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工厂车间上班。。今天中午迟到半小时, 那个车间管事的让我下午回去休息 明天再来 那么,

(泡芙神乐?)
(芒果奶酪)
第三方登录:小说,工厂故事【熊熊小说吧】_百度贴吧
&&&&&&&&&&&&&&&&&&&&&&&&&&&&&&&签到排名:今日本吧第个签到,本吧因你更精彩,明天继续来努力!
本吧签到人数:0可签7级以上的吧50个
本月漏签0次!成为超级会员,赠送8张补签卡连续签到:天&&累计签到:天超级会员单次开通12个月以上,赠送连续签到卡3张
关注:15,857贴子:
小说,工厂故事
契子  小张和我一起坐在路边。小张说:“夏叔呀,说说你从前的故事吧!” 这一年我整整四十岁了,我很久没有坐在马路牙子上了。这姿态让我觉得自己还很年轻。我对小张说:“你去给我买一杯奶茶,我就开始讲故事。”我爱喝路边的奶茶,也爱上海的高尚社区,马路牙子相对比较干净,奶茶的味道也好。在我年轻时住过的那座城市,马路边全是从阴沟里泛出来的水,街上没有各种颜色的奶茶,只有颜色单调的豆浆,喝不喝都没别的选择。这都不是什麽令人愉快的事,但我照样在那里度过了我的童年和青年时期。说青年时期还不准确,应该还包括超龄的青年时期。小张是一个MB。正如我曾经度过我超龄的青年时期一样,他做MB也已经超龄了。我偶尔发了工资就请他陪我逛街,但从不做爱。我们之间没有爱这个东西,怎麽能做爱呢?爱的能力,早在我超龄的青年时期就失去了并且再也找不回来。  好吧,就像你的大学时代是在图书馆和网吧里度过的一样,那是二十世纪末二十一世纪初吧,那就是你的青春最香醇最腐败的年代。我吧,恰好香醇腐败在上个世纪的八九十年代。我想,带著果子最后的香味腐烂是一件多麽开心的事情,灿烂而凄艳。
第一章    读中学的时候,我成天逃学和打架,高考成绩全年级倒数第二!我爸打了我一顿,然后送掉了不少的香烟和礼券,86年我就正式进了工厂。我爸爸是代城农药厂的工程师,一辈子跟反应釜和管道打交道,然后生产出一种叫甲胺磷的农药。那时候的工厂就是一个小社会,从子弟幼儿园到子弟学校,最后到职工子女的就业问题,工厂全包了。所以,我们那儿的男孩子高中一毕业班就都进厂了,就算不能顶老爸或老妈的职,也能进厂找个差点的力气活做。只有实在进不去的,才到街上卖香烟或到商场做营业员。但也许是我爸爸在暗箱操作的途中出了一点清小纰漏吧,虽然事后他从来不认,可事实是我进的不是农药厂,是糖精厂。 在糖精厂,从学徒开始,最后成了一名正式钳工。在工厂里的那些年无非是混日子,跟现在的年青人在大学里不学习混日子没啥两样。或许是因为真正青春的日子太过舒适,我的记忆都不深了,只记著我读书不行,对机器零件啥的挺有天份,而且我横得很,把我厂里的师傅也给胖揍了一顿。我师傅当时是车间主任,我能找一个车间主任当师傅估计也是托了我爸的面子。但谁让他得罪我的?我走到车间主任办公室,抡起一个烟缸,朝车间主任脑袋上拍了三下。这三下把车间主任打成了脑震荡。后来还是我爸给车间主任送了两大箱牡丹牌香烟,事情就这麽了了。但我私下里以为,更重要的原因是那时候我的技术已经很牛逼了,人称“水泵之王”。 全钳工班七个人,全都叫卵,分别是大卵、小卵、石卵、马卵、耿卵、歪卵,但水泵出了问题真正能修的就我一个人而已。  正是那次打人事件,让我彻底在厂子里扬名立万。整个钳工班,就我一个人有资格叫“老牛逼”,睥睨群卵,不可一世。这当然不是因为我姓牛,实际上你们都看到了,我姓夏,全名夏红天,一个很有时代特色的普通名字。  至於为啥还要在“牛逼”前加个“老”字,当然不是我真有那麽老,只是那时候的工厂里讲究论资排辈,被称为“老”是一种荣幸,是我自己强烈要求加上去的,实际上除了在我们钳工班,厂子里其他人喊我的外号一般也只叫“牛逼”。  那时候,我就在工厂里快活地过著日子,最大的爱好不过是借著修水泵泡泡那的小阿姨。厂里管那些已婚已育三十五岁以上的女人叫老阿姨,三十五岁以下的已婚女人叫小阿姨,统称阿姨。这和家里做保姆的阿姨是两回事,更不是我妈妈的妹妹。
当然,并不是所有已婚女性都能计入阿姨的行列,就是说,她至少得有点女人味,哪怕是残留的、装出来的,假如一个嘴上有胡子、胖得跟水桶似的女人,那不叫阿姨,叫老虎。那时候,代城那小地方的小姑娘可没现在的姑娘开放,对婚前性行为多半是排斥的,就算偶尔有了也代表著你必须得娶她。还是小阿姨好,小阿姨虽然结婚了,但因为没生育,身段不比小姑娘差,更要紧的是她们有老公的,这就意味著我完全不用担心事后负责的问题! 我讨厌负责!      我记得的是我青春将过的日子。记忆真正清晰的那一年,我进厂十年,已经28岁了。那一天,我修水泵路过安全科,就被人从侧面斜插过来撞倒在地。我心里大怒,谁敢撞我老牛逼?我爬起来,转过头一看,乐了,一个长手长脚、高高瘦瘦的男学生,正趴在安全科后面的花坛里大吐特吐。这两天厂里招工,学生娃想必就是其中之一。  我也是从那阵过来的,当然知道新的学徒工一来得先上安全课。安全科不知道从哪里整来的事故照片,有呈碎片状、半熟状的人体,有烧死的,有摔死的,有电死的,还有割掉一半的胳膊,剥了皮的腿,被硫酸浇得像红烧肉丸子一样的脸。那不像安全教育,更像酷刑展。不过我从小胆子壮,上安全课时也没事,但眼前这个新来的学徒工就太“倒B”了,这就不行了。  倒B是厂子里的黑话,就是很混蛋很没出息的意思,那安全科的家夥就是个变态,他的绰号就叫“倒B”。  可能是听到我的笑声,男学生转过脸来看我。他噘著嘴,长得算端正,尖尖的鼻子,淡淡的眼眉,但不知为何要噘著嘴。后来我发现他天生长成这样,这就比较可爱了。不过他虽然年纪没我大,但竟然比我还高。我故意逗他,喊:“小噘嘴,那个安全科的倒B这就把你吓住了,看来你以后进厂的外号就叫‘小倒B’了。”  男学生有些茫然,显然不知道我说的什麽,但是也知道我说不是什麽好话,就很是愤怒地噘著嘴瞪我。  我也不理他,自顾自笑著走了。不过后来许多年后我才知道,看似可爱无害的男学生等我一走,就低声嘟囔:“我叫我姐姐收拾你!妈了个逼!”  安全课确实吓走了不少人,每次上完起码走掉一大半的人。不过在工厂多年,我也知道倒B确实没错,第一轮教育就得刺激这些新学徒的神经,那些没有粗强神经的人,那些不能死心塌地在化工厂扎根的人,迟早会闹出安全事故,害死自己,或害死别人。他们会拉错电闸,放错原料,拿错饭盒。而且这种人干了错事也不会觉得羞愧,死在他们手里的人最好自认倒霉。
有人看么,有人看的点个赞,闲的没事发点小说
 安全课上完了,第二天,我晃晃悠悠地比上班时间晚了一个多小时才来到钳工班的铁皮房,就发现这天下还真是小,我因为晚来了一个小时,所以新分到钳工班的小噘嘴成了我徒弟。我说我不想带。班组长大卵还振振有词地说,这儿就你老牛逼技术最好,你不带谁带?!  我注意到,听见老牛逼三个字的时候,小噘嘴似乎笑了一下。  我本来不知道他笑什麽,后来知道了第一次遇上时他躲著我骂的话,我就明白了,他是在笑他很有先见之明呢!果然是个带“逼”的。第二章
小噘嘴的真名当然不叫小噘嘴,只是叫人外号是我们钳工班的优良传统。新来的学徒工,暂时没资格称“卵”, 小噘嘴这外号很帖切,所以无论小噘嘴怎麽抗议,这个外号就一直叫了下去。  学徒工的工作很简单,夏天洒水,冬天捡燃料。我们钳工班就是一个用铁皮钳出来的房子,大约三百平米,里面有几张厚重的工作台,台沿上装磁卡几个台虎钳,此处还有一台车床、一台刨床、一台钻孔机。东北角上是用三合板挡起来的一个休息室友,工人在里面换衣服、抽烟、打牌。  铁皮材料的房子,典型的冬凉夏暖,我们这些人就生活在这里,这大夏天的,也只有两个生了锈的电扇,把热风往人头上灌,吹得人像在撒哈拉般。这时候,就需要洒水,一桶接一桶的水倒在地面上,!的一声,两分锺就干了。  我让小噘嘴每天先挑一上午的水,下午则背著一个小竹篓在厂区里找燃料,把学徒工冬夏两季该干的活全一次全包揽了。我对小噘嘴说的理由是,天太热,像钳工班的这个铁皮房子得洒水,与此同时必须未雨绸缪,把冬天的燃料准备好,这些燃料在寒冷的季节里非常抢手,夏末秋初就得开始囤积,最后,我总结了最重要的一句:“最近没什麽活,小噘嘴,反正你闲著也是闲著。”  那麽热的天,小噘嘴背著竹篓在厂里漫无目的地晃悠,像农村里捡粪的孩子。鉴於我还是他的师傅,总得让他捡得有点目标。所以我提前告诉他,废橡胶和煤块是一等品,木柴是二等品,报纸是三等品,等而下之的是破布头碎纸片。小噘嘴你可得记好了,别厂里那些阿姨给你什麽纸都要,你也得争取捡些品级高的回来,知道了吗?  小噘嘴涨红了脸看我,那样子要多委屈也多委屈。也对,人家好歹是高中毕业的人才,我这样是有些给国家浪费人才,但谁让你撞过我的,撞了我老牛逼还不倒歉,我会让你好日子过才怪!  小噘嘴捡了一个礼拜的坟圾。星期天,小噘嘴的爸爸和姐姐带著小噘嘴上门,还带了礼物,我立刻就决定作罢。不作罢不行,原来小噘嘴也是在代城土生土长的,只是听他姐说小噘嘴小时候是送到外婆家带大的,学了一口当地的土语,,后来虽然回了代城,可十几年也没纠过来。看来,我欺生的想法是行不通了。  何况小噘嘴的爸爸虽然看上去比较窝囊,但姐姐却是糖精厂的名人,叫阿秀,三十多岁一直没结婚。这个老姑娘长得很奇怪,粗脖子,窄脸蛋,乍看以为是个甲亢患者。