三还是骂陆德发。  
坦白说,我在宣传队最不起眼,是个可有可无的脚色,既不会唱又不会跳,普通话又不行,只好搭布景跑龙套。我仅出过一趟风头,在台上吹奏口琴,这还是吴书记建议安排的。共三首歌:《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北京的金山上》,还有一首歌名忘了,只记得有句歌词叫“远飞的大雁”。吹奏完毕,台下一片掌声。吴书记很满意,他一锤定音说,小陆口琴有水平,节目来不及更替,可以让他上台救救急。多亏了这句话,才奠定了我在大队宣传队混饭吃的基础。    
也许有小邱这个女性旁听的缘故,他俩才问得这么津津有味。问来问去,从他们的语调中,我听出他们早已吃准我与姚美芬有花头,只是拖泥带水不交待,才让他们没法结案,才逼得他们不厌其烦寻找突破口。  
小邱无所事事拿着钢笔坐在那里,看着两个男人唇枪舌剑与我车轮战。那个四十多岁的男子,看那架势,那语言的犀利,以及审讯的娴熟,我估猜就是小张所说的老公安──古所长。因此,我对他态度特别恭敬,语调非常谦和,希望他相信我是无辜的,与姚美芬没有勾搭。  
这种对峙大概持久了半小时,后来我不耐烦了,说:我是童男子,谁都没有近身,不信,老天可作证。当然我所说的没人近身,是指我与任何姑娘没有实质性的关系,而不是指肤浅的肌肤之亲。  
他们听了哈哈笑了起来。小剃头说,哪只猫咪不吃荤?谁相信童男子?我认为铁卵子。是童男子,请拿出证据来。  
我一时说不出话,也想不出什么证据。我幻想童男子也能像少女那样有处女膜有多好啊!因为处女膜尽管薄如蝉翼一捅就破、一捅就出血却仍是证据,它能证明你冰清玉洁闭关锁国,它足够抵挡小剃头的咄咄逼人。如果处女膜是救生圈,能拯救名誉,帮助我离开这儿,此刻我情愿做个处女。  
沉默片刻,穷极智生,我突然冒出一个怪念头,于是我矜持地说:“假使我与姚美芬有性关系,嘿嘿,她应该知道我下身有个明显特征。她能讲出来,嘿嘿,我就承认──”我思忖,连翠英也不知道我那儿的秘密,世上还有谁知道。  
“你到这儿还耍流氓腔。”小剃头说。  姓古的严肃地摆摆手,对助手说,让人家把话说完嘛。又似乎好奇地诱导我:你讲,有啥特征,我倒要听听,这种事也不能让女方一人说了算。人民政府不放过一个坏人,也不冤枉一个好人。  
我慢吞吞说,不好意思说,只要她讲不出特征,你们就该相信我是无辜的,与她没有任何关系。我们没必要争论,争论多伤神呀。  
古所长望着我有恃无恐的脸,嘿嘿笑了笑,说,挺有道理,既然你不肯说,那么脱裤子让我们看,总可以吧。我们重证据轻口供。他转过身笑眯眯地对女同事说,小邱你出去一下,让我们看看他究竟有啥特征?他说得活灵活现,像煞有介事,不检查他那儿,也说不过去。  
小邱面色发红走了出去。  
把裤子脱掉,我们看看童男子的证据。小剃头兴致勃勃说。  
我知道中了圈套。我想假使刚才厚着面皮说出隐秘处的特征,他们也就没有理由叫我脱裤子了。我十分后悔,尤其后悔提出那个念头。但此刻骑虎难下,不脱也只好脱了。我忸忸怩怩解开裤带,又忸忸怩怩解开裤子前的那几粒纽扣,再忸忸怩怩松开卡其布裤子,接下来停滞不前了。我搞不清为啥平时在浴室脱裤子十分爽快,而在这儿却慢吞吞,我知道这绝不是气温的原因。虽说三月里的天气比较寒冷,时不时有凉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但对于一个精血旺盛的年轻人来说,脱裤子,哪怕脱得一丝不挂也不会伤风感冒。我犹豫了很久。  
小剃头说,脱吧,你脱,等着你脱。  
没法,我只得慢吞吞脱。我先脱掉蓝卡其布裤,再脱红灯笼裤,最后就剩下一条卡其布做的田径裤了。再脱下去,下身就赤条条了。  
古所长冷静地看着前面两条雪白的大腿和套在脚板上的松紧鞋,他耐心地等待最终“落篷”。落篷有很长时间,尽管田径裤上的宽紧带不碍我的手脚。  
不知怎么,这时候他俩反而不催促了,仿佛任凭我磨蹭到什么时候,他们也有足够的耐心。我想,也许他们胸有成竹,料到我反正要脱掉的。你看,小剃头忙里偷闲递了支“大前门”给古所长,并及时划火柴给他点燃了,随后他也点燃了叼在嘴角的香烟。此时,我的身子有些冰凉,两条腿儿不住打战,我尴尬地站在乒乓室的北面墙角落里,望着对面袅袅上升的烟雾,真的也想抽支烟。  
最后没得法子,背转身子心一横,我脱掉了田径裤,就像一个脱衣舞男赤裸裸地站在他俩面前。  
古所长沉默一会儿,估计观察了一会,说,你的屁股雪白粉嫩,没啥稀奇,仔细看也没看到显著的特征。屁股中间有条槽,槽中有个屁眼算是特征的话,我们也有这个特征。  
我着急了,赶紧声明:特征在前面,不在后面。  
小剃头兴高采烈说,那你为何吊胃口、卖关节,给我们看屁股。我就是要看前面,看看童男子的那东西与我们有啥区别。  
我只好转过身。这时候,原先藏在灯笼裤里的玩艺由于受凉而缩成一团,它大半个身子与卵泡一同淹没在黑色的绒毛里,外面只能看到它红里带紫的头颈。我用食指指了指它(头颈似乎难为情地缩了缩),说:它那儿有块胎记,黑颜色,有小指甲大,就藏在下面,我也是去年洗澡时偶然发现的,我怀疑连姆妈也勿晓得。  
他俩听了表白,呵呵笑了起来。小剃头说,证据竟然藏在下面,看来还要劳驾我们动手检查。  
我赶紧说,可以拉出来翻过来给你们看,当然也可以动手检查。真的,不骗你们,它就藏在下面,有小指甲大,黑颜色。  
不料古所长看都不看,也不想叫我自检,就说:你作弄我到这个地步,算服了你。说完,脸色铁青走了出去。  
我心里一沉,很失望,知道弄巧成拙了,可不知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他。为了洗刷冤枉我把裤子都脱了,而且脱了不止一条,脱得彻彻底底,他居然还不理解我的苦心。要知道除了在浴室,世上没有一个21岁的童男子愿意当众脱裤子,虽则只在两个人面前脱。我失望得很,晓得做戏给瞎子看,于是索然无趣准备套裤子。这时,小剃头说,既脱之,则安之,我来陪你锻炼身体。  
