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那种创业公司周星驰上班遇到老板女儿是哪部电影,遇到上司和老板都是自以为是,说话难听而且老板说话喜欢吼,总觉得什么都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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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虞龙在一起吧】_百度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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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想说我能将你的文放在“虞龙在一起”吧么?四十四大大 14:40:36那个可以,随便转载=====================================================授权放一楼镇楼。
1.报国寺北京的地铁末班车就到晚上十一点。晚上出门,把握好地铁末班车在每一站停靠的时间,是在北京生活的技巧之一。早起也是北京生活的技巧,能在早市买到便宜又新鲜的小菜。而且这里的人习惯早起遛早:拎着鸟笼子、牵着狗,趁着寅末卯出,天光放亮的当口,从家出门,穿过胡同,和老伙伴在故宫前的筒子河聚齐。空旷的护城河面上远远地传来吊嗓子的声音,让这城市在喧闹前尽享宁静。落千丈虞啸卿下了飞机。他抬头看讯息牌上的电子钟——早上七点整。他拖着行李在出租车站和机场大巴站之间犹豫着,想是先找地方住下,还是先去找人。他一手拉着行李箱拖杆,另一只手不经意地插在风衣的口袋里,表面闲适,事实上却一脑袋的官司和烦心事。不着痕迹地叹口气,他决定先把最简单的事情办了。坐上十六元的机场巴士,虞啸卿侧头看着窗外的T3航站楼——被建筑师赞誉的“龙骨”屋顶慢慢地向地平线降下去,春日早晨的阳光聚集在拱形玻璃墙面的顶端。风景很美,周身的布局却十分局促,狭窄的座椅搁不下虞啸卿瘦长的身体,他蜷着膝盖才能坐下。转了两站车,他到了报国寺文化市场。这里聚集了大量的旧书报、连环画、玉器、古董、纸币、粮票、瓷片,还有解放前的战备物品。今天正巧是礼拜四,跳蚤市场开张的日子,一进门就看见各种地摊。虞啸卿打开手机上的备忘录,上面有张立宪给他发的摊位号。顺着人流往二道院走,他找到了卖仿古文房用品的“步月斋”。相比其他露天的地摊,这个小店有铝合金的门脸,店面虽然狭窄,布置却见心思,还摆了两把高背太师椅供客人坐着细看物件儿,与店家讨论。店里,孟烦了正欠身坐在一张漂亮的红木七屏罗汉床上,和一个梳着麻花大辫儿的年轻姑娘逗贫。他看见有人进来,就自然地流露出招牌笑容,请客人随意,自己却并不起身招待。他是地道的北京老户,身上自有一种矜贵气质,不肯轻易为人折腰一般。奇怪的是他的状似怠慢却不会招人厌,反而令人轻松自在。虞啸卿冲他点点头,随手把行李箱放在墙跟,四处打量起来。孟烦了依旧和他的小姑娘眉来眼去的,却也忍不住暗自打量起这个赶着晨点儿来的远道客人:三十岁上下的年纪,正是男人最好的光景。高挑身材,衣着得体,哪儿哪儿看着都舒泰。更不可思议的是,此人明明一身剪裁合身的中长风衣,尽显英伦范儿,却和这店里的中式古典陈设相得益彰得很。虞啸卿脸上气色很正,看不出熬了两天两夜没睡。他踱到孟烦了面前,摊开掌心里的物件给他看:“这件事物是不是贵店出售的?”那是一个犀皮漆镇纸,十五公分长,二公分宽,一公分厚,红色、黄色、棕色组成的自然流畅的云纹,是仿清代的样式。孟烦了看了,笑说不是。“可这个是从我的属下手里借来的,他说是这店里的人送的。”孟烦了给他让座,又招呼梳辫子姑娘给沏上茶,这才缓缓解释道:“这镇纸是我送给张立宪的毕业礼物。不过您听仔细喽,我是送,不是卖。”他笑起来很招人,并且奉上茉莉花茶,“啊,您就是张立宪的老板啊。常听他说起您呢。”虞啸卿把镇纸放在柜台上,伸手接茶缸子。青花龙纹茶缸是北方常用的饮茶器具,粗厚方便,一沏一大缸,可以端着喝一天。他象征性地呷一口,表示礼貌。一路奔波,他不是不渴,只是自己有轻微的洁癖,对外人使用的器物都戒备着。孟烦了知道他有话,就把胳膊肘撑在柜台上等着。果然,“镇纸不应该是一对儿吗?另一个你可以让给我吗?”孟烦了眨巴眨巴眼睛,“我这里只有一个。