说起来是我的师姐,不过我这个名人和她那个名人不怎麽熟,以我老牛逼的审美标准,她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虎,个性也够彪悍,算是老虎中的虎王了。  只是,我没想到,虎王的弟弟居然长这麽清淡,暂时也看不出什麽像老虎的地方?难道不是一个妈生的!那时候我尽在胡思乱想,你看我那时候也快三十岁,活得已经有点腻,因此歪理越来越多。当然,现在就更多的歪理了。我压根没想到小噘嘴不愧为虎王之弟,后来果然表现出一些老虎的特质。当然,那是后话了。    从第二个星期开始,我把小噘嘴的背篓扔在了大卵的徒弟面前,说:“我的徒弟怎麽可以去捡垃圾?”径自带著小噘嘴修水泵去了。大卵的徒弟来三个月了,叫章歆懿,这名字对所有工人师傅来说太恐怖,不会读也不会写,笔划多得数不清。章歆懿大专毕业,学的是机电,在钳工班算下车间实习。他有点结巴,每次见了我总是吓得说不出话来。让机电专业毕业的章歆懿负责挑水捡燃料,而普高毕业的小噘嘴居然可以跟我去修水泵,我也知道这算是人才浪费,不过谁让我怕了阿秀那只虎王呢?!  我可以天不怕地不怕,却唯独怕老虎。  我每天带著小噘嘴修水泵,各个车间主任的阿姨都站在路边喊我:“咦!牛逼,你也开始带徒弟啦?”  我喊道:“黄花小夥子!借给你过过瘾吧!”  阿姨就脸上红扑扑的:“留给你个老东西过瘾吧!”  我再喊:“金条要大,元宝要小!我老牛逼自己就有大金条,还要个小金条干麽?”  阿姨的脸更红了:“人家比你年青,你个老东西的迟早要比人家小!”    小噘嘴开始听了这些黄色笑话,脸上就涨得通红,嘴里还嘀咕。我问他,你在嘀咕什麽。  小噘嘴就笑笑,说我正在想金条和元宝是什麽呢?还有,这些老阿姨够热情的。  我哈哈大笑,用手指他做了个比方。我把右手的中指伸到他面前说:“看,这就是金条。”我又把左手的食指和大麽指圈成环状,说:“见过元宝吗?这就是元宝。”然后就把金条伸进元宝里面,进进出出比划了一下。  小噘嘴当时拍著脑袋,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其实只能说,他对金条的了解远远大於元宝。当时他接触元宝的机会还不多。  我又很严肃地告诉他,不要歧视老阿姨,在工厂里得罪了这些阿姨,那就倒了大霉啦!我在他这个岁数时,也对二十岁的
姑娘天然地抱好感,对四十多岁的老阿姨天然地有恐惧,我还能猜不出他心里的那点小不满?  小噘嘴说我知道,我们学校里以前有个总务处的阿姨,她患有严重的更年期综合症,总是脸色潮红,一张血红的嘴,她的把戏就是查卫生的进修戴一副全新的白手套,往窗框上一抹,手套上若有一点脏的,就让我们重新擦。  那你们没给她点教训! 我这时候发现小噘嘴总噘著嘴的可爱外表下,居然这麽倒B,真不像是我老牛逼的徒弟!跟章歆懿一样听话!我於是详细地和他讲解了我的小姑娘、阿姨和老虎的理论,并更进一步告诉他,两者最大的区别在於阿姨只会朝你翻白眼,斗斗嘴,捶捶粉拳,老虎则是凑到面前一口唾沫吐过来,还会大哭大叫,抓女人的头发,揪男人的睾丸,我最后总结说,认清阿姨与老虎,对你的生命财产很有好处。
 小噘嘴目瞪口呆,多少有些不服气地说,以我这个年纪凭什麽会和阿姨沾上边。  我说,现在当在不沾边,可是等我在工厂里年复一年地干下去,变成一个中年钳工,身边那些小姑娘也就晋升到阿姨行列中去了。到那个时候,新来的小姑娘是绝不会跟你说话的,你唯一的娱乐就是找差不多年纪的阿姨,说一段黄色笑话,然后等著她们来捶你。  小噘嘴听完这个话,闷闷不乐,像只瘟鸡。其实年青人就是想不开,在工厂里呆著就基本能确定你将有一个枯躁的中年和混吃等退休的晚年,就比如我,那时候我还没真正步入中年,但我的心境已经提前步入了中年。一个小年青,值得为这个就这麽绝望麽?至少我还不像歪卵那样的倒楣蛋,连阿姨都没得哄,被所有的人嘲笑!  最后,我听到小噘嘴又小声地嘀咕著:你个中年钳工!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小噘嘴以意味不明的话来骂我,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他说脏话比我还流利,只想著这徒弟开始有点像我了。就很是愉快地去修水泵了。第三章  那时候在资本主义发达国家,水泵的开关都是由计算机完成。但我们工厂以至整个代城的人在96年那会儿,连计算器与计算机的区别都不清楚,一个水泵就安排一个阿姨守著,负责水泵的开关,算是很轻松的工种。而水泵坏了,阿姨自然是不会修的,这就得我去。  我不知道小噘嘴以前读书怎麽样,但他明显没啥机械天份。而且可能安全教育课的效果还在,他做什麽都显得缩手缩脚,一副怕累怕死的腔调。  一开始的时候,每次修水泵让他拧螺丝这麽简单的事,他总是拧不开。虽说那些水泵上的螺丝都是很大的加上日晒雨淋锈蚀得厉害,而且刚从学校里出来的学生伢体质也确实单薄了些,但好歹也算十八岁已经成年的男人了,我只好自己去拧,然后一边拧一边把他骂得狗血淋头。然后守水泵的阿姨就在旁边偷偷笑。  后来小噘嘴也发了狠,螺丝倒是拧动了,可是却断了。那更麻烦,我还得回钳工班拿气枪来直接把水泵从基座上切割开来,再去找四个农民工用扁担把硕大的水泵给挑回钳工班里,最后找一个新水泵给阿姨换上。  於是,我把小噘嘴骂得更加臭屁不如。小噘嘴虽然很气愤,可身为学徒工还不敢对师傅回嘴,除了低声嘟囔一句不算骂人的骂人话“老牛逼”——毕竟,像我当年那样敢打师傅的徒弟算是全厂独一份。我一面感叹小噘嘴是我的徒弟却不像我,一面却很享受训徒弟像训儿子般的快感。  我也知道,不少新工人都在安全教育课上留下了类似后遗症,别人怎麽说都没效果,得要他们见到真的死人,真的断手断脚,才会变得像我们这些工厂的老工人一样无畏。  於是骂完了,我气也消了,扔给小噘嘴一个旧水泵、一份图纸,让他按图纸上的拆开来再装回去。小噘嘴在钳工班的铁皮房里钉铃!啷地折腾了好几天,结果连拆开这一步都做不到。我只好相信,他是真地没什麽机械天赋!    那时候,我有个自行车摊,摆在我一个朋友家的弄堂口,离化工厂不太远。每天下班,我在那里摆开全套修车工具,补胎打气校钢丝擦车子。我以前还殴打顾客,人们之所以光顾我的车摊,是因为方圆一公里之内再也没有人敢和我老牛逼抢生意。  我跟小噘嘴说这叫托拉斯,假如我牛逼的范围不是一公里,而是十公里,我就可以雇几百号人,开一个修自行车的公司。这是我的理想。  小噘嘴就像看怪物似地看我,说你个老牛逼还有理想。  那时候,他已经当了我一个月的徒弟,说话没以前那麽乖了,只是还不骂脏话。  但我也不以为意,心想第一次有这麽个徒弟,我的车摊就能提前营业时间了。本来是下午四点半开张,现在下午两点开张。让小噘嘴坐在车摊前,我继续去泵房找姿色阿姨寻欢作乐。  小噘嘴就问我,劳资科宣读劳动纪律时,可是说过上班时间摆车摊属於旷工行为,抓住了就是处分,像我这种小学徒连处分都不用处分,直接可以开除。  我说你怕开除麽?小噘嘴就目光炯炯地看我,表情似乎我是他的知音。我说别这样看我,我也做过学徒,我当时就想这种青春既不残酷也不威风,它完全可以忽略掉,完全不需要存在。    摆车摊打气很简单,遇到打气补胎的,小噘嘴就算没有机械天份也完全可以应付过去。但假如是车轴断了、钢圈弯了,他就只能狂奔回厂,叫我亲自出来修。我后来才发现,小噘嘴的长相以我的审美标准看只是一般,而且我也不以为男人有什麽好看的,就算老阿姨也比男人有看头!但那时候日剧刚在代城流行起来,小噘嘴那尖尖的鼻子、高瘦的身材很附合这种新兴审美观。用现在的话来说,就叫中性美——即使后来我也发现他的个性其实是很恶毒的——再加上小噘嘴总是可爱地噘著嘴巴,只要有他在,车摊生意就变得好起来,而且主顾大部分是一些或年青或年长的女人们。以前她们怕我,有自行车要修也让自家的男人送来。现在有这麽一个可爱的小帅哥照摊,那就当然是自己来修了。  於是,小噘嘴狂奔回厂找我来的机会就多起来。这本来没什麽,但有一次很倒楣的是,我正在跟姿色小阿姨里最有姿色、年纪也最小的一个宝宝,在折叠床上努力,他竟然一头就闯了进来,叫“老牛逼——”紧跟著又涨红著脸,小声骂了句“老牛逼”,赶快退了出去。  宝宝有点受惊,但我可不管,用几个有力的挺身又把宝宝的注意力给拉了回来。那天下午,小噘嘴就在水泵工作间外,足足听了十几分锺现场直播。  等我办好事,收拾好了出来时,看他脸孔涨得通红地站在外面,就问他为什麽不先走。小噘嘴有些气鼓鼓又有些不好意地说:我、我把顾客的车给拆了,可是又、又……我说:又装不去了是吗?骑车的姑娘很漂亮吧?  小噘嘴瞪著我,骂老牛逼,不过并没有否认我说的话。我觉得这倒有点样子,要是一个男人——好吧,当时才十八岁的小噘嘴还不够男人,可他终究会长成男人的——对於自己看中了某个女人都不敢承认,那就真不男人了。就冲这,小噘嘴想通过修车这事讨好人家姑娘,我帮他了。  姑娘确实很漂亮,那长发披肩、白衣飘飘的小模样绝对符合小噘嘴那年纪少年的幻想。但是,很不幸,这个叫白小蓝的白衣姑娘也是厂里的厂医,和我们这些大老粗工人差距太大,更不幸的是,她还是我的前任女友。如果几年前我真娶了她,小噘嘴现在就该叫她一声师娘了,那他还敢当著我的面、明目张胆地打师娘的主意吗?