小剃头所谓的锻炼让我别开生面,让我知道阳光底下永远有新鲜事物。过去我只知道三件新鲜事物:一件是:小裤脚管大包头是流氓的标志,穿网球鞋白跑鞋,不系鞋带也是流氓的标志。前者用剪刀对付,后者用“太湖牌”墨汁泼在鞋上了事;另一件是:插青给县工纠抓去,放倒在地上打屁股,一面打一面要求他们大声报出打的记数,忘了的话重新开始;还有一件:把所谓的女流氓抓去,自己享用。有时候为了享用,才把所谓的女流氓抓去。周而复始,双方达成默契,女流氓抓进县工纠,笑嘻嘻的就像回到了娘家。  
小剃头叫我面对墙壁,退后一大步,接着把脑壳顶在墙头上,双手放在背后。我听从吩咐,做好了这姿势。好一个直角三角形,这时我成了它的斜边。我仿佛一下子回到学生时代,在虚心接受体育老师的辅导。  
五分钟后,光秃秃的头皮有点麻有点痛,脑子里也有些“嗡嗡嗡”,不过身上的寒意却退避三舍。  
小剃头很满意,说不错,身体挺直,双脚再退后。他一边说,一边用脚督促我左边的松紧鞋,过后又督促我右边的,并使劲往下按我头,叫往后退,尽量往后退。  
我依他的吩咐做了,双脚一寸寸往后移,脑袋也跟着一寸寸往墙脚移。不过二三分钟,头皮又感到钻心的痛,脑壳像李天马吃了粒开花子弹似的欲裂开,它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墙里去,眼睛也有些模糊,有些发痒,好象有些泪水流下来了,腰部好象要断裂,双腿也跟着簌簌抖,小腿肚似乎在抽筋,白塑料鞋底有点打滑,两只脚跟也不由自主一上一下地抖动。  
小剃头闪到前面,拍了一记屁股,我的腰部不由软了软,脊椎骨仿佛要散了,我差一点要跌倒。突然,他由里往外朝我左脚踝飞起一脚,“咚”的一声,天崩地裂,我着着实实跌了个嘴啃泥。天旋地转,嘴里出血,鼻尖仿佛给人狠狠击了一拳,油盐酱醋甜酸苦辣,都从鼻尖上脑子里涌了出来,眼前仿佛出现了一朵血雾组成的蘑菇云。我摔倒在水泥地上“姆妈呀”一声嚎叫,这声嚎叫撕心裂肺惊心动魄,完全回归到山顶洞人的状态。现在回忆起那动物式的一声嚎叫,仍然让我羞愧。“起来,起来,不要装死。”我抹了抹嘴上的血迹,揉了揉酸疼无比的鼻子,从地上爬起来,按他的吩咐进行第二轮操练。  
一会儿,小剃头又像起先那样飞起一脚,我又倒在地上,后脑勺重重撞了一记墙头,撞得脑子昏昏沉沉,面前的物件模模糊糊,乒乓桌日光灯仿佛要倒在我身上,不过背脊屁股着地,原因是跌倒的瞬间我转了个身。小剃头很吃惊,他又重复了一次,依然背脊屁股着地,而且后脑勺不碰墙壁。他不甘心,又重复一次。这次比较机智,他延长时间,还双脚动了动,做了两次假动作,冷不防又朝我腿肚子踢了一脚,依然背脊屁股着地,后脑勺不碰墙壁。他很泄气,说了声“基本功不错”,但脸上有着迷惑不解的神色。  
听了表扬,我很愉快,可惜不能对他说,在班级里我体育成绩不错,不仅赛跑前五名,而且还会直臂倒立、鲤鱼打挺。假如预先了解花招,我是不可能摔成这样的。  
我的秘诀是,关键反应快,要将人家的一脚当作转身和身体团缩的信号,中间全部吃掉思维的过程。就象打五笔字,熟能生巧,手指自然而然挪到那个键上。也象骑车突然有人挡道,下意识急刹车一样。  
小剃头陪我锻炼身体之后,我才晓得古所长的精明。他知道该出现的地方出现,不该出现的地方不出现,也知道什么事该他亲自去做,什么事该让别人去做。什么事该装聋作哑,什么事该立场鲜明。还有一些秘笈窍门,年轻人一下子是没法明白的。    
我挫伤了小剃头的成就感,晚上睡觉时遭到了报复。  
9点钟,从他们那儿领了棉被,我们集中到乒乓室睡觉。总共有五个人,没有女性,年龄不等。大家都默默无语愁眉苦脸的。我也不知他们为了啥事进这儿,已经关了多久。  
乒乓桌上睡不下,两个中年人裹着值班大衣躺在长条凳上。我和小陈小张和衣睡在乒乓桌上。我头脑昏沉,牙齿疼痛(我晓得是门牙松动的原因),于是,微微张开嘴巴,不让上下牙齿合拢,以免碰痛那只门牙。我又痛又累又饿,哪儿睡得着觉。小张见我翻来复去,悄悄问:他们玩了什么花样。我一一告诉。  
突然日光灯亮了,“咚”的一声,小剃头推门走了进来。这时我才知道乒乓室的灯开关装在门外。他大声说:规定睡觉不准交头接耳,不准互通案情,谁违反规定?话没说完,他就掀掉被子,将我们三个从乒乓桌上拖了下来,“我晓得你们这些老油条!跪下!”小陈小张吓得赶紧跪了下来。由于我刚来这里,还没适应此地的氛围,一时反映不过来,也许当着众人的面,不好意思下跪。“跪下!”小剃头见我不动,厉声说。我只得跪下。跪就跪吧,我反正一生跪了无数次了,朝菩萨跪,朝父亲跪,朝祖宗跪,现在又多了个小剃头。  
隔了三五分钟,他又说:“我晓得是你这个老油条!把裤子脱掉,脱掉!”他转身对小陈小张说:“你们两个睡觉。”小剃头手里拿着一根细麻绳,眼睛似铜铃盯着我,看来他有的放矢一直在门外偷听。我听天由命,立起身,第二次脱掉裤子。  
小剃头捆人是个熟练工,在我看来已达到六级工水平,如果他能写篇广证博引如何将人束缚的论文,我同意评他为工程师。你不要以为他将我五花大绑了事。五花大绑我看得多了(今天上午还看过李天马的),每个死囚上刑场都是五花大绑,而且早先还插着斩旗,不管现实中,还是戏剧里都这么表现。死囚跪在地上,突然有人将麻绳一松再一抽,他就自由了,不过枪声也随之响起。话本小说则是手起刀落人头落地,首级滚出一丈远,不过细麻绳仍然紧紧捆住囚犯的胸脯和胳膊。  