要真有一对,我就送他一对儿了。你喜欢这种玩意儿?我推荐您几家店,他们的货都不错。”虞啸卿瞪着他,心里纳闷,这个店家怎么往外推客人呢?年轻人解释说:“这个东西呢,是我一朋友自己做着玩的,承蒙您抬举。他就做了这么一个。漆器现在是偏门冷门,我们家还真没进这类货。”“你朋友自己做的?”“是,他也是跟人家学的,做着玩。”孟烦了抖着腿,“您是想买仿品啊,还是想找真品?”虞啸卿不言语了,这个物件是件仿品,真品最多值三千元,收购老货可不是他此行的目的,只是,他决心一定要找到做出这个东西的人罢了……虞啸卿心里揣着秘密,却不便说透,只能找托辞:“我哪有钱买古董,只是附庸风雅,想买件仿的罢了。这个镇纸我很喜欢,能不能请你的朋友为我做一对儿新的?”他的声线略略低哑,正好和台湾话里的侬喏相抵,不亢不卑的煞是好听。“做新的?那您起码得等三个月,而且,小批量制作,价钱也高。您还不如收件真品呢。这外面有几家卖漆器的。再不行,你可以去潘家园,有的是现成货,何必订做呢?”孟烦了把镇纸拿在手里把玩,他好言相劝的样子甚是真诚,心里却嘀咕,没想到送个礼出手,还添了事。“你的那位朋友怎么联系,我还是想求他做一对。”如果可以的话,还要见见本尊……虞啸卿低声慢语,不是他有涵养,是太累了。孟小少爷挠着头,“他啊,闲云野鹤的,我也没他联系方式。上次见面都是半年前了。”“那也算朋友啊?”“诶!这里是北京,吃顿饭就能算是朋友啦。人太多,照顾不了那么周详!”没打听到人,虞啸卿只好留下自己的电话邮箱,希望孟烦了帮助他找到做镇纸的人。
原来这篇文是四十四大人写的啊,好喜欢啊,就是感觉四十四笔下的虞啸卿并不爱龙文章,只有最后才发现原来他是爱的
2.德国偶拾虞啸卿前脚刚走,他要找的人就好巧不巧的回来了。“步月斋”的老板,龙文章。龙文章皮肤晒得黝黑却十分光洁,身材精瘦强悍有漂亮胸肌和腹肌;他穿着时髦粗狂的T恤、皮夹克、牛仔裤。短发很精神,但是脑顶的发漩拧得夸张,头发乱草一样没方向感地炸着。他坐在心爱的陆虎里打算泊车,而虞啸卿正目不斜视地从旁路过。龙文章藏在墨镜后的眼睛都看直了,反而忘了下车搭讪。目逆之,目送之,直到那裹在黑色风衣里的挺拔身影消失在一群穿着薄棉袄的北京大叔中间,再也看不见了,他才进了店里去。他摘下烟墨色蛤蟆镜,问孟烦了:“刚才有客人?”“打听事的。”小青年儿坏笑着,“打听你的。”龙文章脑际里还烙着那挺拔的腰线,心不在焉地问道:“打听我什么啊?”“他想找你做一对儿犀皮镇纸。就是上次你做了,我拿去送小张的那种。”孟烦了把事说得轻描淡写,“您是谁啊!我能让您接这种小活儿?再说,这位来路不明的,是不是。”“来路不明?那是怎么找来的?”“张立宪的老板。就是他说过的,大学毕业后要供职的那家公司里的老板,不仅大学时候教过小张,两家还是世交。大概是张立宪告诉他这里的。”龙文章想起来了,耸耸肩。“怎么着?爷,您要是想跟这位打交道,我这里有他的联系电话,我叫他回来。不用您亲自出面。”“我知道你懂规矩,烦啦,”龙文章喜欢叫孟烦了的小名——烦啦,他觉得更能贴切地揭示此人本性,“不过啊,这事不能强求,要看缘分。有缘,自然会再见面的。”“爷,咱们现在是快节奏生活,谁跟谁还讲缘分啊?”龙文章摸摸下巴,自顾自地想心事,端起柜台上的茶就喝。烦啦叫他:“这是喝过的。”龙文章拍着烦啦的脑袋,“我就喜欢茉莉花茶。对了,你对那人印象如何?”烦啦竖起拇指赞道:“风度一流!”眼瞅着龙文章就着人家留下的唇印,把一缸子水喝干,他连忙端着暖壶续水。虞啸卿办好了酒店入住。一个狭小的单人套间,窗户正对着报国寺。他放了箱子,站在窗前眺望街景。报国寺的山门在胡同里,人们都要步行穿过窄街巷走到长椿街上,再坐车离开。烦啦随着龙文章到大街边的停车场上搬货。如果龙文章的车停的远一点儿,或者不是这辆巨大扎眼的陆虎,虞啸卿也许不会看见他们。那两位边走边互相吐槽,没一刻的消停。龙文章打开后备箱,示意烦啦搬箱子。虞啸卿打开了窗户,屈膝坐在窗台上,后背靠着折叠着的窗帘。他看见刚在“步月斋”打过照面的孟烦了,正开箱验货,以及他身边另一个颇不耐烦的男人。箱子里的东西无非是些假古董,离得太远看不详尽,但是,皮肤黝黑体格精悍的龙文章引起了虞啸卿的注意,那副懒洋洋的狡黠模样让他觉得眼熟。他见过这个人,一年以前,在德国的一个古玩店里。龙文章穿得很随便,当时,他趴在柜台上看一件笔洗。虞啸卿看着他撅着个屁股,没骨头的赖样儿,想这个人一定是个暴发户,真粗俗。虞啸卿见他不懂装懂、没素质的样子,越发觉得他不招人待见,把中国人的脸都丢到国外去了。