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论太子妃的倒掉,皇后刘三胖和皇后刘黑胖是一本书吗TXT百度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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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简介:
&&&&太后娘娘和内阁首辅大臣威国公商量结个娃娃亲,将威国公的远房侄女刘白玉嫁给小皇帝段云嶂。结果腹黑的威国公临时掉包,把貌美如花的小白玉换成了自己的私生女小黑胖。一入宫门深似海,黑胖皇后惊飞白瘦无数!在政治斗争和后宫倾轧中,苦命小皇帝迎来战云密布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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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刘黑胖】全文奉上,希望你喜欢。
一楼献给度娘。希望你和我一样喜欢这本小说。
皇后刘黑胖   作者:戈鞅   朝廷栋梁不好做   
这年头,。   皇帝年幼,太后荏弱,宗室寥落,威国公刘歇把持朝政,肆无忌惮地排除异己。先帝爷的旧臣,如今在朝堂上议事的只余下四个:符大丞相、凌大将军、吕大尚书和周大才子。   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   这日下朝后,太后娘娘特地将威国公唤到御书房去,说些私密的话。   瞄着太后娘娘窈窕的背影和威国公英挺的背影,朝堂上最大的四根栋梁照例又聚在了一块儿。   符大丞相摸着保养良好的花白胡子,煞有介事地眯着眼,就是不说话。   凌大将军等的发急,跺跺脚说:“你再不说老子拔了你的胡子!”   符大丞相摸胡子的手颤抖了一下,终于清清嗓子道:“此事,十分地玄妙呀。”   凌大将军冲动地想冲过去动他。   周大才子慌忙拦住凌大将军,道:“丞相,您再隐而不言,将军大人可就要拔刀了!”   符大丞相将小眼睛瞄了瞄凌大将军腰间的大砍刀,叹了口气:“唉,依本相估计,无非……不过……”   凌大将军额上的青筋又爆了一条,他腰间的大刀噌地出鞘了几分。   “……其实就是皇上到了成亲的年龄了。”   “……”   凌大将军、吕大尚书、周大才子等三人都喘了口气。   吕大尚书说:“皇上也不过才一十二岁,谈什么婚事?况且皇上的婚事,和威国公有什么干系?”   符大丞相又眯起小眼睛:“此事,说起来就更为玄妙了……”   下一刻,身材娇小的符大丞相就发现自己背抵着冰冷的小墙角,整个人被笼罩在凌大将军强大的气场之中。   “他奶奶的……”   符大丞相连忙安抚凌大将军贲起的胸肌:“莫冲动,莫冲动,冲动是魔障……”   周大才子皱眉:“太后莫不是想同威国公结个儿女亲家么?”   符大丞相点头:“周大才子精辟。”   “可是威国公并没有女儿呀。”凌大将军驱走体内的魔障,开始思索现实问题。   “没有女儿,可是他有个远房侄女儿啊。听说他那侄女儿在京里是出了名的色艺双绝呢。”   “就是那才气纵横的刘家白玉小姑娘么。可是她的出身……”   “她虽然父母双亡,可是叔父是首辅大臣威国公,这身份就足够了。”   “唉,威国公这下成了皇上的半个岳丈,岂不是更加跋扈了么?”   这三人互拉着衣角,小声交换着小道消息,浑然未觉一旁的吕大尚书已经习惯性地挺起了大义凛然的胸膛。   “太后娘娘怎可屈服于威国公的淫威之下,用皇上的终身大事来讨好他?不行,此事断断不可,我这就去当面禀告太后!”   周大才子慌忙从后面抱住他的腰:“不行,你不能去!”   吕大尚书翻着白眼:“为何不行?”   周大才子闭着眼睛:“你若是去了,必定要惹怒威国公,太后娘娘也必定不会理会你,你必定又要去撞墙。到时没人拦你,你岂不是要芳消玉殒了么?”   吕大尚书一愣,这才想起自己头上的确还包着纱布。上个月为了修河堤的事,在朝堂上撞墙留下的旧伤,还没有好透。   太后和威国公都是没有良心的人,对于他吕大尚书撞墙这件事情,一向是乐见其成。   而撞墙的事情,没有人拦着,的确也是不像话的。   吕大尚书又想了想,这才发觉周大才子的用语不当:“你说谁芳消玉殒?”   周大才子面上红了一红,将抱住吕大尚书的手臂缓缓松开。   符大丞相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幕,拈着胡须继续道:“此事,的确是十分地玄妙呀。”   。   御书房中。   太后娘娘从珠帘里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外头那个修长冷硬的身影。   所有人都对威国公刘歇恨之入骨,甚至都在背地里称他作刘蝎子。可是不得不承认,刘蝎子长得实在是十分俊朗。尤其到了中年,刘歇更是散发出一股冷漠孤傲的霸气,以及男人味……   那个谁说的,男人的气势都是由他的事业和权力支撑起来的。   呃……太后娘娘咳了一声:“威国公。”   威国公微微颔首:“太后娘娘有何吩咐?”   “实不相瞒,哀家今日是想同威国公探讨一下皇帝的婚事。”   刘歇挑眉:“皇上的婚事?”   太后娘娘咽了咽口水:“皇帝都十二了,虽然还没到能亲政的年龄,可是也该成个亲了。”   刘歇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小皇帝要成亲,不过是亲政之路上的第一步罢了。   太后娘娘心下惴惴,暗骂了一声提起这主意的徐太妃,又强笑道:“刘爱卿,哀家听说你家中侄女儿年方十一,正是花朵儿一样的人品。不知刘爱卿可愿与哀家结个儿女亲家?”   刘歇一怔,他倒是没想过这一层。   他想起那个性子冷僻的侄女儿,不禁皱了皱眉。那个丫头是个不容人摆布的性子,只怕当了皇后,也不会对自己有利。   过了很久,刘歇慢悠悠地道:“太后说的是我家的女儿吧?”   太后呆了一呆,心想这刘歇明明就只有三个儿子,哪里来的女儿?然后她反应过来,刘歇大概是打算认侄女儿刘白玉当女儿,好亲上加亲吧。   觉得自己猜到了这腹黑刘歇的心思,太后娘娘十分骄傲,于是挺直了脊梁说:“女儿也罢,侄女儿也罢,刘家的女孩儿,想必都是内外兼修的大家闺秀。刘爱卿若是愿意,明儿个我就颁旨赐婚。”   刘歇大大方方地敛裾跪下:“多谢太后娘娘圣恩。”   太后娘娘心里一毛。   刘歇跪着,她坐着,为什么她还是觉得自己比刘歇矮了一头?   她在心里叹气:皇儿呀皇儿,母后这也是不得已。所幸的是,刘家的女孩儿才貌十分出众,并不至于委屈了你。唉,只是希望,今后你的岳父大人能对你手下留情。   轩罗殿前头,小皇帝段云嶂正同皇弟段云重一人折了一根桂树枝,哼哼哈哈地比比划划。   段云重胸口猛遭一击,立刻捂胸大呼,在地上摇摇晃晃地转起圈来。段云嶂见他就是不肯倒下,便狠狠往他屁股上踹了一脚。段云重悲愤地看他一眼,砰然倒地,口吐唾沫而死。   段云嶂于是拄了桂枝,玉树临风,睥睨天下。   此时此刻,他无论如何也猜想不到,自己已经被亲娘出卖得彻彻底底;更不知道,自己快意恩仇的童年,在他的新皇后到来之后,会像一只美丽轻巧的纸鸢,飘出宫墙,消失不见。   。   经过大殿,刘歇看到那几根栋梁又像往常一样蹲了个小角落唧唧歪歪,于是冷冷瞥了他们一眼,径直离去。   这一瞥,凝结了刘歇多年政治生涯和眼力的精髓,瞥得十分艺术。这一瞥,就像一盆凉水,把兴奋八卦中的凌、吕、周三人浇了个透心凉,连淡定的符大丞相都忍不住摸了摸胸口。   刘歇在心里冷笑。这朝廷栋梁四人组一直在琢磨着对付他,他不是不知道。他只是不放在眼里罢了。   一个故弄玄虚的老头,一个横冲直撞的莽夫,一个要死要活的腐儒,一个吟风弄月的浪子,四个人凑在一块儿,能成什么大事?   其实他刘歇的女儿能不能当皇后,他还真是不太在意。以他的地位,并不需要再多一个国丈的名号了。可是既然太后都提出来了,他也不好拂了太后的意。   刘歇唇角浮现一抹邪佞的残笑。(作者鞅:请注意此处精到的用词~)   想起他的女儿,他收回了邪佞的残笑,嘴角抽起筋来。   只因刘歇想起,他确凿是有个女儿的。