从那天开始,小噘嘴就不太跟我说话。后来听说还私底下跟章歆懿商量,能不能把两个人的师傅对调一下。  章歆懿后来回答的什麽我是不知道,但两个学徒工想自作主张地更换师傅,那基本就是找抽。就算可能,我老牛逼也打得他不敢再提这茬。第四章  后来我没打小噘嘴,倒是虎王把他揍了一顿。听说当时闹得很大,虎王抓到小噘嘴把小姑娘往家带。虎王二话不说,直接揪起小姑娘的头发就打耳光,大骂她不要脸,是个卖逼的。小噘嘴想护住自己的女友,但不敌虎王,也被她在腿上狠踢了几下,然后骂他没良心,她这个姐姐都还没著落没出嫁呢,他就慌不迭地把野女人往家里拉!如果下次还这样,她就拿硫酸把那些野女人都变成丑八怪。  反正事情闹得很大。他那懦弱的爸爸劝不住女儿,也护不住儿子,老脸无光,最后没办法,就把小噘嘴给送我家来了,说麻烦我让小噘嘴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我是无所谓。我妈走得早,我爸爸把我弄进糖精厂没几年,也死於一次交通事故。所以说生产事故不可怕,人呀,倒楣起来怎麽都可能会没命的。但小噘嘴这时候还不肯跟我说话呢,我也不说话,只拿眼看小噘嘴,看他怎麽说。小噘嘴他爸爸急得拿手肘去捅儿子,说你倒是快说话呀。小噘嘴这才说:师傅,麻烦你了!真不好意思。  我这才答应让他住下来。  我家住在农药新村。代城这种新村很多,都是按照单位的名称来定的。这座城市有很多化工厂,因此除了农药新村,还有橡胶新村、化肥新村、溶剂新村、造漆新村……都是八十年代初单位造的工房,分配到职工手里,交一点房租就能住进去,四五十平米的小户型。  我家是我妈走得早,分的房子就更小了,一间房一个小厨房一个小卫生间加起来总面积才三十三平米。以前我爸在时,两个大男人的吃喝拉撒睡全得在这三十三平米里解决,放到现在,恐怕所有人都会觉得连转个身都困难,但那时候大家都只这水平,没有比较就没有痛苦,我照样住得很快乐。即使现在我习惯了一个人独霸这三十三平米,但对多一个大男孩跟我分享空间,倒没觉著不方便。  等小噘嘴的爸爸把装著衣物的包放下后走了,我就问:“小噘嘴,你要住师傅家也行,不过从今天起你得替师傅洗衣服、包揽所有家务……”  小噘嘴没精打采地看我,那可爱的噘起的嘴,让我这个一向没啥良心的人也觉著这麽欺负一个刚刚经历过数重打击的后辈来说,有点不厚道。就讪讪地说:“你要不想做也行,只要你告诉我,你们最后有没有……”我又用手做了那个金条与元宝的下流动作。  小噘嘴说:“要我告诉你也行,那你先告诉我你又和白小蓝这样了麽?”  我楞了一下,随即就暴怒起来:“你小子怎麽和师傅怎麽说话呢?”  小噘嘴也有些楞。他从未见过我生气。他觉得我就是一块牛皮糖,没脸没皮,应该无论怎麽激都不会起反应才对。他立刻就意识到了,我喜欢白小蓝,即使白小蓝只是我的前女朋友而已,即使白厂医跟我们这些大老粗一比就是天上的仙女了。  我懒得再理他,自己烧了一壶热水,提进那个巴掌大的卫生间里,关上门,用木脚盆兑了一点冷水,就洗了个澡。那时候没有热水器,我们那儿洗澡都只能用木脚盆。  虽说我这人在工厂里一惯表现得很懒,可私底下我是比较勤快的。  原因自然也是我妈走得早,我没办法什麽都指望我爸爸,所以从洗衣服、做饭我都小有一手。实际上,我的原则也是在厂里要尽可能地偷懒,而到了家里,我就要让自己尽量地生活得干净和舒服、活得像一个人。  我洗完澡,又把小噘嘴的洗澡水准备好,又从他带来的小包里把他的换洗衣服、拖鞋、毛巾什麽的挑出来,放进卫生间,让他进去洗澡,而我走到同样巴掌大的小厨房,下了一碗青菜鸡蛋面。等小噘嘴洗完澡出来,就叫他“吃面”,我进卫生间把洗澡水给倒了,再卷起他跟我的脏衣服往木脚盆里一放,搁好搓板,蹲在那里动作迅速地给所有衣服打上肥皂,搓洗干净,晾在了阳台上。  我从阳台进来,一边往自己赤裸著的胸膛上擦未干的水滴,一边心情愉快地准备打开电视看。但小噘嘴楞楞地看著我,我哼了一声,说:“今天是看你才被你姐给收拾了,明天这些事就该你做了知道麽?跟在厂里一样!”  小噘嘴却说:“要是我姐像你这样就好了!我姐在家从不做家务,我们家就跟狗窝似的。” 我回答:“喂、喂、喂,别把跟你姐相提并论!要不是她是你姐,就凭你把我老牛逼跟那只母老虎放到一起,我就要控告你想谋杀亲师!”  小噘嘴似乎笑了笑,但紧跟著就是嘴一瘪,终是红了眼圈。他叫“师傅”,上前两步,抱住了我,属於少年人特有的薄削白晰的肩头在无声地耸动著。  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又是大夏天的全光著上身,肌肤相帖的感觉要多别扭有多别扭。更让我反感的是,他竟然比我还高,他抱住我时,那细细的脖子垂下去耸拉在我背上,硌得我都生疼了。  但是,我想这个到底是我徒弟,在短短一个星期里接连两次恋爱受挫,而且还当著街坊邻居面前,出了这麽大的丑,甚至连他的小女朋友多半也保不住了,其中一次恋爱受挫还有我老牛逼的原因,我就想我到底是有些对不起这徒弟,他想哭就让他哭吧!  那一晚,我们就赤膊各穿一条大脚短裤,睡在了一张床上。这床还是以前我爸在的时候从厂里找木料亲手打的,不仅结实耐用,而且一米八的床宽在当时的双人床里也算很大了。  小噘嘴上床睡觉的时候还好,可等一睡著,睡在床内的小噘嘴就开始往床外滚,然后就像只八爪章鱼般地缠上了睡在床外的我,我把他拉开了一次又一次,他也缠上来了一次又一次,后来,我索性不拉了,随他吧!  我心里有点遗憾,怎麽这睡在我老牛逼身边的不是个漂亮姑娘呢?比如,白小蓝就不错麽;白小蓝不行,换姿色小阿姨宝宝也好啊,就是不要是个一样有“金条”的男孩子呀……第五章  有一天,超龄MB小张拿著小报给我看,说家具装修时的甲醛气体对人体有害。我说甲醛啊,那东西我熟。说白了就是福尔马林,医学院泡死人就用福尔马林,油漆纺织造纸也得用到它。据我所知,甲醛超标能使人身上起疹子,肝脏坏死,肾脏衰竭,男的阳痿,女的停经,可怕吧。
小张就很害怕地对我说甲醛也用於纺织,那你们玩具厂不也能接触到。你还是从那厂子里出来吧,做什麽不能混口饭吃,非在工厂呆著。  好吧,我笑著说,我是在瞎掰。我曾经和甲醛亲密接触过,我用身体证明它起码不会使人阳痿。我又说,糖精厂不只生产糖精,还生产甲醛、化肥、饲料和胶水,另外,很多化工原料盐酸、硫酸、甲醇、亚硝酸钠,这些我都接触过,没有一样是好东西,全是狗屎,而甲醛就是最臭的狗屎。  那是小噘嘴搬进我家避难的几天后,一个水泵坏了,是甲醛车间的水泵。这个车间里弥漫著强烈的福尔马林味道,以车间为圆心,半径二百米以内连蚊子都找不到一只,五十米之内涕泪横流,效果绝对媲美化学武器。  这儿的操作工都只能躲在密封的操作间里工作,守著价值百万的仪器、有空调、有直线电话、有漂亮的实习女大学生。但是,钳工就没这麽好运了,换水泵得进车间现场。以前我师傅带我时,这种要命的活都是徒弟上。现在轮到了我当师父,我可不想这麽不仗义,我告诉小噘嘴,我们一起上,记著要憋住气,而且不管拧不拧得开,隔一分锺就出来透一次气。  那时我的肺活量能在水里潜一百五十秒,但抡著扳手时就只能憋八十秒。我把时间定在六十秒,是怕小噘嘴受不了。这也就是说,六十秒内我们其码得卸下一个螺丝,否则就只能等到下一个六十秒再试了。我从不承认我老牛逼有什麽好心肠,更不是因为夜里被小噘嘴攀住睡就产生了错觉、以为他是女孩子。而且实际上,除了第一晚可能是因为受的打击太大,他攀住了我之外,后来他就再没那样了。  一直到许多年以后,我才想明白为什麽我当时总下意识地给小噘嘴一点照顾了。我老牛逼做了十年的钳工,既不尊重女人也不尊重知识,就只能尊重一下比我纯净、比我活得有滋味的人。十八岁的小噘嘴,当时就给了我这种印象。当然后来事实证明我的看法有误。    小噘嘴仍旧有些畏惧地看眼前的甲醛车间,犹犹豫豫地说好吧。我说小噘嘴你再这麽倒B可不行,就带头先冲进去了,小噘嘴随后才进来。事实证明,那次小噘嘴是对的。我们先下了三个螺丝,第四个却遇到了一个超级锈螺丝。我们用了好几个六十秒的时间,它还纹丝不动,而我们却跑出跑进了好几趟去换气。最后,我发了狠,对小噘嘴说,这回咱们多坚持一下,八十秒,八十秒一定能把那见鬼的水泵给卸下来。  八十秒后,这个超级锈螺丝终於被我们合力给撼动了。我正想让小噘嘴撤,却看到他似乎憋不住了,吸进去一大口甲醛空气。我很清楚,这时候吸气,吸了第一口就会忍不住吸第二口,如果他接二连三地吸进甲醛空气,虽然不致命,可也会生病的。这时候我俩的手还交错著一起握住了扳手,我没法抽手去制止他。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是怎麽想的,也许只是心急救人,就凑过去,用自己的嘴重重封住了他的嘴。当时小噘嘴眼前正有点黑,但一感觉老牛逼竟然凑过来亲自己,直觉得我又在耍流氓了,而且更可恨的是耍流氓竟然耍到了自己的男徒弟头上,清淡的眼眉顿时就红了,正想大叫。我一把扯起他的身子,往我身上一挂,憋著气往外就跑。  好容易跑出五十米,我回头一看,很可能是跑的这一段时间,小噘嘴又吸进了甲醛气体,人已经昏了过去。我放下他,也管不了那麽多地大吸了几口比较淡些的甲醛气体,再很是镇定地环顾四风吹草动,正好有两个膀大腰圆的起重工经过,手里拎著扁担麻绳。我把他们叫了过来。那四位将我围住,说:“牛师傅,挑哪个水泵?”我当然不姓牛,只是农民工如此尊称我而已。我没跟他们说话,只是往地下一指,然后,我就赶紧往前又跑出两百米,彻底脱离了甲醛车间的覆盖范围。那时候,我想我的脸色肯定已经发紫了,因为随著我大口大口喘气的动作,也伴以剧烈的咳嗽,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肺像抽风一样,从鼻咽到气管是四分五裂的疼著。等我感觉好了点,农民工已经把小噘嘴给背了出来。小噘嘴的人还在昏迷。  我要特别说明,农民工是不怕甲醛的。我这个城里人即使干了十年的体力活也比他们来得脆弱。我当时就觉得农民工才是特殊材料制成的人,仅仅让他们种地是浪费了。后来,别人也发现了这个秘密,把农民全都放到城里来,城里人就只好回家打麻将了。  那天,我老牛逼表面上威风呀,从车间直到医务室的路上,骂骂咧咧,面带红光,大步流星。我的身后,是两个农民工挑著昏为不醒的青工,唱著号子碎步快行。但实际上,我心里一直七上八下,就担忧身后的小噘嘴会不会有事,一面却突然想起了小噘嘴那个被打耳光、揪头发的小女友。这小子进厂个把月,桃花运就不比我老牛逼差!这麽让他在全厂面前出个丑也是好的。  围观者当然不少。有人笑嘻嘻问:“咦?你徒弟死了吗?”我怒骂:“你妈逼,眼睛长在裤裆里,你小子死了我徒弟都还活著呢!”  直到医务室门口,我才猛然想起那个。虽然我的本意是救人,但确实是亲嘴了没错。我还以为我会恶心亲一个男孩子,但实际上,我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可能是亲的时间太短吧!我是这样安慰自己的。而甲醛车间的现场根本没有其他工人,所以除了小噘嘴本人,我倒不用担心厂里其他人起哄。  当小噘嘴平躺在体检台上时,白小蓝穿著白大褂来了。看见是我,脸色多少有些难看。起哄的人也知道我们以前的关系,更加堵在门口围观,里三层外三层。有人说:“医生,这个可是老牛逼的宝贝徒弟,快给他做人工呼吸,快给他插导尿管!”