他摇摇头,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龙文章回头看他。店很小,四五个人就站满了。虞啸卿一脸傲慢,目下无尘的样子让人敬而远之。好在龙文章天生脸皮厚,站起身问:“您懂行?帮我掌掌眼?”见虞啸卿不置可否,他接着说:“老乡见老乡,哪有不帮忙。你帮我看看呗。”“哼,这东西只是一件‘民国造’而已。”所谓“民国造”,是指清末民初时期,西洋人入侵之后对中国古董产生了浓厚兴趣,而趁此机会便有甚多古董商人聘请匠人所打造的一大批精仿。这批作品包括商周青铜器、唐宋字画、明清官窑瓷器等,统统被当成真品运去外国,如今就充斥在欧洲的古董店、跳蚤市场、甚至是博物馆里。它们虽然是赝品,却因其精良的工艺而具有独特的价值。虞啸卿自己不沉迷古董,也并不是个行家,只是因为要追查虞家祖上一件古物的行踪,才找过相关的资料看了。碰巧他又有点儿好为人师的毛病,尤其是在土老帽面前显摆自己的学识。“这是近代仿的,撑死不出一百年,价钱却是按宋代真品要的。”“哟?敢情老外也卖假古董。那我得投诉他。”虞啸卿立马后悔自己多事,敢情这位连基本的规矩都不懂,“古董交易就靠眼力,买的东西不对赖不得别人。”龙文章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胳膊肘向外拐啊,偏向老外说话。”虞啸卿愧疚地看了眼德国店老板,白胡子老头正和善地听他们交谈。他想把这个事了结掉,就跟龙文章讲,要是能砍下一个零来,买着就合适,不然就算了。龙文章一把抓起虞啸卿的手腕,像押宝一样往柜台上一按,用蹩脚的英语跟老板说:“这位是专家!很大的专家!”然后他就用计算器按了个数字给老板看,当做出价。老板以为他少按了一个零,就加了一个。龙文章“NONONO”地摇头,把零减了。白胡子老板气得脸红得跟熟了一样。虞啸卿惊恐地想把手从龙文章的胳膊下扯出来。“这里不是跳蚤市场,不能砍价。”他恼羞成怒地踢了龙文章的小腿一脚。“你走了他就不信这是仿品了。你脸长的好,让人容易信服。”龙文章怕他把手拽走,就五指相交地握住。虞啸卿被迫贴靠着他,闻到他头发上发蜡的味道。德国老头又是耸肩膀又是呼喊,他在极力辩驳自己是很识货的,不会把仿品当真品卖。老头跟龙文章辩白着,间隙地看看虞啸卿。龙文章胡乱地说着,颜色不对,形状不对。他用计算机表示这是1923年的产品。最后,德国老头终于被他说服了,气的颤微微的打包装,虞啸卿很担心他要犯脑淤血。龙文章心满意足地接过东西,拍着虞啸卿的手,“我请你吃饭。”虞啸卿得了解放,转身就走,走的太快,跟跑一样。身后那家伙竟吹出声音尖锐的流氓哨…………这件倒霉事让虞啸卿印象深刻,再次在北京见到这个人,有种不吉利的感觉。
3.天才画家的早夭这时有人敲门,来的是何书光。这个憨实莽撞的小伙子是张立宪的学弟兼好友,对虞啸卿很是仰慕,也随张立宪一样恭称一声“老师”。小何看看四周的环境,“您住这里?也太寒酸了。” 他是来给虞啸卿送本地用的电话卡和公交卡的。“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不得不谨慎,也不想住的太舒服了。”“对了,您节哀顺变。”“谢谢。”“去世的是您妹妹?”“堂妹。”“啊?难道是很有绘画天分的那位?”何书光记得在他张哥那里见过虞家众兄妹的合影,并且对那家人出色的外表有很深的印象。他对老师家这位叫虞筱欣的美丽堂妹特别上心,曾追问过张立宪很多关于她的事情。“是啊。我只有这么一个堂妹。”小何在心里哀哀呼了一声,“这么年轻得的什么疾病啊?”“自杀。”虞啸卿显然不想多谈这个话题,“我这次来北京处理她的身后事。她有一部分画作正在北京的画廊寄售。”何书光挠了挠头,心想自己太糗了,事先也不问问张立宪具体情况。“老师要在北京常住?”“事情很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办完。”虞啸卿说着把电话卡安在手机上,“我给你们带了台湾特产,自己分吧。”何书光看着虞啸卿,“我记得您还有个弟弟。”“谢天谢地,我弟弟天生乐天派,还很懒,不至于犯傻跟自己较真。”小何翻开桌子上的画作目录,一眼就瞧到了虞筱欣的照片。这个二愣子诧异地发颤地指着,“这,这,这……,这可误了我的终身了。说起来,DNA真是太神奇,你们一家子都长这么好看啊。她这么完美,怎么可能自杀呢!”看着画家简介,心里暗暗算了算:她才只有二十七岁啊……就这么香消玉殒了……“好看吧,这是我家第一号美女。”