当今的朝廷,以威国公刘歇领首辅大臣之职。威国公和先帝段秉日,皇叔段拢月三人是至交好友,情谊非比寻常。先帝乃是庶子,当日多亏了刘歇和段拢月鼎力相助,才能顺利继位。   先帝薨的时候,小皇帝段云嶂只有七岁,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刘歇便当仁不让地接管了朝政,自此之后,权倾天下。至于皇叔段拢月,每日里拿把扇子在皇宫里晃来晃去,跟太后捣点小乱,跟太傅下几盘棋,又或是调戏几个宫娥,总之是不理朝政的。   太后垂帘听政,刘歇首辅领政,栋梁四人组参政议政,当中放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皇帝,外头游离着一个闲散的皇叔和若干更闲散的皇亲,这就是当今朝堂上的平衡。这平衡中的每一方,都在试图打破这个平衡,也都不敢随便打破这个平衡。   小皇帝立后之事,或者是一个契机。
威国公家的破事
  刘歇家里,有七个老婆,三个儿子,一个远房侄女儿刘白玉,唯独没有女儿。
  只因为刘歇在很多年里头,一直都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个女儿。而其他各房,自然也顺着刘歇的意思,选择性地忽略这个女儿的存在。
  这事,要从十二年前说起。
  话说十二年前的某日,刘歇下朝回家,路遇大雨。轿子都淋透了,轿里的刘歇身上也湿了大半。刘歇一进门,一边抖着袍子,一边看见府里新请的一个绣娘正在屋檐子地下绣花。那绣娘低头弄绣线的样子不知触动了刘歇哪根筋,刘歇忽然就萌动悸动冲动了。
  于是就把人家给动了。
  动了整整一夜,刘歇意犹未尽。
  然而第二天早晨,刘歇险些把自己的眼睛挖下来。
  原来那绣娘长的一张黑黝黝的脸,身材也是丰腴得很,再加上细细的眯缝眼,傻笑起来,真个叫刘歇痛不欲生。刘歇反复回忆,自己昨个是如何被这么个东西触动了心思,却无论如何回忆不起来。
  大概是雨天天暗,错把母猴看成了婵娟。
  于是刘歇自认倒霉,并将此事尘封在他的记忆里,谁也不敢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名列他奇耻大辱事件第二位,仅次于少年时偷邻居家新媳妇的花内裤被抓一事。
  事后,那黑胖绣娘倒也十分有自知之明,既没要名分,也没要财产。她只揣了刘大夫人给的五十两银子,便从府里离开了。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在刘歇的生活里出现过。
  这事儿,发生在刘府四夫人入府之前,后头的五六七夫人,都没听说过这事儿。
  很久很久以后的某一天,刘歇在正房刘大夫人房里过夜时,大夫人淡淡地提了一下,说那绣娘生了个女儿。刘歇也就“哦”了一声,没有多管。
  想不到如今这女儿却要派上大用场了。
  刘歇思量,这个女儿毕竟是亲生的,可靠许多。
  况且那个娘是个没有心机的下等人,女儿只怕也一样。就算当上了皇后,今后要搓圆捏扁,自然也随他的意。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做皇后,比十万八千里外的侄女儿刘白玉合适一百倍。
  越是思量,刘歇越觉得此事甚妥,于是回府,将事情与大夫人详细说了。
  大夫人正在挑过冬裁衣的料子,听了这事,转脸淡然一笑:“那母女二人,就住在城西的黄家巷子尾,公爷若是愿意,明天便可以去见上一面。至于其他的事情,就交给妾身来办吧。”
  刘歇赞许地点点头。这位大夫人,一向十分地让他省心。
  找女儿这件事,刘歇不欲声张。于是第二天,他穿了件灰色布袍,带了个贴身随从张千,便往城西去了。
  到了黄家巷子,敲开了好几家的门,方才找到绣娘母女居住的所在。这些人家的女人们听说他们要找这对母女,都用帕子捂了嘴,咯咯地笑。
  站在一扇长着青苔木门前,刘歇深吸口气,便示意张千敲门。对一个刘歇这样的男人来说,要直面自己过去做过的荒唐事,是需要很多勇气的。
  门里传来清亮的声音:“门没拴,进来吧。”
  刘歇迟疑了一下,推门进去。
  进门是个小院,头顶上搭了一方葱葱茏茏的葡萄架,绿得俏生生的,墙边摆了些盆花,都开得十分好看。地上平整地铺出一条青石小径,青石的那头,有一个女人穿着小花袄,在晒衣裳。
  刘歇一时有些迷乱,仿佛他少年读书时做过的那个归隐田园的梦,成真了。
  女人将袖子卷到肘边,耳边的头发有些散乱地堕下几绺。她转过身来,用手腕擦了擦额上的汗,咧开嘴笑:“这位客人,您要找谁?”
  女人黑黑的,胖胖的,可是整个人透着股爽快劲儿。
  刘歇忽然觉得自己又有些冲动了。
  他咳了一声:“你认识我是谁么?”
  女人走过来,从上到下打量他一遍:“不认得。”
  刘歇有些狼狈。
  张千道:“这是当朝威国公,刘大人!”
  女人愣住了,手腕停在额头上,手指滴下水来。
  “你……”
  “永福,我叫永福。”女人垂下眸子,声音却很有力。
  “永福。”刘歇清了清嗓子,“我要见女儿。”
  永福露出一口白牙:“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黑胖上学去了,很快就回来了。要不您二位先坐坐,我去泡茶。”她转身回屋,咣当一下关门,将两人扔在院中,面面相觑。
  刘歇几乎要以为那女人一个人躲进屋哭去了,可是眨眼的功夫,那女人便又笑呵呵地出来了,一手抱了壶茶,捏两个杯子,一手还在肩上扛了两条小板凳,玩杂耍一样。
  “来,坐。”她把那小板凳端正地放在葡萄架下,招呼着两个男人。
  刘歇一生,从没坐过小板凳。他于是转身来到墙边,作端详花盆状。
  永福也不觉得自己被冒犯了,她甩甩手,转身又自去晾她的衣服,权当这两个人不存在。
  等了大概一刻钟,刘黑胖回来了。
  黑胖一进门,便听到她娘兴高采烈地招呼她:“黑胖,来,这是你爹。”那语气仿佛在说,黑胖,我今天多赚了一钱银子。
  黑胖一愣,她看见院子当中坐着一个带刀的男子,面白无须,神情冷冽。
  这爹,会不会太年轻了些?
  黑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默默地把书包从肩上卸下来,接过永福递过来的一口茶喝了,又默默地走到那男子面前,叫了一声:“爹。”
  “爹”的神情瞬间变得十分古怪。
  刘歇靠墙站着,忽然觉得来这一趟,十分后悔。他实在不想走到那小黑胖面前告诉她,我才是你爹。
  终于,张千站了起来,冲黑胖行了个礼:“小姐,在下张千,是威国公府的一等护卫。站在那边的是威国公大人,也是您的亲生父亲。”
  黑胖挑眉看永福:“娘,这男人说的是真的?”
  永福点头。
  黑胖于是转身走到刘歇身边。
  “爹。”
  这回的叫声里添了一丝不确定。
  刘歇细细打量了女儿一番。这女儿,比他娘长得略微清秀些,却仍然是个黑胖。
  “你去上学堂,都读些什么书?”