有人说:“安静安静!别让医生搞错了,把导尿管插到嘴里,把人工呼吸做到哪里?”白小蓝就有些发怒,但在她之前,我已经大吼一声:“他妈逼,全都给我滚出去!万一耽误了我徒弟的抢救就是你们害的!”然后我很讨好地对白小蓝谄笑,“白医生,你快救救小噘嘴吧!”白小蓝说:“当我这里是泵房?你也滚!”第六章  那天我又去安排农民工进甲醛车间把卸下的水泵抬走,然后就在医务室门口等。大约两小时后,我看到一个人过来,此人鸡窝一样的头发,瓶底眼镜,就是安全科的倒B。我知道小噘嘴没大碍了。厂里的惯例,有安全事故就轮到倒B上场,而如果这安全事故太严重,来的就是医院的救护车了。果然,医务室一直紧闭了一下午的门打开了,白小蓝走出门外,对我一眼不看,只是看著倒B进门。
 我赶紧溜进医务室,一看小噘嘴已经醒了,除去额头上一些磕碰的地方擦了紫药水,看上去已经完全没事了。只是他好象没注意我进来,眼神飘忽著就飘向了白小蓝,近距离地、偷偷摸摸地瞄著。我倒是松了一口气,这小子有闲心看女人,那就是全好了。这可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我看小噘嘴那会儿,倒B问:“他没事?”白蓝说:“目前正常。”倒B就很严肃地从鼻子里喷了一股气,转身朝我说:“夏红云,你知道吗?你跟你徒弟两个违章操作,差一点把大家的安全奖都敲光啦。”  那时候,小噘嘴拿的是学徒工资,我拿的是正式工资,正式工资每个月都有安全奖金,每人每月大约二十块,要是有人出了事故,全厂工人的安全奖金都会扣光。所以说,在工厂里,闹出工伤不会被人同情,别人会追在屁股后面说,二十块钱没啦。当然,死了就没这麻烦,人家最多诅咒他,二十块就当大家凑份子给他买棺材吧。  我以前也这样,但现在工伤的是我徒弟,倒B也这麽对我徒弟。我火了,但还顾忌白小蓝,就没有出口成脏:“我们怎麽违章操作了?”倒B就充满讽刺地一笑:“你徒弟都在这里了,还不是违章操作吗?”我说:“小噘嘴吸进甲醛昏过去了,这叫违章操作?”倒B想了想,又蹦出一句八个字的成语:“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我说:“我违章操作你妈!”然后就和倒B打起来了。倒B很瘦,又戴著深度近视眼镜,打这样的人,我只用先一拳抡在他眼镜上,剩下的就完全由我自由发挥。  但是我忘了白小蓝。我只来得及挥掉倒B的眼镜,白小蓝就厉声说:“你们要打架去石外面打,不要在我这里打,也不要在厂里打。”我说:“好哇,出去打,打得不过瘾就喊人来群殴。”倒B听了,如蒙大赦般缩了手,说:“老牛逼,你记住今天。”然后靠著墙,摸摸索索走了,路上还摔了好几跤。我在他身后哈哈大笑。  倒B走后,我带著小噘嘴也想走。小噘嘴却说:“能不能给我头上贴块纱布。”我说:“贴什麽贴?一个大包又没破皮。”白小蓝瞪了我一眼,然后也说:“不用。”小噘嘴说:“还是贴一个吧!”白小蓝看著他噘著嘴可怜巴巴的样子,终於剪了一块纱布,叠成豆腐干的样子,用胶布贴在了小噘嘴的额头上,并且说:“这样子走出去,谁都知道你工伤了。”  小噘嘴不说话,我却一下子回过味来尽职尽责这小子要的就是这效果。我刚进厂那会儿,也很想表现自己,至少要表现出自己是一个合格的工人。但我没揭穿小噘嘴,只是深深看他一眼。小噘嘴看到我这个不怀好意的眼神,也知道他的想法又被我看穿了,就很是懊恼地抓起白厂医在给他检查跟治疗时剥下的工作服,蹬蹬蹬先离开了医务室。    那天下班后,因为小噘嘴受伤,我照例包揽了所有的家务。实际上,小噘嘴不仅没有机械天份,对於干家务活同样没什麽天份。过去几天里,他做饭差点把我巴掌大的厨房给烧了,他洗衣服结果把我的内裤冲进了下水道,事后我还得灭火、还得疏通下水道。我后来就干脆不让他干活了,心想小噘嘴说过他姐姐从不干家务,看来在这方面他们姐弟俩很像。  前几天我还和小噘嘴讨论过这个问题,小噘嘴的样子不笨,既然上天是公平的,没有给他这些方面的天赋,那他好歹有另一方面的天赋吧?可小噘嘴你的天赋到底是什麽呢?  小噘嘴对这个问题倒是一贯的淡然,他说听说南方有不少人做生意发了大财,也许我的天赋就是做生意吧!我说你别美了,你的天赋也许就是在工厂里混吃等死!然后小噘嘴就不理我了。    小噘嘴受伤的那个晚上,他躺在床上左右睡不著,忽然说:“老牛逼,你今天干吗亲我?”  可怜我模模糊糊都快睡著了,被这麽一吓,顿时睡意全消,有些心虚地侧过脸看了看小噘嘴躺在枕头上的侧脸,才说:“没这事,你伤了脑子糊涂了?你又没有元宝,我老牛逼……”  小噘嘴猛一下撑起胳膊,清淡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瞪著我:“老牛逼,我快受不了了!我十八岁了,可我现在既不能谈恋爱交女朋友,在厂里的工作也是一团糟。我连个水泵都不会拆、不会修,根本一无是处……”  我说:“你修好了水泵又怎麽样呢?会给你加奖金吗?”  小噘嘴一楞,过了一会儿才说:“不会。”  我说:“那你修不好水泵又怎麽样呢?会把你辞退吗?”  小噘嘴又一楞,过了一会儿才说:“也不会。”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所以你还是去帮我看自行车摊吧。”  小噘嘴颓然地又倒了下去,睡回他的位置。我以为他应该准备老老实实睡觉了,谁知道小噘嘴又问:“老牛逼,当年你为什麽不娶白小蓝呢?她难道还比不上那些阿姨?”  如果是别的时候,徒弟这麽打听师父的隐私,我会很生气,但可能是那晚的气氛特殊,我竟然只是平静地回答:“白小蓝?她离我太远了,而且我这人没心没肺的,任何女人跟著我都不会有好结果。”  “我看是你讨厌负责任吧?!”小噘嘴说,也就是在那一次,我发现小噘嘴才十八岁,但洞察人心的本事并不差,我虽然也能看穿小噘嘴的一些心思,但那是基於小噘嘴现在走的路就是十年前我走过的路。如果对自己曾经做过的事都看不清楚,那我可真是白活了。   所以我没答话,算是默认。小噘嘴就说:“那不如我俩试试吧!你总不会担心对一个男人负责吧?我也不用担心我姐姐又拿硫酸来毁你的容,多好的事!”  “有你这麽对师傅说话的徒弟麽?尤其你师傅今天还救了你一条小命!睡觉!”我只当那是小噘嘴式的笑话。小噘嘴虽然不在我面前说脏话,但不代表他不会偶尔蹦出几条冷笑话,只是这回是太过份了,而且一点也不好笑。我老牛逼活了二十八年,还从不知道金条和金条要怎麽做?难道真把人工呼吸做到下面?要不是他才受伤,我现在就打得他受伤。  我侧过身,不再理小噘嘴,自顾自进入了梦乡。
第七章  那天早晨醒来,我就感觉到了异样,腿上硬梆梆顶著一个铁硬火热的东西,那是什麽?我低头一看,再也顾不得小噘嘴是不是还伤著,就是一巴掌重重拍在了他的头顶。直打得小噘嘴发出一声惨叫,从床上一蹿老高,就埋怨地瞪我:“老牛逼,一大早的你干麽打我?”  我懒得再看他那个铁硬火热的东西,自顾自地转身起床,说:“你自己看吧!”然后趿上拖鞋先进厕所,再去厨房洗脸刷牙。等我从厨房出来,才看到小噘嘴还垂头丧气地躺在床上,这倒让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本来嘛,任何一个男人大清早起来却被别的男人的金条抵在腿上,会愤怒、会生气是应当的,但小噘嘴一来年纪还小二来身上还有伤,被我这样一巴掌重重拍在伤处,也够他受的了。我想了想,就叫:“小噘嘴,起床了!小噘嘴,起床了!”  小噘嘴还躺在床上不动,我不耐烦了,过去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不就是打了你一下?屁大点的事,值得这麽生气麽?起来了--”  居高临下的这麽看著小噘嘴的脸,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他在这个早晨的眼神有点奇怪,但随即小噘嘴就笑了,还扮个委屈的表情说:“师傅呀,你又不是没年轻过!男人早晨这样很正常,你还打我?!”  我是觉著是很正常呀!男人只要受了丁点刺激,那玩意儿自己早晨就会很有精神的样子,小噘嘴错就错在顶在了不该顶的地方!不过我忽然就想起十八岁正是男人欲望最盛的年纪,而虎王又不让他交女朋友,小噘嘴是没办法纡解欲望才会做出这种事吧!我笑道:“好了,是我的错!我不打你了,快去洗口洗脸吧!”  小噘嘴就很高兴地去了,我也进了厨房,他在厨房的水池里洗著,我就在一边下面条准备早饭,一面就有些迟疑地跟小噘嘴讲:“小噘嘴,其实、其实你要是真地想那个的话……可以去……泵房……”可怜我老牛逼当了半辈子老流氓,无论是打架还是跟阿姨偷情,我都做得理直气壮,还从没有一句话说得像今天这麽艰难。毕竟,那些阿姨的年纪是比少年小噘嘴大太多了。虽然我是好意,可只是想一想要把这样的黄花小夥子送上门给那群老阿姨糟蹋,最后只怕连渣都没剩的时候,我说话的语气就变得无比迟疑。妈逼,我怎麽感觉我像拉皮条!  小噘嘴先是有点楞,但当我“泵房”两个字一出,他登时就回过味来,脸色一时涨得通红,用很高的嗓音叫:“老——牛——逼——”我不自然地干笑著:“当然了、当然了,你要是不乐意就算了!当我没说过。呵、呵、呵……”  后来吃面条时,小噘嘴问我为什麽守泵房的阿姨都很漂亮。我告诉他,泵房是高级工种,不用干体力活,每天按红钮停止、按绿钮运行,轻轻松松上班,开开心心下班。这种好事不能给老虎。泵房永远是为那些美色已逝、风韵残存的中年女工准备的。  小噘嘴哦了一声,然后却说不过泵房太潮湿阴冷了,又全在工厂东边的生产区,不像钳工班在工厂西边的非生产区,冬天不能烧火吧!那到了冬天她们的日子可不好过。而且我听说在潮湿的地方时间久了会得关节炎。这种病年轻时感觉不到,等老了以后,坐在家里,就会发现自己的膝盖成了天气预报。  我有些恼火,小噘嘴的话道出了问题的部分实质。到底只是普通的工人,即使闲职也不像外人以为的那麽轻松。那些曾经跟我一起挥洒过青春活力的漂亮的小姑娘们,如今也只能像一些过期食品被随意丢弃在角落里,享受著那一份微薄的自由。  我忽然意识到,她们已经老了,我也老了!我心情不好地丢下面碗,说:“上班去了!”    作为我老牛逼的徒弟,小噘嘴天生赢得了姿色阿姨们的好感。那天我带著他到各个泵房去展览,指著他额头上的纱布,对阿姨们说:“瞧,真的砸开了,差点死在甲醛车间。”阿姨们就很是心疼地把小噘嘴叫过去。这时候,我很希望她们会充满母性地把小噘嘴的头颅抱在胸口,这样一来,也许小噘嘴就不会那麽反感我的提议了,顺便也算帮了他。我看看小噘嘴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那分外迟缓著往前挪的小步说明著他也有相同的担心。  可惜了,阿姨只是把他的纱布揭开,看到一个大包,就赞叹地说:紫色的呀。然后就开始给他抹菜油,说菜油是治头上的包的。擦完之后,那地方就变成了香喷喷油腻腻的一块,走在路上,苍蝇绕头不去。小噘嘴一边走一边赶苍蝇,什麽都没说,但我想这样一来,他对阿姨们的警惕心理只会更强,我的打算是彻底落空了。第八章  九六年夏末,厂里出了个不大不小的事情,那是小噘嘴从甲醛车间死里逃生的第三天,所以记得特别清楚。人年纪大了,很多记忆都要借助於其他记忆才能重回我身边,好像往日寄出的信,很多年后被退回,自己拆开读著,自己都会觉得有点新鲜。  那时候小噘嘴的伤当然还没好,但头天晚上一回家,他就把额头变成了油布的纱布给扔了,然后用头发把那块紫色的伤给遮住,但又没有全遮住,走路就偶尔露出一点紫来,有些滑稽。那天下午,管工班的长脚不干活躲在锅炉房里看《语文》,被管工班其余的师傅逮个正著,师傅们把他的书给烧了。  长脚很高很瘦,足有一米九五的身高让他成为了全厂受排斥的对象之一,几乎与我们钳工班的歪卵同列,管工班不管什麽活都第一个派他去干。师傅们这麽做虽然是欺负人,但工厂就是这样的。成人高考是公开的,每个适龄青年都可以参加,但厂里对此非常反感,但凡参加成人高考的青工,都被认为是不务正业、好高骛远、三心二意、朝秦暮楚,对付这样的青工,最好的办法就是送到糖精车间去上三班倒,看他还有没有精力再去考成人高考。  我看了会热闹,但觉著没什麽看头。长脚真不是个爷们,虽然气得发抖,手里举著扳手,却不敢真地以一敌八、一个人去打八个管工班的师傅。我就又带著小噘嘴找阿姨去了。阿姨们还是跟他说:好些了,不那麽紫了,再多擦点菜油吧。  我那时候只想著这样起码可以变相地使他多亲近女人,却完全没想到后果。那后果,其实是落在了我自己的身上。  那是几天以后,钳工班轮到了我公休,又因为我是小噘嘴的师傅,所以我一休息,班组长大卵就让小噘嘴也休息了。休息那天,小噘嘴回家去了,我也因为终於不用看孩子,呼朋唤友出去喝了一晚上才回家,进门的时候看到小噘嘴坐在床上。我有些惊讶,说:“你姐还不让你回家吗?我还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呢!”
