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着一袭素白 怎么对下我还有一句话要对你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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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他的媳妇儿,既娇又憨,撒娇时总带着点小刁蛮;
她的大丈夫,又慓又悍,宠她时总有那么点霸气。
十五岁那年,徐妃宜定了亲,却传她未嫁夫先死,
就这样成了众人口中的望门寡。七年后,哪晓得,
她那位有缘无分的未婚夫,不但改名换姓,
还摇身一变成了有权有势的常胜大将军。
为此,徐妃宜找上门,她想问他,
她与他尚有婚约,他为什么丢下她一走了之?
乌烈向来不近女色,更不用说哪里来的未婚妻,
这女人以为赏了他一巴掌还可以走人吗?
既然她自称是他的未婚妻,索性将她逮回军营,
她问他为什么,他只冷冷回了两个字,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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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是徐妃宜守寡的第七个年头。
  康隆二十年,十五岁的徐妃宜与二十三岁的林书浣定亲,才子佳人、般配无匹;次年,林书浣在成亲前受征入伍。同年腊月,林书浣在洵吾之战的战场上失踪,尸骨难寻。
  未嫁夫先死,徐妃宜就这样成望门寡了。
  照理说,望门而寡的女人通常会被认为命硬、克夫,以致难以再蘸重嫁,不过平阳城民风强悍,也不甚保守,更何况徐妃宜温柔恬静,又生得貌美,所以这些年也有不少人上门提亲,可徐妃宜却不愿再嫁,执意要为为林书浣守贞。
  她守寡没多久,一户孙姓人家迁居到了平阳城。
  孙家当家人孙兴金因着侄儿在上京做武官的缘由,自打一搬来就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短短五年,便已娶了七房姨娘。他搬来不久后就看上了徐妃宜,日日来府上骚扰,不过因为自家老娘嫌弃徐妃宜望门而寡不吉利,所以他除了骚扰之外,也没能真的把她强娶回去。
  在徐妃宜守寡的第七年冬天,孙老夫人去世,孙兴金就此肆无忌惮起来,他用尽了各种下作无赖的手段来威逼徐家下嫁女儿,将徐家搅得是鸡犬不宁,没有一日安生日子可过。
  这种状况,一直维持到了次年的春天。半个多月之前,城中又兴传起林书浣未死的消息,有刚刚归乡的伤兵说在战场上见到了林书浣,他不仅没死,反而成了忠武将军,只不过因为九死一生而落了残疾,变得腿瘸眼瞎丑陋不堪。然而这个传言流传没多久,徐妃宜便应下了与孙兴金的婚事……
  那晚大雪纷飞,孙兴金正携了一众流氓在徐府滋事。
  始终不肯露面的徐妃宜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她身着一袭素白织锦皮毛斗篷傲然立于雪中,以白纱覆面,星空雪夜之下犹如清艳仙子,周身的矜傲之气释开,美得不可方物。
  在孙兴金贪婪龌龊的目光中,徐妃宜清冷开口,“若是你肯,就半年后再来娶我。”
  孙兴金一听就拉下了脸,半年?他只恨不得现在就把她拉回去洞房,怎么还会等半年?
  然而还没等他拒绝,就见徐妃宜手上银光一现,一把匕首不知何时已经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几乎是同时,孙兴金在雪白的颈间看到了一抹触目惊心的红。
  “若是不肯,那你今晚就可以把我的尸首带回去。”
  这女人可真下的了手!
  她的举动吓住了孙兴金。稍作权衡之后,他便答应了她的条件。
  因为就算自己不答应,他也没把握半年内可以得到这个女人,毕竟徐家不是小门小户,他虽然隔三差五就来滋事,但却也不敢真的下狠手。
  倒不如就再等上半年,反正平阳城就那么大,他就不信这个女人还会翻出什么花样来。于是心一横,点了头,“好,半年就半年!”
  “这半年内,不许再踏入徐府半步。”
  “这……”孙兴金眼珠一转,“我不来,你要是跑了怎么办?”
  “即便我能跑,我这全府上下的人也跑不了。”
  孙兴金觉得她说的有理,不让进府那他就派人在府外守着,左右也不能让他们跑了。
  “好,我答应你。”
  “若是食言,那么今日之约便就此作废!”
  “不过我要知道,为什么一定要等半年?”
  孙兴金狐疑道,这女人出了名的聪明,他可不想被骗了。
  “我的脸上长了一种斑,要治疗半年才能痊愈。”
  孙兴金恍悟,怪不得她脸上戴着白纱。
  “难道你想娶一个脸上生斑的妻子过门?”
  他才不想!他看上的不就是徐妃宜的美貌,不过……
  “生斑了?你没骗我?”
  徐妃宜冷笑,“我若想骗你,大可直接说这斑永远也好不了。何必只说半年?”
  孙兴金似乎是信了。
  徐妃宜说:“还有疑惑吗?若是没有,就请你即刻离开徐府。”
  孙兴金带人离开之后,徐妃宜手一松,抵在颈间的匕首当啷一声掉到地上……
  当晚,婢女问春帮她上好了药便杵在一边,凝视着她脸上光洁如初、毫无斑痕的肌肤,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想问什么就问吧。”
  徐妃宜透过铜镜端详着自己颈上的纱布,目光一转,从镜中对上了问春的目光。
  “**,奴婢不明白,您何苦答应?若是抵死不从,他其实也没办法。”
  “徐府上下这么多人,不能总为了我去忍受这份纠缠。”
  “那您为什么又让他等上半年?”其实早半年、晚半年,不都是要嫁的吗?
  “因为我要利用这半年的时间,去找一个人。”
  问春立刻就想到了是谁,“难道……您要去找林少爷?”
  徐妃宜点头,“是。”
  “**,那只是个传言而已,没人知道他到底是不是还活着啊。”
  徐妃宜的笑容里掺杂了一丝苦涩与恍惚,“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会等七年。”透过铜镜看了眼问春摸不着头脑的样子,轻轻一叹,“你不会懂的。”
  没有人知道林书浣是不是还活着,没有人见过他的尸体,所以他们说他还活着;没有人见过他的本人,所以他们说他已经死了。
  徐妃宜是喜欢林书浣的,但却没有喜欢到可以为他终生不嫁的地步,之所以等到现在,多半是因为她脑中根深蒂固的女德观念,她觉得自己既然嫁给了林书浣,那便是他的人,只要他还有一丝存活的希望,她就不能再嫁。
  七年了,正是这一丝希望拴住了徐妃宜。
  年复一年的春夏秋冬,她越等就被拴得越紧。她总是在想,已经守了这么多年了,如果现在放弃,万一林书浣回来了呢?那么她之前的等待不都成了徒劳和笑话?一晃眼已经过去七年,徐妃宜疲倦了,因为等待,也因为孙兴金的纠缠,所以当前不久又传来林书浣未死的消息之后,她的脑子里忽然闪现了一个很疯狂的念头。
  她要去找他,不管是生是死,她要一个结果。
  这一次的传言比之前的都要具体、真实,他们说他正扎营在玉阳关外,他们说他统领着恭州军的前锋队伍虎卫军,他们说他被封为忠武将军……
  虽说林家听到消息后已经派人去打听了,可徐妃宜不想再继续等待了,她要利用这半年亲自找回所有的答案。
  徐妃宜应下孙兴金的提亲,也是为了切断自己的后路。
  不管结果如何,她都该给这七年作个了断。
  “可如果孙兴金发现您走了……”
  “他应该明白,若是踏进徐府一步,那么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我便是死,也不会嫁给他。”徐妃宜从镜台前起身,转而面向问春,“他自会明白利害关系,大概只会派人在外面守着,我们只要小心些,想要脱身并不难。”
  问春问:“那您打算如何脱身?”
  徐妃宜显得胸有成竹,“灵山寺的方丈是爹的故友,他已经答应帮我脱身。”
  问春好奇道:“那您谎称自己生了斑也是……”
  徐妃宜淡笑不语,并没有回答她。
  次日,徐妃宜答应下嫁孙兴金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同时传开的,还有她脸上生斑的事情。自那之后接连一个月,她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均是以白纱覆面。而孙兴金也没有再去徐府寻衅滋事,只不过遣了两个小喽啰,日日门神似地杵在徐家门口。
  康隆二十八年的春天,梅蕊初开,软淡的香气缱绻在春寒中,牵生出百转的暖香,然而灵山寺内却是一派肃穆静谧,大殿之上的佛像端的是宝相庄严。殿下双手合十、面覆白纱的女子便是徐妃宜,她跪得端正,月白色的裙裾铺散在蒲团之上,彷若座上莲。
  一个多月来,徐妃宜每天的这个时辰都会到灵山寺上香。
  片刻之后,一个小僧人从殿后走出来,对她拱手一揖,“女施主,方丈有请。”
  徐妃宜这才轻抬水眸,对着小僧人颔首示意,继而双手微垂挽了罗裙起身。
  一直静立在旁边的问春立刻走上前,一臂挂着竹篮,一臂挽住了自己**,主仆二人很快就随着小僧人消失在殿侧的帘幕后。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她们才又出现。
  这一次徐妃宜始终低着头,时不时用手去摸脸上的白纱,问春扶着她离开大雄宝殿,徐妃宜的裙裾蹭过大雄宝殿的门坎,轻盈得好像她脸上的面纱拂过脸颊,模糊了面容。她二人拾阶而下,沿着原路回家,就像以往的一个多月一样。
  不过这次不同的是,在古塘边的一个岔路口上,她们停了下来。
  打扮成徐妃宜的问春捂着面纱,担忧道:“**,我有点怕……”
  “怕什么?”一身布衣短衫的徐妃宜本尊安抚道:“现在大家都知道我的脸长了斑,未来的这段时日里,你只消时不时地带着面纱出府逛逛就可以了。经过这一个月的铺陈,应该没人会怀疑你。”风平浪静了一个多月,那两个被孙兴金派来的看门狗也松乏了许多。
  “可是……”问春还是有些不放心。
  “好了,没时间了,说得太多难免令人起疑。”
  徐妃宜挽好了臂上的竹篮,“爹、娘亲那里,只好由你向他们解释了。”
  问春也不敢有什么动作,只是用眼睛巴巴地望着徐妃宜,“**,那您自己小心啊。”
  徐妃宜嫣然一笑,“我很快就回来。”
  言罢她整理好表情,垂首福了福身,然后头也不抬地朝相反的方向离开。
  与问春分开之后,徐妃宜径自来到了码头,她始终都没敢抬头,往船夫怀里塞了些碎银子之后,就埋头钻进了乌篷船。
  坐稳了之后,徐妃宜才掀开舱内小窗上的帘子,悄悄地朝外扫了一眼,在确认码头旁没有危险人物之后,终于长吁了一口气。
  这时船夫以竿支岸,用力地一推。
  伴随着他高昂地呼喝声,乌篷船摇摇晃晃地离了岸,“开船啰。”
  徐妃宜放下小帘,低头将竹篮里的碎花布掀开,拿出了里面早就预备好的小包袱。她将包袱捂在怀中,墨丸一般的黑眸中浮现了些许的期待,而那始终不曾舒展的秀眉间却又拢着一丝畏惧,计划了一个多月,她终于逃出来了。
  她要去玉阳关,只为了寻找一个结果。
  虽说她不知道前面到底有什么在等待着自己。
  二十天后,玉阳关外。
  荒原上风沙弥漫,恭州军与安北军的猩红战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恭州军前,身高八尺的悍将乌烈身着一袭玄青战袍,单手持缰、长刀倒提,胯下的战马在不安地低声嘶鸣着。须臾过后,头盔后那双清凛的鹰眸豁然睁开。
  乌烈猛地抡起长刀,凌空一劈,“杀!”
  震天动地的吼声相继自军中涌出,霎时间战鼓擂响、万箭齐飞!