如何将人五花大绑肯定是祖传秘方,肯定是传子不传婿的学问。因为它既能将人捆紧,捆得像粽子似的,又能随时松绑,行刑之前节省一根绳,也就是说,打的结,貌是死结却是活结,既是死结又是活结,真是进退自如游刃有余。随着手铐推陈出新,我估计这门技术要失传。小剃头也许看出它的缺陷,因为它只能让人威风扫地失去自由,不能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他弃之不用,别出心裁给我上“扁担绑” 。  
所谓的扁担绑,在我眼里也是阳光下的新鲜事物。小剃头的动作轻车熟路,只要犯人配合不挣扎,不需要谁帮助,他就可以轻松完成这道工序。他先用麻绳的一头绕了两圈套住我右手,再用另一头套住我左手,然后将我右手从右肩胛上用劲拉到后背。我稀里糊涂没明白怎么回事,左右手就在我的后背中部相会了。他用那根麻绳将我的左右手以最近的距离牢牢地连结在一起。我估计两手之间的距离至多十五公分。  
我感到好笑,老实说,我右手可以翻过左肩膀摸到右耳朵,我的手臂如此娇健,身段如此柔软,还怕什么扁担绑。因此,他整个操作过程,我没挣扎,也没哼一声,我认为不必大惊小怪去惊吓那些萍水相逢的难友。  
小剃头轻松完成了这项作业,意犹未尽,也许他在操作时没看到我乞怜和痛苦的神色,所以又加了一道工序(也有可能本来要加这道工序)。他从裤袋里又拿出一根细麻绳,系住我右脚,并将另一头系在乒乓桌的腿上。他这个动作,让我想起了队里的耕牛,附带想起了翠英。翠英在河堤上放牛,为了抽空做花边,就将牛绳系在杨柳树上的。  
完成任务后,他呵呵地笑了,笑得露出了蜡黄的牙齿,好几根鼻毛在鼻孔外一抖一抖的,眼睛也眯成一条线,眼角也露出了鱼尾纹。他仔细端详他的作业,并再次检查我的手腕,确信操作没有失误之处,他又呵呵笑了。笑后,他又看我的脸,看我嘴唇上的血痕,还有鼻子上的肿块,仿佛从劳动中获得了某种快感,他容光焕发又呵呵地笑了。这次笑得比较淳朴,比较悠长,显然出于肺腑,就像幼儿园里的孩子那样天真烂漫。我已好多年没看见这样的笑了。很难设想一个拿工资的雇员有这么旺盛的干劲。那时候既无定额又不承包,他的工作热情从何而来,是一个谜。    
小剃头离开乒乓室之后,我又堕入黑暗之中。我站在乒乓桌旁,依然能看见桌上像山脉一般隆起的被子。一个披头散发的犯人,瘦骨嶙峋的犯人,估计是流浪汉,当时叫流窜犯,填补了我的铺位,他靠在小张旁边睡下了。原来老是咳嗽的犯人,躺在长条凳上的另一个犯人,这时不咳嗽了。乒乓室里寂静无声,可以听到我双脚的移动声,也可以闻到犯人的脚臭。那臭味一阵一阵的透过被子弥散开来扑鼻而来,永久不息没完没了。我想只有长途跋涉的人,长年不洗脚的人才拥有这样的臭味。  
我失去了卡其裤,又失去了灯笼裤,而且还失去了松紧鞋,渐渐感到身上泛起了寒意。我穿着锦纶丝袜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欲加快脚步移动的频率,以增加身上的暖意,然而杯水车薪,那轻微的活动岂能抵挡夜晚的寒冷。牙齿“咯咯咯”的打战起来,门牙仿佛又出血了,当然这也许是错觉,因为我没法用手去检查它的真伪。卡其裤、灯笼裤近在咫尺,至多一公尺,可是拿不到,即使弯下身子,伸着脖子用牙齿咬也不可能,当然即便在身边也穿不上。松紧鞋就在对面的地上,可是我不好意思叫小张拿过来,因为吃不准他有没有这种勇气,也吃不准小剃头是否又在门外偷听偷看。在这样的环境下,单凭半顿晚餐的交情差遣别人是强人所难。  
扁担绑的威力我是后来发现的,具体说,墙上的挂钟指向10点后。我的左手越来越沉重,它死命地往下拖,一公分一公分地往下拖,我根本没有力量阻止它的堕落。堕落加剧了我右手的压力。右手仿佛成了倒霉的救生员,被落水者死命地往深水里拖。它挣扎,企图浮出水面,企图脱离困境,可是那根细麻绳却成了它的绞索。左右手开始拉锯战,自相残杀起来,有时左手在我的呵护下占了上风,有时右手在我的偏袒下略胜一筹,可是它们终久谁也无法战胜谁,只好在楚河汉界小打小闹。真是一根绳牵住两只蚱蜢,谁都走不了。后来,我想了个办法,背过身子弯了膝盖把左手搁在乒乓桌上,以减轻痛苦。这个办法挺见效,两个小时下来,双方相安无事,那根连结的绳子名存实亡,再也无法加剧它俩的痛苦了。  
我有些迷迷糊糊,也许不知不觉睡着了。忽然听到一阵悉悉索索声,红灯笼裤出现在我左手旁。转身一看,黑暗中小张的眼睛忽闪忽闪,他朝我点了点头。我很感激。尽管左手拿到灯笼裤,却没法把它穿到身上。我想不出办法,让灯笼裤物尽其用,只好放在地上,有时坐一坐,或背脊朝天在它上面伏一伏。  
午夜两点,左手越发疼痛,手腕疼痛,手臂疼痛,肩胛骨疼痛,而且由疼痛渐渐转为麻木。我甚至觉得手背有些肿张,估计流动的血液有可能在手腕那儿遇到了阻碍。我让左手离开乒乓桌,让它获得短暂的自由,其结果不说自明,才隔了十分钟,右手吃不消了,因为它给左手死命地往下拖。左右手肿胀的原因,是由于左手下坠的重力而让细麻绳勒紧了手腕。两者距离越远,手腕勒得越紧。这就像备有牙齿的手铐,越挣扎它勒得越紧。它又像绞索,脖子伸进去,蹬掉垫脚物,懊悔得屁滚尿流,一个劲地拍屁股,最后红红的舌头伸出来了。  
我不想多描述,因为旧梦重温的结果,使我的双手又觉得酸痛。此时,我仿佛不是在敲击键盘,而是又回到了那个寂静的乒乓室。那次扁担绑给我带来一个病根,二十多年来,每逢春秋二季阴雨天,我的手臂手腕肩胛疼痛异常,就像一次次上扁担绑。当然,扁担绑也有一个好处,它让我明白太阳底下永远有新鲜事物,而不像哲学书所说的那样。那天,它还让我多少忘记了深夜的寒冷。午夜两点钟,我显然对卡其裤、灯笼裤的向往没有起先那么迫切了。  
茫茫黑夜,黑夜茫茫,终于熬过来了。天蒙蒙亮,我对扁担绑又有了新体验,因为那时我已不觉得痛,仿佛双手不是自己的,或者说我是断臂王佐。我只觉得寒冷、饥饿,人像冰块一样。肚皮贴着背脊,背脊后面却是麻绳。我想哭想喊,却哭不出来,喊不出来。我在危急之中不喊救命,不痛哭流涕,不将那些死狗一般的难友吵醒,反而把痛苦和泪水咽进肚里,实际上等于放弃了生存的努力。我深深感到:落在难中无人问,人在尘世间孤独无援,生命像尘土云烟一般微不足道。那时候我的生命意识、自卫意识甚至连山顶洞人都不如。  