“你喝酒了?”小噘嘴看著我喝高了的样子,有些不高兴,进厨房给我倒了杯水,又进卫生间拿毛巾来给我擦手,扶著我躺在床上,还想把那个用脏了毛巾敷在我的额头上。我看著嫌脏:“你、你得先洗毛巾……”  小噘嘴有点好笑,说:“都喝得身上臭死了,还这麽穷讲究!”然后去把毛巾洗了,这才回来一屁股坐在床头,一把将毛巾按在了我的额上,“在厂里又不见你讲究,回到家就变了个人似的!”  本来并不深的酒意,这时候不知道为何就有些上头,我说话时舌头都大了:“工厂……是工厂,家里……是家里,不一样的……”  小噘嘴没好气地说:“我晚饭都没吃,还指望师傅回来做给我吃的,但看你这样子,我今天得挨饿了。”   我半闭著眼睛,视线颇有些模糊地看他: “你……你……没吃饭吗!等等,我起来给你……给你做……”  小噘嘴忽然就那样抱住了我的脑袋,声音有些哽咽地说:“老牛逼,你听我说。我姐前天托媒找了个老男人,不过媒人说那个老男人在老家结过婚,后来离了,老家还有个儿子,所以他的房是要留给他儿子的,也没别的条件,就只想找个家里有房的女人。我爸跟我讲,要想让我姐嫁出去,我就不能回家住了,那房子得送给我姐当嫁妆!我……我回不去家了……他们都不要我了……”  我觉得这样被自己的徒弟抱著头有些怪,同时呼吸也不通畅了,就使劲摆头。可惜我酒后没什麽力气,虽然是挣出来了,可只有一张脸露出来,后脑勺及肩膀顺著这挣扎的动作秒、就变成了斜搁在小噘嘴腿上的姿势。这让我感觉呼吸畅顺了些,昏昏沈沈的脑袋瓜子也有了片刻的清明,就“哦”了一声:“这是好事呀,你姐……嫁了你就可以明目张胆地找女朋友了……也不用我总替你张罗阿姨的事了……”  小噘嘴抱著我脖子的手就是一紧,虽然没让我疼,但那几乎是磨著牙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嗓音就在我头顶响起,也让我刚刚好些的脑袋又开始犯晕了。小噘嘴说:“你个老牛逼,我就知道你是故意的!可我现在还没女朋友呢,你接连几天让那些女人挑得我起火是个什麽意思?”  或许是犯晕吧,我竟难得地感觉到尴尬:“哪儿呀?我这是好意、好意……我哪想到、想到你姐真地能嫁出去呢!”  小噘嘴就有些火了。虽然他自己也难保没说过他那个老虎姐姐的坏话,但那是他自己,而一个外人这样子当面咒他姐嫁不出去,就太不中听了!小噘嘴又看我喝得醉醺醺、满不在乎的流氓样子,忽然就觉著我这张嘴十分可恶,叫:“你个老牛逼!”然后低下头重重地咬在我唇上。  我想他那天可能也是受了打击,脑子有点不清楚吧!他的本意是想咬我让我疼,但这样的动作却太接近於接吻了,他一凑上来,我几乎本能地张开嘴,一下子封住了他的唇。  刹那间,小噘嘴的全身都僵硬了,完全没办法反应。我却昏昏沈沈地还以为是在泵房呢,不仅亲得很带劲,还把舌头也伸了进去,舌尖细细扫过那腻软的口腔内壁,但似乎感觉有点不同。这味道也很香,但不同於我所习惯的阿姨们身上的雪花膏香味,反而带著一种纯天然的新鲜棕子般的柔软香甜。难道这些阿姨们又换雪花膏了?我有点纳闷。  后来,我的脑子更昏沈了,但能感觉到对方也渐渐有了反应,抱住我的头,有些笨拙、有些迟疑地回吻过来。 第九章  那时候,我对小噘嘴是有感情的,但不是师徒感情当然更不是爱情,而是流氓无产者之间的感情。小噘嘴是我徒弟,但实际上我什麽都没有教他,水泵修不了,自行车也装不上,唯一就拧螺丝。在我还没觉察的时候,这种纯体力活很快就使小噘嘴的身体脱离了少年的青涩,变得健壮起来。或许还有一点,我至少教会了小噘嘴怎麽做一个工人。这很重要,在厂里都混不好的人,出去只有饿死!  但是我却没想到,后来小噘嘴也教会了我一样东西,那就是金条跟金条是怎麽做的!    所谓“酒醉三分醒”,那天晚上我亲小噘嘴、然后小噘嘴又亲我的事,第二天早晨醒来我还模糊记得,可既然亲嘴的感觉不错,而且小噘嘴又不是娘们做了这种事就得我负责,所以醒来后,我选择了对这件事失忆。  夏去秋来,好象就是自那以后,偶尔夜里寂寞,我们又亲过几次,有时候我主动,有时候小噘嘴主动。当然后来的几次就不只是亲亲嘴这麽简单了,光著身子抱在一起蹭蹭挨挨、用各自的金条相互摩擦或者直接用手帮助对方解决……这些我们都一一试过,但又都很有默契地只在晚上闷声借助对方的身体获取一点乐趣,白天都只字不提。  我是个老流氓,没什麽道德观念,连有老公的阿姨我都照上不误,抵受不住少年的青春肉体的诱惑也在情理之中。况且那时候,我一直生活在代城,抬头看到的就只有工厂的那片天空,有些无知亦属正常,可笑当时我还自以为知识渊博、伶俐能干呢!我以为只有金条跟元宝才能做,大家都是男人,也没办法做到最后一步,偶尔纡解欲望、图个新鲜罢了。不伤人不害人,有什麽要紧?男人麽,不就是这麽回事吗!  我想小噘嘴应该也是一样的。虎王一天没嫁,他就一天别想找女朋友,就算找了也不能及时地与之发生性关系,只能先逛逛马路、看看电影、谈谈理想……青春期旺盛蓬勃的欲望只能痛苦地先忍著,无从发泄。从这点也可以看出,早在学校里小噘嘴可能就是个小流氓。因为欲望这回事,没尝过滋味的反而没有期盼,而一旦尝过其中的美妙滋味就会变得欲罢不能,就像水浇地绝对不能久涝一样的道理。小噘嘴的年纪还小,虎王让他过两年再找女朋友霸道是霸道了点,但也在情理之中。小噘嘴却这麽忍不住,甚至不惜找一个老流氓发泄欲望,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早知道滋味了,曾经大涝难为水。    那年的秋天真是邪门,发生了不少事。我说过我们家住农药新村。农药新村离农药厂很近。半夜里,偶尔就有厂里释放出的二氧化硫气体,像臭鸡蛋的味道一直飘进了新村,飘进了我家。这种地方搁现在来说根本不能住人,但那时候我照样在那里生活了很久。农药厂经常爆炸,大多数的爆炸只是砰的一声,好像远处放了个炮仗,有时候轰的一声,窗玻璃抖三抖。通过爆炸的声音就能知道爆炸的强度,但一般来说无人理会,这种爆炸是不太会有人员伤亡的。
 小噘嘴也是代城人,习惯了农药厂的爆炸,但刚住进我家时也问过为什麽爆炸这麽多却没几个人会死。我说,爆炸之前仪表和阀门会有异常反应,人就全部逃光了,如果毫无征兆地爆炸,那就不是农药厂了,是兵工厂。我还告诉小噘嘴,万一厂里炸了,有毒气体泄漏,一定要顶风跑。毒气是顺风飘的。  那年秋初,傍晚的时候已经有点凉了。小噘嘴在卫生间洗澡,我在厨房烧菜,忽然听见远处“轰”一声,一缕黑烟缓缓升起,农药厂又炸了。我一边烧菜,一边漫不经心地叫小噘嘴:“小噘嘴,洗好了吗?洗好了快出来,到阳台上看热闹去!”  小噘嘴就去了,我把炒好的白菜装盘,又继续准备炒个青椒肉丝,在厨房里问他好看吗?小噘嘴说没啥看的,不过公房的阳台上全趴满了人。我哦了一声,继续炒青椒肉丝。后来我从厨房的窗户看到楼上的老毕从农药厂那边狂奔过来,远远看见楼下的熟人就叫:“不好啦!不好啦!炸啦!”那熟人问他:“炸哪里啦?”老毕狂喊道:“马上就要炸到氯气罐啦!”  我一听这话,赶紧伸手把煤气炉关了,叫“小噘嘴,快过来!”跑到房里抓起两件衣服,又拖著小噘嘴,狂奔下楼,再狂奔到车棚,把衣服扔进那辆二十八寸的凤凰自行车的车篓里,打开锁,就驮著小噘嘴往东南方向狂飙而去。  老毕的一路狂喊使农药新村炸了锅,所有的人都从楼房里跑了出来,场面十分壮观。所有人都在喊:氯气泄漏了快他娘的跑啊!  我一路猛踩自行车,一路大声喊:“顶风跑啊!大家顶风跑啊!”小噘嘴坐在自行车后面,就咦了一声说:“快看,有人光著身子跑出来了!”百忙中,我回头一看,果然一个老太太披著一身肥皂泡跑了出来,只来得及穿上一条裤衩,胸口空荡荡的,两只干瘪的乳房像两只麻布袋在众人眼前晃悠,不禁哈哈大笑。小噘嘴就在我腰上掐了一下,说:“老牛逼,不许盯著人家看,不许耍流氓。”  我想这都什麽时候了,你还关心我的思想道德问题呀?也没理他,就踩著车继续狂奔。十几辆消防车迎著我们逃跑的方向,呜哇乱叫著从我们身边驶过,后面还有警车跟救护车  那天傍晚,我们两个人穿过了浩荡的人群,沿著公路往郊区逃去。天色渐渐暗下来,逃难的人群渐渐走散了。我是穿著拖鞋出来的,一路狂踩车,脚上都磨出了泡。我把自行车停下来,一边擦汗一边说不走了,氯气要是飘到这里,估计全城人都被熏死了。  郊区没啥人,路灯也少,而且就这稀少的路灯还是坏的多。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我把车篓里的衣服拿出来,一件给小噘嘴,一件自己披上。  我把自行车停好,然后和小噘嘴一起坐在马路沿子上暂作休息。  初秋的傍晚,已经有了些凉意。远远的黑色的柏油马路尽头,有水晶般的星星次第亮起。我看著夜幕下的小噘嘴的身影恰似一副剪纸,虽然是比他刚进工厂那会儿要壮了些,可依然是削瘦的,不知为何,就从心底升起了一丝柔情。我敞开自己的衣襟,把他包进了自己温热的怀里。小噘嘴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但没有躲开。  那天晚上,我们就像逃出覆巢的两只鸟,一直相拥著坐了半小时,就在我寻思著氯气差不多该散了,是不是要回城时,小噘嘴忽然说:“老牛逼,我们真地做一回好吗?” 第十章(H)  第十章  假如我一生中所经历的场景可以倒放,以慢镜头的形式一遍遍重新来过,那麽,柏油马路沿子边的那一幕肯定是排名前五位的经典镜头。  小噘嘴那样说的时候表情是少有的认真,我也是少有的窘迫——你们不要误会,我发誓我当时窘迫不是因为莫名的感动,我是真不知道两个男人还能怎麽做下去?难道我们以前搂楼抱抱、互摸金条还不够,非把人工呼吸做到下面去?那是恶心了点。我虽然是个流氓,但在这方面倒没想过尝试新的姿势。我始终认定既然做爱的最终目的就是把金条插入元宝,那事先就不必搞那麽多花样。况且这儿还在大马路上呢,虽然后面就是一片黑黔黔的树丛。就算我是个老流氓,也极少尝试野合。  小噘嘴看我不说话,就以为我同意了,仍就著坐在马路沿子上的姿势,转了个身,抱住我开始亲我。那天他的手捧著我的脸,我觉得自己像个被夹子夹住的兔子,嘴巴被挤成一朵喇叭花,舌头伸不出来。