  乌烈长腿用力一夹,率先策马冲向敌军。
  在他身后蠢蠢欲动的恭州军也如同铁色潮水,气势汹汹地朝对方掩杀而去,两军很快就杀在一起,彷若两股异色的大浪,顿时将荒原淹没,怒吼声、哀号声与风沙纠缠交织,卷成一股邪风狰狞地涌向天空,惹得风云色变、乌云翻涌。
  将与士皆是杀得红了眼,不知天地为何物。
  不知过了多久,乌云中倏的闪过闪电,继而惊雷阵阵,一场不合时节的大雨瓢泼而下。
  最终安北军兵败如山,恭州军遣了一支队伍乘胜追击剿清残兵,另一支留下清理战场。乌烈策马伫立在雨中,长刀上的鲜血被雨水冲成了一股股血流。
  他凝视着安北军落荒而逃的方向,静默片刻后忽地啐出一口血水,用力地将头盔扒下来,接着狠狠地朝天上一扔,喉咙中涌出响过雷声的咆哮。
  “啊!”
  将士们也是士气大振,纷纷拔声呼应,“将军、将军!”
  “将军!”
  “将军!”
  乌烈垂下手臂,沾满血迹地俊脸上浮出一抹狷狂的笑来。
  片刻后,他长腿一扫,利落地翻身下马。
  同样是满身血污的副将走上前,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迎面飞来的一个胸甲堵住了嘴,接着又是一个接一个的甲片地朝他飞来,击得他连退了几步。
  好不容站稳了脚跟后,副将抱着满怀的甲冑,看向自家浑身上下脱得只剩红色内袍的主帅,“将军?”
  “交给你了。”
  丢给他这么一句话后,乌烈便提着长刀离开了。
  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消片刻乌云便尽数散去,锋芒重现的阳光洒向大地,驱散大雨溅起的水雾。穿过荒原之后是一片树林,朝着正南方向再走上百余里便是恭州军安营扎寨的地方,乌烈走到一汪清湖前,将长刀扎在一旁,接着大剌剌地将上袍脱了下来……
  时值阳春三月,林子内一片郁郁葱葱,与荒原上的空旷辽阔截然不同。
  经过一场大雨的冲洗,林中更显生机。
  灌木丛微微晃动,叶上的水珠滚着日光,透射出温润的光芒。
  然而下一瞬,这滴水珠倏地滚落,矮木被一双素手拨开,一个狼狈的女人从后面钻了出来。她浑身湿透,原本裹着乌发的头巾被大雨冲掉,发髻也要掉不掉地垂在脑后。
  长途跋涉二十天,徐妃宜已然筋疲力尽。
  起初的那段时日她倒是觉得还好,毕竟身上带足了盘缠,一路上有吃有喝有住,并不觉得辛苦。
  不过离玉阳关越近,环境就变得越恶劣,她觉得每靠近一步,那充满血气的战争味道就越浓郁。就几个时辰之前,徐妃宜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听到了打仗的声音。她吓得想要逃,可却一直在这树林里绕来绕去,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去……
  从灌木后钻出来后,徐妃宜看到了一棵很眼熟的大树。
  眼前的这棵树上被刻了一个十字,这正是她一个时辰前刻上去的。
  又绕回来了,徐妃宜有些恼,忍不住将手里的包袱狠狠地丢出去,她出不去了吗?刚刚那个山中的樵夫明明告诉她恭州军营在这附近的,为什么她就找不到?难道他们把军营扎在了什么世外桃源不成!
  徐妃宜站在原地生了会闷气,不过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走上一个小滑坡,俯身将包袱拾了起来。此刻她站在一个斜坡上,坡下是一汪湖水,一个时辰前她才途经过这里,还去那湖中舀了点水来喝。
  但此刻,那湖边多了个人。
  她先是惊住,继而一喜,然后拽着包袱跑下斜坡。
  那是个身高八尺的伟岸男人,现下正抱胸而卧,头下枕着一块石头。走近之后,徐妃宜才发现他的脸上盖了片不知名的硕大树叶,让人看不到五官。于是她探究的目光就情不自禁地向下滑去,男人的身体硬朗壮硕得彷若一块巨石,每一块肌肉都雕琢得恰到好处,他宽肩阔背、健腰长腿,丰硕的胸肌下面便是纹理清晰的腹肌……
  这是徐妃宜第一次看到成熟男人的身体。她不受控制地看着他远古战神般的身体,脑中居然闪过了漂亮两个字……
  这个男人的身体,真的很漂亮啊。
  美中不足的是有几道血肉外翻的伤口分布在他的肌肉上,显得触目惊心。
  很快,徐妃宜就回过神,接着俏脸便红了起来,太不知羞了!她连忙挪开了目光,暗暗斥责自己怎么可以盯着一个陌生男人的身体看,更何况对方还受了伤,徐妃宜连忙凑到湖边,用双手舀了些湖水拂到脸上,试图驱散粉颊上火辣辣的热度。
  冷静下来之后,她才又回到男人身边蹲下。
  他昏了还是死了?徐妃宜管住眼睛不再去看他的身体,而是盯着那片遮着脸的树叶看。
  如果他死了,那么树叶下的脸会不会很恐怖?可就算是很恐怖,她也不得不确认一下,因为毕竟这个男人是她能走出这片树林的唯一希望了,他或许就是恭州军的一员也说不定。
  徐妃宜鼓足了勇气,朝那片碍事的叶子伸出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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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一双大手陡然袭来扼住徐宜妃的皓腕,仅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她感觉到胸口被人狠狠一压,似乎能将她胸腔里的空气悉数挤走,当她回神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偎进这男人的怀中。那片叶子飘然落下,男人清凛的鹰眸瞬间摄住她的目光。
  徐妃宜在看见他的瞬间便愣住了。
  眼前男人的五官英俊深刻,眸如鹰隼、鼻若弯勾、唇薄似翼,最令人印象深刻便是那双凌厉如刃的剑眉,锐气十足,在他的脸上划出了一抹轻狂。
  他黑了,也壮了,不过徐妃宜却仍能认出他来。
  徐妃宜怔怔地望着他,目光中蕴着惊讶、狂喜、委屈……各种情绪纠结在心头,绕得她心如乱麻。她没想到事情进展得这么顺利,居然在找到军营前就遇到了他!徐妃宜该开心的,可她却发觉自己的喉咙哽得厉害,根本笑不出来。
  她怎么不笑呢?
  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她等了整整七年的未婚夫啊,她终于找到他了……他没有死,他活得好好的,没有瘸、没有瞎,一如当年那么英俊。徐妃宜觉得自己被他压着的胸口好疼,牵扯着心都跟着疼了起来,那种疼漫进她的眼眸,勾出了泪花。
  林书浣,是你,真的是你。
  徐妃宜又哭又笑,“书浣……”若不是手被他压着,她真想去摸摸他的脸。
  迟来七年的泪水终于涌了出来,从知道林书浣下落不明到现在,她从没为他掉过一滴泪,因为她觉得如果自己哭了,那么林书浣就真的死了、真的回不来了。见到他之后,徐妃宜终于明白自己的等待也不全是因为那一线希望和守旧的女德观念。
  七年可能太久了,久到她已经忘了那份被林书浣勾出的心动。
  封存在心底多年的情感重新涌上心头,掺杂着她苦等七年的委屈,辛酸又苦涩。
  乌烈原本是很不悦的,刚刚打完一仗,好不容易找个清静地方想要睡一觉,结果却被这个女人给扰了。可此刻看着她弥漫在笑容上的泪水,他竟觉得心头一酸,铁腕下意识地松了松。
  这时,原本看着她又哭又笑的女人一下子扑上来搂住了他的脖子。乌烈能感觉到她湿润的小脸紧贴在自己的颈间,蹭得他心头又酥又痒。
  “书浣,你居然还活着。”
  书浣?书浣是谁?乌烈眉头打结,心中明白该把她推开,可他的身体却似乎拒绝这样做。
  感受到他的动作,怀中的女人偎得更紧。
  乌烈感觉到伤口被她压得有些疼,又被她的衣料搔得有些痒,那又疼又痒的感觉也袭上心头。
  这种奇怪又舒服的感觉唤起了乌烈的防御意识,他用尽自己所有的意志力将怀中的女人推开,然而还未开口,那双原本揽着他脖子的小手便抚上了他略显瘦削的脸颊。
  乌烈又顿住了,他们的眼神交织在一起,纠缠出复杂又难解的情愫。
  “书浣,我好想你。”徐妃宜用发颤的小手勾勒着他脸上的线条,真实的触感让她确认这并不是自己的幻觉。她惊喜得暂时抛开了矜持,好像在这一瞬间又变成了那个十五岁的少女,急切又热忱地捧上自己的思念。
  书浣,我好想你,乌烈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彷佛被人揪了一下似的,那感觉难以形容。
  可他明明不认识眼前这个女人,也不知道他口中所说的书浣是谁啊!乌烈的理智在叫嚣着,但目光却无法从这个女人的脸上挪开,晶莹的泪珠儿从她墨丸般澄澈的眸子里漫出,与水珠交融,沿着她陶瓷般的肌肤、嫣红润泽的唇瓣滚落,划出一道道让人心疼的水痕。
  乌烈情不自禁地靠近她,看着她瞳中的自己越发清晰起来。
  他们越靠越近,在鼻尖顶到一起的时候,徐妃宜轻轻一颤,就像那叶上的露珠一样。
  乌烈觉得有些呼吸困难,好像口鼻中的空气被她吸走了似的,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目光微垂,落到她轻启的红唇上,接着鬼使神差地吻了下去。
  徐妃宜想要闪躲,但在反抗之前,身子已经软了下去。
  她的心又酸又胀,彷佛被什么东西撑满了。
  然而当徐妃宜的手臂下意识地揽住乌烈的脖颈,他却猛地睁开了眸子,混沌的眸中挣扎出一丝理智,这一切都发生得太莫名其妙了!身为一军主将,他素来克制隐忍,因为他很明白,在战场上,哪怕是瞬间的失控都可能会换来死亡。可此时此刻,他却因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失去了理智……
  乌烈目光一凛,终于从这醉人的唇齿缠绵中抽身,警惕地看着身下红唇微张的女人,她的唇被自己吻得发红,眼眸水汪汪的,看起来温顺又无害。
  徐妃宜看着他,迷茫的目光中含有一丝期待。
  他还没有说话。他会说什么?说他也想自己了吗?
  在徐妃宜期待的目光里,乌烈轻启薄唇,他的声音冷得几乎割疼了她。
  “你是谁?”
  树林深处,清水湖旁。
  身高八尺的战将以长刀支地,他披头散发、打着赤膊,伤口中淌出的血迹在纠结的肌肉上勾出道道红痕,彷佛妖冶的图腾。而在战将面前,一个浑身湿透的狼狈女人跌坐在地上。
  徐妃宜仰视着他,似乎还没有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明明前一刻他们还沦陷在重逢的喜悦中相拥着、亲吻着,为什么下一刻他就狠狠地推开了她?徐妃宜甚至还来不及怨他的杳无音讯、怨他的久战不回,就又被抛进另一个疑团里。她雾茫茫的眸子里溢满了迷茫与受伤,小手下意识地揪紧身下的绿草,“书浣?”
  乌烈猛地提刀,闪着寒光的长刃劈开空气、袭向她的面门!
  她的瞳孔骤然一缩,恐惧瞬间弥散!不过汹涌的杀气却在鼻尖半寸前戛然而止。徐妃宜屏息看着近在眼前的刀刃,又顺着笔直地刀柄向上看去,乌烈单手持刀,满身的戾气几乎要点燃了周围的空气。他的眼底,燃着令人心惊的敌意与警惕。
  为什么这个女人一直叫他书浣?
  心头奇异的感觉令乌烈莫名的焦躁。他稳下心神发问:“书浣是谁?你又是谁?”