待县城广播喇叭响起“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我斜眼看了看我的右手,发现手背肿胀异常,一片紫色,紫色之中还透着些血色。手掌估计有八公分厚,我估计是血液停滞的原因。我不知道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会发生严重后果,也不知道啥时候惩罚才到了尽头。  
这时候我盼着小剃头来,毫无仇恨心理盼着他来,因为只要没有老虎凳辣椒水闪亮登场,没有人想出念头,捏住我的鼻头,往我嘴里浇灌乐果二二三,伤害就到了尽头,谁也不可能玩出什么新花头。此刻仇人反而成了友人,因为只有貌似仇人却是友人的人,此时能够解救我,让我的双手分道扬镳,此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想,隔了半夜,小剃头该心平气和了,因为他获得了满足。满足之后,他理应将我看作为囚犯哪怕是俘虏,也不应该将我看作是对手。    
然而小剃头迟迟不来。昨天打我一记耳光的倒来了,不过徐加厉的任务是将我们这些人赶进牢房。我眼看着难友洗脸倒马桶,也眼看着他们吃早饭,自己只能反手旁观。徐加厉看都不看我,他一点儿也没有拯民于水火的意思。  
所谓的早饭其实是两只大饼。一两粮票三分钱一只,菱形状,上面有着星星点点的芝麻,香气扑鼻。他们每人分到两只,而我一只都没有。我咽着唾沫,瘪着肚皮,身子轻飘飘的,仿佛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活神仙。我依然弯着膝盖将左手搁在八仙桌上,眼睁睁地看着小张小陈吃大饼。他俩用手指掰开大饼,一小块一小块地撕着放进嘴里,嘴巴一开一合,吃得小心翼翼,吃得津津有味,消磨这两只大饼用了很长时间。那模样显示他们不是在填饱肚皮,而是在享受吃大饼的乐趣。我甚至可以肯定他们的牙缝里没有留下一丝儿饼粒屑。  
八点以后,我终于盼来一阵钥匙响,开门的人是小邱。她看了看我,没说一句话,仍然将门关上。  
小张说,“你放心,他们马上要来松绑。你已绑了11个钟头。再绑下去,两只手肯定要残废。你不知道,你的右手比左手还要肿,肿得吓煞人。”    
多少年后,大概从乡下抽调回城,到机械厂上班十年后,我到医院探望朋友时,又遇到小剃头(粉碎“四人帮”,县工纠解散,他按政策回原单位做理发老本行)。我一眼就认出他。他躺在我朋友外间的病床上,面容瘦削,脸色像他的牙齿那般蜡黄,他闭着眼睛,也不知睡着了,还是在养神。胃溃疡即将要开刀的朋友悄声说,他中风了,起先昏迷了十多天,屎尿都拉在床上,医生估计他死到临头,没想到转危为安。最近比较清醒,能认出一些熟人,并且询问他的皮夹子哪儿去了,昨天还埋怨单位领导和工会主席为啥不来慰问,还催着老婆写补助申请。长病无孝子,两个儿女也不常来探望他,唯有他老婆一天到夜服侍他。  
我走到小剃头的床边,拍了拍被子,他“嗯”一声动了动身子,但没睁开眼睛。一个年近五十满头灰发的妇女看着我,并朝我咧嘴笑了笑,她以为我是她男人的朋友或者是同事。我又拍了拍被子,这次拍得比较重,我差点儿想用拳头打。因为或许拳头才能让时光倒流,唤起他的回忆。小剃头又“嗯”了一下,接着连连“嗯嗯”了,就像幼儿园里没分到糖果的受了委屈的孩子。他深陷的眼睛睁开了,望了望我,一脸迷惑不解的神色。他的神色我记忆犹新。他指导我操练顶墙头时,见我安然无恙软着陆,也是这么一副迷惑不解的神色。这不能怪他,我的体型变了。一个月后释放了我,回家后,母亲把我当作产妇一般照顾,用母鸡蹄膀滋补了一个月,我吃得脑满肠肥,消瘦的身子一下子变成五短身材,况且我现今还戴了副近视眼镜。“看来你想长期住在这里了。”我重复了他当年的话。小剃头大概没听清,或者说没有心思听人说话,依然哼哼唧唧,也不知道他哼些什么。我估计他仍没认出我。  
我为他遗憾,为他功亏一篑、出师未捷身先瘫而遗憾,因为后来知道他所有努力只是为了摆脱剃头老本行,想转正为民警而已。倘若局势没有变动,凭他的努力与技术做一个民警是绰绰有余的。然而如此渺小的愿望竟然没有实现。想到这儿,我原谅他把我当作上进途中的一块垫脚石。我与他素昧平生无怨无仇,就像人类同鱼儿的关系。人类只是为了吃肉,才活刮鱼鳞,送它下油锅。某种意义上,我也不过是小剃头生存的食物链。那个妇女又朝我笑笑,算是代表丈夫与我打招呼。    
不出小张所料,半小时后徐加厉开门进来。他上下打量,看着我一副可怜的痛苦状,露出了微笑,他站在我背后,让人以为他要给我松绑。可是满怀希望等待了好久,就是不动手。  
你和姚美芬什么关系。交代吧,交代就放你。不交代,哼哼,再捆你一天。  
我说,你要我交代什么都愿意,朝自己身上泼脏水也愿意,不过,先放了我再说。  
你交代了,放你。不交代再捆你一天。  
双方像小贩似的讨价还价。最后我说,我承认与她有花头,你满意了吧。  
徐加厉说,你早点承认,也用不着吃这么多的苦。进来的人,你吃的苦最多。不信你问他俩。你现在承认,不能放了再翻供,再翻供只好送你进看守所。  
我说是。  
在此我不好意思说是谈判,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城下之盟。此刻我一无所有急于解脱,只得将自己出卖。我想为了活路连自己都要出卖的人,那么他什么东西都可以出卖,包括朋友、妻儿和父母。一个可以将一切出卖的人,甘心或被迫背叛自己的人,他就返朴归真获得了自由,或者像有的人所说的成了“行尸走肉”。  