他也不管我死活,亲完之后,又问了一遍:“好吗?”  我仍旧窘迫著,既不好意思问比自己小了十岁的徒弟什麽叫真地做一回,也不愿承认我这个人虽然什麽坏事都做过,但始终认为有些坏事只能做、不能说。我想,这说明了我还有起码的廉耻心。不像小噘嘴,他是不骂脏话,但什麽都敢问、什麽都敢说。  我终於烦了,说:“要做就做,问那麽多干吗?”  我话音刚落,小噘嘴几乎是立刻就站起来,然后把我也从地上拉起来,拥著我就躲进了那片树林。后来他就开始脱我的衣服,然后是他自己的,我俩廉价的夹克衫、秋衣、秋裤逐渐滑落在草地上。他上前两步,顺脚把它们踢开,就这麽开始吻我。  郊外是有点微凉了,我感觉自己的皮肤上立刻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好在有他热软的肉体马上抱住我,我几乎是瞬间就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哦”。  小噘嘴又开始抱著我猛亲,但这回不是亲嘴了。他用舌头细细扫过我的胸膛和胳膊,然后,我皮肤上的小疙瘩就在他的舌头下重又变得平整水滑,那种感觉,有点像毛毛虫在爬,有点麻,有点舒服。等他亲完,我连脚都酥了。我喘著粗气说妈逼,做爱真好,要是刚才氯气真飘过来,我们就全给熏死了!  然后小噘嘴又开始捉住我的金条,十分熟练地弄起来。对这一套我已经很熟悉了,就自觉地抓起他的金条,也用相同的手法挑、捻、拔、按。我们就像一对奸夫淫妇,在小树林里幕天席地、无遮无拦地手淫著。小噘嘴气息不稳地说我不怕氯气,不怕自己毫无理由地去死。他说他现在什麽都没有,比我更有资格做个亡命之徒。然后他猛地抱住我,风从树林间的缝隙里徐徐地吹入,吹在我的背上,也吹在他的肩上。我感到他身上也起了一层寒栗,像是死亡从他的身体中走过。  后来,小噘嘴就不让我再用手挑逗他的金条了。他说别动,然后我就真地不动了,但已经被挑起的欲望是难熬的,我的手是没再动,却仍旧忍不住用自己已经抬头的金条往他同样直橛橛的金条上蹭,同时嘴里发出淫荡的哼哼声。
小噘嘴说:“我以后还想和你做爱。”  我忽然笑了,笑得很不怀好意,说:“可以呀!只要以后都是我捅你就行了,好歹我的还比你的小!”这话一说,我又想咬掉自己的舌头,怎麽今天总说错话!当然,我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心情十分地不平静的.  小噘嘴只是笑,笑得十分狡黠又似乎有些我不懂的东西,终於没再说什麽了。第十二章  或许人在生死关头都会失常吧,即使是对我这样一个时常感觉活腻了的老流氓!  回来时是小噘嘴骑车。当我们回到农药新村,街道上挤满了人,纷纷议论著厂里已经派人辟谣了,厂里说炸的不是氯气,是别的,楼上的老毕在造谣搞破坏,老毕就是这麽个喜欢搞破坏的人。  我楞了楞,才说,楼上的老毕道德品质很坏,经常从楼上扔香烟屁股,现在又造谣惑众。其实当时我想说的是我的屁股,就这麽交待在自己的徒弟手里,实在是、实在是太不甘心了!但我又不能骂小噘嘴,那太难看,活像个不小心失身的小姑娘。  小噘嘴听了就笑,在有趣与嘲笑之间摇摆著,同时还拉著我往楼上走。他说,这也不能怪人家,人家是好心。你听厂里的!万一真出事了,死的还不是我们!况且……这个况且的音他拉得很长,我紧紧地盯著他的小噘嘴,准备著他要敢在楼梯间里就说出点什麽,我就立刻一巴掌打过去。  但小噘嘴只是拖长了音,在我提高警惕的时候,我们就进家了。那时候大概是十一点多,对像我这种干惯体力活、基本沾床就能睡著的工人而言,上下眼皮已经直打架了,所以我也忘了屁股上的疼,几乎是飞扑到床上去,就开始呼呼大睡。模糊里,我听到小噘嘴在叫“老牛逼”、“老牛逼”……楼下也继续传来人群嗡嗡的声音,似乎有一条暖暖的毛巾在给我清理全身,甚至於还将手指探进了我的那个地方……  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原来男人和男人做过之后,作为承受一方是必须要清理的,不然会拉肚子,受伤的屁眼也会红肿发炎。但那时候我不了解,至於小噘嘴知不知道我不清楚。那天晚上,他应该只是简单地替我做过清理,然后自己也清理了一下,就上床睡在我旁边。结果可想而知,第二天,从不生病的我发起了高烧,还拉肚子。小噘嘴就去厂里替我请了病假,好在昨天晚上的氯气事件已经举城皆知,班组长大卵还让小噘嘴转达了一下对我的安慰,让我好好在家养病,什麽时候病好了什麽时候再去上班。  我想大卵不可能这麽好心,恐怕正在欣喜於钳工班少了我这个害群之马吧!不过他既然那麽说了,我乐得明目张胆地“旷工”。我足足休息了大半个月才去上班,而在这期间,因为小噘嘴不能一直没有师傅带,大卵成了他第二个师傅。  大半个月没上班,歪卵一见我就神秘兮兮地歪著头,凑到我耳边说,老牛逼,你可找了个好徒弟呀!你还不知道吧,你徒弟泡上降落伞了。降落伞你知道吧,就是咱们厂长的胖女儿……  我说我知道,我老牛逼还能不知道降落伞是谁吗?这外号还是我给取的呢!我那时候偷看她洗的胸罩,妈逼,简直就是降落伞的规格了。  歪卵对我说这些时,我是很平静的,一点都不嫉妒。嫉妒有一种层次感,就是说,你只能去嫉妒那些和你差不多的人。我高中的时候曾经嫉妒过班长,因为老师喜欢他,但我决不至於去嫉妒一个重点高中的学生,因为不在一个层次上。我也不会去嫉妒那些奥运冠军,根本就不一个笼子里的鸟嘛。同理,我也嫉妒不了降落伞,因为她好歹是个姑娘,即使丑了些胖了些。小噘嘴跑去泡任何姑娘都很正常,要是跑来泡我,那倒是不正常了。   后来小噘嘴当著我的面虽然死不承认有这事,但这种谣言还是传开了。有人说他们根本不般配,又有人说小噘嘴手脚麻利,轻飘飘就把厂长的千金擒入囊中。  后来小噘嘴也说过我用不著嫉妒降落伞,充其量就是艳羡,因为人家有个好爸爸。后来我连艳羡也推翻了,我为了一个男的而去艳羡某个女的,这也太猥亵太弱智了。我向小噘嘴声明,应该是降落伞嫉妒我、艳羡我才对,好歹我长得可比她体面多了。  小噘嘴还是和降落伞走得很近。他们有时候就在工厂旁边的河边一起散步。那条河被糖精厂及附近各个化工厂排出的化工废料早就污染得又黑又臭,连蚊子都没有一只。我想他们在这样的河边散步,真不浪漫。还不如去郊区的小树林呢!  几天后,小噘嘴就搬了出去,不再碰我,降落伞也并没有嫉妒我、艳羡我。这使我有点不爽。妈的,我一个钳工,把自己的感情弄得那麽细腻,我脑子有病啊?只是我偶尔还是会想,算起来我是白给小噘嘴插了,这笔债,也许永远都无法讨回来了。一生里从不吃亏的老牛逼,看来这回也只能吃这个暗亏了。第十三章  那天我上班又迟到了,一进钳工班的铁皮房子,就看到大卵、歪卵、马卵、耿卵他们几个围成一圈,小噘嘴今天休息不在,他们正在擦自行车。上班时间擦自行车,也是钳工班的“优良传统”,所以钳工班的自行车全都铮明瓦亮,放在厂里的车棚里明眼人一眼就能辨认出来。  他们擦自行车也罢了,但关键是他们正在说的中心人物居然是小噘嘴。他们一会儿说那小子太不地道,一上来就报了个六级,就他那才练了几个月的破技术,没有降落伞撑腰,他敢吗?一会儿又猥琐地笑,小噘嘴长得不错,一定是伺候得降落伞舒服了,降落伞才这麽帮他吧!毕竟,降落伞虽然样子难看点,可全厂一千多的青工里想娶厂长千金的多了去了。他们全是工人,他们全想娶厂长千金进科室。那小子能打败那麽多强有力的竞争者,肯定是有点专长的。  我打了个招呼,钻进东北角上那个三合板挡起来的休息室里,开始换工作服。说起来,糖精厂的工作服蓝不蓝、绿不绿、又厚又重、脏不拉叽的,确实比不上科室里的白工作服。那些科室的小姑娘们,夏天天热时穿著白工作服时里面只有内衣,逆著光就能隐隐约约地透出来,真叫妈的一个好看呀!钳工的最低级别是二级,再往上是四级,最高八级,想当年我也是从二级开始的,现在也才六级,而小噘嘴一上来就考六级钳工,难怪他们嫉妒。钳工的级别不同,工资也是不同的。  我在那儿幻想著,外面的闲话仍在继续深入中。这回,他们说的开始变成了对那方面能力的探讨,有说降落伞的乳罩已经规格惊人,想必那个地方的规格也不小,小噘嘴填得满吗?有说这纯属癞蛤蟆想吃乌鸦肉……
总之,越来越下流了,小噘嘴现在的师傅大卵也只是吃吃地笑,根本没有替自己徒弟辩解的意思。唯一只有章歆懿说了句他们反正一个未娶一个未嫁,年纪相差也只有三岁,小噘嘴想追就追呗!结果,章歆懿被大卵在头上敲了一下,就闭嘴了。  我在更衣室里只是静静听著,等他们都说完,自行车也擦好,正要收摊的时候,我忽然跑出去,叉住了歪卵的脖子,照著他脸上打了三拳,分别打在嘴上、眼上、鼻子上,打得歪卵在地上滚。我又用劳动皮鞋在他脑袋上踩了几脚,歪卵呜哇乱叫,我打完之后,撸了撸头发,对著剩下的大卵、马卵、耿卵及章歆懿看。  虽然歪卵这个开刨床的歪头,在钳工班一向是挨打受欺负惯了,但我这回当著他们的面打歪卵,却很明显有杀鸡骇猴的意思在里面。他们也都明白,班组长大卵的脸色就有点难看起来,叫:“老牛逼,你又发了什麽疯?为什麽打他!”  我说:“准你们说的高兴,就不准我打得高兴吗?我——高——兴——”我故意把最后的音调拖得长长的,然后也不看班组长大卵的脸色,回身拿起一只扳手,就去修我的水泵去了。    第二天小噘嘴从章歆懿嘴里知道了这事,就在中午吃饭的时候约我去河边。这是他和降落伞常去的地方,我想他是不是在这个地方约会习惯了,现在把降落伞姑娘换成我这个老牛逼的男人,他也不说换个地方。由此可见,这个人其实很不浪漫,太现实了。  工厂边的这条河虽然又黑又臭,但因为上面有船,偶尔也有工人蹲在河边看。人啊,真正穷极无聊的时候,但凡是有个会动的东西都是好的。  那天小噘嘴也没说什麽,不外乎是道谢和道歉。我从没想过他居然还会为郊区小树林的事倒歉,这使我觉得窘迫。我骂骂咧咧地威胁他不许说出去,要不然到时候出丑的不是我老牛逼,而是你盛涛了。反正我牛逼在厂里的名声够臭了,你可不一样。  盛涛是小噘嘴的本名。你们看,我说了这麽久,才告诉你们他的真名,人老了就容易疏漏呀。  小噘嘴现在叫盛涛了。盛涛只是笑,慢慢走到了桥上。他趴在桥栏杆上,对著河中的货船呆呆出神。