  身处利刃下的恐惧被瞬间愕然取代。
  徐妃宜霍地抬眼,喉头一哽,“你……”
  乌烈剑眉拢起,腕上发力,“不要再让我问第三遍。”
  徐妃宜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眸中有无数情绪划过,他的警惕、他的冷漠好像是一层冰,迅速将她炽热的喜悦冰冻。那颗热忱的心一下子冷了下来,须臾之后又被一股火焰燎热,烧红了她的眼。须臾过后,徐妃宜冷笑,“我是徐妃宜。你不认识了吗?”
  徐妃宜?在他现有的记忆中,根本不存在这个名字。
  对于这个一出现就令他失控的陌生女人,乌烈充满了敌意,并且下意识地排斥着心头涌出的奇怪感觉。他沉着脸,“一介村妇,本将军如何会认识?”手中长刀的银光将他的目光映得更加冰冷,“你从何而来,接近本将军是何居心?”
  “现在才装作不认识,未免太晚了些。”
  徐妃宜垂头轻笑起来,那湿冷的感觉似乎都能渗到骨头里去,冰得她心头阵阵发冷,如果他一开始就这样说,自己或许还会怀疑是不是认错了人。可那个吻……若是不认识,又怎么会吻她?又怎么会露出那样的神色?
  他的说辞,真是虚伪又拙劣!
  其实这样的结果她也是曾假设过的,若是林书浣真的成了大将军,那他七年不归的理由很可能是他自己不想回来。鲤鱼跃成了蛟龙,又怎么会甘心再回到那小小池塘?不过他的吻让徐妃宜瞬间摒弃了这个念头,当他把自己紧紧拥入怀中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没有白等他。
  但现在看来,自己真是可笑至极。
  徐妃宜抬袖,用力地蹭了蹭自己的唇,接着抬起另一只手扶住了眼前的长刃。
  乌烈怔住,腕力松懈的瞬间,眼前的女人已经藉此机会拨开他的刀站了起来,这是从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他居然又失神了一次,而这个女人居然有胆子拨开他的刀!刚刚驻留了片刻的冷静与理智又瞬间瓦解,乌烈狂躁地将长刀插到地里,刀柄微颤,可见用力之大。
  徐妃宜还没站稳,就见乌烈风一样刮过来,将她整个人都卷了起来。
  乌烈单手揪住她胸前的衣裳,将这个只到他胸口那么高的女人提起来与自己平视。
  “你到底是谁?”
  不对劲,很不对劲!这个女人一定有问题!
  徐妃宜吓了一跳,小手下意识地扶住堵在胸前的那双大手,悬空的双腿开始乱蹬,愤怒地尖叫:“不要明知故问,我是谁,你不知道吗?好,我告诉你,我是徐妃宜、徐妃宜!是那个差点与你成亲,结果却在平阳城里苦等了你七年的徐妃宜!记起来了吗?大将军。”
  “胡言乱语!本将军根本不认识你,又怎么和你成亲?”乌烈大喝,“说话颠三倒四、漏洞百出,真真是疯癫至极!”
  听他如是说,徐妃宜也失控了,“对,我就是疯癫了,不然怎会傻得等你七年,你知道我这七年是怎么过的吗?你……我真的好傻!”
  她拚命地去拍打那个揪着自己的大掌,可他的臂、他的拳都硬得像是铁,直打得她小手生疼,疼得她眼泪都出来了,最后徐妃宜没了力气,索性握着他的婴儿腿般粗壮的小臂哭了起来,徐妃宜……我是徐妃宜,你怎么可以装作不认识我?
  委屈如洪水一样从她凉透的心底涌了出来。
  她想要装得镇定一点,想要装得洒脱一点,反正这一次来并没有真的抱有什么希望。自己不就是想要一个结果吗?现在她得到了,还有什么好委屈的?没人逼她等待七年,甚至连她都搞不清楚自己究竟为什么会等他!
  “我等了你那么久……”
  徐妃宜忽然抬起头,泪水伴着动作甩落。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她的眼泪再一次哭疼了乌烈的心。
  那些呼喝、那些咆哮像是一下子被封在口中,乌烈紧抿着唇,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我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还不如……就当你死了……”
  她不断地挣扎,胸前的丰腴夹着乌烈的拳头蹭来蹭去。
  乌烈看着她梨花带雨的小脸儿,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突地断掉了,他忽然屈臂将徐妃宜拉近,当她的身体撞过来的瞬间,狠狠地堵住了那张不断涌出咒骂与哽咽的红唇。
  他从刚才起就一直想这么做。
  徐妃宜的咒骂被他的吻噎回去,变成了声声呜咽。她这一次远不如刚刚那般温顺,一双小手不断地捶打着乌烈的肩膀,离地的双腿不老实地踹来踹去。
  不过她的反抗根本没有对这个山一样的男子产生什么影响,他的吻热辣依旧,她无法呼吸,紧接着乌烈的另一只大手也贴过来,按在她的腰间。徐妃宜感觉到他的手臂越收越紧!
  乌烈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
  从军七年,这是他第一次失控,第一次不管不顾地想要做一件事。
  这个女人可疑、狼狈又疯癫,还浑身上下都湿淋淋的,毫无诱人一说!但她的唇却是该死的,让他吻过一次之后就像是中了毒一样,想要一吻再吻,想要得到更多……乌烈发狠般搅弄着她的舌。
  不过徐妃宜并未察觉,仍旧疯狂地挣扎,踹动的膝盖几次都撞到那里。
  乌烈被她踢得发疼,松开她的唇后咬牙切齿地想要威胁,“你……”
  可徐妃宜前一瞬从他的吻中脱身,下一刻就猛地扬起小手用力地甩给他一个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乌烈愣住了。
  徐妃宜恼得俏脸涨红,清黑的眸子里燃着灼人的火焰。
  她扬手还要再打,但刚一抬手就被乌烈迅速接住,继而被反剪到身后,但徐妃宜怎会就此罢休,那只没有被钳制住的小手立刻反应迅速地甩了出去。
  又是啪的一声响。
  连续被掌掴两次的震惊令乌烈骤然松手,徐妃宜就此跌落到地上,摔得哀吟了一声。
  “你!”
  徐妃宜的小手似乎也燃了火,在乌烈瘦削俊朗的脸上烙下了两个红掌痕。
  欲火和怒火瞬间烧在了一起,几乎要从他的鹰眸里喷出来!
  徐妃宜捂着自己摔疼的胳膊想要爬起来,可这时那周身滚着怒火的男人却又弯腰试图对她伸出毒手!徐妃宜惊慌之下从手边摸起来一件东西,然后在他凑近的瞬间用尽全力地对着他的脸拍了过去!乌烈眼前一黑,大手便失了准头。
  徐妃宜藉此机会迅捷地从他身下逃走。
  乌烈将脸上的东西扒下来一看,竟是刚刚自己脱下来的内袍上衫!他再一抬头,却只见近处的灌木一阵乱颤,而那女人却已经消失!乌烈狠狠地将上杉丢进湖中,一件半干的衣服竟瞬间溅出了一大片水花,内力可见一斑。紧接着,他也冲进了灌木丛。
  不过没追几步,乌烈就停了下来。
  不能追!这个女人奇怪又可疑,居然能让自己如此失控,说不定会什么狐媚妖术,他就此追过去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事!可是脸上的灼痛却又令他怒不可遏……乌烈紧握铁拳,拳面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妖女!
  最好不要再让他碰到!
  恭州军营。
  现下乌烈才刚洗过澡,只着了一件雪丝长裤,筋肉健壮的胸膛上交缠着几道纱布,更衬着肌肉如铜。他盘膝端坐在将军榻上,湿发披散、乌眸虚阖。
  时过须臾,乌烈睁开了眼,“军医何在?”
  帐外亲兵立即道:“回将军,军医一直在帐外候着。”
  乌烈沉声道:“传。”
  帐外亲兵,“喏。”
  话音方落,却是有两个男人掀帘而入。
  为首的男子细眉长目、姿容丰雅,唤作裴良,是营内第一谋士;另一个鬓发虚白、青衫落拓,唤作云生,是营内军医。两人一进帐便先瞧了瞧自己主帅,而后对视一眼,裴良先笑吟吟地开了口,“行军多年,殊然倒是第一次见大哥一日二传云生。”殊然是他的小字。
  他这话并不假,若不是受了致命伤,乌烈是不会传云生来瞧病的,而他又素来皮糙肉厚,所以营中的军医等同于一份闲职。但今天倒是奇了,乌烈刚从战场上回来就传云生来看了一次,这不过半个时辰,就又把云生叫来了,可是……裴良不着痕迹地将乌烈打量了一番。
  可是他看起来依然是虎背熊腰、面色如常,并无不妥啊。
  乌烈横他一眼,“多话!”
  裴良一笑,拱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乌烈转而看向云生,认真地说:“来,瞧瞧我的嘴。”
  云生和裴良顿时愣住,他们没有听错吧?瞧嘴?难道将军这一仗打得还伤到了嘴?
  乌烈见云生没有反应,不耐烦地拧眉,“还不过来!”
  云生提着药箱行至榻前,略有些尴尬地弯下腰对着乌烈的唇瓣端详了一阵,看了半晌过后又伸出拇指按了几下,检查完毕之后他直起腰,一本正经地说:“色泽正常、弹性适中。”
  裴良真想喷出一口老血。
  乌烈眉心的结始终没有打开,“无碍?”
  云生点头,“无碍。”
  乌烈狐疑地伸手捏住自己的下唇,思忖了半刻后问:“没中毒?”
  云生又摇了摇头,“没有。”
  半个时辰前,他让云生来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五脏,最终也是证明了他的心肺什么事都没有。
  乌烈放下手,脸色没有丝毫的好转,既然心脏没事,那他刚才为什么心口揪得难受?既然嘴唇无毒,那他刚才为什么会魔怔了似的去吻那个女人?其实他也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很可笑,但他却又实在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来解释自己刚刚的行为。
  他摆手,“没事了,你下去吧。”
  云生回道:“喏。”他安静地离开,就像从没出现过一样。
  坐在一旁的裴良看了看乌烈,忍了半天终是没忍住,“大哥,谁让你的嘴中毒了?”
  嘴要怎么中毒啊?裴良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促狭。
  乌烈没理会他,片刻后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倏尔道:“云生回来!”
  半尺都没走出去的云生当即又掀开帐帘走了进来。
  乌烈盯着他,“再来瞧瞧我的头。”
  裴良点了点头,看这样子好像就是脑子有问题。
  云生一听这话立刻肃容,提着药箱又走到榻前。他手脚利落地翻开药箱,接着又抖出一卷银针,修长的指从针上迅速一扫,头也不抬地问:“将军的旧疾又发作了?”
  乌烈不语,一面任由云生对着自己的头折腾,一面陷入了回忆。
  关于这头上的伤,还要从多年前说起,七年前,他在一个叫作乌秀的种族部落中醒来。他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自己从何而来,族人说他是族中圣子,在一场部落之战中身受重伤,一截箭簇赫然插在他的后脑,幸得兽神庇佑才存活了下来。
  不过幸存下来之后,他的记忆却始终没能恢复。于是他就成为了乌秀族的圣子乌烈,据说是族中三大神兽之一烈虎兽神的转世,受尽族人推崇。一年之后,乌秀族被西齐朝廷招降,乌烈几经辗转后来到恭州军。
  七年之后,乌烈成为恭州刺史,进号忠武将军,率“虎卫军”。
  而那枚箭簇如今还留在他的头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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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乌烈出神的当下,云生已经重新拢袖站好,“状似无碍,不知将军如何不适?”