虞啸卿故意笑着逗他,其实他很烦——堂妹死得糊涂,家里的老人们伤心欲绝。“这位在台北也算得上头号美女吧!怎么能死呢!苍天啊!”“为情所困呗。”虞啸卿故意把话说得轻佻。“哪个王八蛋不懂得珍惜这样的美人啊!”虞啸卿戾气劲儿上来了,不耐烦小何的纠缠,掐着他的脖子把人推出门,“吃了中午饭来找我。”“老师,你不跟我一起吃吗?”何书光的鼻子撞上了门。报国寺紧挨着牛街,路面上全是羊蝎子的馆子,何书光到“老成一锅”要了一锅巨辣的,想着与自己擦肩而过的美人,狠狠地吃光肉,嚼碎了骨头。下午,虞啸卿在小何的陪同下,去了堂妹合作的画廊。迎接他的是一个端丽干练的女士,叫做上官戒慈。上官曾是国内首屈一指的策展人,业内口碑非常好。她近年结了婚,打算过更稳定的生活,逐步涉猎艺术品投资市场。她相信自己的专业眼光,认为虞筱欣是最有前途的画家,辗转取得联系之后果然合作愉快。热情地接待了虞啸卿,上官戒慈却得到了一个噩耗……“我是来通报堂妹的死讯的。”虞啸卿落座,“她跟画廊的合作已经没法继续了。”她轻促地尖叫了一声,沉静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说节哀顺变。虞啸卿简单地交代了事情的经过,然后说:“她的作品,我希望能全部收回。”“有这个必要吗?”上官的语气客气委婉,“她的作品都很好,何必回收呢。”“这是家长的想法,堂妹留下的遗作都要收回。”上官想了想,“这可有点麻烦了啊。其实,她的画都被预定走了。”她看着虞啸卿,微微蹙眉,“非常优秀的作品,得到大家的认可挺不容易的,您又何必要回画作呢?画稿的酬金我会尽快交给您的。”“没这么快吧?全部?”虞啸卿环视着画廊,堂妹的画作依次挂在墙上醒目的位置,安静地等候着他带它们回家。只是每幅画下面都挂上了“已出售”的标签。“全部。”虞啸卿叹了口气,“我明白,那么请你帮我取消这些预定,就算交违约金也要收回这些画。”上官听出他语气里的决绝,虽然不理解这样做的原因,就权当是对逝者的缅怀吧。虞啸卿非常难得地耐心解释道:“我家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为了这位小堂妹,长辈们给她买了最贵的墓地,还专门修了一个小画廊,把我们这些男丁全派出来收回她出售的画作,要全部摆在自家画廊里做永久纪念。”他苦笑着,“我自己也是有工作和事业的,但是拗不过长辈们,只能出来收画。”性格使然,他本不愿意多谈自己的事,何况家里对堂妹的早逝也是讳莫如深。但他对上官戒慈的印象很不错,希望接下来能够得到她鼎力相助。整个下午,虞啸卿都在联系那些订购画作的人,作为堂妹虞筱欣的代理人将买卖画作的合约解除,商讨违约金和其它事宜。上官戒慈帮着协商这件事,等她疲惫不堪地从画廊走出来,天已经全黑了。好在她老公迷龙就等在外面,给她拉开车门,说要请她吃海鲜。上官把装着画册资料的包往后座一扔,自己蜷在副驾上,萎靡不振地哼唧起来。她在自家老公面前放松极了,全然不复面对旁人时候的菁英LOOK,恐怕全世界只有迷龙一个人见过这女人呆滞的像条撒了气儿的河豚的样子。迷龙问她怎么了。上官摇摇头,说等吃饱了再给他讲,现在累死了。“我一直以为你的工作很清闲的,多风雅似的,怎么今天把你累成这样儿?”迷龙是个东北佬,口音很重。他腰粗膀圆又颇高挑,猛瞧去剽悍气十足,可是溜溜一双漆黑大眼又很孩子气,好看的很。餐厅里,龙文章和孟烦了已经到了。上官见了龙文章,直掐迷龙:“怎么他也在?”4.最有气质的邂逅“他请客啊。我说我要陪老婆,他就说叫上你一起来。”上官戒慈翻了个白眼,她不知道迷龙是真傻还是装傻。和迷龙在一起之前,她曾经和龙文章交往过,两年。在他们俩不温不火不咸不淡,互相视对方为鸡肋的时候,迷龙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对她一见钟情,继而以热烈的追求把上官戒慈弄到了手,认识了不到三个月,两个人就结婚了。龙文章还来参加了他们的婚礼,送了五百元的份子钱,远远地站着看了,一脸呆样。迷龙拽着上官到了餐桌前,见了龙文章打招呼:“前辈。”烦啦翻着菜单,“来了!坐啊。今天他生日,请客。”迷龙挨着龙文章坐了,“过生日啊,那我们随便点了啊。”“点吧。照现在流行语讲,哥请的不是客,请的是寂寞。你们就高兴地吃吧,赏脸陪着我就行。”上官戒慈把包放在脚边,迷龙见了,把包捡起来,搁在闲置的椅子上。这个粗神经的男人把这辈子的细心都用到自己媳妇身上了。烦啦看见一本超级厚的大画册露出一个角,就问:“上官嫂子,出来吃饭还带着作业啊!”