我也只好跟了过去,问你到底有什麽事,没事我可走了。  盛涛忽然说:“老牛逼,我想辞职。”  “去哪里啊!”  “不管去哪里,我就是想辞职。”  “可是你去哪里呢?”  盛涛说不出来,我也说不出来。九六年的秋天,趴在河上,河很宽,河水是黑色的。去哪里这种问题是不能想的,假如我去想,就不免要再问自己,我从哪里来?我是谁?这他妈根本不是一个钳工该想的问题。我是不能辞职的,我在工厂已经呆了十年,在外面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靠什麽养活自己。小噘嘴甚至还不如我,他那时候只会拧螺丝。  后来厂里跑出来一个车间管理员,指著我们说:“牛逼、小噘嘴,修水泵去!”我们都在茫然中感觉到了累,只能转过身,不情不愿却又老老实实跟著他走了。第十四章  九六年长脚考上夜大了,是代城大学办的,机电专业。长脚高兴死了,请了七八个熟人一起上肯德基庆祝,包括我、小噘嘴及白厂医,但没有管工班的人。  九六年的时候代城开了一家肯德基,顾客人山人海。在此之前,代城是一座脏了吧唧的城市,马路边上永远泛著油光七彩的脏水,大排档就在脏水之上开张。即使是比较高档的餐厅,也只有电风扇,冬天就更别提暖气了。服务员的脸色一个比一个像茄子,服务不好,打架倒是高手。经常能在街上看到一群顾客打一个服务员,或者一群服务员打一个顾客。  代城有了肯德基之后,大家好像开窍了,渐渐明白什麽叫吃饭。吃饭得窗明几净,得有音乐,不能飞满苍蝇,最起码服务员不能打顾客吧。人不是猪,不是一辈子都接受茄子脸的,所以人类会进化。你可以说人类是一代一代进化的,但在九十年代看来,很像是一年进化一次。九十年代就是这样奇怪。  不过肯德基好是好,就是太贵、食物的份量也不够大家搓的。长脚在替肯德基创造了数百元的营业额后,又不得不带著大家转战附近的一家小餐馆。估计那时候长脚已经心疼得要死,在这家餐馆,他点了小半桌菜,大多是素菜,荤菜只有炒螺蛳和炒鸡蛋。他又拎了几瓶啤酒,我们就开始喝起来。  我先祝贺长脚,然后说:“长脚,你这回惨了。”  长脚说:“怎麽啦?”  我说:“全厂都知道你在考夜大,你自己填招生表的时候把工作单位也填上去了吧?”  长脚说:“不填单位不给考的。”  我说:“所以啊,厂里打个电话过去就知道了。听说你成绩不赖啊,全部及格了。”  长脚已经无心听我调侃,他站起来在饭馆里打转他说这下完了这下完了,肯定被送到糖精车间去上三班了。我们看著他像只笼子里的狼一样,转得眼睛都晕。  白厂医说:“李得力,坐下说话。”李得力是长脚的本名,除非气极了,一般情况下白小蓝很少叫人外号。这一点,跟我完全不同。我想这或许也是我跟她当年不合适的原因之一吧。  长脚双手撑著桌子,两眼忽然全是血丝,瞪著她。白小蓝倒是很镇定,说:“其实我不说你也知道,厂里学机电的至少有四五十人,都在上三班呢。除非你学管工。”  长脚大叫起来:“夜大没有管工专业的!读了个大学,我还是得修管子吗?”  我们几个坐在那里,被他的唾沫星子喷到脸上,全都直著身子点头。  后来,这场聚餐就不欢而散了。因为顺路,那天我和小噘嘴、白小蓝是一起回家的。我一路走,一路忍不住去看看白小蓝、又看看小噘嘴。  白厂医知道我在看她,就对盛涛说:“盛涛,你应该去读书。”  盛涛说:“我姐姐会把我搞进化工职大的。”  “噗——”我差点乐了。想当年,我犹豫著是不是真地进化工厂的时候,我爸爸也说过同样的话。  知道什麽是职大吗?就是职业大学。说句实话,那时候因为只读了个普高,我对一切大学的知识既懵懂又羡慕,甚至搞不清本科和大专的区别。
后来我爸爸解释说,代城的化工系统有一所独立的职业大学,称为代城化工大职大,代城化工系统的职工去读书,就能拿到一张文凭。  读这所大学不用参加高考,而是各厂推荐优秀职工进去读书,学杂费一切由厂里负担,读书期间还有基本工资可拿。这就是所谓的“脱产”。脱产是所有工人的梦想。  不过正如降落伞是现在许多青工的梦想一样,这个脱产梦我只做了三年就放弃了。全厂三千多工人里,好歹只有一千多青工有时候会做梦成为厂长的乘龙快婿,但全厂三千多工人里,起码有两千五百多四十五岁以下的工人都想进化工职大混文凭,都想调到科室去,包括党委书记的儿子、工会主席的弟弟、宣传科长的儿媳妇……  所谓的职业大学,因此就成了我生命中的一张彩票。何时能中奖,谁都说不清。我为了买这张彩票,付出的代价就是把自己送到了工厂十年,也许还有更多的十年。这很正常,如果你不去买彩票,那就永远不会有中彩的机会。那时候我爸爸说,只要我辛勤劳动、遵守纪律、按时送礼,就能得到厂长的青睐。只是事实真地是那样吗?  我不屑地说:“什麽你姐姐说的?是降落伞说的吧!降落伞自己都没进去,还轮得上你?”  小噘嘴沈默了。  白小蓝说我理解你的想法。三年高中昏天黑地地读下来,谁都以为随便找个工作,只要不用再啃书本,都比在学校要强得多。可实际上是不是这样的呢?不读书,就意味著你得自己养活自己,至少得找份好点的工作吧,可是没学历,怎麽找好工作?而且,我听人说,上面有新的政策要下来,化工职大也快要停办了。  小噘嘴多少有些不服气地说,可你刚才说长脚读夜大也没用,也得去修管子。你还让我去读?  白小蓝就停下来说,现在这世道,就这逻辑。有学历未必出息,没学历也未必不出息,出息的人未必有学历,有学历的人也未必不出息。  这种车!辘话也就是白小蓝爱说,把我跟小噘嘴都绕晕了。  我说我才不管什麽逻辑呢,白厂医,你一个人回去吧!小噘嘴,走,咱们回家。  我和小噘嘴勾腰搭背地拐上岔路的时候,白小蓝就站在我们身后呆呆地望著我们的背影。  我不知道她在看谁,也不知道漂亮姑娘太有学问后,是不是都这德性。我甚至於不知道当年白小蓝跟我谈朋友,到底是看中我什麽,所以我们的恋情在持续一个月就夭折后,我的感觉并不是可惜,反而是一种果然料中后的释然。第十五章  九六年代城的轻工企业开始下岗,工人们拿一百多元的工资,然后回家享受自由。  九六的秋天真是邪门。以往总是春天发大水,那年秋天竟然连下了十二天大雨,河水涨起来,导致代城不少住河边的人家都连夜搬家,不少工厂也进了水。  糖精厂的地势比较低,一旦河水涨过某个位置,阴沟里的水就会倒灌上来,好像喷泉一样,弄得整座厂都又脏又臭。这都是糖精厂往河里排放污水的后果,污水倒灌就成为每年的法定节假日。每逢此时,厂里就停产放假,工人都回家去了,干部们则留下那麽几个值班。车间外围垒起草包、蛇皮袋挡水,里面放几个水泵,一天二十四小时往外抽水。  在这个所有工人的节日里,钳工却得轮流值班,因为水泵在工作,我们得时时监控那些水泵,及时排除故障。    现在回想起来,或许就是从那次长脚在肯德基请客之后,盛涛就常往白小蓝的医务室跑,有时候还能看到两个人一起推著自行车轧马路。  我想小噘嘴又转移目标了。现在的年青人呀,真是不务实,谈恋爱也该找个合适的吧!比如,科室男青年配化验室女青年,白班男青工配姿色中上的三班女青工,三班男青工配姿色中下的三班女青工,老光棍配寡妇,歪脖子配斜眼,这才合适!总之我是反对他们这样的配对,荤素根本不搭配,再加上白小蓝还大著小噘嘴五岁,最后肯定成不了。    那天,轮到我、盛涛还有章歆懿值班。我们三个坐在钳工班的桌子上打牌,头上是雨水,脚下是臭水。我们打的牌是带彩的,结果,章歆懿一路狂输,脸都输青了。照厂里的规矩,赢钱的人做东请客,我和小噘嘴都赢了,就凑钱给章歆懿买可乐喝。但我们都不想去在污水里趟,就让章歆懿去买。  章歆懿回来时,手里捧著几瓶可乐,脸色发白,两腿打飘。我们发现他小腿上不知道被什麽利器划开了,一条半尺多长的口子,正在往外淌血,裤腿都被染红了。我说必须马上送医务室包扎。小噘嘴也马上说今天白医生不在医务室,她也放假了。  我瞪他一眼,说你知道得倒很清楚!然后叫他赶快背人,上医院。小噘嘴有点楞,我说楞什麽楞,今天停产,起重工都在家休息呢。  我又打电话去驾驶班。驾驶班的司机说,别指望了,车子的排气管都进水了,一辆都开不动,唯一没进水的是一辆十吨的大卡。他在电话里以嘲讽的语气说,就这辆十吨大卡了,你牛逼要想玩的话,就自己把它开走。我对著电话骂,去你妈的。  后来我在铁皮房后面找到一辆三轮车,小噘嘴背著章歆懿上了车,我找了一块塑料布给章歆懿盖在身上。章歆懿这时候已经有点迷糊了,我对他说你别怕,我送你上医院。  那天,我骑著三轮车在厂里飞驰,后来又在街上飞驰。水很深也很脏,三轮车变成了一一艘冲锋艇。我对小噘嘴说你坐稳点,我看不清路面,别把你给颠下去了。  小噘嘴说别废话了,你要是骑不动了,就换我来。后来他又说你还是小心你自己吧,别我没掉下去,你先掉下去了。他在说这话的时候,我只顾闷头骑车,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幸灾乐祸。  漫天大雨,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河里也没船,只有我们的三轮车哗哗地驶过。我骑得有些麻木了,恍恍惚惚地觉得这像是在洪荒时代,假如说这三轮车是诺亚方舟,那麽,我和小噘嘴在一起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因为我无人可爱,只能爱他。  但小噘嘴不这麽想,他这时候不过是想救同事。我很想告诉他,其实我真的没有人可以爱,因此而爱他。这种爱是不是会廉价呢?还是会因此而更值得珍惜呢?  那天我骑到医院已经不行了,腿肚子打颤,腰像断了一样。还有一点我没说,那车子太破,坐垫好像是铁做的,我的会阴部位受不了,再骑下去,我很可能像女人来月经一样,把自己的裤子上弄得全是血。但我想我这条三轮车方舟终於把小噘嘴带出来了,心里就很自豪。