  乌烈有些失神地摸了摸头,云生曾说只要好生照养,这伤便不会再危及性命,可是那因为这箭簇而消失的记忆,却不会再回来了。
  其实乌烈也是有过怀疑的,因为族人只说他是族中圣子、兽神转世,却鲜少提及他的过往,翻来覆去地说他无父无母,被族长抚养,成人之后便一直为族而战……可乌烈总觉得奇怪,但又说不上有哪里奇怪。
  再之后他忙于征战,渐渐地也就不再多想了。
  不过方纔那女人的一番话却勾起了乌烈的回忆,若说她是奸细,可她所说的每句话却又和军情无关;若说她是来勾引自己的,可她却又打了自己落荒而逃。再加上他的心肺无碍、唇上又没毒,就证明这女人又并没有什么妖术。那么她所说的那些话……
  乌烈沉吟:“倒也没有不适,就是感觉有些怪。”
  云生不解,“何处怪?”
  乌烈脸色凝重地抬眼看向他,“既是感觉,本将军又怎知在何处,只是……”他的目光又越过云生,似乎是在回想着那感觉,“只是会做出一些有悖于常理的事,有那么一瞬,身体是不受意识控制的,但做过之后,又觉得这些事在很久之前的某时、某地,我是做过的。”
  裴良听得云里雾里。
  不过云生似乎从他混乱的话语中听出了关键,“将军今日可是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
  乌烈目光一凛,“军医何以一问?”
  云生沉着道:“但凡失忆之症,多是……”之后便是一套医术理论。
  乌烈只听了几句便打断他,“不要掉书袋!说得易懂点。”
  云生想了一想,就换了种方式给乌烈解释了一遍。他虽然还是半懂不懂,不过和今天发生的事稍作联系,却也是明白了大半,他所做的那些有悖常理却又感到熟悉的事,应该是和他缺失的那些记忆有关。人的身体记忆和意识记忆是有所分离的,所以有些事,他忘了,可身体却还记得,进而做出一些他无法理解的行为。
  也就是说,他的身体记忆被唤醒了?
  可这七年来,他从没有过这种感觉。难道说族人骗了他?他不是圣子,也不是转世,而是那个女人的未婚夫婿?可族人为什么要骗他?而那个女人的说辞也真的可信吗?乌烈的思绪混乱如麻,看来需要好好调查一番之后才能下结论了。
  乌烈轻叹,抬手挥了挥。
  云生再次退了出去。
  乌烈垂着眼,“你也走。”
  “别啊,大哥,我可是有事才来的。”裴良戏还没有看够,怎么舍得走?
  乌烈眼都没抬,“有屁快放。”
  裴良仍是笑吟吟的,“才刚看到天相有变,估摸着不时便会有风暴来袭,所以……”
  乌烈眉心一颤,“风暴?”
  裴良点头,“殊然方才瞧着谷上的云层渐密渐低,天际微现紫光。加之近日来气候诡谲,阳春时节却频频落雨,又是骤落忽停的,看样子大约是该来一场风暴了。”
  乌烈又问:“都打点好了?”
  “已经分派下去了,各营各队都作好了抵御风暴的准备。”见乌烈略点了头,裴良才继续笑道:“玉阳关天相古怪,地势却好,虽说贼老天不只一次和咱们作对,倒也没太大危险。不过再往前行就是幽王谷了,幸亏没人在那里扎营,虽然那地方平素里看起来景秀山翠的,可是一入了夜就变得凶险无比,要是再遇上了风暴……”
  乌烈稍稍舒展的剑眉又忽然拧了起来,“裴良。”
  裴良顿住,“嗯?”
  乌烈睁开眼,似乎在思忖着什么,“平阳城……在哪里?”
  他隐约记得,那个女人说她就是从平阳城来的。
  裴良一愣,想了想后说:“平阳城?大约是津北界内吧。”
  “离这多远?”
  “这个我也拿不准,至多一个月的路程。”
  “途径哪里?”
  他这是拿自己当活地图了啊!裴良叫苦不迭,却还是绞尽脑汁地开始想出了几个地方。
  乌烈听到一半打断他,“可途径幽王谷?”
  裴良有些奇怪,“大哥忘了吗?玉阳关以北统共就有四条通路,咱们虎卫军作前锋,鹰、犬、鲛三戴维军各占一支,而另一条便是幽王谷,因为地势险峻,所以不论是咱们,还是敌军,都没有人在那驻守……”
  原本盘膝坐着的乌烈已经将腿垂了下来。
  其实他已经想到了,因为犹豫不决才会又和裴良废了这么多话,只为给自己思考的时间。
  乌烈的双手支在大腿上,眉宇间已经笼上了些急躁,“幽王谷离这有多远的脚程?”
  “快马加鞭的话……”
  “徒步。”乌烈纠正,看那女人的狼狈样子,不像是有坐骑的样子。
  “徒步的话大约要一个多时辰。”
  乌烈紧咬牙根,他不知道那女人来的时候有没有经过幽王谷,可若是离开时选择了那条路……届时再遇到风暴来袭,她多半是有死无生!仔细算算,他们已经分开快一个时辰,女人的脚程慢,从这走到幽王谷大约也要两个时辰,如果现在追出去,说不定还来得及……
  他真的要去救这个掌掴他的女人?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她不能死,这女人说不定真和自己那段空白的记忆有关!
  裴良打量了一下他,“大哥,你问这些……”
  话没说完,就见乌烈倏地站了起来!
  救便救吧!掌掴之仇未报,可不能就让她这么死了!
  裴良眼顿觉一阵风自眼前刮过。当视野重新清晰之后帐中哪里还有乌烈的身影,只剩下那微晃的帐帘和轻摆的勾衣架。裴良揉揉眼,起身之后便听得咯当一声响,那原本架着虎剎刀的木头架子在案上晃荡了几下,而后便倒了下来,虎剎长刀是将军从不离身的兵器。
  此刻携刀而出,可是将有不测发生?
  裴良脸色一沉,快步走出营账,“大哥!”
  彼时乌烈已然飞身上马,长袍未系,露出膛上铜鼓般的胸肌。
  “风暴将至,你要去哪儿?”
  回答他的却是战马刺耳的嘶鸣,白毛乌蹄、高健强壮的战马名曰帝乌,现下被乌烈愤然一勒,竟是被勒得马口溢血、双蹄高扬!裴良追过去几步想要开口,却见帝乌的前蹄重重落地,继而踏着地上未干的雨水绝尘而去。
  一个时辰之前。
  高耸光滑的峡谷之间,夹着一条狭长的河流,彷佛天地间的一道豁口。
  徐妃宜站在一个山丘上向下遥望,只见河流旁林立着兽皮制成的军帐,营地四面皆有士兵戍守。她定睛瞧了瞧,勉强可以看见他们军衣上绣着的那个“恭”字,看来这里就是她苦苦寻找的恭州军营了。
  说来也奇怪,方纔她急着找人,却无论如何也走不出那片诡异的树林,可在遇到了林书浣,紧接着又落荒而逃之后,她反而横冲直撞地绕了出来,还很幸运地找到了恭州军营。然,时移世易,找没找到恭州军营,对她已经毫无意义了。
  她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徐妃宜凄然一笑,在哨兵发现自己之前又闪身躲进了林子中去。
  那一丝始终勾着她的希望终是破灭了。徐妃宜心中的林书浣已死,他已经在七年前死在了那场洵吾之战中,如今活着的是那个声名大噪的薄情将军。接下来她所要做的就是回到平阳城,亲手将自己铸就的守贞牌坊敲碎,然后去做孙兴金的八姨太。
  玉阳关的天气是出了名的至妖至怪。
  忽而黄沙漫天、忽而惊雷阵阵、忽而雨过天晴,现下却又倏尔刮起了大风。
  徐妃宜离开军营不过半盏茶的时间,方纔还如水洗般湛蓝的天空忽然就变了颜色,灰中透出一股古怪的紫蓝色,黑压压地堆积在天际,一点点地向前弥漫,看得人心生怯意。这股强风却又与早时的风沙不同,又湿又冷,还夹杂着些许风雨欲来的草腥气,扑进徐妃宜还有些潮湿的衣裳里,冷得她止不住地寒颤。
  这……这就是报应!
  徐妃宜顶着强风艰难地前行,心中不断地咒骂自己一意孤行、认人不清,若她早一些放下执念另嫁他人,或许现在早就过上了平静安稳的生活,何苦会被孙兴金纠缠,又何苦跑来这里受这份苦楚!她气得抽气,却不料一口冷风瞬间灌进口鼻。
  本来憋着一口气屏息前行的徐妃宜骤然泄力。
  她顿时被风扑得连连后退,接着两脚一绊重重地跌坐在地上。徐妃宜连忙伸手撑地,可上身仍旧顺着惯力前倾了一下,已经捂在地上的小手猛地向前一搓!她吃痛地呻吟了一声,接着将手掌翻过来,一道半掌长的伤口血肉模糊地横在她柔嫩的手心里。
  徐妃宜看着那皮开肉绽、黑中泛红的伤口,瞬间疼得滚出泪来。
  她捧着自己的手瘫坐在地上,手心的钝痛像是一把钩子,将心头萦绕着的委屈与埋怨一股脑地勾了出来,为什么连老天都要和她作对!
  徐妃宜自小衣食无忧,虽说性格刚强,不像其他女子那般娇气,但到底也是个弱女子。她因为一份疯狂的执念而背井离乡,在这二十天内吃尽了苦头,但她从没掉过泪、叫过屈,因为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
  可今天她才知道自己所选的根本是条死路……
  徐妃宜疼得浑身发抖,可是头顶上乌云密布,周围又是狂风大作,她连抱膝痛哭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抹干眼泪爬起来继续走。
  她在来程时曾偶遇一支队伍在扎营训练,发现该营的将军并非是林书浣之后就打算离开,结果却被哨兵发现,好一顿盘问之后才将她放走,若是按原路返回,免不了又要遇到那支队伍……现在的徐妃宜心烦意乱,不想看到任何和军队有关的人,所以临时换了个方向离开。
  天色变得愈发昏暗,边际的紫云以可见的速度漫过天空。
  不知过了多久,徐妃宜感觉到周围起了雾,白茫茫的一片,越积越浓令她看不清前路。当行至白雾深处时,一个峡谷好像刚刚才拔地而起似的,突兀地出现在徐妃宜的眼前。透过浓雾,隐约可见谷中怪石嶙峋、峰峦迭嶂,彷若一条巨龙劈山而卧,神秘莫测。
  徐妃宜并没有多作犹豫便走了进去。
  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浓雾之中……
  幽王谷前狂风大作,却始终没有将浓雾吹散。
  天边的紫云已经漫过山谷,龙形闪电自云层间蹿过,一场风暴不时将至。
  昏天黑地之间,一人一骑忽然冲过浓雾飞奔而来,马蹄声由远及近,紧接着又被风啸声掩过。健马上的男子衣袂翻飞,披散的黑发在狂风中灵动如蛇,有生命一般在他脸侧飞扬。乌烈似箭般自雾中飞过,毫不犹豫地闯进那片山谷之中。
  进了幽王谷,乌烈不得不放慢了速度。
  谷内千曲百折,曲径如走蛇。再加上浓雾滚滚,想要找人更是难上加难!
  而此时,徐妃宜已经被风吹得筋疲力尽,双脚似有千斤重,每走一步都艰难万分,她气喘吁吁地扶着石壁,刚一抬头就被远处的情景吓得双腿发软,只见天边的狂风呈柱状,贯穿天地,打着旋地席卷而来,风柱所到之处,皆是树飞石走,好不骇人!
  那……那是什么东西?