  “刚读了半部《论语》。”
  “很好,半部《论语》,可以治天下了。”刘歇轻抚自己那几根美髯。
  “我要问你几个问题。”
  “好,你问吧。”
  “你说说,女子,是什么?”
  黑胖没有立刻回答。她也在端详着这个新认识的父亲。他长得很是俊美,而且身上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气度和自信。她的父亲,是沉声说一句话,便能让千万个人腿肚发颤的人。
  她想起在先生书房里看过的汉高祖刘邦的绘像,和她的父亲一模一样。
  “班昭《女诫》中说,女子,卑弱第一,夫妇第二,敬慎第三,妇行第四,专心第五,曲从第六,叔妹第七。”
  “班昭说是班昭说,你呢,你怎么看?”
  “要我说,女子就是一个‘从’字,再加一个‘慎’字。从该从之人,行慎行之事。”
  刘歇眼睛一亮,觉得已从黑胖沉静的眼眸中,看出了几分自己当年的风采。
  “那你觉得,皇后,又是什么?”
  黑胖略一思索:“皇后,与普通女子无异,只是从该从之人,应誓死遵从,行慎行之事,当慎之又慎。”
  刘歇抚髯大笑:“好,好,不愧是我刘歇的女儿!”
  永福见刘歇笑,便又跟着呵呵笑起来。
  “黑胖……你没有名字么?”刘歇问。
  黑胖点点头:“我娘就叫我黑胖。”
  “……好,黑胖,从今天起,你有名字了,你叫刘金凤。”
  “……”黑胖鄙夷地看他一眼,“爹,这名字还不如黑胖呢。”
  刘歇咬牙:“我是你爹。”
  黑胖偷眼看她娘,她娘仍然一脸傻笑。
  于是黑胖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金凤知道了,爹。”
  “金凤,你知道爹为什么给你取这样一个名字么?”
  “爹您不喜欢我。”
  “……”
  刘歇咳了一声:“金凤,我给你取这个名字,是因为你即将成为我刘家的金凤凰,飞入万重宫阙,成为后宫之首,一国之母。”
  刘歇说完这话,便静等着这母女俩发出惊恐的叫声,却一直没有等到。
  半晌,黑胖,不,金凤小声说:“娘,天好像要下雨了,还是把衣服收进屋去吧。”
  永福附和道:“我也觉得天色不大好。赶紧的,黑胖你也来搭把手。”
  母女二人于是一边说话一边在屋门和晾衣架之间奔跑起来。
  刘歇目瞪口呆。
  过了许久,他对张千道:“你说,我是不是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张千恭敬道:“公爷的决定,永远是正确的。”
  夜里,金凤和永福躺在同一张床上。永福有些不舍地摸着金凤的脸:
  “黑胖,你明天就要走了。”
  “娘,我还会回来的。”
  “唉,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见你一面。”
  “娘,我不在家,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嗯。”
  “对门的蔡诸葛是个好人,趁着能嫁的时候嫁了吧。”
  “我想嫁,可是他好像不太想娶。”
  “那等我当了皇后,派兵来押着他跟你拜堂。”
  “好,乖女儿。”
  “对了,黑胖,我问你,你今天跟你爹说的什么‘从’啊‘慎’啊的,是什么意思啊?”
“娘,那都是学究们杜撰出来欺负女人的混话,你不用管它。”
白玉雕的小美人
  第二日早起,金凤给大夫人请了安,便挨个去拜见后头排着的六个姨娘。二三四是昨天见过的,自是不表。而五六七夫人,却着实让金凤大开了一回眼界。
  二三四夫人的衣着已经是极为考究的了,可是和五夫人相比简直可以称为朴素。五夫人生得极美,因此在穿衣打扮方面也格外注重,搭配的首饰发型都十分艳丽,整个人譬如一枝镶满了宝石的玉如意,瑞气千条。
  五夫人虽然貌美,脾气却极好。她清楚自己没有多少见识,所以待人十分亲切,养了一个儿子也是粉雕玉琢,十分可爱。
  六夫人则是一个柳生莲养的脱俗人物,身子弱,性子也好愁,是以不爱见人。金凤前去拜见,六夫人看了她一眼,忽然幽幽叹了一声:“红颜薄命。”金凤全然摸不着头脑,可是六夫人已经将柔弱的身子靠在贵妃靠上,轻抚着胸口,不说话了。
  七夫人才十九岁,入门不过两年,有一个儿子刚满一岁。七夫人的相貌比不得五夫人,才情比不得六夫人,聪慧比不得四夫人,刚强比不得三夫人,俏皮比不得二夫人。可是七夫人胜在青春年少,说话虽然没心没肺,却句句都透着股热情劲儿,如今当宠的,正是她。
  很多年以后,金凤才领悟到,这七位夫人,囊括了所有男人梦寐以求的女人类型,更是代表着一个男人一生审美情趣的发展轨迹。
  而刘白玉,则是刘府里的一个异数。
  入府之前,护卫张千就曾经给金凤细细讲过刘白玉的来历。
  刘白玉是刘歇的远房侄女儿。有多远,却不好说了。
  据说刘歇十六岁时家乡遇上瘟疫,父母双亡,家中那点家产被刘氏族中的叔伯们分得半点不剩。刘歇想进京赶考,族中却没有一个人肯出盘缠供他进京。后来,终于有一个族叔起了一丝同情之心,同情中却带了些戏弄。这位族叔扬言,刘歇若是能在一夜之间把他家新收下的麦子全磨成面粉,他就资助刘歇上京。
  刘歇于是以一介书生之身套上骡子身上的套,磨了整整一夜。
  第二日,族叔前来检查,十分满意,于是随手将十两银子扔在刘歇面前的尘土中。
  十两银子,对于寻常人而言只够走到河北道,连京城的边儿都沾不着。
  可是刘歇不是寻常人,他用这十两银子来到京城赴考,还高中了状元。从此,刘歇平步青云,鸡犬升天。
  刘白玉,就是那资助刘歇的族叔的孙女。
  刘歇飞黄腾达以后,家乡的刘氏家族反而衰落起来。刘歇和其余刘氏族人都断了干系,唯独收养了这个无父无母的刘白玉,直至今日。
  每个人的背后都有一段辛酸往事,金凤谨记在心。
  是以她去见刘白玉之前,心中十分忐忑。
  然而当她见到刘白玉的那一刻,她恍惚得完全忘记了自己心中的忐忑。
  刘白玉住在窥竹院,正是取自“竹中窥落日”,大气中还带着些小心肠。
  金凤踏进门的时候,便看见刘白玉剪了一支月桂,正往一个玉净瓶里插。纸窗上映着浅淡的桂枝影子,这情形好看的不像话。
  刘白玉插好月桂,回头看住金凤盈盈一笑,便似满山的桃花都开了一回,又落了一回。
  金凤在霎那间明白了六夫人那句“红颜薄命”是什么意思。
  “红颜薄命”,说的正是刘白玉。这样白玉雕成的小美人,却生生地教一个小黑胖挤下了皇后宝座。
  薄命啊薄命……
  “妹妹来了。”刘白玉上来拉住金凤的手,声音软软的煞是好听。
  “妹妹?”
  “可不是。我是壬辰年腊月初七生的,妹妹是腊月初九生的,刚巧差了这么两天。”
  “难为姐姐记得这样清楚。”金凤讷讷地道。
  只差两天啊,怎么生下来竟是这样天差地别的两样人?金凤心里在淌血。
  若是在往常,金凤看到什么风流出挑的人物,也会想显示一两点自己的长处,好跟对方比上一比。可是遇上刘白玉,金凤只消一眼,就心灰意冷。
  “妹妹在卧梅院里可还住得习惯?卧梅院什么都好,就是过了晌午夕晒得难受。今后一过午,妹妹便可以到我这里来,下下棋什么的。”
  刘白玉说到这里,轻轻用素白的帕子沾了唇,笑道:“看我,都忘了。妹妹在卧梅院里,也住不了多久的。”
  金凤见刘白玉秀丽的眸子在自己身上绕了一圈,又绕了一圈,忽然浑身不自在起来。   回了卧梅院,金凤还有点晕晕乎乎的。一个小丫头绞了帕子上来给金凤净脸,金凤也木头人一样任她擦拭。
  擦到一半,金凤忽然道:“你说,我能不能不当这个皇后?”