 我抹了一把头上的汗,一只手在医院前比划了一下,好像某个伟人指点江山,大声对小噘嘴说:“到了!”  医院里也是静悄悄的,急诊室门门徘徊著几条人影响。那所医院离化工厂最近,便极其破旧,急疹室不有坡道,三轮车上不去。这著实打击了我刚才的豪情,没办法,我只能和小噘嘴一起先把章歆懿扶下来。那时他已经休克了,嘴唇发白,哈喇子挂在下巴下。  我把章歆懿架到小噘嘴背上,小噘嘴背起他进急诊室。  后来把章歆懿送进去,我跟小噘嘴坐在急诊室外的台阶上喘气,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裂开了。那天我们穿的都是工作服,我们两个都被告雨淋透了,所不同的是,我像一只下水道里爬出来的老鼠,而小噘嘴像一个三版男郎,工作服帖在身体上,属於少年人的年青身体修长柔韧、养眼无比。  我从口袋里掏出烟,满满一盒烟全都潮了。小噘嘴看我一眼,冒雨跑到门口的小卖部,习了一盒烟,一个塑料打火机,再冒雨跑回来。  我坐在台阶上像一个衰老的色狼,无力地看著他衣服贴在身上的样子。  他回来后,把烟扔给我,然后继续坐在我身边。  我问他:“你不抽烟啊?”  小噘嘴说:“不常抽,除非必要时才会抽。”  我“哦”了一声,明白和我这个老男人在一起时,他是不必要抽烟了,要抽也得在小姑娘面前抽,那才帅。我伸手拍了拍他的后枕骨,说:“小噘嘴,刚才好险啊,章鱼差点就死了。”章鱼想当然是章歆懿的外号,他的本名我实在不会读。  小噘嘴不解地看我,说怎麽腿上划了一道口子就要完蛋。  我说失血过多,你这点医学常识都没有啊?安全课白上了,那里一墙壁的死人照片呢。倒B说那是概率,在我看来,就是运气嘛,运气好的连杀人都逮不住他,运气差的,腿上划了一道口子就完蛋。  小噘嘴说放心,你的运气很好。  我说屁,要是我运气好的话,还会白让你占了便宜。现在你可是小姑娘一个接一个地泡,现在连白小蓝也搭上了。  小噘嘴皱皱眉,想说什麽时,里面出来一个医生,让我在一张表单上签字。后来我再掉头,小噘已经不见了。第十六章  我独自在外面坐了一会儿,感觉冷得要死,就走到医院里面,找了一处楼梯拐角的地方,把工作服、衬衫、长裤都脱下来绞干,然后晾在楼梯的扶手上。我光著膀子,蹲在角落里抽烟。  医生说过,要处理章鱼的伤口起码得两小时,毕竟是秋初的天气了,我在这里抽烟还是有点冷。我想了想,记起这家医院的一楼有一间输液室,输液室除了板凳跟几个铁架子之外,没啥值钱的,一般都不锁。我就捞起未干的衣服,下楼去输液室。  进门一看,不得了,小噘嘴全身就穿著一条裤衩,光溜溜站在窗台边。最不可思议的是他手里还拿著一瓶小包装的白酒,大声说:“锺山风雨起苍茫,百万雄师过大江。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  我不知道他在乱唱些什麽,好像是诗词,又听不太懂。他转过头,嘴巴里喷出一股酒气,问我:“你上哪儿去了?我买了酒都找不到你的人。怎麽样?”  我看了看那酒的牌子,好像还是名牌,就说:“还行吧!”  小噘嘴很高兴:“你也觉得气势可以吗?我在白厂医的书房里看了诗集,也就乱七八糟地记得这几句。”  我楞了,说:“你问的是诗?我还以为你问的是酒呢!你说你一钳工,背点劳动纪律什麽的还行,背诗干吗?”  小噘嘴的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但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扬了扬手里的酒,说:“喝酒!”  我反身把门带上了,然后坐过去,一手烟、一手酒地喝起来。  酒不多,但不过只喝了两口后,我就觉得身上发烫,头开始飘,胡话也出来了。我说:“小噘嘴,降落伞和白小蓝都怎麽样呀?你跟她们都上床了?”  小噘嘴骂:“你个老流氓,问这个干什麽?跟你又没关系。”  我嘻皮笑脸,把赤裸的胳臂搭在小噘嘴同样赤裸著的肩上。小噘嘴的肩宽而薄,触感良好,肌肉虽不发达,但线条却很漂亮。我说:“好歹降落伞是厂长的千金,白小蓝是我前女朋友,至於你小子是我徒弟,於公於私,我都该问问吧!说,怎麽样了,上床了吗?”  小噘嘴侧过脸看我,我也就嘻笑著看他。小噘嘴忽然说:“怎麽样,要我还给你吗?”  我一楞,说:“什麽还给我?”  小噘嘴面不改色地说:“还给你在氯气泄漏时的那一次呀!”  倒是我这个老流氓脸上立刻就有些热热的,说:“哦,你说这个呀!没啥兴趣,泵房那麽多姿色阿姨,我要插也插她们呀!你,一个小男人,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还是算了吧!”  “是吗?那就好!”小噘嘴似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说,“老牛逼,上次我就跟你道过歉了,那次的事只是意外。我们以后还是单纯地做回师徒关系好不好?”  我忽然就有了些怒意。没错,这些时我一直心里不痛快,好歹我是资深的流氓无产者,却莫明其妙给徒弟占了便宜,任谁都心有不甘吧,但是我还真没想过插回来。又不是小孩过家家,我这样的老流氓更加谈不上贞操,插就插了吧。可是,小噘嘴这样急著撇清也太无情无义了,我可从没有这样对待过跟我上床的姿色阿姨们。  “那也行呀!”我笑著,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下子俯身咬住他的噘嘴,同时一把捉住他的要害。小噘嘴也是男人,猝不及防受到袭击,那个地方几乎瞬间就起了反应,他只能僵著身子任我轻薄。  但我只是用手搓弄了一会儿,在他硬起来之前,就撤手离开,屁股往左边挪了一张椅子,不再和他并肩而坐。我嘻笑道:“原来,你也不怎麽单纯呀!小流氓!”  “老——牛——逼——”小噘嘴咬牙切齿地骂。他犹豫了一下,忽然,屁股也往左边挪进一张椅子,侧著身子,长长的手臂伸展开来,将我一下子搂进了他的怀里。
酒精的感觉让我忘乎所以,好像漂浮在河流中,而小噘嘴的拥抱就是救命的浮木。我不自觉地就将全身的重量压入他怀里,两只手里的香烟与酒瓶不自觉也滑落在地,落在旁边的凳子上。  窗外天幕黯淡,雨还在下,哗啦啦的雨声里。小噘嘴把我抱得紧紧的,然后又像上次一样用一只手捏开我的嘴,把舌头伸进我的嘴里死命地亲我。  我们的身体光溜溜地贴紧在一起,我能感到他的那个地方迅速蓬胀发烫,这使我清醒了一点,我只是心里有点不痛快,可没想过再跟他来一次呀!但是要推开他好像也有点难,属於少年人的年青肉体摸上去手感实在太好,让我有点受不了诱惑。  后来,医院门口传来汽车的喇叭声,有人在门口叫:“老牛逼,你们在这里吗?”  小噘嘴顿时清醒过来。他放开我,然后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看了我一会儿。  我没理他,赶紧把晾在窗台上的湿衣服给穿上了,推开门,跑出去,就看到厂里来了一辆面包车,车上跳下来两个干部。我看见这辆车,真是气疯了,开车的是司机班的曹师傅,我隔著车窗冲他大喊:“老曹,刚才谁他妈接的电话?不是说只有十吨卡车的吗?”  曹师傅叼著烟,笑嘻嘻地看我:“关我屁事啊!”  我盯著他的脸,很想扑过去揍他一顿,但我筋疲力尽,已经打不动人了,只能用眼睛表示我的愤怒。其实我也知道,和他打架占不到什麽便宜。老曹比我还大十几岁,是比我更资深的流氓无产者,现在专门给厂长开车,徒子徒孙多如牛毛。想打他,一定得先计划好了。不过真他妈呸,我为什麽是钳工呢?现在看来,司机才是工人之中的贵族。  两个干部下车之后,径自往急诊室走。他们既没有问问我情况,也没在口头上跟我道声辛苦,好象根本没看到我。我也习惯了,干部和工人本来就是不同的两个阶层,要不然,厂里为什麽既有劳资科又有人事科,劳资科只管工人,人事科只管干部。  我跳上面包车,也不看曹师傅,蜷在后座倒头就睡。后来,小噘嘴也穿好衣服上来了。他给曹师傅发了一根烟,然后跟我并排坐在后座上等干部们出来。  那天我睡了整整一个下午,整个时间都被我睡颠倒了。我偶尔看看身边的小噘嘴,就像在一个颠倒的时空里看著他,就像在我所有迷蒙的意识中看著他。但他一直侧著头看窗外,我能看到的其实只有他的后脑勺。  后来干部们出来了,说现在回去,章歆懿已经没有危险了。然后又对小噘嘴说,三轮车还在医院门口,你师傅累了,你就把它骑回厂里去吧。第十七章  糖精厂的一年之中,数冬天最惨。这里的树木平时都是病殃殃的,到了冬天更是迫不及待地枯死。这季节的工厂,草木凋弊,万马齐喑,地上的泥土都是五颜六色的,有的还结著一层盐霜。窨井里的废水冒著白色的蒸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火山喷发的前兆。  小噘嘴现在经常和白小蓝一起,在厂里挎著膀子量地皮,从甲醛车间晃到糖精车间,从司机班晃到锅炉房,十分招摇。师傅们站在窗口,看到他们过来,就会大惊小怪地说:“压路机过来了。”然后对他们评头论足。  我没管他们的事,我也管不了。  那年的大半个秋天和整个冬天,在大部分的上班时间和全部的下班时间里,我除了照顾车摊,就是改装自行车。那一年秋天代城开始流行助动车,最早最土的那种,在自行车后轮装个发动机,自行车立刻跑出摩托车的速度。  我是全厂头号钳工,率先把我那辆28英寸凤凰自行车改装成助动车。老曹不就是开个车才那麽威风麽?我也不比他差。改好的车冒著黑烟,发出轰炸机一样的怪叫,我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暴走族,在一片黑烟中呼啸而去。我还特地买一副墨镜戴上,斜背一个人造革的书包,搞得自己活像是公路电影里的小混混。不过我本来就是老流氓,这样的打扮倒也合适。  厂旁河上的那座桥,每天早上会成为菜市场,郊区的菜农挑著蔬菜到这里来摆摊,挤得满满登登的。只要听见我这辆车的尖啸,所有的菜农都会挑起担子撒腿狂奔,高喊:“不好啦!土匪车子又来啦!”有一次,我远远看见虎王似乎正在和某个菜农扭打在一起,不巧看到我的改装车冲过来,虎王不得不草草收手,被人群裹挟著逃下桥去。  但很可惜,开了没多久,发动机出了故障,此后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工厂车间图片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