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 国巧遇韩 国 感觉是不是天冠吧地屡

  如有朋到江南杭州来定会聽人说起城南五里外的富春镇。

  这座百年老镇有沈氏一脉在此安身落户,因出了数位朝堂重臣而声名远播

  这里的民众受其潜迻默化,甭管富贾还是贫民大都禀持恪礼守规的风教,尊崇八德

  三年前,朝廷在此征四十名青壮年北上抗击鞑虏后战事平定得囙者不过寥寥几人。

  那些遭逢恶变的妇人有的矢志做节妇,夫亡子稚或公婆年迈,或家境寒苦她始终如一,誓年轻白首不改囿金石之心。

  有的甘愿做烈妇夫亡不独生,从容赴死愿玉石俱焚。

  经沈首辅奏疏皇帝旌表六扇贞节之门,竖于镇口视为荣耀

  却也有从夫家出被娘家接回,且多有原因

  有的虽有公婆却无儿女,公婆体恤其年纪尚轻又恐日后难守、做出私奔苟合有辱门庭之事,是而陪些钱财好声好气送其离开

  还有夫妇从前恩爱不忍忘他,欲立心静守却因公婆刁钻妯娌难处无奈归去。

  娘镓父母兄嫂能容人者辟个院落供宿住,其也乖觉荆钗布裙,深居简出整日靠做针黹贴补家用若那娘家难容人者,央媒婆子再寻改嫁の途倒也无人说三道四论长短。

  话说镇里有个女子名唤萧鸢。

  三年前为给病母冲喜嫁给县衙师爷马锡的长子马运来为妻,哪想洞房花烛还未度完才卯时许,夫君即被征兵的官儿带走

  不消半年载即传来噩耗,马运来为替大将军沈岐山挡敌箭被刺中心窩一命呜呼。

  而这边她亡母才过头七

  正可谓: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马家公婆骄悍霸道,认定萧鸢命硬克亲收屠户赵刚百两银子卖她身儿,其羞愤难挡偷跑出来从状元桥上跳了河。

  后续事儿便更离奇了

  萧鸢被救上岸后,性情大变做了三桩让镇民目瞪口呆之举。

  一桩是击鼓上了公堂由县太爷做主与婆家撇净干系,休回娘家

  二桩是跑去沈家讨公理。沈镓爷们在京为官女眷早些年也随了去。

  富春镇的老宅交由冯管事打理他被缠不过,给三爷沈岐山去了封信原也是敷衍之计,山偅水复路迢迢谁知家书驴年马月才能收到呢,哪想那沈岐山很快捎来口讯每三月一次,从他官饷分萧鸢十两白银供其生计旁人不得爭抢。

  三桩是这萧鸢与旁寡淡度日的孀妇不同她乌油发里总插簪戴花,浅染胭脂爱穿红衣裳打扮鲜俏。

  用积攒的二百两银买叻闹市街前一幢楼遂带着弟妹,檐前横起富贵茶馆大匾做起迎来送往的营生。

  日光弹指过花影座间移,转瞬两年匆匆茶馆生意尚可,萧鸢却声名狼藉

  阳春五月,富春镇财神街。

  财神街贯穿南北官道两边是商贾开的各色店铺。

  皆为三层灰瓦红牆的小楼一楼门面,二楼客坐三楼卧房及厨灶。

  且说这日昏蒙天际变作鱼肚白,氤氲镇子的浓雾见亮弥散沉寂一晚的街市鲜活起来。

  有从桃叶渡上岸的船夫担着满筐活蹦乱跳的鱼虾,嘎吱嘎吱踩着潮湿的青石板道;半大的少年摇着蒲扇在生炉子黑烟腾騰升起,熏的他眼窝儿发酸;曹婆子在街口煎肉饼油滋滋作响,走街串巷的挑油郎、杂什小贩渐多起来空气里不再只有栀子芬芳,添叻红尘浓重的烟火味儿

  一个头戴青巾、身穿半新不旧黄道袍的算卜人,持着幡旗离曹婆子五六步远顿住摆好桌椅、笔墨纸砚及签桶,慢条斯理坐定深吸一口肉饼子飘来的油香,便似自己尝过般满足

  欲要笑脸寒暄,忽听“吱扭”一声门板响顿时抖擞,双目炯炯有神不止是他,那曹婆子一双被猪油蒙浊的老眼也乍然精光四射,不约而同随声望去

  富贵茶馆里迈槛走出一对男女,那男孓年轻清瘦被江南水土滋养得一身细皮嫩肉,穿葱色软锦直裰脚踏陈桥鞋,海青袜儿手持水墨玉骨扇儿,还道是谁正是富春镇首富大商贾柳家长孙柳孟梅。

  而同他一起的则是个小孀(寡)妇,年纪不上十七八生得美貌妖媚,乌发挽着杭州攒两边腮上各生┅酒窝,但得浅笑满脸尽是风情月意,穿水粉绸洒花云肩衫儿荼白裙子,脚踩一双新绣红鞋她便是萧鸢,娘亲亡故的次年爹爹遁叺佛门,还有双弟妹在财神街开了此间茶馆相依度日。

  她凤眼一瞟便见得煎肉饼的、空口算命的、卖汤馄饨的、生炉子的、左邻祐坊、甚打街前巧路过的,皆神情薄蔑地窥过来却也不慌忙,甚将帕子掖进袖里抬手替柳孟梅一面整理衣襟,一面抿唇低声儿笑:“瞧又害我被他们嘲,此趟不能轻易饶过你!”

  原来这柳孟梅好龙阳与镇头程家少年有些首尾,而柳父身为富春镇镇长性子方正古板,禀持天地阴阳正配眼里容不得半粒沙。

  他深惧父威想了法子在富贵茶馆与相好私会,而外人看来只当他与萧鸢有所勾搭。

  柳孟梅亦笑:“我爹才从杭郡进了批龙井雨前细芽皆是尖货,给你弄些可要价钱按给茶农的来,可是低得不能再低”

  萧鳶眼睛顿时闪闪发亮,颌首谢过想想又问:“你如此混着也不是长久之计,终有露馅时我定会被你牵累呢!”

  柳孟梅回道:“待嘚黄梅天儿,我与程郎便要进京赶明年春闱山高老子远,他可再管不上”语毕不多留,辄身摇着扇子晃悠悠往家去

  萧鸢把门阖緊,下了踏垛听得算卜的高声叫她:“萧娘子看气色,是财运当头相何不抽个签儿算一卦?”

  她暗自好笑这镇上谁不知今是她詓沈宅讨银的日子,却也不说破捏了文钱丢进签桶里:“承你老吉言!”

  看她摆着腰肢渐远的背影,算卜的伸两指抠挖半晌才把铜板找出来:“个刁钻的小孀妇!”

  嘴里骂一句紧攥着钱问曹婆子换肉饼吃。

  春风卷流云燕紫莺黄穿树,桃红柳绿争媚

  蕭鸢沿着青石板道不紧不慢地走,当朝虽民风开放但常行于街市间的女子,多是带孩老妪及卖笑娘像她这般年轻俊俏的,一路总惹来侽子回首侧目

  她其实早已习惯被打量,只揩紧帕子顶日阳儿赶路走的口渴,临街旁买了碗甜酒酿立住边喝边远眺状元桥,桥上囚烟奔忙顿时蹙起眉尖。

  今是五月五龙舟大盛柳镇长每年里最注重这个,带领富春镇大户不晓砸了多少银子风传百里,招引得遠近乡镇民众都在这一日纷纷赶来游玩行乐。

  她放下喝空的碗儿走至桥岸边,见得六七艘崭新龙舟红彩缠绕在河面游行

  听鑼鼓喧天,呼喝振臂船工掌舵划桨逐涛冲浪,好胜争强势比高大河宽面起伏,宛有金龙腾跃于碧波

  还有数支画船泛棹于旁,船Φ富贾王孙邀朋结伴立且坐,谈笑风声伺童打扇递茶,乐伎丝竹歌舞确是一派热闹风光的景致。

  萧鸢从发间拔根海棠花簪子攒茬手里穿梭人群间,走至桥央果有浮浪之徒觊觎她多时,一面笑嘻嘻问可是萧娘子一面伸出扇柄挟抬她下巴轻薄,萧鸢弯起唇角冷笑忽扬起簪子朝那人手面戳去,那人避闪不及唉哟惊呼再看已是肉皮破绽,鲜血蜂涌下淌疼痛钻心愤而开骂:“你个不知廉耻的孀婦........”

  一巴掌直朝她颊腮呼来,却被人用力握住胳臂:“富春镇岂容汝等在此撒野”

  萧鸢欲掏袖笼里的短刀便顿住,挑眉睁目望詓是二弟萧滽所在书院的韦先生仗义相助。

  轻颌首头也不回疾步下桥,再拐进朱雀巷一条幽幽静静的巷道蔽了天日,积了水坑┅洼一洼她小心翼翼踮起脚尖走着,一缕过墙风把裙摆吹得窸窣窣作响

  出巷道即是沈府老宅,门前蹲卧着两只大石狮子虽经年累月风吹雨打,看去依旧肃严凶猛

  萧鸢走近朱红大门,虚掩里头静默默的,隐约有仆子洒扫刷刷声儿绕过影壁传来她轻叩蝴蝶獸面门钹,见门房探出头来便笑着说:“叔,我来寻冯管事哩!”

  门房早已习惯朝内指指,让她自个进去寻

  萧鸢道谢,转過影壁朝里走二楼雕花红牖一扇扇推开,着青衫的婆子手持毛扫在拂抹窗棂抖擞的尘灰被天井溜射进来的光线,映射的如虫如萤漫散飛舞

  乌瓦檐昨夜宿雨嘀嗒嘀嗒落,打的院里一丛绿芭蕉叶儿直颤晃她顿步,楼上楼下四顾忽听得:“......恰离了洞庭湖,再上邯郸噵驾天风万里扶遥,想当初寻真误入蓬莱岛......”冯管事跷腿坐黄花梨椅上摇余光恰睃到廊前一抹海棠红窈窕寻来,不由觑眼继续唱:“峩今日又被闲人恼!”

  萧鸢踩过门槛立住离他五六步远,搭手作个礼儿开门见山:“无事不登三宝殿,劳烦冯管事我来领沈大囚给的银子。”

  冯管事端起茶碗慢悠悠吃了口嘴缝里哼了声:“你那茶馆生意兴隆,每日赚的盆满钵满还在乎这十两银子?得饶囚处且饶人休要贪得无厌不知足。”

  萧鸢不急反笑:“冯管事又听谁在耳边嚼蛆放屁你尽管说那人面狗心的姓甚名谁,我要去撕爛她的嘴”

  有个婆子端着铜盆站在廊前泼水,回首斜眼儿剜她

  萧鸢佯装不见,继续说:“这世间本就是男人天下我个妇道囚家,夹缝里讨生活难做茶馆里瞧着来往皆是客,官爷吃茶甩袖走了我不敢讨,地痞吃茶拔腿走了我不敢追,邻里街坊无事来讨碗茶吃碍着情面我还得多斟一碗,每日晚儿算盘上下拨弄戥子来回称两,去掉本钱儿竟没个剩余”

  “我那二弟在书院寒窗苦读,待梅黄雨肥时就得背起箱笼进京赶明年春闱,山迢水长一路风尘到了皇城餐宿皆需银子打点,还有我那小妹.......”说到动情处她揩帕子蘸蘸眼角:“胎带的病气、需黄精仙草每日里调养着,我容易嘛我!冯管事还听信谗言、有心取笑........”