松绑后,我的双手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知觉。手背厚厚的,红里带紫,十只手指也粗粗的,像冬天里的小萝卜,根本无法弯曲。手臂上的绳痕也深深地嵌进肉里。  
姓徐的给我拿来一叠档案纸,叫我写详细经过,并特意关照其他问题也应该向组织交待。另外给了我两只大饼。大饼软软的全没了热气,我估计放在什么地方很久了,有可能与小陈小张吃的早餐是同一批货。那纸张特别厚实,行距也挺宽阔。望着这叠纸,我不知道用多少墨水才能把它填满。能写什么呢?我想,既然承认与姚美芬有性关系,那么就从她身上开始吧。我一边吃着大饼一边构思我的罗曼史。两个大饼很香很甜,罗曼史也应该编得很长很长。  
毕竟有跟翠英游戏的临场经验,再加上想像力,构思起来没有什么难度。我可以叙述我是怎样引诱、挑逗、抚摸,然后怎样不慌不忙脱或者急风暴雨剥她的衣服,我甚至可以用一张档案纸的篇幅来叙述如何脱她的鞋子和袜子。虽然我对异性心理,尤其生理结构没有入木三分的了解(隐秘部位,对我来说是个神龙不见首尾的迷宫)。但是我可以选择熟悉的写,比如虚构她的言语表情以及动作,来证实她的情绪;又比如描写她的脸蛋、眼睛、头发、纤手、胸脯或者说是朦胧的乳房(我只了解形状、手感和温度,而不知色彩,以及它是否是性欲的阀门,所以只能说是朦胧),以加强事件的真实。不懂的东西,不应装懂,应该一笔带过。要是他们以为我是羞涩或者是含蓄,也无所谓,我相信有性史的人完全有兴趣有能力帮助我填补那些空白。此外,我还构思了许多撩人心弦、由浅入深的情话,比如朝思暮想你很久了,没想到幸福今天降临到我的头上,我觉得我与你好像是失散了五千年之久的兄妹,或者说你就是祝英台,我就是梁山伯,总有一天,我俩会共同组成一只翩翩翻飞的蝴蝶,在和平自由的蓝天白云中飞翔。我感到困难的是地点和时间。如果将交欢的地点放在她家里,遗憾的是不熟悉她家情况,从没进过她卧室。当然有几次我曾在客堂间呆过,但你总不能说在随时有人进来的情况下,与年仅十六七岁的同学的妹妹在客堂间胡搞吧。在地板上搞,还是在桌子上搞呢。假如生编硬造,我担心缺乏真实感。我想还是放在我家吧。我与弟弟合住一间,弟弟白天面店当学徒,房间由我使用。母亲看我领个女孩回家,希望是未来的儿媳妇,肯定睁只眼闭只眼。我有的是时间与空间,可以从容不迫捣破处女膜。想到这儿,难题来了。我如何把她勾引到家呢,以什么借口,是答应借书给她,还是给她吃了甜头,吃了迷魂药。我又如何捣破处女膜呢,用什么方法、工具,花了多少时间,用了多少能量,她有没有叫喊,是不是心甘情愿又眉开眼笑呢。那时候这些常识对于我来说都是空白,况且我也不懂得少女的微妙心理。难道爷娘给了她们那条缝,除了小便,就是为了给臭男人捣的吗?难道她们真的心甘情愿让臭男人在里面走一遭?难道她们的嘴巴除了说话吃东西,不会喊救命?我斜眼看了看小张,希望他能给我入门的路径。  
小张冷冷看着我,待我吃完大饼,过了一会,他问:女孩多大年龄?我说十六七岁。小张说,怪不得费这么大的力气逼你承认。我宁愿损失两条手臂,一双眼睛,也不承认。即使有这回事也不承认。承认了,就是奸污幼女,强奸幼女。这个罪名要判死刑的。  
我吓了一跳,想起了尸骨未寒的李天马。我没想到年龄也是一把杀人刀。有句谚语:十三岁做娘,天下通行。也许这谚语根深蒂固印在脑海里,才使我忽视了年龄问题。我仔细回想姚美芬模样:她瘦削矮小,脸有雀斑,似乎没有少女的光彩。记得去年夏天某一日我找她哥哥,她刚巧穿了汗衫短裤在灶间洗碗。一眼望去,她胸脯扁平,腿儿很细,臀部上的肌肉一点都没有。我记得我俩眼神没有交流,甚至没说几句话,这说明我仅仅把她当作同学的妹妹。  
我把这些情况写在档案纸上,写得很吃力很缓慢,字体歪歪斜斜,每个字大似一枚硬币,因为我的右手也像左手一样肿胀,它抖抖索索,很难握住钢笔杆,因此笔划不能随心所欲写出来。内容也写得干巴巴的,就像一本流水帐。我知道这是有了心理负担的原因,并不是自己文思枯竭才疏学浅。不过写了六七百字,就写不下去了。我草草收尾。后来想想,觉得不妥,字数之少,好像显得自己没有诚意。于是重写一遍,写得手掌微微消肿出了汗。我主要加大了字与字的间距,并添了些细节,以标榜自己的道德原则,和表示我与同学友好的程度,言外之意,是不至于动他妹妹的念头的。写完之后,自己也觉得无法蒙混过关,但为了性命,只得如此了。  
午饭时,牢门打开,姓徐的给我们每人送来半碗饭,上面仍然覆盖一些菜叶子,不过这次多了一点猪血和豆腐。我慢慢填进肚皮,竟然没觉得一份饱。我问小张感觉如何。小张说,进来没几天饿得头晕眼花,相信自己十分钟内可以吃二斤饭,不过现在不觉得怎么饿。也许饿得麻木了,也许肚肠变细了,只觉得身子软软的,没有力气,就像一个心平气和、循规蹈矩的太监。  
他们执行的“二三三制”雷打不动,早上二两,中午三两,晚上也是三两。理论根据是:居民每月定量24斤粮食,所以每人每天限定吃八两。  
下午,估计三点钟,徐加厉进来拿交代。他看见我仅仅写了两张纸,皱了皱眉头,不过没仔细看就走出去了。我忐忑不安的,晓得今天很难过关。果然半小时后,姓徐的进来将我押了出去。  
我反正豁出去了,所以这时候也不怎么害怕,也许适应了环境,也许已了解了不少阳光下的新鲜事物,并坚信阳光下的新鲜事物今天不可能层出不穷。  
姓徐的把我押进乒乓室,古所长已经在那儿。“看来,你死不交待了。”他说。“古所长,我以人格担保我与姚美芬没有性关系。如果你们再用刑,我只好承认,我声明,过后仍要推翻。”我毫不畏惧盯着古所长。古所长听到我对他的称呼表情不自然,随后态度有些变化。“难道政府冤枉好人,姚美芬诬告?”我说:“我愿意同她对质。”他听了表白,说不出话,就挥挥手,“你再考虑考虑,有没有其他问题需要交代?”  