迷龙姓张,按说该叫上官“张嫂”的,可戒慈本人值得别人敬重,又因为她确是迷龙的女人无疑,是以烦啦叫她上官嫂子。上官给了烦啦一个模糊的笑脸,继而悲伤地叹气。对面的龙文章托着下巴,听了她的叹气,瞟了一眼,又继续垂着眼皮发呆。烦啦看看他们。这四个人里,他跟龙文章认识最长,后来认识了通过相亲,成为龙文章女朋友的上官戒慈。在烦啦的印象里,龙文章和上官戒慈一直是安静地交往着,礼貌地商量约会的餐厅,要看的电影,从一开始不熟悉就是相敬如宾,结果没了互相熟悉的机会,因为,迷龙成为龙文章的生意伙伴,盯上了老大的女人。不等合作结束,他就把上官给抢了,还理直气壮地说龙文章是活该。龙文章说:“生意跟感情不是一回事,该赚的钱还是要赚的。”到目前为止,迷龙跟龙文章相处的不错,烦啦甚至觉得龙文章跟迷龙更合拍,起码更坦诚。烦啦没事时,替龙文章剖析他失恋的原因,说他太骄傲了,不懂得珍惜身边人;也太内向了,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龙文章拍拍他的脑袋,“我内向?”迷龙叫来服务员,要了一堆上官戒慈爱吃的海鲜料理。又把龙文章点的干邑拿过来,给他老婆倒上。烦啦很知趣地夹自己跟前的菜来吃,一个旁观者的样子。迷龙只知道照顾他的老婆。而龙文章在发着呆。上官戒慈打破沉默,叨唠起自己今天遇见的倒霉事来,“还以为签了一个大单,年轻画家还是个美女。哎,原本卖得很好的,结果全部订单都要撤销。”烦啦搭话,“那损失了不少钱吧?”“钱到不损失,画家的代理人愿意承担全部的违约金。但是,很烦啊。我们画廊是要流通的,一副好作品从我们这里出去,能提升好多声誉呢。”上官吃着迷龙给剥好的龙虾,“今天一个下午就是在给客户们打电话,取消订单。连一半的客人都没联系到,联系上的人也大都不同意解约。”“哎?画家不想挣钱了?干嘛收回啊!”迷龙问。“她死了。”烦啦笑了,“艺术家死了才值钱呢。她家是不是想把画收回了,好买更高的价儿啊?您应该跟他们商量商量,问问提价卖成不成。”“不成。我看了,这位代理人也是打好了解决麻烦事儿的心理准备来的,钱什么的都准备好了,一副长期作战的态度。”上官忿忿地夹了一大口蛏子。“什么画啊?这么折腾?能升值三倍?”烦啦很好奇。“作品目录就在我包里,自己拿出来看呗。”上官抱怨完了,埋头苦吃。烦啦擦了擦手,把那本厚厚的画集拿出来,“哇噻,是个美女啊!”他一打开就看见了虞筱欣的照片,“这么年轻啊!怎么死的?”“不知道呢。没好意思问。”上官嚼着东西含糊地说,喝了一口酒。烦啦把画册推到龙文章面前,让他看美女画家的遗照。龙文章今天晚上只喝酒了,脸有点儿红,歪着头看画册里的作品,“挺不错的,她的画肯定有升值空间,值得折腾。”“是啊,他们折腾完了,能挣到钱。我们画廊也就落点儿纸张钱。”龙文章把画册接过来,一篇一篇翻看着。说来让人不信,他虽然好似一介草莽,却和上官一样是修习艺术专业的科班出身,加之家学熏染和敏锐的天性,审美眼光绝不逊于上官戒慈的。手里的画作出自一位天才少女之手,多是油画,也偶有水墨小品,风格从抽象到写实非常丰富,且画里的生命气息扑面而来,让人感动。再联想到她短暂的人生,敏感脆弱的性情,以及遭遇的挫折,真让人唏嘘“生如夏花”。第一卷是风景和静物。这位美女生长在海峡那边,描绘的多是台湾的美景和她静居的环境。龙文章猜测她家境优渥,因为她的作品全然没有功利性和讨好人的成分存在,自在任性却也一派天然。比如她反复描绘的荷塘,竟多是仲秋暑末的颓败气象,但即使是枯枝残叶也是精工细笔独具匠心,大片的惨金世界竟比盛放更壮美。第二卷是人物小品。这些作品就更加写意随性了,看样子根本不是打算出售的,连名字都简单到直白:《爸爸》、《妈妈》、《外婆》等家里的人。虽然不是工笔,但虞筱欣把握人物气质到位,哪怕只用单一墨色也灵动至极。龙文章想,技法都还在其次,关键是敏感平和的心境实在难得。可这个才华横溢的画家已经殒身,实在令人扼腕……他又喝了口酒,翻了一页,看见一副名为《你》的作品。龙文章“腾”地一下站起来,画册从他的膝盖上掉落,酒杯也被碰洒了。烦啦他们扶着差点掀倒的桌子,吃惊地瞅着龙文章。他见过画里的男人,在一年之前的德国古玩店里,也许还在今天早些时候的报国寺外……这样不期而遇的单方面邂逅,是让坚定的无神论者龙文章在心灵上最靠近“神”的一瞬。