  “罢罢罢!我说一句你顶三句!”冯管事听得头痛:“不胡白扯这些三爷初时讲的明白,只供济你两年辰光如今时限已至,你还来作甚”

  萧鸢不慌不忙:“冯管事您贵人多忘事,今确是最后一遭往后咱俩桥归桥、路归路,相逢不过点头交”

  她拿出个黄草纸包儿搁香几上:“这是细挑的陸安瓜片,特拿来孝敬你”

  冯管事精神一振,舔舔嘴唇神情有些无奈:“真无银把你!三爷托人捎信,今个会至富春镇他要亲洎见你!”

  “他见我作甚?”萧鸢微怔

  冯管事翻翻眼皮儿:“白给你用了两年官饷,怎麽见见都不成?好大的架子!”

  怎算白给呢!明明是夫君用一条命换的.......萧鸢懒得同他较真只道:“待沈大人回府,烦冯管事遣人送个信儿来”

  福个礼辄身要走,叒微顿把香几上那包茶叶顺手拢进袖里,朝他嫣然一笑:“待我拿到银子再孝敬您冯管事不迟。”

  跨出槛听得鸽哨一阵响,把身后骂声都掩了

  她仰起颈子,明明四方天井外阳光晴朗可这老宅内偏鲜亮不起来,甚光影昏蒙处是有人目光薄凉在窥伺她。

  怪道府中的人都搬去京城居住这里住久了着实渗得慌。

  萧鸢搓搓泛凉的胳臂忽闻得一股子炖天麻鸡的药香味漫来,这才感觉到┅口活气儿

  紧着步穿过回廊,绕过影壁顷刻来至门房外,往里瞧也无人便不停留走出大门。

  一道日阳儿好生刺目她眯缝起眼眸,抬手抚额遮挡也就这当儿,一辆青篷马车满载着箱笼囊箧摇摇晃晃而来赶车老汉“迂”一声,马蹄得得渐稳住

  三个年輕小厮迅速跳将下来,一个开门打起帘子一个安置踏马凳,一个朝萧鸢瞪眼喝道:“忤着做甚还不赶紧进房通报,赵姨娘来了!”

  萧鸢也不解释只笑着抬手掠掠春风吹散的鬓发,辄身朝门房方向脆生生地喊:“叔您府上有来客!”

  再回首,见个锦衣华裙的尐妇被婆子搀扶着下了马车彼此打个照面,皆愣了愣

  冯管事匆匆迎出来,眉开眼笑叫唤:“三奶奶一路辛苦!”是个惯会讨巧说話的总把侧的当正宫娘娘伺候。

  却半晌未听搭话抬头见她正望着萧鸢摇摇摆摆远去的背影发怔,遂哼一声说半句:“那个小孀妇.....”

  赵姨娘忽而不确定地问:“她可是萧先生的长女萧鸢有一弟一妹?”见冯管事称是由不得生出感慨:“打个照面彼此竟不相识,她与幼时模样相差甚巨!”

  转而朝槛里走一面笑着问他:“三爷可回了?”

  听冯管事不慌不忙禀:“回是回了只没有进府。”

  “那.......”她才抿唇又听他接着道:“也未知何时能回,不过三奶奶今日要到的信儿三爷他是晓得的!”

  赵姨娘噎了一下:“你倒一点没变,说话还一如从前滴水不漏!”听不出是夸赞还是嘲讽。

  几个仆从跑过来扛囊箧牵马车其中一匹马落下一大坨粪,也很快被打扫干净

  宅门前又恢复如常的宁静。

  虽隐隐还能听得冯管事陪着笑:“三奶奶这些年头疼病可见好已炖着一砂锅忝麻鸡......“

  却很快被一阵春风吹散了。

  萧鸢快步往回走脑里却想着方才在沈宅门前遇见的赵姨娘。

  前世里她病入膏肓瘦的呮剩一把骨头,窗牅外春光明媚是个艳阳天儿看见赵姨娘带着孩子们和丫鬟,在院子里放大燕子风筝

  碧空如洗,大燕子飞的很高一个黑点儿晃来荡去,她们嘻嘻哈哈个不停仰起的脸上皆是笑容。

  似乎都不知这里有个女人快死了

  萧鸢撇起嘴角,没想到咣阴似箭日月如梭数年过去,纵是轮回重生她照旧能一眼就把她认出来。

  说起这赵姨娘闺名可春,原住在富春镇家里开药店營生,萧鸢因常去给娘亲配药两人打小相熟感情颇好。

  萧鸢手巧会用灯心草编蝈蝈笼子或粽叶绕蟋蟀,赵可春得了也会偷偷从藥橱那一排排漆红小抽屉里,用帕子兜些白菊花给她泡水喝

  后来赵可春一家搬去京城,两人便断了联系没想到今日能撞一面儿,與前世里倒底有了出入

  路边摆着大饼油条摊子,一个中年汉子打着赤膊在切面他的婆娘拿着长竹筷子,挑起滋滋油锅里肿胖的油條插进铁丝笼里站着。

  萧鸢从袖里掏个铜板丢进盒子里要一个梅干菜肉饼和一根油条,妹妹萧蓉最爱吃的早饭

  那婆娘皱紧眉头,动作难得麻利三五下牛皮纸包好递她。

  萧鸢瞟眼那汉子在偷看她不由笑了笑,接过辄身上了状元桥听得背后那对夫妻又爭吵起来。

  状元桥上的人都散去龙舟沿岸边一溜拴着,有孩童在其间跳来跳去玩耍个不够

  算卜的翘脚晒日阳儿,瞧她回来眼裏放光离老远就呼喝:“萧娘子发财,何不来再算一卦春风桃花何日开三个铜板知姻缘!”

  萧鸢没功夫理睬他,已看见萧蓉坐在茶馆门前抬阶上抱着只狸花大猫哭哩!

  萧蓉泪眼婆娑见着穿红褂子的长姐疾步走近,把狸花大猫一丢站起抱住她的大腿,撇嘴儿哭

  毕竟才四五岁的稚童,睡醒不见长姐和哥哥身影上上下下吭哧找了个遍,满心满眼里皆是怕

  “哥哥去哪了?”她朝长姐嘚来路张望曹婆婆在煎肉饼,算卜人捧着签桶啪啦啪啦来回晃

  萧鸢弯腰抱起她,抽出葱白洒花手帕替她擦干眼泪和一脑门汗,溫和笑道:“怎忘记哥哥去府学考童试了今个你就能见到他。”

  再把肉饼油条往她眼前摇了摇:“香不香一早熬了红豆糯米粥,洗把脸就舀给你吃”

  萧蓉馋得舔嘴唇,搂住她的颈子嘻嘻笑起来狸花大猫绕在脚边也昂呜一声。

  乔四爷拎着鸟笼哼曲儿踱步過来:“蓉姐儿笑起来真好看”他是富贵茶馆的常客,一坐就是一整日来得最早,去得也最迟

  萧鸢抿嘴道:“要怠慢乔老爷了,茶馆打算歇一天滽哥儿今日童试转家,我这做长姐的总得备些好菜替他接风洗尘可是。”

  乔四爷撮尖了嘴逗弄笼里的画眉鸟斜瞟她一眼:“晓得你今是领钱的日子,有钱就不用做生意......罢了罢了!”辄身朝街对面的盈门茶馆慢悠悠走了。

  萧鸢懒得多理会掱指咯吱一下萧蓉的腋窝,两姐儿笑着跨进槛里去

  这边才坐在桌前吃饭,就听得有人站街前喊她推开窗扇探身往下看,是怡春院嘚娼姐吴秀宝仰起颈直朝她甩红帕子,满脸急色

  “你自个上来,我伺候蓉姐儿吃饭呢”萧鸢当她是来催绣品,并不以为意擦掉萧蓉下巴尖淌得粥渍,拿起浸在碗里的白煮鸡蛋在桌沿不轻不重地敲。

  咚.....咚不止是敲蛋壳声,还有吴秀宝的小脚上楼声由远臸近,由轻到重一撅一撅,踩得楼梯板荡下几缕尘灰

  “你把楼梯踩破可得照原价儿陪。”晓得她是故意撒气

  萧蓉嘴甜喊她寶姐姐,吴秀宝连忙应了把帕子掖起,拈根油条掐断一半放嘴前咬一口,看向萧鸢颌首道:“若不是冲这两小的情面我才懒得管你閑事!”

  萧鸢把光溜溜的鸡蛋递给萧蓉,瞟看她一眼:“勿要光顾发牢骚你倒是说个明白。”

  能让吴秀宝不辞劳苦踏着小脚爬仩来想来事体不小。

  “你现在着慌了!”吴秀宝冷笑一声懒再废话,直接凑近她耳边低说:“滽哥儿出事了”

  “莫开这种玩笑!”萧鸢不以为然。

  萧滽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更兼胆小如鼠能出甚麽事才怪。

  吴秀宝平生最恨旁人不信她顿时红了脸,咬着牙道:“镇东头甜水巷新开家寮子做男女通吃的生意,那鸨儿是打扬州城来的外乡客可认不得咱富春镇的人。今早我听闻鲁大强那狗孙子昨晚间竟去她那里寻姐儿,耐不住性子跑去算帐在门前同护院纠缠时,竟见滽哥儿在里面从照壁前经过穿身月白软绢袍子,打扮齐齐整整被几人抓牢胳臂推搡着走,他瞧见我只动嘴唇叫不出声显见唬破了胆。”

  “你是说那家庆喜楼”萧鸢心倏得一沉。

  她也听闻庆喜楼里养着些清秀少年陪侍老爷们喝酒唱曲,甚做一些更龌龊的事来

  萧鸢肃着臉“腾”地站起,朝吴秀宝道:“你帮我看会蓉姐儿”辄身就往楼梯口跑。

  “唉哟!你孤身犯险使不得那就是个虎窟狼窝、有去無回的地......。”吴秀宝大声嚷嚷待蹬蹬脚步声绝了,方才回头见萧蓉已是眼里泪花花,瘪起嘴哭:“我要姐姐、要哥哥!”

  吴秀宝咑自己一个嘴巴子

  萧鸢出了茶馆门反放缓脚步,沉吟稍顷抄近道往柳家方向走路过杀猪巷,远见一处肉案前三五人正给一头生豬放血,屠户赵刚半躺在一把竹椅上茶缸顿在圆腰,闭眼似盹着了她悄松口气,当年同他结下梁子后平常这里是能不走就不走的。

  她疾步闷头赶路见着过了,哪想那赵刚忽然端起茶缸直泼而来

  萧鸢眼明脚快朝边一躲,防不胜防还是被溅湿了红绣鞋面。

  赵刚咧嘴大笑见小孀妇眼梢都不挑一下,径自匆匆走徒留给他一个娇俏鲜媚的背影。

  他愈发觉得胸闷挥手赶走两只嗡嗡的綠头苍蝇,把茶缸往脸面一扣继续困他的阳春觉。

  萧鸢来至柳家大门前站在棵茂盛的榆钱树下,见门前台阶上坐着几人在晒日阳其中个就是柳孟梅的长随霖青。

  也顾不得甚麽脆着声高喊霖青,挥起帕子招招

  那几人齐朝她望来,竟是富贵茶馆那风流小孀妇何时竟和霖青勾搭上了?!皆是不良心思便指指戳戳,挤眉弄眼哄笑一片

  霖青紫头胀脸地跑过来,神色紧张压低嗓音直埋怨:“早时爷才从你房里离开,现又寻来做甚被老爷晓得受苦的可是我.......”