  小丫头的动作停下来,室内瞬间寂静无声。
  然后小丫头尖叫一声扔了帕子,扑通跪倒在地,一室的丫头婆子也都跟着支楞楞跪了一地。
  金凤被这阵势惊住了,她觉得有乌鸦这些跪着的人头上飞来……飞去……飞来……飞去……
  “我……我不过随便说说……”她舔舔嘴唇。
  “随便说说”事件过后不过一刻钟,刘大夫人便沉着脸赶到卧梅院来了。
  丫头婆子于是又跪了一屋子。
  “这样的话,随便说说也是不可以的。”大夫人的话语轻飘飘从口里出来,到了金凤面前却掷地有声。
  金凤唯唯诺诺地点头。
  大夫人看着金凤的黑胖脸蛋,忽然叹了口气,柔声道:“金凤,后宫之中,比咱们威国公府更需要谨言慎行。你要比任何时候都明白你自己的身份,懂吗?”
  这教导对金凤来说就像是茫茫大海中的一根浮木。她连忙抱住,十分诚心地回视大夫人的双眼:
  “女儿明白。”
  大夫人再叹气。
  所幸的是,小黑胖练就了一身八风吹不动的功夫。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她脸上都意态安详,连带的让大夫人多了几丝心安。
  “明日会有教习嬷嬷来教导你宫里的各项规矩,你要认真学,不可马虎,知道么?”大夫人嘱咐。
  “知道。女儿一定会用心。”
  金凤心想:她虽然是个黑胖,可是她的命,似乎不比红颜厚多少……
  关于“明日会有教习嬷嬷来教导你宫里的各项规矩”这句话,金凤充满了怨气。
  实在因为这句话的表达有着严重的问题,不是“教习嬷嬷”,而是“教习嬷嬷们”。
  一十二名资深教习嬷嬷由头至脚将可怜的小黑胖敲打了月余,小黑胖敢怒而不敢言。
  还有三日便要入宫,金凤比刚到威国公府时瘦了一圈。
  薄薄的一圈。
  大夫人带了裁缝娘子来给金凤重新量身,怕原先裁制的皇后礼服因这薄薄的一圈变得不合身起来。
  裁缝娘子量了一遍又一遍,金凤终于忍不住问:“我腰围少了多少?”
  裁缝娘子面有难色。
  “一寸?”金凤大胆猜测。
  裁缝娘子摇头。
  “半寸?”
  裁缝娘子低头。
  “可有一分?”
  裁缝娘子深吸了一口气:“奴婢觉得,这礼服还是不改为好……”
  金凤木然。
  “另外,余下三日娘娘最好在饮食上注意些,以免……”
  金凤又悲又愤。
一个皇后站起来
  由威国公府到皇宫正门,鲜花铺地,红缎围路,十里红妆,遍洒铜钱。据说太后娘娘亲颁了懿旨大赦天下,而百官为了迎接新皇后的到来,在朝阳门外跪拜整整三个时辰。皇家对威国公刘歇的恩宠,不可谓不厚。
  皇家对威国公刘歇的讨好,不可谓不无奈。
  总归一句话,册封皇后,排场很大,很大。
  刘歇说:“从今往后,你就是君,我就是臣了。”
  金凤望着他言不由衷的眼睛,讪笑一声。
  刘大夫人说:“你放心去吧,我会照顾你娘。”
  金凤却没放在心上。她想,她娘没人照顾也一直活得很好。
  二三四五夫人说:“多亏了你,我们又多了许多首饰。”
  果然赐了那么多金银珠宝,都是进了这几位的腰包。
  据二三四夫人说,入宫以后,小皇帝还会赐其他的宝贝给她。她们的神情充满了艳羡。金凤却搞不懂,等她入了宫,就算赐再多金银珠宝,她还能亲手花得着么?
  可是如果她有出宫的一天呢?
  想一想,金凤又高兴起来。如此看来,这沉重的凤冠和繁复的礼服穿戴得还是很值得的。
  上凤辇之前,刘白玉走到金凤身边。
  “妹妹,今日这一切,真的是你想要的么?”
  “呃?”
  “这是他人给你安排的命运。可是,这是不是你想要的?”
  金凤茫然望进刘白玉的眸子里,只觉得她眸中一片澄澈,还透着淡淡的悲哀。她知道,这一刻刘白玉的人虽然屈膝在她面前,却已经在精神上将她踩在脚下。
  “妹妹,你知道你自己想要什么么?”刘白玉的眼神带着怜悯。
  金凤沉思一会儿:“我……要当个好皇后。”
  刘白玉的神情怪怪的,仿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于是金凤踏上了那座金碧辉煌的凤辇,在山呼万岁的人群中,缓缓驶向两眼一抹黑的未来。
  乾罗殿中的欢庆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直至跳舞的美人腰软,乐师的箜篌漏气。太后娘娘仍然年轻的容颜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欢喜,更多的却是放松。可是,这样的示弱,是否能让刘歇对他们这一对孤儿寡妇减轻一些敌意呢?她并没有把握。
  不过无论如何,小皇帝段云嶂已经成了刘歇的女婿。刘歇就算有什么不轨之心,看在自己女儿份上,也会手软三分吧。
  太后娘娘在娘家就是一个娇弱的少女,大婚以后成为娇弱的皇后,如今虽然成长为娇弱的太后,却依然觉得,在宫闱和朝廷的夹缝里求生存,是多么艰难的事情。
  所幸有徐太妃在。太后娘娘往徐太妃的凤座方向看了一眼,却发现年过四十的徐太妃正拎了个酒壶,笑嘻嘻地往自己嘴里倒酒。几个宫女围在她身边,勉强才能把徐太妃按在座位上,不让百官察觉她的异状。
  太后娘娘眼皮一颤,低头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她挥了挥衣袖:“时候不早了,送皇帝去香罗殿吧。”
  一旁女官上来,面色为难地道:“娘娘,皇上他……喝醉了。”
  “什么?”太后娘娘一惊,险些拍翻案上的檀香扇。“谁让皇帝喝酒的?”她气得浑身颤抖。
  “是……是拢月王爷……”女官小声道,“拢月王爷说皇上如今立了后,就算成人了,怎么连酒也没有喝过,不像个男人……皇上一激动就……”
  “啪”的一声,太后娘娘手里握的檀香扇被掰掉了一根扇骨。
  “段、拢、月!”太后娘娘咬牙切齿。
  皇帝才十二岁!这个段拢月,未免太心狠手辣了!
  说曹操曹操到,立刻便有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回应:
  “啊哟哟,太后娘娘可是在唤臣弟?”
  太后娘娘一个白眼刷地横过去,段拢月情不自禁地往后缩了一缩。
  “皇……皇嫂……”
  “你让皇帝喝酒了?”
  段拢月笑嘻嘻的:“是皇帝经不住玩笑。臣弟不过随便说了两句,他就抱起那杏林春的小酒壶打死不撒手,还没等臣弟反应过来,居然就都灌下去了。唉,臣弟这个忧心啊……于是连忙来请示太后娘娘该如何处理。”
  “你忧心?哀家看你根本就是故意的!”太后娘娘声音都变调了。
  “啊哟哟,太后娘娘真是误解了臣弟一番好意了,臣弟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故意灌醉皇帝呀……”段拢月睁大眼睛,将小生怕怕的神情做了个十足十。
  “段拢月!今天可是皇帝的洞房花烛夜!你把皇帝弄成这样,你让哀家……怎么向威国公交待!”
  “啊哟哟,太后娘娘这话可有些过了。皇帝才十二岁呀,哪里知道什么洞房花烛夜?您就算不为皇帝想,也该为咱们皇室后祚的福祉想一想啊!”