5.黑夫妻信手的炭笔速写,却把人的精魄都罩住了一样的:画上的男人深坐在沙发上,手里夹着一只没有点燃的烟,心不在焉地应酬着。他在人群之中,又在人群之外,于喧哗处更见落寞,萧索的神情就凝在端正干净的脸上……龙文章突然就想捂着脸偷笑……这样的“缘分”既突然又浪漫。他精神恢复了,眼睛里发出光来,问道:“上官,这幅画也在你们画廊?”“这幅没有,据我所知她还有一部分作品在日本上拍。不过……”上官顿了顿,“画上的本尊倒是去过我画廊哦。”“真的?”“真的真的,”上官戒慈点头,没注意到龙文章语气里的惊喜,“这位是好像是画家的堂兄,也是她的代理人。叫……虞啸卿,挺有气质的名字哈。”迷龙瞟了他老婆一眼。龙文章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这么多作品,就来了一个人处理啊?”“嗯,大概是家里还要办丧事。”“你知道的真详细。”“当然了,这位画家很有才华,创作也积极,虽然年轻,已经有两百件上成作品了。订她画的人很多,在我画廊里的作品,都订出去了。”上官为损失这样一个好主顾而真心惋惜。龙文章眼睛滴溜溜一转,就扭头对迷龙说:“你老婆太实在了,她要吃亏的。”迷龙问为什么。“你想啊。”龙文章一副好言相劝的诚恳态度,“这些画作,本来都是签了合同要从你老婆的画廊里出售的是吧。她能挣上好大一笔钱。就算是人死了,合同也应该照样履行啊。画家该得的那份,让她父母领走就完了。现在冒出一个代理人,又不是直系亲属,凭什么一张嘴就终止履行合同啊。又没赔画廊多少钱。”东北汉子一听就不干了,“这哪行,早就听说台湾人很奸。老婆你可不能吃亏,剩下的画,该卖谁卖谁,咱不能替他傻干活。”龙文章要的就是拖住虞啸卿。眼看计谋得逞,他心里那个美啊!果然。第二天,虞啸卿就在上官戒慈的画廊里撞上了迷龙。东北大汉一脸横劲儿地堵着他的路,骂虞啸卿蔫损奸坏,要坏他老婆的财路。虞啸卿冷漠地看着东北佬发飙,默默地忍耐着。他看见上官戒慈从后面跑过来,就问她:“这个人自称是你丈夫,是真的吗?”上官尴尬地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虞啸卿绕过迷龙就往里走,却被一把抓住,推出门。画廊的门从里面反锁了,挂上“休息”的牌子。虞啸卿无奈地四下看看,在庭院的长椅上坐下,拨通了手机:“上官女士,如果你觉得我亏待了你,可以提出来,无论是违约金还是别的,我都愿意跟你细谈。现在的状况并不是我造成的,希望你能理解。我们刚认识不久,不至于把这个事情闹到法院去解决吧?”上官嗯嗯啊啊地答应着,她说话的声音还没有迷龙在一旁嚷嚷的声音大。挂了电话,虞啸卿可以清晰地听见画廊里,迷龙在大喊大叫,“你这个婆娘懂得什么!别实心眼让人占了便宜!我知道,你看见他是个小白脸,就心软是吧。”虞啸卿想:看来得等他们吵完架才能见上官戒慈,商量下一步的事情了。他有点儿感慨,自己都多少年没被叫作小白脸了。一个穿着高帮靴的男人站在他的面前,虞啸卿抬头打量了一下,认出是德国遇见的那家伙,一年前。龙文章还是一身夸张劲暴的衣着,好像唱摇滚的,又像美国大兵,大表盘的手表,宽腰带,肥腿裤收在鞋帮里面,豪迈到不行。他问虞啸卿:“画廊开始营业了吗?”“没有。”“已经十点了,今天是休馆日?”“再等会儿就开门了吧。”虞啸卿指望屋里的两口子能尽快结束吵架。迷龙粗俗的骂声传出来,龙文章呵呵一乐,“这是画廊?我还以为到了农村呢。”虞啸卿没接话茬,说了一句:“真是巧啊,什么时候从德国回来的?”龙文章心里惊了一下,他没想到自己还能被记住,但是仍装做莫名其妙,“我们见过?”“我帮你买下一个笔洗,十分之一的价钱。”龙文章笑了,坐在他旁边,佯装思索的样子,“哦!我想起来了。对对对,是有这么回事。”他脸上表情淡定,心里却激动得翻江倒海,手指哆嗦地扣着长椅,把表面的油漆都扣下来了。两个人礼貌地互通姓名。虞啸卿温和地笑,问他那件笔洗出手了没有,现在升值了吧。龙文章说他一直留着它呢,“我是个恋物癖,喜欢老玩意儿。自己没什么眼光老买假货。托您的福买了件‘民国造’,那是我收的东西里面最值钱的了。”“您真是太谦虚了,收藏确实要靠眼力,但也要看缘分。”龙文章心里乐得开花一样,“可不是吗,缘分很重要。”吵架的声音停了,一阵安静和低沉的窃窃私语之后,虞啸卿觉得屋内的两个人应该和解了。他于是站起来,想上前敲门。突然,“嗷!”的一声传出来,好像狼叫唤。紧接着,是迷路在哼唱不成调子的曲儿,好像东北二人转。虞啸卿迷惑着,不知道该不该敲门进去。龙文章拍了拍他的胳膊,尴尬地咳嗽一声,示意他坐下说话。虞啸卿问:“屋里面怎么这么大动静?”他寄情事业,男女之事上看的甚是淡薄,尔立之年还没正经谈过恋爱。何况屋里这对儿黑夫妻本就是常人理解之外的存在,他们奔放的举动实在令单纯规矩的虞啸卿迷惑了。龙文章表情诡异,想着怎么给这个大少爷解释夫妻燕好的情趣。他贴在虞啸卿的耳朵上嘀咕,手伸到人家的腿根上,往内部摩挲。即便没听清楚龙文章嘟囔什么,虞啸卿也明白他的意思,慌忙推开这个猥琐的家伙,“别开玩笑了,这怎么可能。”“什么不可能?”在这个早春寒冷的上午,龙文章含混的语气和温热的气息,把气氛搞得暧昧。“谁会这么大声?”何况还是光天化日的工作场所!虞啸卿发现他的手还在自己腿上摩擦着,心里一惊,叠起腿,躲开他。“迷龙真是个活宝。”龙文章又回到正经深沉的样子,“等他七老八十了,还忘不了和他老婆玩拆床的游戏。”