出了乒乓室,徐加厉将我单独关进与小张他们隔壁的牢房,我估计这是古所长的主意。    
接连半个月,他们不理我。除了晚上集中到乒乓室睡觉,白天我一个人闭门思过,我也干脆不动那些档案纸了,我认为那些鸡零狗碎的流氓行为不适宜污染雪白的档案纸,雪白的档案纸理应去画最新最美的图画。无聊时,我看看院子里光秃秃的腊梅和茂盛的冬青,或者看着阳光一寸寸地西移,再或者敲敲墙壁同小张联络联络(小陈放了出去,又进来,现在又放了出去,就像诸葛亮七擒孟获)。有时候,则竖起耳朵听听外面有什么动静,希望能听到一些有助于我出狱的“利好”消息。  
二三三制,对粮食政策的严格执行,害得我天天想吃的,想喝的,尤其想吃红烧肉,哪怕一碗光面也好。以致于吃大饼,一粒芝麻不小心掉在桌缝里,我也要肉疼,也要花费时间想尽办法把它送进嘴里。这种绵绵无绝旷日持久的饥饿,仿佛又让我回到了1960年。  
1960年,有几个月我们全家整天与山芋干为伍。粮店规定一斤粮食可以换七斤山芋干,母亲觉得划算,就叫我们天天吃山芋干,吃得我们大便都很困难,吃得我宁愿吃芹菜根、马兰头、黄萝卜荚,也不愿吃连拉屎都害怕的山芋干。还有一个月,我们天天吃烂麦,由于久雨不晴,小麦都烂在地里没法晒干,上面号召我们吃烂麦。烂麦没经过碾磨,不容易消化,牙齿咬嚼了,貌似磨碎了咽进肚里,结果有的又原模原样回到厕所。有些缺德的,粪坑里捞起这些烂麦,筛洗一遍又进入黑市流通,顾客居然看不出它已在肠胃里走了一遭。  
我独自关在牢房里,整天惦记着吃喝,整天想念着过去的糠饼、黄萝卜荚,甚至山芋干。我饥饧辘辘,身子软绵绵的,浑身没有一丝力气。整个牢房里除了墙壁桌凳,和角落里一只马桶,什么都没有,吃得东西更没有。我想如果在外面,即使没有钱不依赖人,我也能找到一些吃的。我可以到蔬菜行里垃圾箱中找到一些菜叶子和发了芽的烂山芋,还可以到饭店里倒一些汤脚喝,可这儿……我望着牢房外面阳光下的冬青树,幻想它们是能果腹的青菜叶,这样晚上去乒乓室睡觉的途中,我就可以顺手牵羊抓一把。  
我记得父亲曾探望过我,一次他们没让见面,还有一次下午,我俩见了面,我噙着眼泪默默无语,父亲表情很不自然,他可能从我面露菜色的脸上察觉到我的困境。但当着小邱的面,他只好说“要听政府的话……”临走时,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雪片糕,放在桌上。待牢门关上,我就吃了,作算饥肠捞到一次外快。这雪片糕白纸包装,二两粮票,一毛二分钱。我一片片塞进嘴里,虽尝到糖精的甜味,但依然没感到肚皮饱,只觉得胃肠舒服了些。然而乐极生悲,晚饭左等右等,一直到睡觉时仍没来。我才知道这条雪片糕代替了晚饭,我在下午三点钟提前吃了晚饭。    
前年,我在红枫公园看见退休了的古所长。他满头白发,背有些驼,他站在山岗上,一只手拿着茶杯,一只手将鸟笼挂在树上,嘴里模仿着鸟叫,并看着鸟儿有一口没一口地啄着笼里的食物。看样子他成了宠物协会会员或者环境保护主义者了。“古所长。”他见我与他打招呼有些尴尬。“小陆,吃茶?”我说:“吃茶,古所长,你怎么这么眼高,有几次明明看见当年的囚犯竟然理都不理。”“嘿嘿,算了。”“你生不逢辰,白卖力了。你看小邱,现为看守所所长,她老公徐加厉最近又升为刑警大队教导员,听说夫妻俩在东湖边还造了别墅。”古所长笑笑,态度平和地说: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牛吃稻柴鸭吃谷,各人修的福。    
饥饿的结果不仅让人想念食物,而且让人感到寒冷。你会觉得外面阳光普照,里面仍然像下雪似的,身上衣服纸般的薄。牢门一开,你会禁不住一阵颤抖。我真后悔,那天父亲到我这儿来,我没关照送件棉袄。  
此外,饥饿还让人每天不想大便,我通常四五天大便一次,这不是因为便秘,而是肚子里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排泄。肚子整天空空的,连钢铁都可以消化,还有什么需要排泄的呢?  