  徐妃宜怕得六神无主,竟是呆在原地一动都不能动了。眼看着风柱迅速袭来,俨然已经逼近幽王谷!就在她扶着石壁即将瘫坐下来之前,一双大手忽然自雾中劈出,利落地卡着她的腰将她捞了起来!天旋地转之后,四肢无力的她撞进了一个怀抱。
  乌烈将她捂在怀中,猛然一勒,迅速掉转马头向后奔去。
  徐妃宜感觉到自己的脸贴在一个人的胸膛上,有力的心跳透过衣料敲击着她的侧脸。恐惧至极的她根本顾不上探究对方是谁,只是下意识地紧搂着那人,浑身都在发颤,耳边的风声彷佛巨兽呜咽,原本夹带着的零星雨点变得越发密集。
  不多时,便又有大雨随风泼下。
  马上,两个人很快就浑身湿透。
  徐妃宜头都不敢抬,只感觉到卡在自己腰间的手臂越扣越紧,然后在某个瞬间猛然一收,胯下的骏马也在霎时间扬蹄嘶鸣。乌烈抱着徐妃宜翻身下马,一手紧持刀搂着她、一手拽着帝乌,用最快的速度闪到一旁的石洞里去。
  徐妃宜紧闭着眼,感觉到耳畔的风声似是小了些。
  当那个人想要放下她的时候,徐妃宜睁开了眼,下意识地拉紧他的衣衫,似是不想让他离开。睁开眸子之后,却见乌烈湿漉漉的俊脸呈现在自己眼前。她一愣,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可大脑却是一片空白的,当真是被刚才那一幕吓傻了。
  在她愣怔的目光中,乌烈兀自走到石洞里的一块巨石旁,挽起袖子、弯下腰,低吼了一声之后将那块巨石抱了起来!徐妃宜清晰地看到乌烈手臂上的肌肉在那一瞬间猛地胀起!他将那块巨石搬到石洞口,砰的一声,巨石将洞口堵得严严实实。
  风声顿时又小了一些。
  乌烈双手撑在巨石上轻喘,缓过神来之后才转过身,朝角落里的徐妃宜走去。
  她抱膝而坐,小脸好像浸了水般苍白。准确的说,不只是脸,她浑身上下都被雨水浸透了。乌烈走到她面前蹲下,一只手搭在膝盖上,鹰眸迅速地从她身上扫过,在确认她没有受伤之后才略放下心,可是一颗心刚刚落地,便又被怒火给抛了起来。
  “混账!”
  徐妃宜被吓得打了个激灵。
  下一刻,她顿时觉得下巴一痛,紧接着整个人都被捏着下颚扯过去,下颚被乌烈狠狠地捏着,她红唇被迫张开,齿间逸出吃痛的呻吟。
  乌烈燃着愤怒的大脸近在眼前,“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擅闯幽王谷的?脚程竟是这样快,本将军快马加鞭都没能拦下你来。”他逼近,凶神恶煞得让徐妃宜以为他可能下一秒就会把自己给生吞,“这么急于求死?想死大可以来找我,本将军成全了你!”
  徐妃宜被他吼得脖子一缩,表情更加呆滞。
  乌烈怒气腾腾地瞪着她,他一路飞驰,本以为可以拦下她的,可谁曾想在这样恶劣的坏境下,这个女人竟还能走得那么快!她看起来柔柔弱弱、身上统共没有几两肉,到底是怎样抵御那狂风的?现在可倒好,人没拦下,他自己却也和她一起困在这幽王谷里了!虽说入谷不深,但想要出去的话肯定也要等到风暴停歇。也不知营中将士准备得如何……
  他也真真是疯魔了,怎的就抛下了一营的将士来找这个疯女人!
  正懊恼着,却见徐妃宜似是缓过了神,开始轻微地挣扎起来,因为被捏着下巴所以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些许倔强、愤然拨开她眼底的恐惧透了出来。乌烈浓眉一拧,她似乎还有怨气?他大手一松,倒想看看她能说出什么来。
  没了钳制之后,徐妃宜猛地伸手推了乌烈一把。
  “你……”乌烈长眸一瞠,“不知好歹!方纔若是没有我,你……”
  “若是没有你,我根本就不会困在这!”徐妃宜打断他,起身想从他眼前逃走,可刚走了几步就脚软得险些跌倒,她身子一歪扶住了石壁,结果蹭到了手心,疼得她瞬间将手弹了回来。徐妃宜紧咬着银牙,硬生生地将眼泪憋回去,喉咙哽咽得又胀又疼。
  可恶……太可恶了!
  她攥着受伤的手,又用手背揉了揉自己酸胀的下巴,原来她怎么没有发现,林书浣的力气居然这么大,而且他居然用那双搬石头的大手来捏她的下巴,痛死她了!
  乌烈站起来,“你要干什么?”
  徐妃宜踉踉跄跄地走到巨石旁,哽咽令她的声音有些变调,“你不是不认识我吗?我要做什么与你有什么关系?”她用那只没受伤的手用力地抵在巨石上,拚尽全力地推,“我……我这就出去……不再、不再碍大将军的眼。”
  “别发疯了!”
  乌烈大步靠近,“你以为没有我,自己能活着走出幽王谷?”
  他阴着脸,伸出大手想要把她拽回来。
  她两脚用力地蹬在地上,整个人都在打斜,“我便是死,也要离你远远的,不用你来帮!”
  乌烈闻言一顿,继而火大地伸手扣住她的肩膀,将她的身子扳了过来,“死?掌掴将军是重罪,岂能容你就这样一死了之!”他可不能白白挨那两个耳光!掌下的女子还欲挣扎,两只小手挥个不停,可无奈她个子太小、乌烈手臂又太长,所以无论她怎么挥也挥不到。
  徐妃宜恼得俏脸通红,张口欲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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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石洞之外忽而传来一阵轰隆声,徐宜妃顿时消了声。
  两人静默片刻,紧接着感觉到一阵地震山摇,整个石洞都跟着晃动起来,骇人的狂啸声自洞外刮过,徐妃宜吓得汗毛坚起,顿时闭上眼扑到乌烈的怀里,只恨不得把脸埋到他的胸膛下面去。乌烈抱紧她蹲下来,迅速自洞口闪开,躲到了石洞里面去。
  徐妃宜紧紧地揪着他潮湿的衣襟,筛糠般颤抖。
  很久之后,震颤感才弱下来,令人生畏的啸声离去,只留下哗哗雨声。
  两人紧紧依偎的姿势令乌烈很是受用,方才徐妃宜扑到他怀里的动作也诡异地浇灭了他的怒火。他俯首看了眼埋在自己胸前的那颗小脑袋,莫名地心生愉悦,夫,他不以为这个胆敢掌掴自己的女人有多大的胆子,其实也不过如此。
  徐妃宜悄悄地从他怀中抬头……
  乌烈一凛,忽然全身猛颤!徐妃宜误码率以为又地震了,连忙把头埋了回去。他诡计得逞,忍不住例嘴笑了起来,搂了好一会儿之后她又想探头,于是乌烈连忙再颤,吓得徐妃宜继续紧搂着他不放……但故技重施了几次之后,她便是再怕也该识破他的鬼心思了。当他再一次虎躯一震的时候,她没有被吓到,反而挣扎了起来。
  乌烈拧眉,干脆直接把她的头又按回去。
  被他这样紧搂着不放,徐妃宜猛然想到了晌午时他对自己做的事,于是不仅有些羞恼,在他怀中奋力地扭动了起来,“你……你又想要做什么?下流胚……放开我!”
  乌烈的好心情瞬间覆灭,忍不住将她从怀里拉出来,“你敢再说一次!”
  徐妃宜持续扭动,“我……”
  乌烈眉头打结,“方纔也不知是谁往我的怀里钻!如今倒还反咬了一口,说你不知好歹真真是没有冤了你。”香玉在怀的好兴致又被破坏,他不禁动气,“初见时我亲了,你不也没有拒绝?现下装什么贞洁烈女。”
  这个女人真是要把他惹恼了。
  一会儿让他气一会儿又让他悦,乌烈这样一个头脑简单的大老粗,怎能习惯这种忽好忽坏的心境,他总觉得自己是在被这个女人牵着走,可他又拿她没办法。现下倒好,这个女人不仅敢打他,还敢如此出言不逊,他堂堂忠武将军,何时被人当成过下流胚!
  于是一时气急,乌烈说了重话。
  他的话令徐妃宜脸色骤变,彷佛被人抽了个耳光般,他怎么敢这样说她?当时她没有拒绝他的吻、他的拥抱,是因为还她将他当成自己的未婚夫婿,她为他守贞七年,可如今他却用这种话来嘲讽她!真是、真是……徐妃宜气得浑身发抖,忍不住抬起手朝他的脸甩去!
  乌烈这次怎会让她成功,他大掌一挡,徐妃宜手便拍在他的铁壁上。
  徐妃宜顿时尖叫了一声,被火烧到似的将手弹了回来!
  乌烈见她垂首攥着自己的细腕,那只手抖个不停,一滴滴泪珠子接连坠到那光洁的手背上。差点又被掌掴的盛怒又变成了疑惑,“你怎么了?”见她不答,他便不耐烦地将她的手腕扯了过来,然后翻开一看,顿时脸色微变,“受伤了怎么不吭声?”
  徐妃宜喉头哽着一口气说不出话来,只想要把手抽回去。
  乌烈不肯放手,只见那道血口子横过半个手掌,黑中泛红,又因为泡了水而透出些白。徐妃宜用力抽了几次都没把手抽出来,最终只能泄气地任他抓着自己,心头的懊恼、愤怒与委屈交织成一张网,紧紧地束着她的心脏,将她的眼泪全都挤了出来。徐妃宜忍不住了,终是低着头哭了起来,因为湿寒侵体,她的呜咽声中还夹着轻咳,看起来好不可怜。乌烈放开手,心头又闪过那熟悉的揪痛感,“行了,小伤而已,哭什么哭。”
  徐妃宜不理他,用力地将手抽了回来。
  下一瞬,耳畔忽然响起衣帛撕裂的声音。她不禁抬眼,只见乌烈从湿淋淋的长衫上撕下一条布料来,接着攥在手心一拧,竟还能拧出些雨水来。而后他又探来大手攥住她,徐妃宜刚欲挣扎,便听乌烈低喝了一声,“别乱动!”
  徐妃宜吓了一跳,任他将自己的手拉过去。
  她白嫩的柔荑在那满是粗茧的手掌中更显小巧,徐妃宜略有些诧异地看着乌烈小心地捧着她的小手,另一只手捏着湿布条,轻轻地擦拭着她手心进而的伤口。因为沾了水而略显冷硬的布条蹭过她皮肉翻开的伤口,令她痛得抽气,小手下意识地用力一缩。
  乌烈顿时停了动作,然后俯首在她的伤口上吹了吹气。
  炽热的呼吸拂过徐妃宜的伤口,痛中含痒,徐妃宜抬眼看着他垂首帮自己清理伤口的样子,一股委屈又涌了出来,既然都装作不认识她了,还关心她的伤口做什么!他当吹上几口气就能拂开自己的怒火?虽是这么想,但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她咬着下唇,泪水流得无声无息。
  布条再度落下,徐妃宜忍不住带着哭腔呻吟了一声。
  乌烈头也没抬地说:“刚才打我的时候不是很嚣张?现在倒知道疼了?”
  徐妃宜哽住,狠狠地瞪了他一会儿,而后别开脸,伸直了手臂不动了。
  之后直到乌烈将伤口彻底清干净,她都没再吭过一声。
  低着头的乌烈忍不住勾出了些笑来,真没想到这小女人还真有几分倔劲。清理好了之后他抬起头,本想夸她几句的,但一抬眼就瞧见她杏眼通红,一面瞪着自己一面扑簌簌地落泪,眼底的委屈与控诉几乎就要随着泪水漫出来,直接流到乌烈的心坎里去。
  被她如此盯着看,乌烈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若是想要做薄情郎、陈世美,那何不做到底?何必又来救她、又来招惹她?徐妃宜心如乱麻,因他的无情而生气,因自己的痴傻委屈,而在刚才,却又开始因他的保护而心动。她真是觉得好难过,又想狠狠地捶打他,却也想就这样扑到他的怀里去。
  顷刻,徐妃宜好像是破功般哭了出来,“林书浣……”
  又是林书浣。她哭着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乌烈竟然觉得心口一痛。
  徐妃宜不禁前倾身子,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揪住乌烈的衣摆,水盈盈的眸子里浮出些许期期艾艾的希冀,“你……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你告诉我,为什么?”