6.三角关系(上)虞啸卿没接话,他佯装看手机短息,不太想理身边这个痞子。龙文章好像自言自语,语调里有反思的意味:“我一直奇怪,自己哪里比不上迷龙?一个粗野的东北佬,没什么文化,也没教养。”“你用不着跟任何人比,不论他是比你强还是比你差。”虞啸卿低头看手机,小声回应着,他现在想得更多的是自己家里的麻烦事。有时,他很庆幸自己可以在外面处理繁杂的事务,而不是和父母一起困在家里。龙文章瞧了一眼虞啸卿,他低着头,侧脸有着俊朗好看的轮廓,睫毛不短,有点翘,“迷龙很自我的,他哪里懂得照顾人,尤其是上官这种细致的女人……”他看得出神,含糊地扯着前女友的事儿。“啊?你说谁?”“迷龙啊,屋子里正‘办事儿’的那个莽汉。”“哦,你们是熟识。”“哈哈,孽缘而已。”“他跟他妻子差别真大。”虞啸卿说,他礼貌地压低音调说话,几乎快要被‘二人转’盖掉,“我要是北京人,就在这里骂他畜生了,可惜闽南语的骂人话,你们听不懂。”“而且,咱们俩的嗓门也没他大,盖不过去。”龙文章早习惯无厘头的生活,什么都能忍,“扯远了,今天诸事不宜,你的事情还是改天再办吧。”“我有预约。”“预约了又怎么样?你没听见里面都闹鬼了吗。”他想着把人诱拐走。不想虞啸卿审视了他一阵,说自己还是要等。“听着这个调子还能静心等着?您的性情够冷啊。”虞啸卿没理他。龙文章眼神和姿态都表明,他是一个精力旺盛,对外界敏感好奇的人。而虞啸卿此时的心境却正相反,只想淡然地从困境中走出,越冷静越好,表现出一副超脱的姿态。尤其是身边坐着龙文章这等妖孽,他更是矜持寡言,也是因为心里升起一种预感,这个突兀冒出来的龙文章早有预谋,还会死缠烂打地粘着自己。虞大少爷本性绝不是个宁馨的人,脾气上来也躁的很。但是初到一个陌生环境,加上精神状态还没调整过来,他决定暂时采取保守的消极抵抗措施。虞啸卿把胳膊肘架在长椅椅背上,手臂抵着龙文章的肩膀,推着他离自己远点儿。画廊里的声音低下去,外面的人希望那对儿奸夫淫妇能从此自觉自律地控制自己的行为。龙文章又开始回想起自己和上官的交往过程来,并且越想越迷惑。他第一次见到上官戒慈,就认定这是一位受过高等教育,家教良好的女子。即便周围的社会愈发混乱复杂,上官还保持住恬静优雅,难得的大家闺秀。龙文章一直很礼貌、很矜持,用配得上她的温雅态度和她交往着,捎带着觉得自己都高尚了起来。谁知道这位女士表面强势,其实一直希望被男人征服的,最终还是跟了更强势的东北汉子张迷龙。他斜眼看着虞啸卿:这一位,在北京寒冷的初春,只穿着呢子外套,周身上下利索消瘦,特有风度,简直是他最中意的典范。龙文章用手遮住脸,掩饰着嘴角上露出的邪恶的笑,他想着,要是这位也是外表端庄,内心激荡就太好了。虞啸卿更多的惦记那些画作。自己这位表妹虞筱欣,是个从小受父母老师宠爱的乖乖女,长的飘逸出尘,尽管沉默善思,性格却单纯的世间少有。虞啸卿绝没想过她也会为情所困……原本家里很看好她的男朋友——日本的书香世家的大少爷,长谷川怜也。筱欣的父母看上他的成熟稳重,觉得可以把女儿托付给他,一辈子受照顾。虞啸卿与长谷川也有过一面之缘,觉得这个细长眼睛的日本男人过于紧绷严肃,除此之外倒也无可指摘。所以,当自己的父母问起他对长谷川的看法时,虞啸卿也没多说,只是轻描淡写地调侃:“长谷川?从名字到长相都很秀逗。”没成想,这个日本男人却是怀着不可告人的鄙劣目的来接近筱欣的……一想起家里的事情,虞啸卿就觉得头大,以至于身边坐着一个毛毛躁躁动手动脚的龙文章他也能无视。在庭院里坐了一会儿,他猛地起身来回踱步。表面上,虞啸卿耐心忍受着周围人的无礼对待,实际上心里却觉得世界上所有人,包括路人甲都欠了他的。“上次在德国买的笔洗还在你手上?”虞啸卿站在龙文章面前,居高临下地问。“在,在啊。”“虽然只是‘民国造’,但现在市场价值也上涨了不少,是出手的好时机。”龙文章从容应答:“好不容易买来,还是收藏起来的好。”“是吗?那方不方便拿出来让我看看?”“好啊!可以留个电话,随时联系啊!”