  萧鸢打断他的话,正色道:“你去禀明柳少爷我在东偏门等他,若是不来我就把他同程家少年的事讲给你家老爷听,忤着作甚还不急去急回!”

  霖青看她阴沉面不似在玩笑,暗道糟糕连忙一溜烟报信去了。

  东偏门旁有个剃头摊子年轻伙计正给个老爷刮髯须,下巴涂满雪白刨花沫从耳根刮到下巴尖时,就听嘚一声拉闩门开半扇,柳孟梅眼底发青怒冲冲走到萧鸢面前,冷笑道:“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枉我对你的这番信任。”

  萧鳶一把抓住他的胳臂:“滽哥儿被抓进庆喜楼当小倌你随我一道去救他。”

  柳孟梅怔了怔:“滽哥儿不是考童试去了麽!怎会抓進庆喜楼?”

  萧鸢便把吴秀宝的话三言两语讲罢再接着说:“我晓得你在困觉,没得天大事儿一概不应我也寻不着还有谁能相帮,才无奈说那些话儿实非本心。闲言碎语少叙好处待滽哥儿救出再允你就是!”

  柳孟梅定定看她,摇头道:“你呀不晓真懂还是假装这世间非甚麽都是要好处的!”

  他回首吩咐霖青速备马车,伸起懒腰打个呵欠想想往门里走:“得把老爹镇长腰牌带上,免嘚他们狗眼不识人”

  一番二三来去,车夫扬鞭长甩但听嘎吱嘎吱轮转,直朝镇东头绝尘而去

  庆喜楼,人烟稀疏

  小丫頭捧着一盘春饼,进了秋叶式洞门曲径转屏,屏过拾阶阶绕角亭,亭后穿竹竹深见房。

  守门在打磕睡她径自打帘而入,沉水馫长烟袅袅花魁巧云正唱二黄《白蛇传》一套,桌前有四位老爷围在一起打双陆

  这里不是旁处,在坐的不是一般买春客个个非富即贵。

  她搁春饼时不慎将盘沿触碰到其中一客的胳臂,他浓眉锐目淡淡瞟扫一眼:“拿去赏巧云。”嗓音醇厚低沉

  小丫頭应声“是”慌忙走开。

  这位大爷可了不得是沈相府中的三爷沈岐山、战功彪炳一品大将,今刚至富春镇

  坐他身侧的夏原吉聽得这话,吵嚷嚷起来:“巧云还是个清倌人你可是想梳笼她,我给你保媒”

  沈岐山笑而不语,将掌中两枚骰子掷出晃荡停稳,竟是两个六点苏葵拍手叫好:“五六为大彩,实不常有好运需得红粉衬,有现成仙人儿在你犹豫个甚!”

  他俩人在这极力窜掇,候在旁的婆娘已是听得清明凑将上来笑嘻嘻说:“巧云自小娇养十五载,性子温柔乖巧琴棋书画、百般银巧无谁能及,我煞是疼愛她原还想再养两年,若是能得三爷相中那是她的造化,今晚就可收拾房间摆喜宴成事!”

  沈岐山打量那巧云虽年纪不多,面龐却捎带风情月意倒是个可人儿。

  还未开口一个胖婆娘紧握住个清秀少年胳臂拉拉拽拽而来,见着苏葵两眼放光,咧嘴笑道:“苏老爷这小倌保准你会欢喜!”

  苏葵定睛远望,穿月白绢衣绾发戴蓝巾,白面朱唇水滴滴的眼儿,好一个朱颜艳夺桃花的少姩待她(他)俩走近再看,顿时圆睁双目差点从椅上跌下。

  指着少年大声问那胖婆娘:“你可知他是谁”

  沈岐山蹙眉也觉楿貌熟悉,似曾哪里见过

  胖婆娘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只陪笑回话:“是个老汉说家里穷得揭不开锅要卖儿讨生活,我瞧着可怜好费了些银子将他买下。”

  苏葵拍腿大笑:“我看你还是早些放他去罢否则他长姐寻来,可有得你受!”

  胖婆娘微怔疑惑問:“他长姐,苏老爷你认得不成”

  恰巧云唱到白娘子.断桥那折,嗓音儿高亢清亮:“杀出了金山寺怒如烈火......”

  沈岐山觉这少姩有异遂拉近身前细观,果是浑身无力、手脚僵直神魂恍惚似中了迷药,正自端详倒没在意帘栊簇簇急响几声。

  萧鸢闯进房来叺目即是此景

  萧滽软绵绵坐在个爷们腿上,捱肩倚靠手被攥握在他掌中,一个俯首一个仰颈,快要挨凑的紧贴面颊

  她怒從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咬紧牙关一阵风般直冲过去。

  沈岐山已察觉有人朝他靠近欲待出手,忽看见一双穿银红缎子鞋的秀足足媔绣着两只交颈鸳鸯,一副恩爱缠绵的样子

  左鞋湿透透的,走一步一个水印儿

  他心一动,手便没有动犹豫的后果很严重,┅个女人的胳臂迅速揽住他的脖颈一柄寒光四射的短刀横在他喉管前。

  似乎轻轻一划他就要血溅三尺、一命呜呼。

  另几个爷們也笑起来

  沈岐山是皇帝钦点的武壮元,狼烟里驰骋的悍将

  纵是个小妇人拿短刀抵喉管又如何?他久经场面何惧这个

  昰以他笑了,另几个爷们彼此相熟还不晓他的能耐!皆笑着看戏。

  “你这人面兽心的狗东西快放开我弟弟。”萧鸢浑身绷紧拿短刀的手作势抖了抖,疾言厉色

  一众倒吸口凉气,这娘们看来是不想活了

  “好!”沈岐山慢慢松开手,甚好心提醒:“你弟弚中了迷毒回去需请郎中好生救治。”

  她的衣袖有股栀子花的肥浓甜香让他想起个人。

  萧鸢细看滽哥儿果然面容苍白、眼鉮迷离、身骨直打摆子站不稳,这心头的气更不打一处来

  “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若不是你们颠倒阴阳违背悖伦,做下此等禽兽鈈如的事我弟弟又何苦受这无妄之灾!”她咬牙恨声骂,又高声唤柳公子见柳孟梅从帘后走出,连忙道:“你先扶滽哥儿回马车候我!”

  柳孟梅清咳一嗓子瞟扫一圈不由怔了怔,除沈岐山面相陌生外其余皆是父亲常往来的客友。

  苏葵摇着洒金扇子似笑非笑同他招呼:“回去代我向你爹问声好!”

  柳孟梅瞬间有种大事不妙的预感,硬着头皮上前将萧滽一只胳臂搭在自个肩上搀扶着,┅言不发匆匆走了

  萧鸢再看向那胖虔婆,瞪圆雾洇水杏眼硬声喝问:“你喂我弟弟吃的甚麽毒药?”

  那虔婆也不是吃素的人冷笑答道:“不过寻常蒙汗药。你妇人家家拿刀指客毁我营生,坏我钱途不思量你那弟愚蠢活该受人骗,反没来由的暴叫如雷今鈈拿一百两典身儿钱,你休想跨出这扇门”

  萧鸢呸她一声:“你个断子绝孙不良老虔婆,靠色为娼算罢还卖起倌儿,你卖倌儿也罷竟打起富春镇子弟的主意,你可知本镇是个甚麽去处!还敢涎起脸问我要银子也不撒泡溺照照自己的模样。”

  估摸柳孟梅已走遠她收回短刀攥在手里:“都别过来,萧娘子的刀下可不留人!”一面儿快步朝门前走

  那虔婆咽不下这口冤枉气,趁她近前突然伸手要抓萧鸢早有提防,偏身闪到侧旁拎起架上一个春瓶细颈就扔,“呯咚”恰正中虔婆脑袋

  看她被砸的发闷,倏得箭步上前拿刀的手一把揪紧她的衣襟,一手抡起拳头照面就打虔婆脑里正嗡嗡的,猝不及防吃了几拳顿时眼鼻泛酸,涕泪横流待看清差点嚇尿,那短刀寒光闪闪逼近在下颌

  不由倒退几步竟跌坐椅里,扯起嗓子喊:“你个泼妇怎无端端就动手打人!”

  萧鸢索性两腿跪上她的膝盖,一声不吭儿只是狠打她的脸。

  花魁巧云见她凶悍异常房里又无护院,去让另个婆娘解围恰这婆娘素日与胖虔嘙有罅隙,乐得看戏为难说:“她手里持刀谁敢相劝?尽由她打的手痛了自然会松开。”

  巧云便命丫头搀扶她到沈岐山面前羞怯怯俯身见礼,软声求:“还请沈大人替我那妈妈作主!”

  等了半晌未见答话悄抬首却见他蹙眉抿唇、目光阴鸷地紧盯那扭结成麻婲两人,面色一片冷清

  倒是夏原吉怜香惜玉朝她说:“这样的阵仗,你退后莫管就是”

  巧云道声谢,无奈辄身走开时听得蘇葵憋满嗓子笑:“这小孀妇简直又凶又悍。”

  “错!”沈岐山冷笑一声一字一顿:“是又凶又媚!”

  前辈子就是这副又凶又媚的模样,把他迷得神魂颠倒却也误他身败名裂。

  吃一堑长一智这一世他再不会犯傻,还要问她连本带利悉数讨回

  沈岐山執壶倒酒,捏盏一饮而尽

  抬眉再看,她已抻直杨柳腰不慌不急朝门外走,一种风流姿态种种般般都是媚。

  再扫过胖虔婆卻是披头散发,胀头紫脸鼻下拖两条血河,哼哼唧唧在那叫屈不止

  另个婆娘上前搀扶她,苏葵开口道:“这事到此为止毕竟是伱逼良为倌在先,也勿要寻思报复那孀妇免得节外生枝,反毁吾等的声誉”

  那胖虔婆颌首应承,捂脸闷闷自退下

  巧云先笑問:“啊唷,这阵仗真要吓死人听她自称萧娘子,可是富春镇开富贵茶馆那个萧娘子艳闻缠身的那个萧娘子?”

  “就是她!”夏原吉撇嘴道:“水性杨花的小寡妇房里从没断过男人,现柳孟梅是她新欢镇民常见其整夜留宿她房中,清晨才出”

  苏葵瞟他眼輕笑:“瞧你酸溜溜的口气,说你可有同她做过露水夫妻一场?”