还有令人难以启齿的是:生殖器丧失了勃勃的生机,要知道它的活泼起码有五年工龄了。我精力充沛风华正茂,按例每天早晨都要倔强一次,不管时间长短都要倔强一次,而且鬼使神差的,它的崛起并不是由于意淫或者听了黄色的故事。上学的路上,它有时也不听号令,莫名其妙地倔强起来。我记得在广阔天地倔强得更厉害,抓住彩莲手的时候倔强,看露天电影时摸奶子倔强,抱住翠英时更倔强。只要她走进我隔壁的牛棚,我那儿就热血沸腾,粗壮无比,血液充盈堆积的结果,让我以为万里长城永不倒。可到了这儿,它整天垂头丧气萎靡不振,就象一条死蚕。失去自由之后,从来没兴高采烈过。我不甘心,曾经在几个无聊沉闷的下午,偷偷鼓励过它,我用手指手掌循循善诱,运用种种指法掌法耐心地抚摸挑逗点拨,并竭力回想跟翠英厮混的情景,以助它的茁壮,可那儿依然纹丝不动,不膨胀不启动。  
那块胎记,黑颜色的胎记仍然藏在生殖器的下面,有小指甲大,可是除了我关注,谁都无视它的存在。每想起古所长白白放弃这个能证明我无罪的证据,我就觉得可惜。  
我起先幻想能早日出狱,我想,既然抓不住把柄,继续把我关在这儿也没道理。然而关了半个月,看他们铁着心肠用饥饿的手段与我作对,这幻想就不知不觉消退了,我的意志因此垮掉了,可以肯定,那时候叫我承认什么都行,只要允许我离开这个地方。  
我曾想到过自杀。不知怎的,每想起这个念头,我就感到一丝快慰。在这儿走上黄泉路十分方便,我既可以用皮带、布条,把自己吊在房梁上,也可以将手指触到电灯灯头里。我甚至预测我死了他们怎么办,怎么跟我的父母解释交账,他们肯定手忙脚乱焦头烂额,拼命地推卸罪责。而父亲不屈不挠,赤膊上阵,拿着杠棒,死活赖在派出所,要跟这些避之不见的凶手算账。可一想到“死无对证”,他们可以说我是“畏罪自杀”,求生的本能就占了上风。  
在里面那些日子,我发现一个秘密。囚犯老是五六个,不多不少,就象井水一样不涸不盈。反正出去一个,不消一天就有一个填补。他们始终保持着生态平衡。另外,通常囚犯进门都给下马威。我发现小剃头之所以扁担绑如此熟练,是因为勤于操作的缘故,此所谓“熟能生巧”也。囚犯上扁担绑的概率是30%,时间有长有短。有个囚犯扁担绑才五分钟,就大惊小怪叫了起来,我远远听见小剃头说,人家绑了一夜也没有像你这么装腔作势般的叫,你再叫,也绑你一夜。对方听见这话就不吱声了。  
二十天后,看押有些松动,有时也叫我跟着小张干些轻微的活儿,比如除草扫院子擦玻璃窗。我很乐意干这些活,因为干活,可以解除寂寞减少冷清,更主要可以多吃些东西,比如一碗烂糊面或者两只菜馒头。睡觉时,小张对我说,看来他们不打你主意,释放有望了,有可能你在我前头走出牢门。  
有一次,他们让我到外面倒垃圾。千载难逢的机会,我竟然没有滑脚的念头,我想也许是小张给了我希望和安慰,使我相信自己近日释放有望。当然,也有可能一个人关久了,就丧失了自由的欲望。好像自由非要别人恩赐,享受才心安理得似的。我记得当时出去倒垃圾,不仅不想逃走,相反面对行人,还为自己的光头感到难为情。    
一个月后,我被释放,是大队吴书记领我出去的。他听了案情,非但没批评我,反而当着古所长的面,递了支烟给我(当然,他首先给了支古所长)。我受宠若惊,眼睛禁不住湿润起来,这不仅因为这是我一个月来的第一支烟,更主要的是大队党支部书记还相信根正苗红的我。  
不知怎的,吴书记喜欢穷人家的孩子,尤其是码头工人的孩子,我到乡下没几天,吴书记就关照大队会计给我一丈二尺布票和一条棉胎,另外又补助了我拾元钱,并且还安排我参加大队毛泽东思想宣传队。要知道在宣传队里混饭吃比较省力,大家都希望钻进宣传队这个娱乐圈。有许多家贫讨不到老婆的农村小伙子,比如阿三头,都希望能在那儿混出个名堂。  
出了这个纰漏,吴书记既往不究给我面子,当然也给了自己面子,他不愿意让人嘲笑他培养错了对象。要知道我和彩莲都是大队支部推荐的公社知青代表,况且我的入党申请三个月前已遵嘱交给了他。吴书记没让我跟他到乡下出洋相,而叫我呆在城里养伤,直至光头长出头发来。  
分手时,我对他说,就我关在里面的经验,可以确定李天马死得冤。半导体收音机不是收发报机,关在里面,叫你承认什么都行,真是岂有之理。吴书记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嘴凶没有好结果。即使收发报机也不该死罪,不过,这种话只能放在肚里。    
从那儿出来,我在家里住了两三个月,每天尽力消化母亲给我准备的食物。她知道我饿坏了,从消瘦的身体、苍白的面孔就知道我饿坏了。她知道我的胃肠由于长期处于闲置状态,已变得极小极细,一下子不能吃得过多过饱,而且还不能吃过多的油腻。因此一开始她给我熬了些稀粥。待肠胃适应了,才让我吃米饭吃荤腥。  
我对父母弟妹,包括一些知己都没诉说我的遭遇,因为我耻于同亲友谈自己的隐私,我只愿跟翠英共享这个秘密。我宁愿藏在心里,烂在肚里,有朝一日再让全世界的人知道。当然,我对父亲谈了那条雪片糕。父亲很惊讶很后悔,他没想到良好的动机竟会引出截然不同的结果,儿子明明晚餐稳稳当当吃三两,结果却吃了二两。  
王家好婆仍旧来,我吃不准她是看脚路探消息,还是真的嘘寒问暖,她一如既往叫我注意身体。我对她说,你不来打扰,身体就没问题,你有事没事来,身体就不会好。    
我首次捣破处女膜完全有赖于人家的启蒙。原来对性知识一知半解的我,审讯后才晓得男女之间还有那么回事。具体说,人家给我指明了一条性交的通道,另外还给了我征服异性的秘诀。他们其实帮助我掌握了女性的要害,让我知道何处是异性的制高点和快活的阀门。我从来没有这么自信。  
鸳梦重温,翠英在牛棚里听了我的诉说,热泪盈眶。我撩开手腕上至今也没褪去的伤痕,让她明白我当时的困境。我含着眼泪告诉她,我会出卖地球,出卖全世界的耶胡(我详细解释了何谓耶胡。这个典故,是一个有书根的四类分子告诉我的),也不会出卖她。因为她是我生存的力量和支柱。我还告诉她,已有很长时间,那儿不强头倔脑了,不信,你摸。我一边说,一边贴着她的脸,让彼此的泪水交融。交融的结果,让我今生第一次轻而易举,而不是隔靴搔痒接触了乳房。乳房很结实很温柔,那左右两个小小的乳头呈粉红色,颜色由深到浅从它的根部弥散开来;乳头像花生米那般坚硬,坚硬的程度:拨一拨,它就弹一弹。我一视同仁,与它俩相亲相爱,不厌其烦地在那儿川流不息地盘桓。它那坚挺勃起活泼的模样,显然殷切地召唤我,希望我再接再厉,不要半途而废。我服从召唤(其实也是屈从于自己的性欲),不顾它主人的左遮右拦,一意孤行。翠英被我突破了防线不知所措。她呆在我的床边,任凭我宽衣解带……待我听到“嗯嗯”声,和竹榻的“咯吱”声时,满腔的激情已化为一池春水了。    
粉碎“四人帮”后,李天马平反昭雪,家属还获得了一二千元的赔偿。不知怎的,我也想平反昭雪(不只是为了赔偿金)。我同已经撤职的吴书记商量。他听了笑着说:你既无处分,又无证据,要知道讨债凭借据,没有借据,都是坏账死账。况且你是党员,你要考虑自己的名誉和前途。  
吴书记的撤职是由于最终经不起考验,上了彩莲的床。一个狂热追求彩莲的农村小伙子,就是阿三头,他看见吴书记半夜三更溜进彩莲的屋,恼羞成怒告发了。吴书记之所以能轻松地逾墙钻穴,是因为彩莲对抽调回城此事过于热衷,还因为对婚姻心灰意懒。她寻寻觅觅多年,仍然没找到一个年轻军官,结果屈尊嫁给了一个大龄城市职工,没想到他是个长年的气喘病患者。她至今没生孩子,有人认为她丈夫可能还是个不育或间歇性的阳痿患者。  