  七年前他们的两情相悦不是假的,徐妃宜不信林书浣会变得那么无情。若他现在认错或者说出自己的苦衷,那她会原谅他的。只要他给自己一个理由……哪怕是个谎言。
  乌烈垂首,看到那揪着自己衣摆的小手用力到颤抖。
  他眉头紧锁,并没有说话,而是又从衣袂上撕下一条,“我先帮你把伤口包一下。”
  徐妃宜攥住那个探过来想给她包扎的大手,转而拉至胸前,“我不要包扎!你告诉我……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我们不该这样的……我们……”她几乎泣不成声,“林书浣……你说你会平安归来,然后娶我进门,一生煮酒烹茶、齐眉举案,你忘了是不是?可我却没忘,我等了你七年,你不能就这样离开我,我不要……不要!”
  乌烈感觉到手上一热,那是徐妃宜的眼泪落了下来。
  她不断地摇着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不要,我不要这样……”
  乌烈始终没有说话,他看着徐妃宜在自己的沉默中崩溃,她到后面已经说不出话来,无助地低下头,将额头抵在乌烈的大手上。她的眼泪自他的拳面上淌过,缓缓渗入指缝。
  乌烈的心口像是堵上了什么东西,郁结地难受。他啼牙看着徐妃宜,终是忍不住用力地将她揽入怀中,他的心彷佛被她的哭声揉碎了。
  “我不要……”
  徐妃宜抽噎着、呢喃着。
  乌烈的眼眶也跟着红了起来,虽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对不起。”
  徐妃宜身子颤,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哭声更大。
  乌烈的喉头酸得厉害,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好似从齿间挤出,“对不起,我忘记了你。”他伸手勾起她的下巴,用修长的指蹭去她脸上的泪,可却如何都蹭不干净,那湿热的温度几乎烫疼了乌烈的心,令他忍不住低头,吻住了她湿润的眼。
  泪水在他的亲吻下落得更快。
  徐妃宜心动不已,忍不住主动勾住他的脖子,“那你……现在记起我了吗?”
  这一刻,不管他说出什么理由来,徐妃宜都会既往不咎。只要他还记得她、只要他心里有她,即使他们最终无法走到一起,她都不在乎。只要他能让自己明白,他没有辜负这七年。然而在她的红唇即将贴上去的时候,乌烈却闪开了。
  “我记不起你。”
  徐妃宜一愣,仿若被人浇了盆冷水,“什么?”
  乌烈看着她,“因为我失忆了。”
  时以入夜,石洞外残余的那些光亮也没有了。
  洞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这样的环境下,乌烈和徐妃宜终于将事情说清楚了。
  徐妃宜知道原来乌烈并不是故意装作不认识自己,而是在七年前就失了忆。而乌烈也暂且相信徐妃宜并不是奸细、妖女,而是从平阳城来玉阳关寻夫的。
  “那个乌秀族的人,为什么要骗你?”
  这是在乌烈说明了自己现在的身份之后,徐妃宜脱口而问的第一句话。
  乌烈觉得有些好笑,“我怎么能确定,骗我的不是你?”
  自从石洞里的光线消失之后,乌烈便觉得终于找回了本我。因为看不清徐妃宜的脸,所以那些萦绕在心头的古怪情绪也就消失了。通过好不容易回归的理智思考过后,对于徐妃宜的说辞,乌烈选择暂时相信六七分。不过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徐妃宜就沉默了。是啊,她凭什么让他相信自己呢?
  照林书浣……不,现在应该叫他乌烈了。照乌烈所说,七年前他是在乌秀族醒来的,这个种族给了他新生、给了他未来,同时还给了他一个虚拟的过去。徐妃宜可以肯定他们在说谎,他怎么可能是乌秀族的圣子?还说他一直为种族而战?简直是荒廖!
  他可是平阳城内的第一才子林书浣啊!
  虽说他骨骼惊奇、幼时好武,但在成人之后便弃武从文,开始专心钻研诗书。在那个素来重武抑文、满眼都是壮汉莽夫的平阳城里,徐妃宜正是因为看中了他的文采才与之定亲的。所以说他怎么可能会如乌秀族人所说,是一个身经百战的种族英雄?但徐妃宜心里再明白也没有用,势单力薄的她根本不可瞬间推翻已经在他脑中根深蒂固的认识。
  徐妃宜不被信任,又不知该如何解释,于是就兀自生起了闷气。
  即便是失忆了,他也不能把自己忘得如此干净吧?而且还性格变化那么大。徐妃宜之前只顾着气他不认自己,竟都没发觉他已经和七年前完全不同了。现在的他轻狂、粗野,不只力气大了,连身材都比原来壮了一圈不只。如今得悉真相,徐妃宜竟有一种乌烈把林书浣的身体给占据了的感觉……她知道这种想法很莫名其妙,但还是忍不住去生他的气。
  于是之后无论乌烈怎么问她,她都不开口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中传来了她的喷嚏声。乌烈又道:“很冷?”
  徐妃宜没有理会他。
  石洞里阴潮无比,根本生不起火,加之两人衣衫浸淫,到了晚上简直是湿冷入骨。乌烈如此身强力壮都难免觉得冷,更何况是一个女人。但不知道徐妃宜又犯了什么毛病,自己连问几次都不开口,这次又碰了壁之后,他也沉下脸不言语了。
  洞外的雨已经停了,残留下叮咚余响。
  乌烈背靠着石壁,曲起一脚,手臂搭在膝盖上,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
  这时,不远处的徐妃宜忽然低声开口,“那我怎么又能确定,你是不是真的失忆了?”
  乌烈反应了一会儿之后才明白她是在接着自己方纔的话说。他并没有睁开眼,因为困顿而声音沙哑、略显不耐,“本将军向来光明磊落,记得就是记得,不记得就是不记得,何须装模作样给你看?再者说,若我没有失忆却不想娶你,把你轰走了便是,哪里会费这些力气。”
  也不知是不是冻得浑身麻痹的缘故,向来伶俐的徐妃宜竟不知如何反驳他。
  乌烈继续说:“至于你话中真假,我一查便知。若所言不虚,我自会对你负责。”
  徐妃宜抱紧了自己的手臂,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安心,对她负责?若他永远都不会恢复记忆,若他永远都只能是乌烈,若他再也没办法变回来的林书浣了,那她该怎么办?懊恼地将头埋进臂弯,徐妃宜的思绪彷佛是被寒冷冻住了似的,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于是就那么抱着膝盖、埋着头,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洞外雨声轻响,洞内只剩下乌烈的呼声。
  后半夜,乌烈的呼声停了停,因为感觉到大腿上似乎压着东西。他不舒服地动了动,困顿地掀开眼皮之后,眼前还是一片漆黑,于是忍不住伸手向下一探,直接就搭上了一个软软的地方,好软,是什么?他试探性地捏了捏,结果听到一声微弱的呻吟。
  乌烈又把眼睛睁开了,手向上一挪,果然摸到了一张小脸。
  他轻轻一叹,忍不住将不知何时挪过来的徐妃宜拉到怀里,然后抱着她继续睡了。
  翌日清晨,澄澈的阳光被石洞缝隙切断,细碎地洒进石洞。
  乌烈仍旧倚靠在石壁上,怀里抱着徐妃宜,后半夜还套在身上的长衫不知何时已经被脱下来,将怀中的女人裹得严丝合缝。她蜷缩在乌烈的怀中安稳地睡着,侧脸贴着他缠有横带的坚硬胸膛,三千青丝尽数彷佛绸缎一样披散在两人身上。
  洞外云移光易,原本洒在地上的光斑倏地跳到乌烈的眼皮上,他眉心一颤,缓缓转醒。被生生地冻了半夜,乌烈只觉得浑身不舒服。
  他身上的绷带湿了又干,有干涸的血迹自白纱布上透出来,火种般烧得他浑身发烫。乌烈缓了缓神,低头瞧见怀中的女人时,顿觉那股火气一路烧到了脑子里去。
  天色已经大亮,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徐妃宜的脸。
& & 在理智回归之前,他已经对着徐妃宜的唇吻了下去。
& & 徐妃宜恍若置身于梦境,眼睫轻颤,生涩地回应。
& & 乌烈逐渐加重的动作终于弄醒了徐妃宜。
& & 【河蟹......】
  第五章
  “啊!”猛虎般的咆哮声忽然自洞中横出!
  犹如电击的剧痛自后脑的某处弥漫开来,乌烈长啸过后便松开了抱着徐妃宜的铁臂。跌在地上的徐妃宜也顾不上疼痛,连忙裹好衣衫躲到角落里,然后捂着耳,又惊又慌地看着乌烈,刚刚他那一声怒吼几乎震破了她的耳膜,一个人怎么会发出那么恐怖的声音?徐妃宜被吓到了,生怕下一刻发怒的乌烈会扑过来吃了她。
  但乌烈并没有如她所料那般扑过来。
  重击之后,他将头垂了下来,然后徐徐地跪在地上,接着又往前一扑,轰然倒地。几乎是同时,徐妃宜便后悔了,她怎么能这么冲动,对乌烈下狠手!那石壁这么坚硬,说不定会撞死人的!她还没在角落蹲好便又扑了过去,连忙去拉他,“乌、乌烈,你醒一醒……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徐妃宜拽他不动,于是就倾过去扳住他那边的肩膀,用力地往上搬,“你……你千万不要有事……”
  昏过去的乌烈重得就像座山。
& &徐妃宜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在将他翻过来的同时自己也顺势摔在地上。
  乌烈仰面躺着,胸前的白色纱布脏得发灰,上面深色的血迹刺痛了徐妃宜的眼,愧疚、恐疚、恐惧、慌张如潮水般从心中涌出,化作眼泪滚滚落下,她怎么可以这样对这个带着伤出来救她的男人?她爬起来伏到乌烈的胸前,用手去摸他的脸,“不要死啊,乌烈……别死。”而这时,在石洞角落里安静了一晚上的帝乌马也凑了过来。
  它先是打了个响鼻,然后垂下头,用马脸去拱了拱乌烈,似是呼唤、似是道别。
  这幅场景简直要令徐妃宜崩溃,她腿软地跌坐下来,忍不住伸手摀住自己的唇,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从指缝间逸出,不会的,不会的,他那么强壮,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死呢?
  徐妃宜不断地摇头,接着又跪起身,颤巍巍地对着他的脸伸出手。
  就在她的指头差一点就要凑到乌烈鼻下的时候……
  一双大手陡然袭来,稳准地扼住了她的手腕!徐妃宜抽了口冷气,目光一抬,正撞上乌烈的目光。她怔住了,眼睫微颤,一滴泪无意识地滑落,“乌……乌烈。”喜悦拨开惊恐的浓雾探出头来,徐妃宜唇角抖了抖,继而上扬,“你没死、没死!”
  乌烈的脸色又青又白,眼眶赤红。
  徐妃宜被他的样子吓到,收敛笑容,“你没事吧?对不起,我……”
  乌烈闭了闭眼,额头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似乎在竭力忍耐着痛苦,徐妃宜看着他因为痛苦而变得有些狰狞的面容,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他看起来好像很痛。刚才撞的那一下竟是有如此威力?在她担忧不已的时候,乌烈终于有了动作。
  他冷着脸伸手摸过身旁的那件长衫。
  嘶啦一声裂帛声响,乌烈又扯下来一块布条,接着把那件长衫扔给她,“换上。”
  徐妃宜一愣,“为什么?”