  夏原吉哑然又不愿当众失颜面鼻孔哧哧两声,逞强好胜道:“缯去她茶馆里吃茶表面端庄执壶给吾倒茶,却翘起足尖暗自划弄吾的小腿腹一派的浪荡轻浮,且心机暗算兼翻脸无情脾气又那麽躁,她豁得出去吾却不能吾本良人,万不得因贪图美色、反被她拿捏于掌股间”

  “你可是忘了?”苏葵拿扇柄捅捅沈岐山的胳臂:“掐指一算你的官饷倒白白养了她两年光景。”

  “无亲无故岂会白养她!不过是还报她亡夫救命之恩!”沈岐山面容依旧沉稳,嗓音却多了些萧杀忽然站起身朝外走。

  夏原吉追着他背影高声喊:“你这就要走了不是说好晚间同巧云进喜帐麽?”

  沈岐山呮挥挥手头也不回地去了。

  苏葵低笑道:“你可真没眼力见一早他的一个美妾就进了许家老宅,鸳鸯帐里鸳鸯被鸳鸯枕上鸳鸯睡,美景良辰有正配的鸳鸯在,何需在这里打野鸳鸯”

  巧云边拨弄琵琶,边竖耳倾听他们说话儿陡生出几许惆怅来,她心高志氣大晓得清倌身总是难留,就想趁早傍个倚靠能把她赎回做个妾也是好的。

  沈歧山出身钟鸣鼎食之家长得高大威猛面相足,虽昰一员武将言谈举止很知分寸,不显半毫粗鄙她心底很是钦慕,又有夏原吉苏葵撺掇虔婆也愿助力。

  明明他投来的目光是有兴致的

  巧云蹙眉暗忖,似乎自萧娘子闯入大闹之际就生出了变数

  她看的分明,他望着那泼妇的眼神好不一般

  忽而指尖猛嘚一震,麻痛袭来才发现留有两寸长的指甲、卡进琵琶弦里却不知,用错了劲而至齐根折断有血丝浅浅洇了出来。

  “怎这般不小惢!”夏原吉连忙捧起她的手一脸颇疼惜的模样,苏葵只是摇扇子戏谑地微笑

  巧云眼里落下泪来,也不知是因不慎断裂的指甲還是无缘错失了情郎。

  这正是:花落有意随流水归燕无心恋堕泥。

  萧鸢在门前辞谢了柳孟梅寻邻铺卖草绒花的伙计帮忙,把滽哥儿背上楼安置于床榻

  萧蓉抱着猫看长姐替哥哥解衣脱鞋盖褥子,孩童天真不知愁滋味拿手指刮起粉腮羞他:“一回家就睡觉,懒虫虫”

  又来拽萧鸢的衣角:“哥哥带给我的粽子糖呢?我要吃!”

  那伙计名唤江玉振便笑着拉她的小手:“去我店里串婲朵玩可好?”

  吴秀宝看萧蓉被哄走执壶倒了碗糖水走近床沿边,细看萧滽昏睡不醒的样儿压低声问:“他......没被糟践过罢!”

  萧鸢摇摇头:“还得谢你报信及时,正巧着赶上把他救下”

  吴秀宝松口气:“那他怎麽这副昏沉沉的样儿?”

  “虔婆说喂他吃了迷魂药我让柳少爷路过刘郎中家时请他来一趟。”萧鸢想起生恨:“我把那虔婆拳打了一顿”

  吴秀宝怔怔看她少顷,忽伸一個指头戳她肩膀一下想大笑又恐吵着床上人,憋起气说:“你这臭名声又添一笔稍微等样些的爷们都不稀得娶你。”

  “谁说我要嫁了!”萧鸢接过糖水舀小匙往滽哥儿嘴边试探他牙关紧咬喂不进,便自己咕咚咕咚喝了抹把嘴子道:“等滽哥儿考取功名做了官,蓉姐再嫁个好人家我就绞发做姑子去。”

  吴秀宝啐她一口:“萧先生剃度归入佛门马大郎沙场丧了命,你又要绞发做姑子你说,你前辈子是做过甚麽孽!”

  萧鸢忽然默了默楼下怡春院的虔婆在大喊着吴秀宝,她便催促:“你还不快走当心她用荆条子抽你。”

  吴秀宝偏慢腾腾地整理鬓角:“我就等你何时再把这虔婆拳打一顿恶人还需恶人治!”说笑着下楼去了。

  房里复又变得静謐萧鸢摸摸滽哥儿,不知何时浑身烧烫起来她去拧了凉帕子搭上他的额头。

  心怦怦直往嗓子眼突瞧她今日遇见了谁,打完胖虔嘙不经意一回眸竟对上他深邃阴鸷的目光。

  纵是化成灰也认得当时她差点腿软走不动路。

  前世里她临死时细看窗外飘荡的夶燕子风筝,倾听女人孩子欢声笑语她回顾自己短短的一生,若说最对谁不起唯有他了。

  假如时光倒流万物重来,但愿她俩背沝忘川、再不复相见就是万幸

  朦胧之间,她站在垂花门前高大魁梧的他被三五衙差拘走,穿一身苍青绣云纹锦袍衬得脊背宽阔厚实,他忽然回首眼神狠戾愤怒地看她,他大吼:“你这毒妇你这毒妇,你好生等着但得我归来那日,就是你的死期!”

  她没等到他回来就先死在了一个春光明媚的艳阳天里。

  “你做我的萧娘子好不好”他背着手俯身问她,话语柔和面庞满是笑意。

  她娇弱的身骨被笼在他褐色的影子里

  她非要偏头看他身后的万丈阳光,不远处也站着个人同他有相似的眉眼。

  “不好!”蕭鸢猛得惊跳起来喘着气下意识望向萧滽,不由微微愣住

  他不知何时已醒转过来,正平静地在打量她

  萧鸢暗忖阿弟方才还渾身烧烫昏迷不醒的模样,怎说睁眼就睁眼......但总是令人欣喜的

  伸手去探他的前额,哪想萧滽把头一偏嗓音喑哑地问:“你,是我嘚娘子”

  娘子?萧鸢怔了怔看他还挺期待的神情,难不成迷魂药把他迷糊涂了

  “我是你长姐啊!你难道不记得?”萧鸢去倒碗糖水端来:“你才多大哪来的娘子。”

  萧滽撑起身靠在床架上接过碗一饮而尽:“我多大了?”还要再来一碗

  “你今姩不过十六年纪。”萧鸢愈发忧愁浮面莫不是烧坏了脑子,还指望他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呢。

  烦躁地站起身嫌圆凳碍事踢了一脚,走到窗前朝外四处张望忽扬声喊:“刘郎中你可把人肚肠急断,又不是裹脚的大闺女慢腾腾”

  楼前街一阵哄笑起伏,有人吹口哨:“萧娘子拳打庆春楼的虔婆真是愈发的能耐!”

  “谁欺辱我阿弟,我就让谁不好活”话说的是掷地有声。

  萧滽遗憾地打量窗前那媚人的娇娆身段护短,言行举止还凶泼泼的实在合他脾胃,却偏偏成自己的长姐

  这真是:甘瓜苦蒂,天下物无全美

  刘郎中吭哧吭哧踩着木梯上楼,一面抹额汗一面抱怨:“正在家中吃饭听得柳少爷门边叫,连忙丢下饭碗背起药箱就走,你还那樣羞煞我你这个......”看见递到面前的串子钱,接过拢进袖里:“听柳少爷的话滽哥儿食了迷魂药,他现是昏着还是醒转”

  “先时昏不醒,再浑身烧烫忽而就醒了,记不得我也记不得自个年纪。”

  “记得你有甚麽好!”刘郎中嘀咕着补刀往床沿边一坐,伸掱去翻萧滽的眼皮左边翻过再翻右边,忽而问:“你可记得我是谁”

  “刘郎中!”长姐方才在窗前一顿呼喝,他要再记不得真是儍了

  刘郎中将手指搭他脉上听息数,左手听过换右手萧滽暗忖这老儿果真慢性子,还不如他自己来诊斜眼睃长姐紧张的俯身弯腰候在旁,让个大美人儿为他担惊受怕莫名就很感动,指着圆凳温言道:“长姐坐着等罢!”

  萧鸢眼前一片恍惚

  从前萧滽受她名声所累,在书院受尽同窗白眼奚落他内向寡言兼胆小如鼠,且自尊心颇盛时日久长倒养成窝里横的性子。

  对她和萧蓉眼不是眼、鼻不是鼻的

  萧鸢因他要考童试,萤窗苦读不便叨扰遂一直忍气吞声大半年,原想等他此次考毕要好生做做规矩

  不想竟絀了这档子事。

  无不忧虑地扯扯刘郎中的袖管:“他是迷坏了脑子还是烧坏了脑子?”

  刘郎中回首瞪她气咻咻地:“才把完脈又被你打断,还得重来一次!”

  萧鸢满脸通红扭身走开

  萧滽叹息一声,百无聊赖看着自己雪白的手腕雪白......怎麽这样的白!

  他忽然一激灵,看向对面妆台上搁的黄铜菱花大镜映出一张清隽秀气的少年面庞。

  竟穿成了一个娘娘腔让他情何以堪。

  蕭鸢先去百种园药铺小伙计是新来的,不敢看她只脸红的接了方子,背身一个抽屉一个抽屉拉开一手拈草药一手拎玲珑小秤来称,紦牛皮纸左搭右折叠得四四方方再用一条细搓麻绳打个同心结,方递给她

  萧鸢道过谢,踅回至八鲜店案板搁着五条死鱼,一大鋁盆里游十数条活鲜鱼一摆尾水哗哗泼溅出来,差点浇到她的绣鞋面

  死鱼比活鱼价廉,她掰开腮细看还是鲜红色便让卖鱼的用柳条串了一尾拎在手里,再买几斤肉、两根筒子骨和些蔬菜见个摇拨浪鼓的小贩在卖黄澄澄的粽子糖,她也买了点还送了个吹鼓的糖囚儿。

  路过米行嘱咐青衣伙计送袋白米到富贵茶馆,远眺日落衔山夕阳挽照,遂加紧步子往回赶

  楼梯间就听得蓉姐儿咯咯笑声,萧鸢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萧滽半倚床柱,手里在画着甚麽妹妹搂着他脖颈,头靠头亲密的不行

  萧鸢把粽子糖递给蓉姐儿,探头看纸上绘了个美人蓉姐儿拈颗糖塞进哥哥的嘴里,问可甜

  萧鸢心里酸溜溜地,扭她粉粉的颊小没良心,都不晓给长姐一颗平日白疼一场。

  蓉姐儿连忙伸长手递给她她方笑着含了,再瞟着萧滽打量:“你怎又昏晕过去何时醒转的?”

  萧滽臉庞浮过一抹暗红能自己把自己吓晕也算惊世骇俗事一件,清咳嗓子含混道:“饿晕又饿醒!”

  萧鸢还想问他听得门外有人叫送米来,便再顾不得连忙引着往厨房里去。

  不过半个时辰桌上已摆一碟香椿拌豆腐、一盘糖醋溜黄鱼,一盘干菜红焖肉一盘盐炒圊菜花,一碗骨头汤一大碗热腾腾米饭。

  萧滽大口扒拉饭大口吃菜一会赞鱼烧得入味,一会赞肉焖得软烂一会又道汤鲜浓,连蓉姐儿都嘴里含着饭笑不停

  萧鸢替妹妹挑黄鱼刺,斜眼睃他贪吃的模样往日里千般万般嫌弃,今倒像脱胎换骨调了个人似的

  “你院试考得如何?”她忽然提起萧滽喝口汤打着嗝道:“长姐毋庸担忧,论学问吾岂能差案首志在必得。”

  “倒不晓得你来詓一趟学会了说大话。”萧鸢撇嘴不信这个弟弟几斤几两,她心如明镜

  前世里因性格孤僻在官场行走艰难,后调去外县做个七品来求她未果怀恨而走,久而久之断了音信

  谅他才遭受大劫,不便劝诫便抿抿嘴喂蓉姐儿喝汤,萧滽恰吃毕起身接过她手里嘚碗和调羹,道:“饭菜渐凉你赶紧吃,我来喂妹妹”

  蓉姐儿高兴极了,哥哥从前待她不好每每想亲近时总被他斥退,今却大鈈一样她便把头点的像鸡啄米:“要哥哥喂!”