最近几年,我在舞厅时常看见她的踪影。她看上去依然年轻标致,有可能是口红、脂粉、时髦的衣着抹煞了她的似水流年。当然也有可能,近视的我在黑暗的舞厅看不清她的庐山真面目。彩莲的舞跳得不错,不仅快三跳得流畅,而且还会探戈。她经常同一个有手机的舞伴跳。那人像经理老板,又像高级公务员(肯定不是等闲之辈)。有时候我请彩莲跳,她很乐意,也跳得兴致勃勃,有一次跳黑暗中的慢四步,我问她:当初寄给你的信,有没有收到。她说:过去的事就算了,还问个啥?说完,就情不自禁地靠在我身上,我吻了吻她的额头,吻了吻她的脸蛋,她都没躲开。记得第一次见面,她主动向我索要通讯地址,并告诉我,她已提前退休。看模样她已忘记前嫌,不嫌弃我这张饱经沧桑的脸,似乎想开展一次黄昏恋,这让我感动,也让我多少恢复了原先对她的感情。  
当年关押我的地方如今成了由私人开办的茶室和饭店,名叫“养心茶室”“养心饭店”。我几次三番旧地重游,发现那儿原先是个大户人家。石库门,房子老式成L字形,客厅是落地长窗。除了关押我们的牢房和乒乓室,其余都是地板房,我猜想乒乓室原来也是地板房,或许年代久远地板朽烂,才改为水泥地。那间乒乓室现在摆满麻将桌,起码有十桌。不管白天还是夜晚,里面都烟雾腾腾挤满了人。茶客大多是些退休下岗职工和社会闲散人员。他们麻将桌上用筹码结账,过后桌子底下现金结算。联防队时不时布置一个眼线在那里,因此一举一动了如指掌,平均一二个月稳捉一趟赌,当然只是罚款,而不是取缔,他们总留有余地,给养心茶室休养生息的时间。有的赌客调皮捣蛋,或者真的没钱交几百块上千块的罚款,联防队也只好矛盾上交,让他们进拘留所呆十天半个月。  
关押我的那间牢房,现今成了厨房,里面油腻腻的,满眼都是食物,白菜啦,冬笋啦,蹄膀啦,下脚啦,还有青鱼鲫鱼,可是琳琅满目的食物却引不起我的食欲。  
我那同学的妹妹──姚美芬,胖得像肥猪,如今下岗了,也经常在养心茶室搓麻将。她说输赢不大,一般在几十元左右。她基本输少赢多,运气好时可以靠它过日子。  抽调回城后某一天,我在大街上曾遇到她,她躲避不及,只好同我说话。我问怎么回事,害得我进了那儿。她红着脸说:不要提了,穿了小裤脚管裤子在大街上走,给他们当女流氓抓了……啥人吃得消,三日三夜不让你困,困了,拔眼眉毛,打手指头,没法,只好把男人的姓名全告诉了他们。    个人文集:http://vip.rongshu.com/rss/ps_user.rs?uid=294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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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恶攻,反标,没被崩掉就挺运气了。
  保存了
慢慢看。      当年看史铁生的《插队的故事》
我看着觉得好玩
妈看着流眼泪    她也是知青。          
  好文,保存慢慢看。
  想笑之,却哭之  哭哭笑笑,笑笑哭哭
  看完了
  后来有人说有一种叫做“人权”,便知道是造谣,我们这块土地生不出这种东西
  顶一下。  楼上那位老邓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我们今天有些人向往的那种所谓过去的好日子!
  那些向往过去美好的日子的,就是用吃人血馒头的国人。
  过去了这几十年。    想想我们内心深处与生俱来的恐惧与无奈。终究是一出滑稽的喜剧。
  还算幸运的
  那些向往过去美好的日子的,就是用吃人血馒头的国人。    ======  对!   
  好,极好  感觉二十一岁时那小子还不错  
  1949歌曰: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黑!就是好!就是好呀就是好就是好......
  楼主走运
  老是茫茫黑夜漫游,总有一天到达黑夜的尽头。──法国 塞利纳
  作者:死而有憾 回复日期: 17:25:49     1949歌曰: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黑!就是好!就是好呀就是好就是好......       :((((((((    老哥你当年比这受的罪还重吧:(
  老是茫茫黑夜漫游,总有一天到达黑夜的尽头。
  抽调回城后某一天,我在大街上曾遇到她,她躲避不及,只好同我说话。我问怎么回事,害得我进了那儿。她红着脸说:不要提了,穿了小裤脚管裤子在大街上走,给他们当女流氓抓了……啥人吃得消,三日三夜不让你困,困了,拔眼眉毛,打手指头,没法,只好把男人的姓名全告诉了他们。    似曾相识,唉,真是无话可说。  
  作者:妙妙猫 回复日期: 21:10:24     作者:死而有憾 回复日期: 17:25:49       1949歌曰: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黑!就是好!就是好呀就是好就是好......             :((((((((        老哥你当年比这受的罪还重吧:(  ===========================================================  谢谢猫猫!  还好还好,公平地说,比那时好多了.在30年前恐怕小命不保.  社会还是在进步
  黄色小说嘛,编成因政治问题而坐牢的恐怕还有人信。
  心里堵的慌  妈的,造孽!
  我早在火车站里卖的杂志上看过了。
  烽火星:《细麻绳》是我一年的心血,从未在纸质媒体上发表,你怎么可能在人家杂志上看到,莫非上了网就被盗版?我首次发稿于“榕树下”。尽管我明白你是何许人也,我仍要老老实实对你说。
  还好还好,公平地说,比那时好多了.在30年前恐怕小命不保.    社会还是在进步    变了的只是形式,进步的只是手段,本质一丝一毫也没变
  在上海,还算幸运的;    有人提到人权,我仰天大笑    这样的人民政府、这样的伟光正党,牛逼  
  比我长几岁,  辛酸
  沉重。  好文,翻!  
  太沉重了,还是王晓波的色情调侃政治,对我更容易接受,  实在很想匿的
  ding~:)
  楼主幸好没有牵扯进“里通外国”的案子。  俺上二年级时,快过年了打扫卫生,黑板上方贴的毛主席像旧了,上面一个角已经翘了起来。要把这张撕下来贴新的。同学们在搬桌子搭架子,活该俺想表现一把,便抄起扫房顶用的捆着笤帚的竹竿子冲了上去,一笤帚就把毛主席像捅了下来。  班里最漂亮的女生突然喊:胡扯是反革命!用笤帚扫毛主席。  俺被群情激愤的同学们扭到了老师的办公室。  老师批评了俺一顿,就算是过了。可是接下来的日子里,在学校里俺是个反对毛主席的坏学生,谁要是手痒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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