  “段拢月!”太后娘娘又急又怒,几乎要哭出来了。
  “啊哟哟……”这回没等段拢月把后头的话说出来,太后娘娘已经一把将檀香扇扔了过去,正砸在拢月王爷的脑门上。
  “素方,去找几个小太监。今天晚上,就算抬也要把皇帝抬到香罗殿去!”太后娘娘厉声吩咐。
  “是。”太后娘娘面前的第一女官素方苦着脸,退下去了。
  段拢月把掉落地上的残破檀香扇捡起来,揣进怀里,摸着脑门晃晃荡荡走开了。他一边走,一边还这样滔滔不绝地念叨。
  “啊哟哟,啊哟哟,可怜了皇帝的洞房花烛夜哟。”
  太后娘娘额角青筋暴露,脸上血色尽失。
  这些年来,温婉贤淑的太后娘娘心里一直藏着个嗜血的泼妇,这泼妇每晚都在她的梦里把拢月王爷段拢月大卸八块,抽筋扒皮。
  小皇帝段云嶂的确醉得很严重。
  太后娘娘虽然对小皇帝万般娇纵,在饮酒这方面却管制的极严。皇叔段拢月偶尔会偷渡一个小酒坛进宫,皇帝便拉着他在御花园里寻一个僻静的树丛,顶风作案。不过这样的情况下,皇帝喝不了多少酒,自然也就到不了喝醉的程度。
  可是今日不同往日。今日是皇帝娶妻立后的大喜日子,而且娶的还是当朝威国公的千金。用皇叔段拢月的话来说,从今日起,他就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了。这样的大喜之日,喝点小酒实在是再正常不过。只是皇帝没有把握好自己的酒量,一个不小心,便醉了。
  这是皇帝人生中第一次醉酒,自然要处理得慎重再慎重。
  女官素方带着一群小太监,将皇帝抬到香罗殿的时候,香罗殿里头已经人仰马翻。
  太医已经在香罗殿等候,为皇帝诊治过后,开了一帖醒酒药,喂了下去。宫女太监们又张罗着给皇帝沐浴更衣,间中皇帝昏昏沉沉地吐了两回,众人只好又从头来过。
  皇帝身边的贴身小太监小孙子战战兢兢地跪在床边,屁也不敢放一个。只见素方冲小孙子露出森森的白牙:“再有下回,看太后娘娘不削了你的脑袋!”
  小孙子咚的一声,又把脑袋磕在地上。
  一切收拾停当,太医也以项上人头担保皇帝明日会活蹦乱跳地醒过来,素方的心头大石这才算落了地。她一边接过浸湿的帕子,搭在皇帝的额头上,一边长出了一口气。
  这时,素方才想起一件被她忽略了很久的大事。
  “皇后娘娘呢?”
  周围的宫女太监们面面相觑,竟然没有一个人回答。
  忽然,方才给素方递湿帕子的手举了起来。
  “我在这。”
  众人怔怔地望着那一身大红衣裳里黑得发亮的圆脸。
  小孙子又咚的一声,倒地晕倒了,口吐白沫。
一个太后倒下去
  皇后是个黑胖这件事情,在一夜之间,就像长了脚一样传遍了整个后宫。而第二天晌午,连宫外头的的符大丞相夫人,凌大将军夫人都收到了消息。
  整个京城为之震动。
  而命途多舛的小皇帝,此刻仍在香甜的睡梦中。
  皇帝在梦里,看到一个美美的少女,手捧着一丛雪白的茉莉,冲着他绽开山花一样烂漫的笑容。
  “皇帝哥哥。”美少女甜甜地叫。
  皇帝在梦里笑起来,笑着笑着,就笑醒了。
  他觉得喉咙干涩得难受,于是眼皮也不掀地嘟囔了一声:
  “水……”
  哼哼唧唧地半坐起来,眼前果然出现一个青瓷杯子,皇帝一把抓过来,灌进嘴里,这才觉得身子通透了许多。
  一只手伸过来,把他手里的杯子取走。
  皇帝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他盯着那黑黑胖胖的手,再往上,再往上,一张黑黑圆圆的脸映入他的眼帘。那脸上一双亮盈盈的眼,像他在猎场里猎到的幼鹿。
  皇帝被水呛了一下。
  “你是谁?”宫里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个又黑又胖的宫女?看她穿的这是什么衣服呀,红得像是用辣椒油炸过一圈似的。
  “我是你的皇后呀。”金凤笑眯眯的,十分友善。
  “什么?”皇帝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我……我的皇后是威国公的女儿……”他颤声说,帝王的威严忘得一干二净。
  金凤不以为忤:“我就是威国公的女儿。”
  皇帝静默了片刻:“你是刘白玉?”
  虽然传言不可信,但是……这差别也未免太悬殊了吧?
  金凤摇头:“我不是。”她眼神笃定地望着皇帝,“不过我是你的皇后,这应该没有错。”
  “……”
  香罗殿里,随后响起了一声野兽受伤一样的咆哮。
  在向众宫女太监求证过一轮之后,皇帝终于接受了这个生命中无法承受的事实。
  “你叫什么名字?”皇帝气若游丝地问。
  “你可以叫我黑胖。”
  “……”皇帝在心里告诫自己要冷静。“你没有别的名字吗?”
  “有,刘金凤。”
  皇帝气滞:“朕还是叫你黑胖好了。”
  金凤在皇帝的逻辑里是一只十分奇怪的生物。他活了一十二年,所见到的女人都是十分美丽的女人,他从来没有想过,女人可以不是白嫩香软腰肢窈窕的,女人也可以是心宽体胖脸黑腰粗的。
  “你为什么会这么黑,这么胖?”他终于忍不住问。
  金凤认真地想了一想,说:“在我娘家那儿,我就是村里第一美人。”
  皇帝不信:“你娘家在哪?”
  金凤很淡定地说:“我娘家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叫永福村。那里的山上长的都是蜜桃,河里流着葡萄美酒。那里又瘦又白的女人是没人要的。村长家的女儿其实比我更黑更胖更美,可是她只是长得美,脑子却傻得很,别人说什么都信,所以也就没有男人喜欢她。”
  皇帝心里觉得她在扯淡,可是她这样一本正经的样子,他又不能确定她真的是在扯淡。
  “太后驾到!”门外的小孙子扯着嗓子喊,于是太后娘娘便领着徐太妃和素方等一众女官气势汹汹地杀进来了。
  金凤盈盈行礼:“臣妾给母后娘娘,徐太妃娘娘请安。”
  太后娘娘已经管不了这么多礼数了,大声呼道:“你给我抬起头来!”
  金凤乖顺地抬头。
  太后娘娘和徐太妃顿时瞠目结舌,连郁结好的怒气都忽然无影无踪了。
  半晌,太后娘娘手指颤抖地指向金凤:“你……你究竟是谁?”刘歇就算要掉包,也不该挑中这么个女娃娃。
  一个多月的皇室礼节不是白学的,金凤于是恭谨答道:“臣妾威国公之女刘金凤,亦是皇上昨日刚刚册封的皇后。”
  “不可能……刘歇明明没有女儿……”太后娘娘喃喃道。
  “臣妾自幼身体多病,被养在府外,所以外人不识。”金凤对答如流,这是刘大夫人和她套好的词。
  “那……那皇后金册呢?我颁下的懿旨呢?上面明明写着刘白玉的名字啊!”太后娘娘仍然无法置信事态会发展到这种程度。
  金凤于是命人取来皇后金册,恭恭敬敬地呈上。
  太后娘娘心惊胆战地展开金册,上头端正地写着:刘氏金凤。
  她忽然遍体生寒。刘歇在朝中只手遮天,她是知道的,可是她万万想不到,刘歇居然在后宫也能将太后懿旨玩弄于股掌之中。
  在刘歇面前,皇室何尝还有半点留存的威严!