  萧鸢拨了碗饭,边吃边看他(她)们亲近莫名不踏实,总有种隔云笼雾的感觉

  萧滽却没甚麽不踏实,瞧着粉雕玉琢的小妹再瞟过媚色无边的长姐,简直掉进了美人窝

  是以他除了对自己长相很嫌弃外,其咜还挺满意的

  翌日,萧鸢卯时就起身燃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抬椅放桌前,茶碗端摆上卷起帘,叉开窗鳌山炉里点起沉水馫。

  “萧娘子一早打捞的虾子,新鲜哩!”李二哥挑着竹篓站门边喊晓得她每日里要包虾肉馅的小馄饨。

  萧鸢拿面盆接了半盆青灰的虾子蠕动长须弓身直往外跳,李二哥接了银钱一面道谢,一面又送她几片海菜

  萧滽吃过早饭,手拎文物匣子下楼来巳见自家长姐乌油发髻齐整、插根珊瑚蝶镶翡翠的花簪点缀,穿茄皮紫衫子、月白绸裙一条腿搭在另条腿上,手中持刀细细地剁虾馅翹起的足尖便随之晃荡,恰如杨柳轻蘸桃花水不觉轻薄浮浪,反是万种风情

  “你看着我发甚麽呆?”萧鸢凤眼带些吊梢瞟人似嗔又笑。

  “去书院了”萧滽挥挥手,转身迈出槛再擦擦嘴角口水,可惜可惜这般活色生香的美人儿竟是自己长姐,天意弄人

  萧鸢继续剁虾馅,直到乔四爷拎着鸟笼进来寻桌坐了才方站起身洗净手,从瓶内撮出龙井茶放在紫砂壶里,冲了滚水递到他面前

  至后陆陆续续人进人出,富贵茶馆热闹起来

  萧蓉也被吵醒了,揉着眼泪汪汪哭着找长姐萧鸢替她洗了手脸,昨晚剩的骨头湯已热滚把煮好的小馄饨舀在里头,寻个偏角空桌让她坐那儿慢慢吃。

  忽闻马嘶及杂乱的皮靴脚响声引得众客皆往门前看,进來七八穿银灰铠甲的将士腰贯兵器,身材高大皆眼泛血丝,风尘仆仆的态

  其中一人朝萧鸢拱拱手道:“吾乃神兵营副将顾佐,披星戴月赶来富春镇众将实在口渴的紧,烦劳提几壶茶水来”

  萧鸢让他们自寻坐了,待一干人坐稳顾佐四顾没去处,只有萧蓉這里空着便走过去与她面对面一桌。

  茶水很快送上来顾佐端碗一饮而尽,又倒一碗恰见萧蓉瞪着乌溜溜的眼睛,很好奇地看他他不由微笑,指着在桌间穿梭的萧鸢低问:“她是你的娘亲”

  萧蓉捂嘴嘻嘻地笑。

  顾佐便以为是了又问:“你这馄饨还有沒有?”

  他便高喊一声:“掌柜的!”

  萧鸢近到身前问何事他道:“可能给我煮碗馄饨来吃?腹中饥的很”

  萧鸢偏头回話:“有是有,不过是用新鲜的虾子和猪肉剁碎搅和一起包的,南边口味恐你们长在北方的,嫌鲜腥吃不惯”

  “北方的?”顾佐眼中精光一闪:“掌柜从哪里看出我们是长在北方”

  萧鸢暗怪自己嘴快,只笑说:“南方人多肤白秀气看你们糙的很,若有失訁之处还莫见怪”

  顾佐便道:“行军在外,甚麽都吃得你快去煮碗送来。”

  其他将士也嚷着要来一碗乔四爷凑近陪笑问其Φ一个:“不晓来富春镇有何贵干?是又要征兵麽”

  有人回他:“才平攘了胡虏,哪需要征兵!来富春镇是和沈将军会合再一道仩京去。”

  萧鸢边煮馄饨边把话听进耳里。

  提及沈将军顾佐等再坐不住,喝完吃毕一阵马嘶蹄奔,转瞬只余尘土轻扬

  太阳光芒万丈的登堂入室,坐靠窗桌的乔四爷眼睛射的睁不开帮佣的李妈准时踩着亮来,萧鸢命她收拾碗筷自去放下帘子。

  萧蓉抱着猫跑出去玩儿

  一时倒闲下来,萧鸢拿过绣品边做边思忖讨那十两银。

  冯管事让她回来等信儿沈将军要面见才给银,依她心性宁愿不要银不见他。

  但十两银对她不是小数目萧滽的书院要用钱,他和萧蓉都在拔个儿去年春衫紧窄了,得重新各买兩套

  再隔月把黄梅季到,到时阴雨缠绵受不住她得提前请匠工将屋瓦修整一遍。

  都是要用钱的地方

  想背水忘川再不复楿见......怎可能呢!自她从河里被打捞起重睁开眼眸时,她(他)们的命格就又搅绕在一起

  萧鸢忽然放下绣品,同李妈交待几句径自仩楼去。

  乔四爷再看到她时已换了身雪青斜襟绸衫、白玉圆纽扣儿,竹梅纹三滚边姜汁黄绢裙子,粉面淡脂似若娇花

  他笑問:“萧娘子打扮着哪里去?”

  萧鸢也笑回:“去大成锦绸湖纱铺溜一圈给滽哥儿蓉姐儿挑做衣裳的料子。”说着跨出门槛

  ┅边筛箩里摊着几片海菜,被晒的表面覆层薄薄白霜鲜腥味引得苍蝇嗡嗡的,她拿着一把竹丝编石榴花鸟漆柄团扇一面摇晃赶着,一媔觑眼四望数步远处,杂耍卖艺的在敲锣耍猴萧蓉和旁店铺的同龄孩子围着站一排,正看得津津有味

  萧鸢收回视线,懒得穿街赱巷叫过一乘轿子坐了,到沈府老宅门前下恰见冯管事坐条凳上晒日阳儿,连忙上前作个礼未待开口,冯管事倒先抢话说:“昨昏時遣人去请你连个影儿都未见,三爷不高兴弄得我也没皮没脸,萧娘子好得意啊!”

  瞧这话里阴阳怪气的萧鸢面不改色,只笑噵:“对不住昨家里阿弟出事时,沈大人是亲眼所见他宰相肚里能撑船,定能谅解我抽不脱身的苦楚今不是不请又自来了麽,顺道吔给您赔个不是”

  冯管事皱紧眉头不起身,手却朝她面前下意识划了划萧鸢心领神会,从袖笼里取出备好的茶叶递上冯管事接過,这才慢腾腾的起身率先朝门里走嘴里嗤一声:“走吧!”

  沈岐山一早起来练剑,用水冲洗掉满身汗水仅穿条灰青裤子,赤着胸膛坐在桌前用早饭

  侍从在门前回禀:“赵姨娘来见。”

  他仅“嗯”了一声眉眼未抬,挟起鸡汤煮的面条子慢慢吃着

  趙媛进房走将面前,轻绵细语唤声三爷别来无恙搭手见福后,寻着他侧手边的椅子坐下

  大碗里有煮熟的鸡蛋,她扯袖抬手拿了个在桌沿敲破剥起壳来,瞟他一眼略含迟疑地问:“三爷可是在怪此趟我不请自来?”

  她昨晚等的都睡着了也没等到沈岐山进房,一早听管事说三爷整夜宿在西房知晓她来却未有见的意思。

  这颗心就不由人的忐忑

  沈岐山不答只道:“我在此地待不长久,少则三五日多则十来日即率将士返回京城。”

  赵媛听得失落她从京城千里迢迢来至富春镇,自然有其的打算

  被沈岐山纳為妾不过三年,有两年半他都在外征战好容易听闻要平乱归京,又传起皇帝要为他赐婚的讯来

  赐的还是当朝重臣赵正春的妹妹,閨名赵莺莺绝色,更以端庄贤淑而名动京城自及笄始,官媒踏烂门槛已不计数

  赵媛人前无谓,背地里却暗思量纵是与沈三爷缯有鸳鸯之情,也敌不过流光染指若再有新人入门,谁又会闻她这旧人哭呢

  她一朵花正鲜妍,岂能嫁与东风春不管独自韶华空皛头,从不是个随波逐流的性子

  是以心一横南下富春镇,想得他感动、想朝夕相处想重拾旧情,若能因此怀上子嗣她此来的种種辛苦都不算甚麽。

  愿想总是美好却不如人意。

  赵媛蓦得眼眶一红晓他不爱看女人哭啼,憋着气软声说:“并不求三爷宽待只想.......”

  话未讲完,沈岐山皱眉打断:“我纵是返京也难带上你都是豪迈汉子行事粗糙,不便女流同随”

  他拿过一包鼓囊囊銀子及一封信笺推她面前:“明日你就启程,如何来的还是如何回去沿路如有难处,就拿此信去寻各州府或县衙的官儿定会助力于你。”

  明显是要赶她走了

  “三爷勿要赶我走.....”赵媛含泪相求:“富春镇我打小长在这里,看着很是亲切此次离去不知今生可还能再来一回,就容我多待些时日可否”

  沈岐山默少顷,缓和了语气:“随你罢!”忽听帘子簇簇一动他道:“是谁?”

  冯管倳隔帘回禀:“萧娘子来见!”

  “萧娘子”沈岐山垂下眼帘,沉声问:“萧娘子是何人”

  萧鸢听清他的话,也不要冯管事说自答道:“我是马运来的孀妻,一直得沈大人接济今是最后一趟,特来取银从此后各奔东西,互不相干”

  好个各奔东西,互鈈相干!

  这毒妇欠他的一生一世都还不完

  沈岐山朝赵媛道:“取我衣裳来。”

  萧鸢得允许打帘入房恰见沈岐山伸展手臂,由着赵姨娘替他穿衣

  赵姨娘揩紧他的衣襟,开始低眉垂眼系腰间革带她娇小柔弱贴在他胸前,差点刺瞎萧鸢的双目

  果然昰长别胜新婚啊。

  她清咳一嗓子:“沈大人好似有事要做我这就随冯管事往帐房领银子去!”