  乌烈紧咬着牙着,匀了匀气之后又挤出一个字来,“换。”言罢又阖上了眼。
  看了眼他紧闭的双阵,徐妃宜虽然满头雾水,但还是没有多话,乖乖地脱掉衣裙、换上长衫,乌烈的衣服对她来说过分宽大,虽然被他接连撕了几块布料下来,但参差不齐的衣袂仍是将将蹭过她的脚踩。徐妃宜挽了挽那长得仿若戏服的衣袖,“换好了。”
  乌烈这才又把眼睛睁开,他扶着石壁起身,身躯微晃。
  “过来。”
  徐妃宜犹豫了一下,缓步走过去。
  乌烈扳着她的肩将她转了过去,然后大手利落地捞起她的青丝,笨拙却又迅速地绾起来盘到她的发顶,紧接着他抽过那段刚撕下来的布裹住徐妃宜的头发,仔细地打结绑好。他的动作一气呵成,方纔还长发披肩、香肩半露的女子转眼间就成了个清瘦少年。
  乌烈苍白着脸看了看她,又把自己的战靴脱下来丢过去。
  徐妃宜会意,立即将自己脚上的绣花鞋换了下来。变装完毕之后,她仍旧没明白乌烈到底要做什么,不过她惊慌又心虚,因为方才做错了事所以又不敢出声询问。
  在她迷茫的目光中,乌烈已经走到了石洞口,他扶着石头轻喘了几下,继而张开双臂扣住巨石,然后乍然发力,被纱布裹着的大块肌肉在他难忍的闷哼声中猛地胀大,青筋凸于其上。徐妃宜一如昨天那般,愕然地看着他将巨石搬开。
  巨石轰然落地的瞬间,乌烈也脱力般向前一倾。
  徐妃宜吓了一跳,连忙凑过去想要扶住他,不过在她赶到之前,乌烈就已经站稳了。她停在了原地,看着乌烈火自她面前走过,然后将帝乌牵到洞口外,紧接着拽住马鞍飞身上马。徐妃宜忍不住上前了一步,然后又胆怯地停下了步了,他要走了是不是?他要把自己一个人丢在幽王谷吗?一定是的,他被自己激怒了。
  乌烈侧转马首,横立在洞口前。
  他赤脚踩着马铠,灰白纱布将他肌肉磊然的线条勾勒,这副赤足白裤的装扮,竟没有丝毫折损他的英气,端的是宽肩阔背、英武无双,仿若无甲而战的天神将士。
  徐妃宜见他满脸不耐地对自己勾了勾手,反应了片刻之后才跑过去。当看到端坐马上的男人对自己伸出手来的时候,徐妃宜毫不犹豫地将柔荑放了上去,接着整个人便被拽上了马。
  继而一声呼哨自耳边响起,帝乌顿时飞奔起来。
  日光下的幽王谷雾气尽散,竟不像昨晚那般恐怖,虽说仍是劈地摩天、磅礡神奇,但却也步步有景,举目成趣。因为入谷不深,加之帝乌一路飞奔,两人很快就出了幽王谷。不过谷外却是饱受昨日风暴的摧残,入目皆是一片狼籍。
  徐妃宜被乌烈圈在怀中,并无心观察风景。
  “你……你要带我去哪儿?”
  乌烈的声音自头顶上传来,“军营。”
  军营不容女眷,所以他才会让自己变装的吧?虽说乌烈将自己带回军营是意料之中的事,但对于刚才的事,乌烈却绝口不提,这让徐妃宜心头忐忑,毕竟以他张扬粗莽的性格来看,自己弄伤了他,他绝不会轻易罢休的。于是她多问了一句……
  “去军营做什么?”
  乌烈默然,片刻之后咬牙切齿的两个字令徐妃宜浑身一寒。
  “算账!”
  帝乌一骑千里,很快就将乌烈与徐妃宜带回了恭州军营。
  恭州军虽说扎营在深谷中,但也难免受到昨晚的风暴波及,现在也是一片混乱,不过将士们也在副将与校尉的安排下井然有序地进行清理、整顿。而在这种情况下,主帅一夜未归可是件大事,不过为了安抚军心,裴良暂时将此事压了下来,幸好第二日乌烈就回来了。
  这一路上,徐妃宜始终揣揣不安,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再次逃跑。
  乌烈刚刚那两个字说得凶狠非常,显然是很气自己弄伤了他的头。不过转念一想,徐妃宜又打消了逃跑的念头,她这七年来不怕流言蜚语、不怕地痞流氓,当然也不会怕!自小到大,她虽说是大家闺秀,但因出身武门,所以也不失坚强果敢,温柔却绝不懦弱。更何况她向来固执、倔强,在乌烈对她表示怀疑的时候就下定决心要留下来。
  不管是他是不是林书浣,亦不管他们的结果会如何。
  徐妃宜千里迢迢而来,就算是离开,也不能让被人当作是骗子!更何况做人总是要讲理的,虽说自己下手略重,可他不是也没有大碍吗?再说了,若不是他轻薄自己,她也不会慌不择路地出此下策!
  打定了主意之后,徐妃宜便不那么紧张了,一心想着若是乌烈发难于她,那她就和他摆事实、讲道理。可谁知到了军营之后,她却并没有和他讲道理的机会……
  到了恭州营后,乌烈率先翻身下马,然后对她张开手,“下来。”
  徐妃宜揪紧了缰绳起身,“我能自己下马。”
  言罢抬腿扫过马背,但还未落地便被乌烈拦腰抱住!继而顿觉眼前一花,当她再回神时整个人已经被他打横夹在了腋下!徐妃宜立刻将满腹的计策抛开,蹬腿挣扎,“你、你这是干什么!我自己能走……快、快放手!”
  “闭嘴,从现在起你叫徐飞。”
  乌烈夹着她走进军营,“若是让别人知道了你是女人,我也保不了你。”
  这是自刚才以来他所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不过语速很慢,腔调古怪,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帝乌的嘶鸣声早已经惊动了营中将士,一见是自家主帅,将士们纷纷出来相迎。
  “将军回来了!”
  乌烈大步走向主帅营长,“都散了,继续整顿军营!裴良何在?”
  一众将士纷纷散开,只有一人追了上来,“大哥!”看了看乌烈的行头与臂弯里夹着的清秀少年,饶是营中第一谋士也难免犯了胡涂,此人是谁?怎么穿着将军离开时穿着的衣服?裴良满腹疑窦地尾随着乌烈入了帐,“大哥,这是……”
  乌烈一进帐便站定了。
  被他一路夹进营账的徐妃宜已是羞恼得满脸通红,不过碍于还有外人在场,她也不放便玩命挣扎,只能暗暗使劲,像条鱼一样在他手臂下扭来扭去。可无论她明着使劲还是暗地发力,乌烈却都纹丝不动,石像一般杵在营账中央。
  “裴良。”
  “在,大哥。”
  “这人是我在山里捉来的,将人留在将军帐里,好生看着,不要让人跑掉。”
  徐妃宜听完之后很不满意,她是山里捉来的?看好了?怎生把她说得好像是猎来的宠物!
  站在后面的裴良应了声,他看着徐妃宜乱蹬的双腿,心中生疑,大哥这话说得可真奇怪,把他放在将军帐里,那他自己盯着不就完了?
  “去把云生叫来。我……”
  一句话未完,乌烈便横着身子倾斜下去,砰的一声木桩似地直挺挺地栽在地上,不动弹了。
  徐妃宜不仅被他夹着摔了下去,还被他似有千斤重的身体狠狠一压,顿时就被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闷闷地尖叫出声!不过很快,压在她身上的重物就被拨开了,徐妃宜还没来得及松了口气,就听到那年轻男人的大吼声。
  “大哥!”
  “快传军医来,快!”
  转眼间,乌烈已经昏迷五日了。
  那天他昏倒之后,徐妃宜才从军医的口中得知他之所以七年来都没能恢复记忆,是因为脑子里还留着一枚箭簇没有取出。而在石洞里,她的那一撞恰恰磕中他后脑上的旧伤。云生说乌烈的状况很危险,后脑已经出了血,若是那枚箭族因为这一撞而挪动,哪怕是再前进半寸,就都有可能要了乌烈的命。
  “在那种情况下……”
  在审视过乌烈的情况后,军医云生曾说:“将军竟还能骑马回来,真是个奇迹。”
  徐妃宜自然知道云生所说的是那种情况是什么,乌烈的头里埋着一枚箭族,他为此险些丧命,那道旧伤肯定是他致命的软助。而她却偏偏把他的弱点往石壁上撞……每每思至此,她就会觉得百爪挠心,愧疚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笼罩,郁结得无法呼吸。
  他当时肯定痛死了吧?怪不得脸色会那样苍白。
  乌烈到底是依凭着多大的忍耐力,才能在那种情况之下搬开了洞口巨石,又一路策马飞奔回军营的?最重要的是,自己把他害成了那样,可他却还是忍着剧痛那帮她换了衣服、绑了头发,走进军营的时候还不忘叮嘱她不要曝露自己女子的身份。徐妃宜不敢想象,这个男人到底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居然可以一路忍到了营账中才晕倒。
  都怪她,乌烈才会不得不忍受那非人的疼痛。
  徐妃宜想着想着,便又开始垂泪,如果他真有什么不测的话……
  而这时,帐上布窗的帘子被掀开了一条缝。
  裴良观察着徐妃宜的一举一动,轻声对身旁的人说:“他说人叫徐飞?”
  “是。”
  “没再说别的?”
  “嗯,什么都不肯说。”
  裴良放下了帘子,脸色有些凝重,“到底是哪蹦出来的?”
  “军师,要把人关起来吗?末将觉得将军的伤一定与他脱不了关系。”
  若是真有关系,大哥何不把他关到牢车里,抑或是直接处死?更何况……从这个人被乌烈带进军营时,他就注意到了此人的清秀容貌和纤纤身量,就算是个少年,那他长得也太过精致了。这满营的大老粗看不出来,可他裴良却不是傻的,于是他稍加留心,果然很快就发现了她耳上扎过耳环的痕迹,竟是个女人?这下他就更奇怪了。
  他追随着乌烈已有五年之久,从没见他带女人来营地。
  而且这个女人,对大哥的事也颇为上心。
  在得知乌烈病情危急之后,她的心急如焚不是装出来的。而且这五天来,她日日守在乌烈的床头,照料得细致入微,而方纔那副伤心欲绝的模样也着实令人侧目,看来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并不寻常。裴良权衡了一下,“就让他在营里住着吧,衣食供应也不要缺。”
  “可是军师……”
  “行了,照我说的去做。”
  那人不甘心地闭嘴,继而又说:“将军的药也要煎好了,还是您送进去?”裴良摇头,“不,让炊务兵送进去,别多待,把药放下就退出来。”
  那人满脸地不解,但仍旧拱手道:“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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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裴良所嘱咐的,炊务兵将药放下就离开了。
  穿着宽大军衣的徐妃宜开始给乌烈喂药,可昏迷中的他却不甚配合,他本能地抗拒着,一勺药总是吐出半勺来,转眼间碗中的药已经见了底,但他喝下去的却没多少,全都顺着唇角流了出来。
  徐妃宜心焦万分,急得本就蓄在眸中的眼泪终是落了下来,“喝下去、喝下去啊,你不喝,病怎么能好!”
  “乌烈……吞下去,你不能有事,外面还有那么多将士需要你,你若是出了事……”
  距离上一次交战才过去五天,下一次的战争还不知何时会来。他们现在身处沙场,随时都会有危险发生,如果这时乌烈出了事,那这支虎卫军就注定不战而败了!徐妃宜越想,眼圈就红得越厉害,都怪她,为什么要去撞乌烈的头呢?如果她知道他的头颅里还残余着一枚箭族的话,她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她怎么那么蠢?怎么可以去怪他?