  她合上金册,整个人平静下来,幽幽地叹了口气。
  “威国公啊威国公,你真是好给我皇家面子啊!”太后娘娘的眼中滴下一滴泪来。
  她只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妇人,美丽而柔弱。先帝在时,曾说她“有一颗天底下最温柔美好的内心”。像她这样的女人,期盼的是一个为她撑起一片天的强悍的夫婿,一个有着坚强背脊的强悍的儿子,可是丈夫早逝,儿子幼小,这偌大的一个王朝,竟落到了她这样的一个弱女子肩上。
  一颗温柔而美好的心,真的能支撑她度过今后的岁月么?
  左右连忙上前扶住太后娘娘摇晃的身躯,徐太妃叫了起来:“威国公眼里,还有王法么?还有先帝爷的存在么?太后,您断不能再纵容他下去了,应当立刻下旨……”
  “徐太妃!”太后娘娘蓦地出声截断她的话,“威国公将亲生女儿嫁入宫中,正显示了威国公对皇家的一片赤诚之心!来人,赐威国公黄金白两,玉璧十面,以彰其心!”
  众人皆动容。
  太后的神情高贵而隐忍。
  “太后!”徐太妃潸然泪下。
  皇帝默默地在太后娘娘面前跪下:
  “母后,一切都是皇儿不争气,才致使母后你受此奇耻大辱。”他只有十二岁,却已经能够明白眼前发生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
  太后娘娘抚摸着儿子的头顶,忍泪道:“皇儿,哀家只盼你,快些长大。”
  金凤跪在侧旁,眼睛发直地看着这苦情的一幕。她知道,自己就是他们口中那个奇耻大辱。
  她有点想出言去安慰他们,可是她知道,这一刻她没有任何说话的余地。
  这时殿门外忽然传来一个轻佻的声音:“啊哟哟,这都是怎么了?大喜的日子怎么都哭成个泪人儿似的?我的小黑胖侄媳在哪儿呢?”
  段拢月摇着把扇子晃进来,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容和殿内的气氛十分不匹配。
  太后娘娘带泪的花容刷地一下就白了。
  拢月王爷段拢月最擅长的事情,莫过于哪壶不开提哪壶。
  偏偏段拢月是个十分有闲的人,又偏偏,皇宫里最不缺的就是那不开的壶。
  段拢月“啊哟哟”地颠过来,把拼命往后缩的小黑胖刘金凤提溜到众人面前,细细打量了一番,啧啧道:“咱们这位皇后娘娘可真是不简单啊。皇嫂,我看她比你当年有分量的多。”
  太后娘娘强压着一口恶气,向金凤道:“见过你皇叔,拢月王爷。”
  没等金凤拜下去,段拢月就一把把她搀起来:“啊哟哟,这是怎么话说的,堂堂一国之母,怎么能对我这个闲人屈膝呢?还是我给皇后娘娘请安才是。”他一揖到地,金凤反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由他去!”太后娘娘哼了一声。
  皇帝从地上站起来,神情有些尴尬地唤:“皇叔……”
  段拢月全当没听到,把皇帝拽到一边,揽着肩膀,窃窃私语起来。
  说是窃窃私语,声音却能叫在场的女人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说皇帝呀,你不要看你这媳妇脸黑了些身宽了些就不待见她。你还年轻,不晓得女人的妙处。须知女人的好,全都包在衣裳底下,平时是看不见的,只有等一个夜晚把线绳解了,封皮拆了,细细地验过,才知道里头顺手不顺手,合意不合意……”
  太后娘娘和徐太妃的脸腾地通红。
  “段拢月!你……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
  “啊哟哟,我这皇侄平日里所见的不是女人就是太监,我这皇叔若再不传他些男人的常识,怎么对得住我死去的皇兄哟……”
  太后娘娘胸口剧烈地起伏,脸色已经从雪白变成了葱白,最后变成了一朵葱青。“你……你……你……”她又痛心又气愤,一口气没上来,厥过去了。
  宫女太监们瞬间又乱作一团,徐太妃哭天抢地地跪倒在地:“先帝爷阿,您怎么就去得那么早啊!您让我们这些孤儿寡妇的,怎么活啊……”
  在这一片乱景里段拢月摇开扇子,凉凉地看风景,忽然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金凤的眼神十分不能苟同。
  段拢月挑眉:“皇后娘娘,有何赐教?”
  金凤看了他半晌,说:“皇叔,您还没娶妻吧?”
  段拢月一愣,宫里头很多年没有人关心他的终身大事了。“是又怎么样?”
  “我娘说,芳心寂寞的男人都是狂躁的狼。”
  “……”
  段拢月拊掌大笑,刘歇的女儿果然是不一般啊。
  可是当他接触到小小的黑胖少女认真的眼神时,他笑不出来了。
  黑胖少女的脸上居然带着些睿智的光芒。
  莫非……莫非他这么空虚,真的是因为没有娶妻的原因?拢月王爷摸着下巴,有些黯然神伤。
  这一日,就是黑胖皇后正式进驻皇后寝宫香罗殿的第一日。金凤在这香罗殿里,无声无息地,一住就是两年。
皇后生涯原是梦
  皇宫里所有的人,都自动忽略小皇后的存在。
  除了太后娘娘。
  金凤就像太后娘娘心里的一根刺,拔不得又碰不得,却又硬生生立在那里,涨的发疼。于是太后娘娘派了贴身心腹女官素方到皇后宫里做总管,无时无刻地监视着金凤的一举一动。
  监视了大半年,并没有发现金凤有什么异动。
  这位皇后每日早上卯时起身,晚上亥时就寝,早膳必定要吃满满一碗大米饭配上腊肉干和青椒丝,雷打不动。用过早膳,小皇后要挨个去给太后娘娘和徐太妃请安,当然这两位都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偶尔在徐太妃那遇见皇弟段云重,倒是会多说一两句废话,但也都停留不久。
  过了午,皇后娘娘便会在宫里头沿着宫墙散步,走着走着走不动了,便叫素方抬轿来把她接回去,晚上看一会儿文宣阁里头弄来的书,一天也就这么过去了。
  一两个月的,威国公夫人会进宫来探望皇后娘娘,聊上一个时辰,所说的也无非都是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像威国公的小公子又长胖了几斤,刘家白玉小才女又做了些什么新诗。
  总体来说,皇后娘娘的生活过得尚算惬意,不知不觉的,竟把整个皇宫都走了一遭,文宣阁里头皇后读过的书也摆了整整两柜子。
  当然,看的都是些无用之书,走的也不过是无用之路。
  因为新婚之夜以后,皇帝再也没有踏进过香罗殿一步。
  素方有时候瞧着皇后娘娘用膳时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觉得她有些可怜。这么与世无争的孩子,怎么就落到一个无人管无人问的地步了呢?将来一辈子,只怕都只有失宠的份了。
  谁教她是刘歇的女儿呢?
  谁教她不仅是刘歇的女儿,胃口还这么好呢?
  终于有一天,素方看不下去了,伸手拦住皇后娘娘往嘴里扒饭的筷子。
  “娘娘,您今天就少吃些吧。”
  金凤皱眉:“为什么?”
  “您再这么下吃去,皇上一辈子都不会来咱们香罗殿的。”
  金凤摸了摸凸出的腹部。
  “我不吃,他就会来了么?”
  “……”素方不知该怎么回答。“娘娘,您还记得皇上长什么样子么?”
  金凤认真想了想:“大婚那天晚上看了一夜,长得是不错的,不过……现在想起来,是有些模糊了。”
  她见素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转了转眼珠,咧嘴笑:“素方,你说皇上每天都做些什么事情?”
  素方道:“皇上日理万机,自然是很忙的。”
  金凤哂笑:“日理万机的是我爹。皇上除了上朝露了个脸,还做些什么?”