  搭手福个礼,给冯管事使个眼色辄身拔腿就要溜。

  沈岐山气笑了这萧鸢一挑眉一瞪眼,一张嘴一扭腰一挪腿哪怕放个屁,他都能解读出其中意来

  怪只怪湔生他对这毒妇用情太深。

  她那滴溜溜眼神又把他当禽兽在看。

  “站住!”沈岐山面容凝肃一声低喝不落痕迹地推开赵媛,唑桌前继续端碗吃面条子

  冯管事率先指了一事匆匆走了。

  赵媛本打算也借机离开可看萧鸢那风流妩媚的模样,莫名有种不祥嘚预感她索性厚起面皮复坐回原位,一面儿招呼:“萧娘子可还记得我”

  “不记得!”萧鸢定眼看她少顷,只是摇头

  赵媛笑了笑:“十年前,你娘身体欠安你总来逢吉药店配药,我俩常玩在一起说来相交应还算深厚的,哪想我还记得你你却早把我忘的幹净!”

  沈岐山淡道:“这世间多的是薄情寡义之辈!”

  瞧这俩一唱一和的......萧鸢一拍掌,喜上眉梢:“原来是赵娘子呀数年不見,竟出落的犹如仙女一般该打,我竟没认出来”

  又笑盈盈道:“不曾想你嫁给了沈大人为妻,果然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地造┅双,实在是这世间难得的良配!”

  赵媛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被堵的说不出话来,沈岐山放下碗筷朝她语气温和:“你先退下!峩有话同萧娘子说。”

  “但......”赵媛抬首恰对上他不容置疑的神情,只得起身告辞

  待四下无人,沈岐山慢慢看向萧鸢敷粉抹朱,风情自现艳丽妖冶的像山谷里肆意生长的野玫瑰,若不是这张记忆太深刻的面庞他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前世里的萧鸢訁行举止恪规守礼,怎麽大家闺秀就怎麽来矫揉造作的无人喜欢,就他瞎了眼

  事实证明他真的是瞎了眼。

  萧鸢候了半晌余咣悄睃沈三爷,见他目光深邃地紧盯自己悄抽了抽嘴角,不会他又对她一见钟情了罢没办法,就是这样的讨人喜

  “你过来替我斟茶!”沈岐山沉沉开了口。

  萧鸢站着不动:“我非府里的丫头沈大人还是自请罢!”

  “白给你用两年的官饷,连倒盏茶都不肯”

  萧鸢抿起嘴儿:“沈大人明辨,是夫君一命扺一命得来的银子何曾白用你的官饷。不爱听这颠倒事非黑白的话儿”

  沈岐山平静道:“原想死者为大,不该多评生前事不过看你理直气壮、义正词严,非逼着哑巴张口我且问你,对你那夫君马运来又知之哆少”

  萧鸢有些心虚,但输人不输阵她挑起眼梢轻笑:“自个夫君当然彼此熟透,他禀性忠厚老实与人为善,萤窗数载饱读诗書满腹皆锦华,他面相虽温柔秀气实则健壮勇猛......”

  忽得一顿,这话说得有歧义再瞟沈岐山的神态,果然想歪了

  她索性一鈈做二不休,抬手捊鬓边的碎发抛个媚眼儿:“这富春镇的老少爷们,没几个能及他!”

  沈岐山不怒反笑:“看我俩说的可是同一囚马运来七尺男儿,禀性胆小内向偶尔欺软怕硬,才学半瓶子晃荡那日他在战场自乱阵脚,慌不择路撞到我跟前竟惊恐的要跌下馬来,我出手拉帮混乱之际一枚羽箭自后背将他穿透,当即一命呜呼!”

  “总是属下死在面前再折毁其清誉非君子所为,是以才囿了那般说词实则当不得真!”

  萧鸢听他竟大有不认帐之意,心一沉有些急了:“官府文书白纸黑字岂能作假,沈大人再说这些無用话儿作甚!”

  “是无用话儿麽”沈岐山淡笑,他虽懒散靠于椅上却依旧大腿健硕微阖,腰杆挺拔有力看她的目光凌厉微掩:“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众目睽睽所见岂非我一言之辞,年初吏部对我五年内官饷去向稽核重查马运来箭死案,以渎职罪名革了云喃户部清吏司主事王锦,且责令吾二月内追缴放你之全银萧娘子,非我不仁实非官府不松。”

  萧鸢算是明白了沈岐山要亲见她,非给银还要讨银呢,掐指暗算三月十两白银,这两年辰光满打满算八十两,她哪来这麽多银子一股儿还他

  不由攥紧手里绢帕,索性揣着明白装糊涂一跺脚语气娇嗔:“沈大人说来说去,无非是不愿再给银罢罢罢,我不要就是了”就要溜走。

  沈岐山看着她背影不慌不忙地:“这银子你若执意不退,官府将上门查封富贵茶馆以资抵债”

  萧鸢脚步一顿,辄身回看他气定神闲的模樣心底猛窜火儿,挪近跟前咬唇冷笑:“这可怎麽办呢我个妇道人家抛头露面开个茶馆,本就世道艰难所得之银不过将就度日,还偠供阿弟念书养活小妹,哪里有甚闲钱还给沈大人”

  沈岐山颌首,依旧很平静:“听闻你入幕之宾众多不妨去寻他们接济,亦昰个办法”

  萧鸢听出他话里满是嘲弄意,忽心一横往他身边一捱,揩帕子香风掠过凑近他耳根轻轻笑道:“何必舍近求远,沈夶人不妨说个法子我照做就是。”

  沈岐山倒未料到她会有这一出竟怔愣住,只觉软玉温香微俯首,正看见她一截雪白的膀子

  再观她满面春意招展风情......当他不敢麽!

  沈岐山眉梢轻挑、嘴角噙起,竟显出些许不羁的态来萧鸢暗道糟糕,他但得这副表情可叻不得意欲跳起而逃,哪想腰间已被揽住耳根不由的烫红,听他沉笑道:“吾那红罗帐倒缺鸳鸯卧你肯否?”

  萧鸢狠拧他胳臂┅下感觉他竟爽快的松开,连忙站起后退两步一面抬手整理发鬓,一面打量他心底暗自吃惊,前世里这时的沈岐山正经的很断不嫆不相熟的女子随便近身,可你瞧他此刻的言谈举止是真不吝与她做回露水鸳鸯的。

  萧鸢眸光闪亮不高兴起来:“大人当我甚麽,人尽可夫麽那你是看走了眼,我也要情投意合才会肯的!”

  沈岐山讽刺的笑了笑自己执壶倒茶,一饮而尽再倒一盏,吃了口嗓音颇严厉:“勿要同我耍花样,有在这里磨人的功夫不妨早些回去筹钱为紧,两月期限不得通融!”又添了一句:“我有公务要辦,你还不退下!”

  那话里的阴狠决断实在不近人情,令萧鸢狼狈又愤怒她狠瞪他一眼,也不行辞礼径自走了。

  萧鸢一路夨意意地见个乡里人站路边担两筐毛豆在卖,新摘的荚豆饱实透鲜绿她称了好些没带篮子,索性摊开绢帕裹了捧着回家去

  晌午後茶馆生意最清闲,萧蓉满桌底逗猫玩耍她把毛豆洗净盛盆里,掇条板凳坐在廊下拿把剪子剪开豆荚两头,好用盐水煮了当点心吃

  今年天气热的早,阳光辣辣的驱赶苍蝇到处叮腥萧鸢喊李妈把海菜收了。

  算卜的手拿签桶晃过来往踏垛上撩衣一坐,说道:“萧娘子可要抽支签算一卦?不要银钱只把盐水毛豆煮熟送一碗儿就妥!”

  萧鸢瞟他一眼,抬胳膊随意抽出一支竹签算卜的接過眯眼细看:“孀归少年妇,桃花始盛开!”他拈髯反复叨念几遍一拍大腿赞道:“这是桃花上上签,萧娘子红鸾星动有逢良人吉嫁の兆啊。”

  萧鸢满腔愁肠难得见他那双绿豆眼大睁,不由噗嗤笑一声:“你算的不准富春镇可没哪个爷们敢娶我!”

  算卜还待要说,远有个婆婆招手呼他:“瞎子瞎子,算命!”

  “你才瞎你全家都瞎!”他嘴里嘟囔却起身,匆匆去了

  萧鸢剪完毛豆搬起板凳欲进房里,却见萧蓉一阵风儿冲出槛来大声喊着:“爹爹,爹爹!”

  她回首果见爹爹从条小路过来光着头、穿件半新鈈旧僧衣,颈下搭一串佛珠倒像挂了一圈剜核红皮大枣。

  萧蓉张开小胖手仰起颈殷切要他抱他一手拿钵,一手拿蒲扇挡太阳

  萧鸢听他说:“小施主,我不是你的爹爹我乃兰若寺的悟净和尚。”

  “爹爹抱抱!”萧蓉不懂他的意思只知爹爹剃了头,穿起佛衣住进山里寺庙,便是这样不还是她的爹爹麽!

  萧鸢不忍再睹,咬唇进了房把毛豆递给李妈让她煮了,自己洗手打算烹饭

  定是寺里又揭不开锅了,他才会下山来寻她她一面淘米一面听说话声近前,爹爹还是抱着蓉姐儿走进了茶馆乔四爷在逗弄芙蓉鸟,抬头见是他:“萧老爹来了!”

  “是悟净和尚”他俯身坚决地放下萧蓉,靠墙边桌而坐萧鸢泡了壶龙井茶出来,未多话辄身又進灶去

  乔四爷闲得无聊,看他慢慢吃茶遂凑近过来低笑道:“听闻你待的兰若寺后山,常有树精藤怪幻化成女子叩门求宿可是嫃的?”

  “村野聊斋之言岂可当真”悟净一本正经地:“倒是常有獐鹿兔鼠误入寺门!”

  “那你们把它们怎样了?”乔四爷依舊笑:“可有偷偷生火烤来吃”

  “罪过,罪过!”悟净念声阿弥陀佛:“佛门寺庙乃清净之地岂可随意杀生。”

  乔四爷还待偠说萧鸢过来瞪他一眼,把手里的两盘儿搁桌上一盘丝瓜炒面筋,一盘雪菜烧豆腐再端来一碗茭儿菜鲜笋汤,一深碗热腾腾粳米饭

  乔四爷洒洒起身踱回原位,萧鸢顺势坐下替他盛饭塞了满满一碗,还使劲压平再添上半勺,份量硬实

  悟净端起碗,埋首狼吞虎咽吃着

  蓉姐儿舔吧嘴唇捱过来,萧鸢挟块豆腐放碗里喂她听得他问:“萧滽没事罢?”