  知道真相之后,她非但没有去关心他七年前是如何受得伤,反而还责怪他!
  徐妃宜总是觉得自己过去的七年很难过,可乌烈呢?身为一个没有了记忆的人,他的七年又是怎么过的?他一定过得很糟糕,要不然他的身上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伤?之前她都没有看到,除了新伤口之外,乌烈那精壮结实的身躯上还有很多颜色深浅不一的疤痕。徐妃宜的泪一滴接着一滴地滑下来,落进药碗,引起一片细小涟漪。
  “都是我不好……”徐妃宜用力地捧着药碗,“我早就该出来寻你的……”
  乌烈又将药吐了出来,她只好凑过去伏在他身上,一面抽噎一面用袖子擦拭着他的唇。徐妃宜看了眼碗中残留的药,接着将药碗凑到唇边喝了一大口,然后凑过去贴住乌烈的唇,将苦滤的药什漉到他的口中。渡过之后她起身仔细地看,见他喉结微滚之后终于松了口气。
  他终于把药吞了!
  徐妃宜又哭又笑,再喝一口,然后贴上去。她的睫毛微颤,泪珠儿不受控制地滴下来,滑进两人相贴的唇间,添了一分苦涩,乌烈的唇瓣那么薄、那么冷,根本不见当初强吻她时的火热。徐妃宜不禁想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的吻换来了自己愤怒的掌掴。其实她本来还怀疑,如果乌烈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为什么那天会吻她?
  但云生的说辞又证明了乌烈确实失忆了。
  那么只能说乌烈还没有完全把她忘掉,虽说忘记了她的名字、她的脸、她的声音,可他还记得喜欢她的感觉,他记得如何吻她、如何拥抱她、如何对她好,一切都和七年前一样。而自己呢?在发觉他性格大变后,竟还有了一丝的动摇。
  徐妃宜觉得自己很过分,她以为守贞七年就是爱了吗?其实她根本不懂爱。乌烈受了那么重的伤,他的脑子里甚至还留着枚箭族,他把所有的事都忘得干干净净,可他却没有忘掉对她的感觉。他是这样的好,可徐妃宜竟是现在才发觉。
  她贴着乌烈的唇,哭着去吻他。
  如果时间能够倒退的话,她一定不会拒绝他,一定不会……
  徐妃宜边吻边哭,最后索性就那么贴着他的唇不动弹了,泪水不断地从乌烈的唇缝间淌进去,逐渐令那冰冷的唇瓣恢复了热度。乌烈的唇缓缓张开,长舌自徐妃宜的唇上滑过。徐妃宜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想要起身,可忽然压在背上的大手却阻止了她的动作。她的唇又重重跌下去。
& & 徐妃宜被乌烈按在胸膛上狠狠地吻,药汁的苦与泪水的咸弥漫在两人的舌尖,丝丝漫漫地纠缠出了些许甘甜。这个毫无章法、全凭本能的吻很快就结束了,乌烈松开了徐妃宜,有些轻喘,显然是还没有什么力气。徐妃宜从他胸前抬头,唇与眸都红彤彤的。
  她定定地看着乌烈,胸口因为激动而有些起伏。
  “你……你……”
  徐妃宜揪紧了他胸前的衣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乌烈冷着脸看向帐顶,“本将军真是差点被你弄死了!我告诉你,不要想跑,我……”话音未落,徐妃宜就已经揪着他的衣服又吻了上去。
& & 乌烈小忍不住又低头重重地吻了她一下,然后才抬起头,望着她的水眸,“我睡了多久?”
  她被他吻得粉面含春,丝毫不见往日的清冷模样,“五天。”
  乌烈看了看她嫣红的唇,“知道为什么带你回来吗?”
  徐妃宜点头,“你要找我算账。”
  乌烈收紧搂着她的手臂,两人的脸凑得只有半指之隔,“不逃?”
  徐妃宜又摇摇头。
& & “不想,还是不能?”
  “不想。”
  乌烈薄唇微勾,苍白瘦削的俊脸上竟闪过邪恶,“理由呢?”
  徐妃宜水汪汪的眸子一颤,继而垂下来,有些害羞地咬住下唇,“因为……你在这里。”
  “嗯?”
  徐妃宜轻掀眼睫,“你在这里,我便不走。”
& & 乌烈微有一愣,心弦彷佛被狠狠地拨弄般颤抖。他眼底的温柔被警惕压制着,“五天前你并非如此。告诉我,是什么改变了你?是不知道袭击主帅该当何罪?还是不知道……”
& & 徐妃宜想告诉他是因为自己知道错了,但却又说不出口。
  见她犹豫不决的样子,乌烈忽然说:“不要说了。”在徐妃宜疑惑抬眼的时候,他将唇凑过去,在若即若离的边沿,每说一句话两人的唇就难免碰一下,“不管理由是什么,你都跑不掉了。”不管她是出于什么理由忽然变得配合起来,乌烈都选择忽略。
  如果知道理由后会影响现在他所要做的事,那么他宁可不要知道。
  哪怕这只是昏睡之中的一场梦,他也要把梦作到底。
& & 【河蟹......】
& &&&她俏脸通红,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片刻后,乌烈才抬起身,看了眼徐妃宜身上,脸色极其难看,简直比那天撞墙之后还要难看!徐妃宜见他脸色这么不好,顿时就抛开了羞意,“是不是头又疼了?怎么脸色那么难看?”肯定是又头疼了!他刚刚转醒就做这么激烈的事,不头疼才怪!
  徐妃宜又开始后悔,好端端地干嘛去吻他、去惹火呢?
  她拢好了衣袂连忙起身,“我去找军医。”
  乌烈似乎还没有从刚刚的打击中缓神,他怎么会那么快?没道理的啊!
& & 徐妃宜紧张起来,不禁扭过头,看向从后面抱着自己的乌烈,“痛得厉害吗?要不……”脑袋里存着一枚箭簇,又接连昏迷了五天,要说他现在不痛才是假的。可偏偏乌烈最不怕的就是痛,若是怕疼,他又怎会仅仅入征七年变成了忠武将军?乌烈顺势勾住了徐妃宜的下巴,“从幽王谷到军营这一路我都忍得,现下再忍上个把时辰不成问题。”
  徐妃宜一愣,个……个把时辰?
& & 大病初愈后的一时纵情,令乌烈又多在榻上躺了几天。
  他本来对徐妃宜这个女人憋了一肚子火,因为她掌掴自己在前、撞他旧伤在后,其中任何一项都是该论军法处置的大罪。其实那日他大可以就把她丢在幽王谷里,反正若是没有他的帮助,徐妃宜多半是走不出去的。可乌烈又觉得不甘心,一心想要把她带回军营亲自处置,所以才会强忍着剧痛,并且不顾军规将她带了回去,打算好好地和她算算账!其实他所谓的“算账”就是要把徐妃宜拉上床。
  乌烈是一个很坦率直接的人,喜欢就要得到,讨厌就要抛开,从不掩饰自己的好恶。起先排斥徐妃宜,是因为摸不清她的来路,而在石洞的那一晚他已经信了她大半,防备削弱之后,想要得到的欲望便更强烈了。不过他没想到的是事情居然会进行得这么顺利,自己才刚醒来,徐妃宜就贴过来主动找他把“帐”算清了……
  不仅如此,她整个人也像是转了性。
  现在的徐妃宜完全不见初见时的逃避与反抗,变得……乌烈也不知该如何形容她,若说她温柔娴静,可她扮起男装来却得心应手,吃穿用度皆与士兵无异也从不抱怨,不娇气也不做作,那般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随性洒脱完全和温柔二字不搭。
& & 可若说她男子气重,在照顾他的时候,她却又体贴入微、事无巨细,偶尔还会露出点女儿家的娇态,令人爱不释手。
  乌烈枕着单臂,看着帐顶轻笑。
  他现在越来越相信徐妃宜这女人的话了,若不是旧识,他怎么会对她有这么强烈的熟悉感?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就莫名地想要接近她,之后接连做出一连串有违常理的事。在前不久两人真正有了肌肤之亲后,他就更离不开徐妃宜,只恨不得天天见到她才好。
  正出神着,帐外传来了通报声,“将军,方大人求见。”
  乌烈翻身坐起,“传。”
  一个清俊男子掀帘而入,进来之后便在帐中央跪下行礼,“参见将军。”
  来者名唤方弋,是乌烈的家中将,此次征战并未随军,而是留守在恭州负责监督军事。不过几日前,乌烈传书于他,让他亲自去乌秀族调查自己失忆的事情。如今他只身前来,应当是调查出些眉目了。
  裸着上身的乌烈从榻上起身,顺手扯起勾衣架上的长衫斗蓬般披在身上,绣着暗纹的衣襟蹭过他胸膛上已经结咖的伤口。他赤脚走到方弋面前,一撩衣袍,于将军椅上坐下,宽臂一架,端的是气势十足,“起来吧。”
  方弋敛衣起身,“谢将军。”
  乌烈摆手,“现下只有你我兄弟二人,宗丞随意便是。”
  他是乌烈的家中将,又是他的拜把兄弟,关系自然亲厚非常,而宗丞便是方弋的小字。方弋虽然身着一袭略显简朴的蓝色长衫,却丝毫不减损那清俊面庞中的灵气英武,他身姿修长、高鼻深目,虽不如乌烈宽肩阔背,却也是结实精瘦,俨然是一副少年郎将的得意模样,听乌烈所言之后,他唇角微勾,“喏,大哥。”
  乌烈微倾着上身,“可是查出什么来了?!”
  方弋道:“诚如大哥所嘱,小弟乔装打扮混入乌秀族,经过多方打探,还真查出些古怪来。”
  乌烈显然被勾起了兴趣,“说说。”
  方弋长身玉立,娓娓道来。其实他所查出的大部分事情都是乌烈所了解的,乌秀族素以善战骁勇著名,不过族小人稀、历史短暂,唯一被人所熟知的便是创族传说,相传百余年前,烈虎、威蛇、星牛三头神兽落入凡间,化身为人与乌女结合诞下乌秀族人,并且制定礼仪、划分尊卑,逐步创造了乌秀一族。这便是创族传说。
  乌烈点头,“这个我知道。”
  方弋又说:“那大哥可知道灭族传说?”
  乌烈脸色稍变,“灭族?”
  方弋继续说:“十数年前,族中负责占卜的大司预言,康隆二十一年将有灭顶之灾降临乌秀族,唯有创世兽神的转世才能化灾为吉。”
  乌烈沉吟道:“而我就是兽神转世。”
  族人反复地告诉他,他是烈虎兽神的转世、族中的圣子。
  方弋接话道:“正是,而且……”
  乌烈似乎猜到了他要说什么,抢言道:“而且康隆二十一年,正是我受伤的那一年。”方弋点头,“不仅如此。江湖上还有传言,早些年就有乌秀族人在江湖行走寻人,小弟揣测他们寻找的便是兽神的转世。”他对上乌烈的目光,提出质疑,“若大哥你是兽神转世,又一直在族中生活,那他们又为何还去寻人呢?”
  乌烈亦是想到了这一层,果然有古怪。
  他的剑眉拧成结,眼底有怒意波动,“你可去找大司问过?”
  方弋,“找过,不过大司三年前已死,他唯一的儿子也离开了乌秀族,下落不明。”乌烈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去,“去找。”
  方弋拱手,“喏。”
  乌烈阖上眼叹道:“若真如我所想的那样……他们为何要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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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谷之下,丝带般狭长的绿水湖畔旁军帐林立。
  徐妃宜坐在湖边,臀下垫着一块石头,眼前是一炉一锅,锅里面熬着乌烈的药。她一手托着香腮,另一只手执着蒲扇有一下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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