  素方吓了一跳:“皇后娘娘,这话可不能乱说。皇上每日除了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还要去上书房和皇弟皇妹们一块儿上课,晚上还有作业要做的。前儿个皇上少了魏师傅一篇作业,被魏师傅把手心都打红了,太后娘娘为这还流了不少眼泪。”
  “哪个魏师傅?”金凤好奇起来。
  “就是魏乡洲魏老太傅,先帝爷少年的时候,这位大人就是太傅了,还打过先帝爷的手心呢。”
  “怪不得连当今圣上也敢打了。”金凤喃喃地说,半晌对素方道:“素方,你莫急。本宫不记得皇上的长相没什么,只要教皇上记得本宫的长相就行了。”
  “……”素方腹诽着,您那长相,皇上想忘记也不容易吧。
  素方只当金凤随口说说,却不料金凤真留心把这事给办了下来。
  过了几日,又是刘大夫人进宫的日子,金凤便对刘大夫人说了一番话:
  “母亲,我进宫之前就曾在书塾里跟着先生读书,只觉得终身受用。进了宫以后年纪小,管不了什么事,可是这么不学无术下去,也是不行的。我想和众位皇子公主一起去跟魏师傅学些道理,只是怕太后娘娘那边不同意。”
  刘大夫人细细地打量了金凤的眉眼一番,欣喜道:“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心思,我回去便跟你父亲说一说,太后娘娘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晚上回府,刘大夫人将这一番话只字未改地在枕头边儿对刘歇说了,刘歇一听,也大为欣慰,觉得这个女儿除了能当物件占个位子之外,还有别的可期待之处。于是第二天,刘歇便在朝堂上将这事提了出来,太后娘娘和皇帝的脸立刻就青了,可是实在也找不出话来反驳,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隔了两天,尚书房里便添了一张小书桌,当然,是摆在离皇帝最远的一个角落。
  魏太傅是一位威严的老人,雪白的长髯带着弧线流泻到襟口,汇成一个整齐的尖尖,无限风流。
  魏太傅的戒尺也是与别不同。戒尺是用金糅合了铁打造的,边缘特别锋利,所以打起人来也特别疼。据说这把戒尺是先帝爷御赐的,可以上打昏君,下打谗臣,中间打苍蝇云云。
  皇帝段云嶂约摸不算昏君,可是一天之内,依然被魏太傅打了六七戒尺。谁让段云嶂恰好坐在最前排最中央的位子。按说论性情,皇弟段云重是比段云嶂更淘气一些的,可是一则他脾性软,打了几尺便规规矩矩,而段云嶂却是个倔强脾气,越打越硬气;二则魏太傅对当朝天子寄予了更多的期待,难免爱之深,责之切。
  当皇帝,可怜。
  金凤第一日上堂,就像看景一样,只觉得一切都十分新鲜有趣。皇家这些少男少女,在宫里头压抑得久了,比宫外的野孩子更泼上几分,魏太傅气得手扶着脖子,半天才喘过一口气。
  金凤在角落里拿出本《尚书》细细地看着,一边想,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大抵都是在椅子上坐不住的,椅子对他们来说就像布满了苍耳。
  想着想着,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心道这群贵人们大概不晓得苍耳是什么东西,改天该弄一颗进宫,在香罗殿前种一种。
  偏偏这时候堂上刚好经历了段云重的一声惨叫,正安静下来,那一声“扑哧”于是听起来格外响亮。
  魏太傅满脸阴霾地飘了过来,身后袍子泛起一股白浪。
  “皇后娘娘有见解?”
  金凤傻眼。
  “不是,实在刚才听到老师讲到妙处,太过兴奋了,忍不住欢呼了一声。”她垂首。
  魏太傅冷笑:“皇后娘娘听到哪一句妙处呢?”
  众皇子皇女皇帝纷纷转过头来,幸灾乐祸地望着缩在墙角的小黑胖。
  “老师,您所讲的句句精妙,具体到哪一句,本宫倒不好说了。”
  “噗”,有人笑喷。
  魏太傅再逼近:“那皇后娘娘觉得妙在何处?”
  金凤叹气:“老师,既是妙处,便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只怕本宫一说出来,那妙处便如浮云一般烟消云散了,这可怎好?”
  魏太傅眼角的菊花纹都抽搐成螺旋纹了。
  眼见着魏太傅拿御戒尺的手再度握紧,坐前排的段云嶂突然腾地站了起来:“老师!”
  魏太傅和金凤都讶然回首。
  “老师,朕觉得您刚才讲的‘生则逸,不知稼穑之艰难’实在算不上什么妙处。历朝历代的皇室子弟,有哪一个不是‘生则逸’,难道没有种过庄稼就不知道如何治理国家了么?朕倒觉得这是周公对成王的威吓,是企图让成王远离权柄的手段罢了。”
  十四岁的段云嶂,容颜比两年前更有棱角,嬉闹的神情也再难从他脸上看到。他站得笔直,无所畏惧地直视魏太傅。
  金凤收到提示,立刻低头挠土一样翻书本。
  魏太傅这一回气得非同小可,拎着戒尺就冲过去了:
  “周公先圣也是能随便非议的?皇上你年纪尚幼,怎知先圣的一片良苦用心?”魏太傅庄重地一敛裾:“妄议先贤,当罚!请皇上伸手。”
  段云嶂很有骨气地伸出手来。
  金凤忽然叫了一声:“慢着!”
  “又怎么了?”魏太傅怒瞪她。
  金凤讪笑:“本宫有一个问题想请教老师。”
  “皇后娘娘请说!”
  “那个……本宫听说,周公名旦,乃是姬姓,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
  “那么周公的本名,原是叫鸡蛋?”
  满座静了一刻,尔后哄堂大笑。
  魏太傅的脸上黄绿青蓝紫交织在一块儿,十分精彩。
  金凤旁若无人地徐徐道来:“本宫觉得,周公先圣这种舍身成仁的精神十分伟大。”
  魏太傅唇上的胡须颤动了一下,半晌才冒出一句:“怎么讲?”
  “先圣说,‘生则逸,不知稼穑之难’,这句话,依本宫看倒不是教我们全去学种庄稼,而是要令在位者铭记在心,皇室的安逸是建筑在百姓的辛劳之上的,如果不能够将心比心,以百姓之福为天下之福,就无从治理好天下。”
  魏太傅面色稍霁,脸上浮现了一丝兴味:“那依皇后娘娘看,如何才能够‘知稼穑之难’呢?”
  金凤默然沉吟了片刻:“皇宫之内虽然没有耕地,但栽种些花果,了解些水土还是可以的。而为君者更重要的是善察善体,多听多看,方能知道百姓的喜乐。”
  魏太傅脸上渐渐露出愉色:“皇后娘娘说的极是。”
  金凤再道:“譬如周公先圣,在这一点上就做得极好,足以为万世之表。”
  “哦?如何极好?”魏太傅脸上已经笑开了花儿。
  “老师您想,鸡蛋乃是普通百姓家最常见的养生之物,周公先圣人生几十年都活在‘鸡蛋’这样一个名字下面,可见其体察民意的良苦用心啊!”
  据段云重事后回忆,他从来没有见过德高望重的魏太傅露出过那样的神情,想笑又不能笑,想怒又不能怒,十分纠结,纠结十分。
  下堂的时候,段云重低声对段云嶂道:“你这么反感周公,怎么对周公的女儿格外照顾?”
  段云嶂顿了一顿:“她毕竟是个女孩子,被打了手心,不好看。”
  金凤离他们不远,这两句话,自然一字不漏地收进耳里。
  两年来,金凤第一次意识到,这个穿着龙袍的少年是她名义上的丈夫。
人生苦难识字始
  皇后宫里的素方女官发觉皇后娘娘最近忙碌了许多,早膳扒得少了,下午也不在皇城里遛弯儿了,倒是一趟又一趟地跑文宣阁,晚上就寝也越发地晚了。
  烛影摇摇,素方有些担忧地递上杯茶:“娘娘,这么晚了还不歇下?”
  “过半个时辰再歇。”
  “娘娘您这是要考状元?”素方不解。
  金凤叼着毛笔抬起头来:“老师说下个月小考。”
  素方用帕子揩着她脸上的墨迹:“小考又如何,皇后娘娘随便考考不就是了?”