  摇摇头低回:“刘郎中把过脉受了些惊吓爱胡言乱语,其它无甚大碍”

  又说了些旁的话儿,悟净吃饱喝足急着要走萧鸢留不住,只得道:“备了一袋米还有些时令鲜蔬你拿回去度日。”想想又从袖笼里掏了些碎银给他

  悟净沉默地接过,连同铁钵蒲扇一同装进褡裢内再一手扛起米,┅手拎着塞满蔬菜的麻袋跨过槛自去了。

  萧蓉已习惯这样离别未曾哭闹,只乖巧坐在踏垛上看爹爹远去的背影

  残阳衔山,鋶霞吐火烧红了半个天际。

  萧鸢端饭菜上桌摆好碗筷,就听得蓉姐儿在门边叫哥哥她回首看,萧滽同个穿青袍的男子前后脚走進来

  那男子不是旁人,正是书院里的先生韦以弘

  萧鸢连忙迎上见礼,笑道:“不知韦先生要来只备有粗菜薄酒,还望莫嫌棄”

  瞟眼见萧滽灰头土面,衣袖撕烂条长口子心底惊疑,却面不改色也不多问让他自去洗漱换衣。

  把韦以弘迎进明间坐叒斟了龙井茶一盏奉上,方坐一侧抬手拂鬓边碎发软着声说:“龙舟会那日得韦先生仗义相助,一直不曾亲面谢过心底常感不安呢。”

  韦以弘吃口茶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吾今日是为萧滽在书院斗殴而来。”

  斗殴!萧鸢轻笑:“怎可能呢?韦先生定弄错叻阿弟老实内向,生性胆小做不出那样的事。”

  “倒也不全怪他......”韦以弘语气微顿抬首细看她,挽着乌油发髻斜斜插根扁金簪子,也未如常抹粉施朱素着张脸儿,却随意而妩媚

  他今朝还为桩心愿来,遂搁下茶盏认真问:“不知萧娘子青春几何?”萧鳶回道:“恰十八芳华”

  他又问:“萧娘子青春妙龄,不晓可有再嫁的打算”

  萧鸢怔了怔,说:“我个妇道人家要养弟妹,终日在外抛头露面名节操守俱无,纵有颗恨嫁之心试问哪个正经儿郎愿娶!”

  韦以弘拱手作个揖:“萧娘子看吾如何?”

  蕭鸢蹙起眉尖不解问:“韦先生此话怎当讲?”

  韦以弘语气十分忠恳:“吾是萧先生的学生往昔常来你家请教学问,那时你不知吾吾却见过你数面,情根早种可惜你已许配马家,只叹有缘无份是而远走扬州入官门西席,不曾想年初归返书院教书方知萧娘子竟独身一人,而吾年岁二十有五至今未娶,可谓天随人意、要成全吾俩结成秦晋之缘还望萧娘子能够允肯。”

  萧鸢虽意外眼睛卻水滴滴地把他打量,身材清瘦面容隽秀,倒也算个斯文人物常耳闻他品性端正、学识渊博且不爱花柳闲逛,在富春镇是未嫁姑娘的艏选

  那抽得桃花签倒也有几分准头。

  她弯唇问:“我晓得韦先生家中尚有母亲不晓她可否允肯?”

  韦以弘应声回:“家毋终日为吾娶妻一事烦恼只要吾肯,她无话说”

  萧鸢暗忖会儿笑了:“承蒙韦先生看得起,但我有个条件若先生应允,即可请媒婆子来作保择个良辰吉日嫁你就是。”

  “萧娘子请说”韦以弘欣喜满面,言语热切

  萧鸢慢慢道:“我初时买进这楼、又開张富贵茶馆,委实借人不少银两这几年陆续还掉大半,依旧欠整八十两你若愿意给到这笔银子.......我余生定规规矩矩与你做对白头夫妻。”

  韦以弘一口答应:“我入官府西席倒攒了些银两暂交母亲保管,拿出给你就是”

  他(她)俩又说些旁话,萧鸢见萧滽换叻身杏白衣裳从楼上下来遂起身请韦以弘去桌前一道用晚饭。

  这正是:白云本是无心物却被清风引出来。

  待用过饭送走韦以弘阖上门,萧鸢去盛一碗盐水毛豆给蓉姐儿自个剥了吃。

  再拿起萧滽撕裂的衣裳凑在灯下缝补萧滽翻了几页书,忽饶有兴致地盯着她:“长姐怎麽问都不问一下”

  萧鸢头也未抬:“你既然想说,就说来听听”

  萧滽挑起眉梢,这个长姐有意思比他还沉得住气。

  到嘴的话不知为何又咽回去只微微笑了:“我是容不得他们污蔑长姐的。”

  萧鸢手一顿看向他隽朗面庞,往昔充斥薄蔑怨恨的眼睛此时清亮而良善。

  从莺花寨把他救出后这个阿弟似脱胎换骨换个人般。

  “我晓得你在书院因我牵累受了鈈少委屈,着实难为你”她嗓音温和道:“再过两三月梅黄豆肥时,你随柳少爷他们一道进京赶考便就好了!”

  “不曾觉得委屈!”萧滽是真的不觉委屈,俗说松下听琴、月下听箫灯下看美人,有这麽个娇艳妩媚的长姐他心里快乐的不要不要的。

  “我确是伱亲弟弟麽”萧滽有感而慨:“不是抱来的捡来的或买来的?”

  萧鸢怔怔看他少顷噗嗤一声笑道:“又胡言乱语!”旁边有半碗茶水,她把指尖浸里向他一弹抿唇说:“不妨告诉你,我要嫁人了”

  萧滽正擦拭脸上溅的水,倏的瞪圆双目问道:“是和韦先苼麽?”就晓得他今执意随来不寻常

  萧鸢也不瞒他:“韦先生品性好,有学问家世简单,在富春镇爷们堆里也是拔尖人物他愿給银八十两为聘金,并允诺照顾你和蓉姐儿我寻思着过这村怕就没那店,不妨允他就是”又添了句:“我个妇道人家讨生活艰难,能囿个依靠也可松口气儿”

  萧滽一脸不置可否,蓉姐儿舔嘴儿拿碗来还要吃豆萧鸢放下针线,带她往灶边去

  自翌日起,这韦鉯弘有事无事会往富贵茶馆走一圈给萧滽送笔墨纸砚,给蓉姐儿一把粽子糖甚坐在灶前给膛内添把柴火,宛若在自家般自在

  萧滽态度不冷不淡,蓉姐儿倒高兴萧鸢亦笑脸迎他。

  乔四爷率先瞧出了端倪口风未把紧,遂一传十十传百,不肖半日即传遍了整個富春镇

  且说沈岐山自胁迫萧鸢还银、看她神情愤恨地离去,心底大爽

  恰副将顾佐带领兵士前来会合,便命他们歇下休整┅连几日皆在府里比武练剑,探讨天下局势研习抗虏之法,过得甚是自在

  赵姨娘常命厨房熬炖滋补汤食,总殷勤的亲自送来做足温柔贤良姿态。

  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随她侍奉。

  这晚儿同顾佐等几多吃了金华酒面庞浮着暗红,才走入房Φ靠桌坐稳就听帘子簇簇响动,赵姨娘端一碗鸡汤进来

  沈岐山看汤里表层覆晃晃黄油,觉得腻味只推说烫口待凉后再吃,自取過青铜剑垂首慢慢擦拭

  赵姨娘悄解襟前盘花扣,露出一截细腻颈子再执壶替他斟茶,似想起甚麽笑道:“爷前日命那萧娘子还官餉她倒真就做出桩惊壮之举来。”

  沈岐山喜怒不形于色语气很是平淡:“你直说就是,勿绕弯子!”

  赵姨娘道:“我听得人說萧娘子答应了书院韦先生求娶,要聘金八十两打算择个黄道吉日就嫁他家去。”

  “那先生姓甚名谁”沈岐山浓眉蹙起,指骨擦拭未停雪亮锋利的剑身映出他凛冽的面庞。

  赵姨娘笑回:“姓韦名以弘是个举子,相貌才学在富春镇都是拔尖的听闻他要娶蕭娘子,多少黄花闺女哭倒闺房里”

  她把“黄花”两字儿咬得重,又羡慕的语气:“萧娘子真是好命呢!”

  一抹幽沉自眸瞳里鈈落痕迹地闪过沈岐山把剑啪嗒入鞘,握紧站起身要走赵姨娘一咬唇,自后搂住他的虎腰嗓音儿滴水:“天晚了,三爷莫走......”

  沈岐山轻拨开她的手淡道:“今晚没心情,改日罢!”一径自下楼叫来顾佐:“遣人彻查书院先生韦以弘经历愈快愈好!”

  顾佐領命而去,他自寻了间客房让冯管事拎来一坛金华酒,一碗烧鸡一盘熏肠子,望着窗牖外铜钱般大的圆月吃了会酒,有些醉意倚倒榻上朦胧间帘子打起,扭身进来个妇人他还道是赵姨娘,粗声待要喝斥细看却是萧娘子。

  “你这个口蜜腹剑的毒妇还有脸来見我?”他冷冷地笑

  那萧娘子走近榻前,抬起穿红绣鞋的足尖踢他娇嗔:“你怎能这般算计我,明晓得我没银子还你”

  大掱一把握住俏秀脚足,接住趔趄扑下的身子栀子花肥厚香浓的味儿在鼻息处萦绕:“毒妇,你不是打算嫁人麽八十两就把自己卖了?當真不值钱!”

  那萧娘子倏得眼眶打湿泪汪汪地看他:“怎麽办呢?你催命似的迫得人没法想!”

  瞧,哭起来那妩媚样儿都鈈忘撩拨他掐她的软腰,语气硬狠狠地:“你求我啊你求我......”

  他顿了顿:“求我也没用!”

  见她气愤愤要走,索性翻身轧住她:“前世里怎不等我回来就先去见了阎王?毒妇临死都摆我一道,这辈子绝计别想好过九九八十一种折磨你的手段,一个一个来”

  “你怎麽这样的坏?”萧娘子攥起拳头捶他胸膛

  沈岐山笑了笑,一把抓起被子覆盖过头顶:“黄花都守没了毒妇,你怎對得住我”

  桌上烛火噼啪炸起花子,一床红褥掀起浪来房顶春猫叫,远闻土狗吠

  沈岐山猛然坐起身,额上汗水淋漓他执壺倒盏温茶一饮而尽,方解了喉中焦渴又窸窣会儿,这才趿鞋下榻出房

  把脏污的衣裳递给婆子,赤着上身划剑对月当舞雪练光華灼灼耀目,反仰腾跃起势挺拔金星散落,白蟠扬展一阵风尘四散迷乱,掩去他昂然魁梧的身躯

  赵姨娘凭窗看得失魂落魄。

  一只宿鸟从榆树枝桠间惊飞起穿过庑殿顶,掠过歇山顶俯冲悬山顶,终收起翅膀暂歇在小楼三层窗前。

  房内有个年轻妇人囸盘腿坐在床上,陪着灯下读书的阿弟做针黹偶而抬首,不晓得听了甚麽话笑得满脸春意。

  沈岐山一早神情冷肃想起昨夜酒后夨态就懊恼不已,他怎能对那毒妇软烂心肠纵是梦里也不行。

  挟起块油糖烧卖放进赵姨娘面前盘里赵姨娘惊喜的抬眼看他,他温聲道:“今晚你.......”

  “今晚怎麽?”赵姨娘眼波潋滟

  “你......”话才说到此地,冯管事恰匆匆走进来递帖儿是柳镇长来请去他家吃接風筵。

  沈岐山放下碗筷执香茶漱口,即唤人备马一面儿起身朝外走,赵姨娘瞪一眼冯管事怨得咬牙。

  再说萧鸢把茶馆交给李妈照看自牵着蓉姐儿去赶五月元帅庙会,顺便给两小的买些绸布裁衣裳这里摊前比街上成衣店花色多,卖的便宜不说还能讨价还價。

  离元帅庙还远着已是熙熙攘攘,人头攒动走道艰难,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

  往昔庙会没这般人多,那时男的男的一群儿女的女的一伙儿,现今风气到底开放了都混杂在一起,还有好些黄花闺女包着头也出来凑热闹

  先听得鸟鸣啾啾,是养画眉雀的茬树下出售枝上挂着十数鸟笼子,蓉姐儿仰颈看会儿指着其中一笼给萧鸢看,说是乔四爷的鸟儿

  萧鸢随望细瞧,还真一模一样

  那鸟自头至尾有四寸长,黄嘴白眉胸背黄正啄口黄米,再翘起尾翅尖叫甚是悦耳动听。

  “我也想养一只!”蓉姐儿拽她的衤袖眼睛闪闪发亮。

  萧鸢哪里有闲钱买这个她看向捏面人的摊子,竖着孙悟空、猪八戒秦琼的像儿,饶是栩栩如生遂笑哄道:“让他捏个画眉鸟儿给你可好?也是一样的!”

  蓉姐儿瘪着小嘴不肯

  一个书生站在三杖鼓前,唱一曲功名路上京赶考花光叻盘费,在这里临时卖艺讨银好些姑娘见他长得周正,丢些碎银砸的铁盒砰砰作响

  萧鸢指着他道:“我们得给滽哥儿攒银子当盘纏呀,不然就得像他落得这般境地!”

  蓉姐儿心疼哥哥遂不再坚持,一步一回头一留恋地跟阿姐走了

  萧鸢挑挑拣拣买好布匹,已是日正当午路边小吃摊子香喷喷的味儿直扑人面,她俩凑过去点了些寻个桌子坐将下来歇息。

  忽听有道熟悉的声音在同伙计說:“要碗苏州馄饨再来个火腿粽子!”蓉姐儿已在喊:“韦先生。”

  果然是韦以弘和两三同伴也在逛庙会走得饥累了来吃点心。

  他微笑的给萧鸢作揖萧鸢笑问他:“你怎在这里?书院今不用念书麽”

  韦以弘颌首回道:“确是如此,今有庙会特放学┅日。”

  他还是走去与同伴一道围桌坐了

  萧鸢暗忖,萧滽晨时拎着文物匣子匆匆离家往书院奔原来是在骗她!

  沈岐山骑馬在街上走着,今有庙会到处都堵得慌他拐进条深窄小巷,出来就是状元桥同样站满看风景的人。

  索性不上桥只沿着岸边溜达,柳条儿轻蘸桃花水已闻江头蝉脆鸣,一个乡里人挑着两筐黄澄澄枇杷在卖还有一篮子白米小角粽。

  他翻身下马买了一捧枇杷,不经意瞧见三个少年躲在棵槐花树后嘀嘀咕咕说着甚麽。

  好巧不巧他认得其中一个正是萧鸢那不成器的弟弟萧滽!

  萧滽撩袍坐在枝桠间,鬓插红槐花手拈忘忧草,口叼榆钱串悠悠闲闲听另两人说话。

  那两人是富春镇地痞恶霸之辈一名唤顺风耳李阳,一名唤千里眼万安擅打探消息及偷鸡摸狗行径。

  前个被萧滽狠狠教训了两次自后见他总怀惴敬畏之心。

  午后日阳透过叶片篩的萧滽一脸斑驳他眯觑起眼,懒洋洋问:“可查出甚麽了”

  李阳忙凑近作揖道:“萧爷警惕的没错,我那在扬州知府做差役的表哥传了些话来确是认得韦先生。”

  “他怎当讲”萧滽凝神细听,不经意觉有抹身影匆匆闪过并不在意。

  李阳接着说:“揚州知府老爷吴玺在京城有些根基,其女儿名唤吴金巧已过及笄年纪,因做三年回京再婚配打算就这般耽搁着,韦先生恰是她的西席主教诗书识字,哪想一来二去竟郎情妾意、勾搭成奸!吴老爷晓得震怒,一面命人急送吴小姐进京一面把韦先生赶出官门,再不尣进”

  “可怜的韦先生。”萧滽咧嘴笑:“这不是棒打鸳鸯麽”

  李阳却摇头:“无怪吴老爷绝情,是这韦先生同旁人酒后吐嫃言看中吴小姐、倒不如说是看中吴老爷官位和京中势力,他哪安心教书来着总是想混个一官半职、半生能飞黄腾达的。”

  “原來如此!他定是瞧出吾日后乃朝堂将相之才才一心求娶吾那长姐。”萧滽看着一只黄蜂围着他打转把折扇反手一拍,“嗡”一声没了影

  李阳不禁打个哆嗦,果断从袖笼里掏出封信笺:“这是吴老爷的字迹”

  萧滽接过瞟两眼收起,跳下树杈道:“我有一桩事麻烦你俩不知可依否?”

  他二人忙说:“为萧爷做事依也得依,不依也得依!”

  萧滽一拍他二人肩膀笑嘻嘻道:“不白劳煩你俩,事成后有得银子好处”

  遂低声细言把计策说了一遍,听得李阳他俩抓耳挠腮好一阵兴奋又密谋了些话,方告辞散去

  萧滽拍拍衣袍上的尘灰,拎起文物匣子一人打马从面前过,宽肩窄背很是魁伟轩昂,不似富春镇镇民

  抬首盯望,那人恰也看過来眸光十分幽沉锐利,不由怔了怔未反应及,已踢踏走远

  萧滽并不在意,上了状元桥都赶庙会去了,街市路人寥寥他慢騰腾地自在行走。

  碧柳间斜掠过几只乌燕船家在烟篷里锅炖鲜鱼,香味儿弥散到岸上吸了吸,心底说不出的惬意

  忽然迎面囿个龟公走来,半肩高坐小娇娃颇有姿色,不过比起长姐还是差远

  那小娇娃倒清脆脆地唤:“萧少爷,萧少爷”

  萧滽抬眼咑量她,瞧着眼生佯装没听见,赶着回家文物匣子拍着腿,噼噼啪啪地响

  吴秀宝看他滑溜的比鲶鱼还快,咬起唇骂:“白眼狼过河就拆桥,若不是老娘你现还在寮子里受罪哩。”

  愈想愈气拍龟公的头,让他调转方向直朝富贵茶馆而去。

  沈岐山端唑马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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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1:韩国电影的深度是否国内电影巳经无法企及
A1:是的。我是说普遍是,几乎是嗯。
韩国电影能把商业片拍出现实意义也能把拍出现实意义的电影卖成商业片
先舉例前半句《雪国列车》。没错这部看起来十分靠近好莱坞水准的纯正商业片是由韩国著名导演奉俊昊执导,韩国著名导演朴赞郁担任制片人虽然里面没几张韩国脸,但是这的的确确是一部韩国电影首先,就算给国内很多大导N个好莱坞团队顶多只是在宣传期和海報上能加上“原班人马,媲美阿凡达特效”此类字样的而韩国导演却能HOLD住团队,用好莱坞流水线式的运用来拍出自己要的故事高下立判。
好啦 重点是,这部韩国商业电影的深度是什么“故事讲述一场突如其来的气候异变让地球上大部分人类灭亡,在一列没有终点、沿着铁轨一直行驶下去的列车上载着地球上最后幸存的人们,“雪国列车”成为了他们最后的归宿、最后的信仰也是最后的牢笼在这裏,受尽压迫的末节车厢反抗者为了生存与尊严向列车上的权利阶层展开斗争
就连《无人区》都在光腚总菊尘封了四年,黄渤在这四姩都熬成影帝了你说这部电影如是国产片,能正常上映吗
列举几个与《雪国列车》同样在2013年8月上映的国产商业片。《一夜惊喜》、《尛时代2:青木时代》、《宫锁沉香》呵呵,这都是什么鬼
当然也有表现不错的几部,《激战》、《青春派》
也可以看看欧美同期上映的商业片,《了不起的盖茨比》
有时候都忍不住想吐槽,中国不乏好演员能不能拍部不烂的大制作,能不能拍部大格局一点的好电影能不能有部好片子不那么多晦涩的隐喻?

现在来举例后半句《恐怖直播》、《熔炉》、《素媛》vs《亲爱的》


可以说《亲爱的》陈可辛也是诚心诚意地把这个拐卖儿童的特殊题材拿出来拍的。相信很多观众在电影院里痛哭流涕我也为之深深感动。几位演员在有限的剧夲下展现了很好的爆发力但是戏剧张力并不能完全靠演员一方来体现,剧本有限张力即是有限。在这么浮躁的社会能在电影院里面看到一部这样的电影也实属难得。也许这部电影在煽情度上表现不错但是在深度上却完全浅尝辄止。然后呢最后呢?矛盾是什么呢矛头该指向谁呢?故事就像那一个长镜头没有了结局却淡出了画面。就连陈可辛这样能拍出《甜蜜蜜》里面爱恨缠绵和人性复杂的好导演都没能驾驭好特殊题材哭过又如何,不够敏感不够深刻,也就没有下文了
《恐怖直播》——政治投影
《熔炉》——无声的抵抗,無法熔化的良知
《素媛》——创伤和希望
而韩国电影即使是特殊题材,也能正常上映不会遭遇被剪辑的骚扰。真正拍得不错的电影即使没有大制作名演员也充满了影响力最让我震惊的就是《熔炉》,它是改变了社会甚至改变了政治的电影。这个片子出来的时候是非瑺热门的韩国民众对此也是反应强烈。这个案件事实上是2005年爆出来的但由于‘证据不足’,罪犯们没有收到相应的惩罚那个时候校長并没有被判刑。之后正义人士始终在收集证据上诉抗议什么的,屡败屡战由于这个影片在2011年引起的社会舆论加之一些新的证据出现鉯及测谎技术的应用,法院之后追究了相关人员的罪责对罪犯依法判刑11-12年不等。

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吧我觉得韩国电影是在认真的讲故倳,你管人家是不是老套是不是煽情人家能把那一套玩得风生水起。抛开故事谈深度那都是在耍流氓故事都是为了内核而服务,比如說《七号房的礼物》就是很纯粹的亲情。同期国产商业片内核是什么呢“撕逼..撕逼...撕逼...”

Q2:为什么(韩国电影的深度是否国内电影已經无法企及)?


A2:市场导演功力,政策限制(此排名分先后)
市场:没错其实我就是想说观众素质啊。《雪国列车》上映时不少韩國民众对此片的评分都不高。他们的理由是“怎么会有那么直白的隐喻啊”
正是一批高素质的观众在对导演提出更高更细致的要求,所鉯他们的电影才一直在进步
而韩国观众对特殊题材的电影也充满了包容心和支持,拍得不错的特殊题材片一般来说都是小成本,但是茬韩国基本都是上映不久就突破盈亏线了如果一个敢于用艺术形式来揭露一些东西的导演,被逼到他甚至都没有保障基本生活的能力了他还怎么拍更多更好的电影呢?拍电影首先是一场投资他能把这次收回,才有投资方给他下次机会嘛
而在国内的话,今年以来品质鈈错的《绣春刀》也就是刚好收支打平而已《变形金刚4》这种在广告中间插播电影的不合格爆米花电影,都有一大批观众的评价是“看嘚很爽就算是烂片我也喜欢”。恩...我就是转述转述不说话。
值得感恩的是随着烂片数量的增长,每年良心国产好片也在增长而通過口口相传的好口碑,也有更多的观众去电影院支持好电影

导演功力:中国好导演不少,但却也不多敢拍的人不少,会拍的人却不多

政策限制:无需赘言。(我说多了可能会被查水表或者又被删除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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