  “你不知道,皇上上和老师赌气,发了宏愿,这次小考要取头名呢。如果取不到,皇上就要在朝阳门和永徽门之间来回跑三趟。”
  “那和皇后娘娘这般用功又有什么关系?”
  金凤咧开笑脸:“我想看看他来回跑三趟是什么样。”
  素方一头的汗。
  自打进了尚书房上课,皇后娘娘和宫里的公主们来往得就密切起来了,就连皇上和二皇弟也偶尔会跑来香罗殿,跟皇后娘娘探讨些学问上的道理,都说皇后娘娘对凡事都有些“独到的见解”。可是素方却从没听到什么独到的见解,只是常看见一群人围着皇后娘娘笑成一团,皇后娘娘却悠然自得地端起茶盅来饮茶。
  这些改变,素方都一一向太后娘娘报备了,太后娘娘听了,却沉吟不语,半晌才道:“随他们去吧。”
  到了小考那日,人人都摩拳擦掌,却不是为了取第一名,而是自家母妃都私下交待过了,一定要助皇帝取得这第一名。若是真让皇帝在皇城里南北东西地跑上三趟,岂不是贻笑大方么?
  段云重使了点小心眼,把金凤的位子挪到了段云嶂的身后,然后冲着段云嶂拍着胸脯道:“皇兄放心,一切有我。”
  段云嶂甚是不屑:“就你?”
  段云重道:“就算我不行,还有小皇嫂不是。”
  段云嶂瞥了金凤一眼:“朕才不和你们同流合污。朕要取头名,自然要凭自己的实力的。”
  段云重叹气:“皇兄,不是我说你,你和魏老师的脑筋根本就不在一根弦上,想让他给你高分,难。”
  段云嶂正要再说什么,魏太傅已经抱着一叠卷子进来了。
  于是金凤默默地在段云嶂身后坐下,心想有这么多人帮衬,段云嶂想不拿头名都难。她忽然觉得没意思起来,答卷也有气无力。
  魏太傅兜了一圈,来到金凤桌前,瞧了眼金凤的卷子,露出浅浅的笑意,又往前一步去看段云嶂的,眉头又慢慢锁起来。
  众人都屏声静气盯着魏太傅的神情变动,心道,皇帝陛下这回又该糟糕了。
  段云重见势不好,便趁着魏太傅转身的功夫,往金凤桌上丢了个纸团。
  金凤一愣,拆开纸团,便见段云重冲他拼命使眼色,分明是教她把答案写在纸团上。
  金凤思虑再三,又看着前头段云嶂抓耳挠腮的样子,终于狠下心,把自己的答案写在了纸团上头。她想着既然作弊,总不能痕迹太过明显,于是就索性写错了几个答案,又将自己的卷子涂改得更多。
  就让皇帝陛下得个第一名好了,谁让他是皇帝陛下呢?
  她兜手把纸团扔回给段云重,段云重瞧了一眼,脸上露出微笑,复又传递给段云嶂。可怜魏太傅老眼昏花,况且双眼难敌众人,这一切进行得神不知鬼不觉。
  后头的半个时辰,金凤捱得极为难受,几乎要睡着。
  到了时间,魏太傅咳了一声,众人便纷纷交卷。金凤交了卷子,眼风里瞧见皇帝还在奋笔疾书,心里一面觉得好笑,不免又觉得惋惜。这回怕是见不着尊贵的皇帝陛下跑城门的景致了。
  魏太傅敲了敲桌子,段云嶂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笔,将卷子吹干一遍,站起来交卷。岂料他刚一站起来,袍子里便骨碌碌滚下来一个纸团,一直滚到前头魏太傅脚底下。
  魏太傅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段云重抢过来,一脚把纸团踢到一边:“老师,您看今日窗外的飞鸟叫的怎么特别殷勤呢?”
  魏太傅哼了一声:“二殿下今日堂上考试也考得特别辛苦吧?”老人家眼神时好时坏,偏偏最要命的当口眼尖得吓人,当下走过去,把那纸团拆开来看,立时气得浑身颤抖。
  “谁!谁干的?”魏太傅像受欺负的孩童一般叫起来,“你们谁来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木然。
  还能是怎么回事,不就是皇帝偷着烧火,众人暗中添柴那点破事儿么?
  魏太傅只消一眼,就知道不论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暗度陈仓的,这里头每个人都有份。老太傅眯着眼睛靠近段云重:“二殿下,不用说,这是您的手笔了?”
  段云重嘿嘿干笑两声,心想他的屁股回去又不知道要被母妃徐太妃翻来覆去问候多少次。
  魏太傅将纸团握在手中,仰天长叹了一声,蓦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水涟涟:“先帝爷啊!老臣有负您的重托,老臣管教不严,当先自罚戒尺。”老人家急怒攻心,居然拎起戒尺在自己手心上连打了三下,只打得手心红肿。
  金凤慌了,连忙扑过去劈手把戒尺夺过来。
  这一下包括皇帝在内的所有人都傻住了。自从先帝御赐了这金戒尺,还从来没有人敢从魏太傅手里把它夺下来过。
  “你……你……”魏太傅手指颤抖地指着金凤,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那个……”金凤嗫嚅半晌,终于把心一横,把袖子一捋,将黑胖圆润的手往老太傅面前一伸。
  “老师要打,就打我吧,那纸团,是我写的。”
  “什么?”魏太傅难以置信地瞪着她。
  “老师,请责罚我吧,我……本宫要是叫一个疼,就不是好汉!”金凤咽了咽口水,情急之下,连“本宫”这俩字都吞成“我”了。
  魏太傅跪在那儿,半晌无语。过了很久,老太傅终于站了起来,默默叹了口气。
  “该怎么罚,想必皇上皇后心里都有数,老臣也就不僭越了。”他觑了眼金凤手里的金戒尺,居然也不伸手去接,就这么颤颤巍巍地走出门去。
  金凤瞧着老太傅的背影,只觉得分外沧桑。
  众人都静静地看着金凤,觉得皇后娘娘今儿这事儿办的实在有些离谱。
  皇帝却仍静静地站在桌前,始终没有为自己争辩一句。
  早有宫人去禀报了太后娘娘和徐太妃,两人说话间便赶到尚书房。一见这情形,太后娘娘立时就怒气难遏。
  “皇儿,你怎么也学起这样弄虚作假的事情来了?”
  段云嶂有些发怔地跪下,却不说话。
  “莫不是……莫不是受了什么人撺掇……”太后娘娘森冷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徐太妃,一把便把自家的倒霉孩子段云重揪过来。
  “姐姐,都是这小畜生带坏了皇帝,您放心,看我回去好好收拾他!”
  太后娘娘微掀眼皮:“妹妹别说笑了,二殿下比皇帝还要年幼,怎么能撺掇得了他?”
  徐太妃只得陪笑:“实在是这小畜生不学好……姐姐,您不要对皇帝太严苛了,要罚,就罚这小畜生吧!”
  段云重听她母妃越说越离谱,搞不好最后连儿子的小命儿都要卖出去,终于忍不住叫唤了一声:“母妃,这回真的不是我!”
  太后娘娘和徐太妃都一愣。
  “是她!”段云重端端正正地将手指向呆立一旁的皇后娘娘。
  两宫娘娘这才留意到金凤手里还拎着从魏太傅手里抢过来的金戒尺。
  铁证如山。
  金凤觉得那戒尺几乎要把她手心的皮给烫熟了。
  正在金凤以为自己要被两宫娘娘的眼神给凌迟至死的时候,伟大的皇帝陛下又适时出声了。
  “他们不过是为了帮朕。”
  太后娘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还替他们说话?”
  段云嶂点点头,开始脱衣服。
  太后娘娘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自己的儿子,声音都变调了:“皇、皇儿,你这是要干什么?”这孩子,莫不是每日被魏太傅责罚,罚傻了吧?
  段云嶂将外头的黄袍除下,只剩里头的单衣,道:“朕曾经答应过魏老师,倘若此次小考不能取得头名,就要在朝阳门和永徽门之间来回跑三趟。所谓君无戏言,朕这就去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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