龙文章欣喜若狂,眼神里全带出来。虞啸卿冷静地看着他,觉察出此人的野心和为所欲为的个性,一时间心里的厌恶感剧增。于是他向画廊走去,推门就进。7.三角关系(下)好在,里面乱来的两个人已经收拾停当,躲避着进来人的目光。虞啸卿皱着眉头站的很远,好像前方有个垃圾处理厂,“我想尽快收回那些画作,如果不尽快取消预订的话,事情会更麻烦的。”迷龙刚想发作,看见了跟在虞啸卿身后的龙文章。龙文章探头进来,挤眼睛摆手,制止了迷龙。龙文章一转头,看见画廊里的长沙发。黑色真皮的宽大沙发,宽得能让迷龙舒服地躺在里面,想必那上面还留着这对夫妇刚刚激情过的痕迹。他转头对上官怒目,“太过分了,那个沙发是我送你的吧!”原本是准备跟她结婚用的。上官戒慈平静地看着他,还不忘来个标准的商业微笑,“我以为像你这么大度的人,是不会计较这些的。如果你介意,我现在可以把当年的礼物折合现金还你,多付一倍也没问题。”“谁跟你算这些细枝末节!”龙文章被激怒了,他一直拿这个女人没辙,从交往到分手,都是上官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们这一对儿也太随心所欲。”迷龙适时地插进来:“你干嘛?耍流氓啊?离我老婆远点!”一副护食儿的霸道模样。虞啸卿站得离他们仨很远,看猴戏一样看着他们演绎三角恋这种复杂又可笑的关系。龙文章对迷龙就没那么客气了,“天字第一号流氓也会怕别人耍流氓?你知道你老婆怎么来的吗?”迷龙挤着眼睛,一脸瘪三相,“知道!前辈吗~~。我不就是捡你的漏儿吗?你看你那不甘心的样儿!”夹在他们中间的上官戒慈心说,我这老公的精神太好了,刚干完‘大事’,就跟人吵架。她看着躲得很远的虞啸卿,求他解决自己的困境,“你能把这位领出去吗?”她指着龙文章,“这是跟你一起进来的。”“只是走了个前后脚,我们不是一起的。”虞啸卿走过来,掐住龙文章的后脖子,把他推出门。“不过确实像苍蝇一样吵人。”他看了一眼迷龙,“这位是?”“我老公。”“这个我倒是知道。”虞啸卿冷笑。迷龙被虞啸卿嘲笑的表情气到了,“怎么着?有意见?”虞啸卿笑得更开了,“没有。相反的,你像是对我有意见,刚才还把我拒之门外。”上官戒慈跟迷龙说,“你先找个凉快地儿呆着去,我们说点儿工作。”迷龙不干,上官连哄带推把他弄到院子里,和灰溜溜罚站的龙文章站到一处。虞啸卿长出一口气,搬了椅子坐在上官的办公桌对面,打开电脑,开始和她核对客户资料。两个人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用肩膀夹着话筒打电话,和客户商量退预定的各项事宜。有些画作还留在画廊,有些已经到买家的手里,甚至到了外地。院子里,迷龙和龙文章并肩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各自品味自己心底的寂寞。迷龙先开口说话:“我说,那女人现在是我老婆了,你别惦记了成吗?”“我没惦记。”龙文章白了他一眼。“瞎说。没惦记?你那虎了吧唧的眼神都快能吃人了。”“能赖我吗?你们俩没事吧?不知道外面有人,折腾什么!”龙文章得承认,上官宠迷龙宠的过分,连这样的事情都肯配合。“我们俩的事你管得着吗?”迷龙嘀咕着,嘴上不认输,心里还是很虚——他也知道自己声儿大。“诶,我说你捣乱吧!我今天过来是给我老婆当保镖的。你一来,她把我也轰出来了。”“你老婆那么厉害,用得着你保护?”龙文章对他这位“同情者”——曾拥有同一位情人——感情很复杂,瞧不上他的粗俗,又羡慕他的爽朗。迷龙问:“你今天怎么也过来了?这里我可是头回见你来。”“谁像你那么没心肺,对自己老婆的前男友都没戒心。这地方我能随便来吗?你还不得跟我急。”“啥前男友啊?就你们那和谐相处,充其量算一普通朋友。看着你也不是很保守的人啊?怎么回事?让我老婆吓着过怎么?”“什么什么什么!”龙文章很大声地吼着,“别以为所有男人都跟你一样。”迷龙不以为然,“我也不是满脑子都想这个,但毕竟是头等大事不嘞。我说你也是,太孬了,当年输给我,被我抢了女朋友就一蹶不振了……”龙文章扇了迷龙后脑一下,迷龙不怕疼,甩了甩头,“我是好心劝你,该找下一个就去找,眼光别太高了。我老婆,你看样子好吧,其实女人脱光了之后不都一个样。”迷龙就这么絮絮叨叨地开始讲上官跟他结婚后的种种,龙文章脸上带着笑听着,还时不时戏谑他两句,心里却越来越沉。不知不觉坐到了中午,上官推开了门,“吃午饭了,你们两个一直在这坐着也不嫌冷?行了,进来吃饭吧。”男主人迷龙跟着上官在餐桌旁顺当地坐好。龙文章看要跟他们同桌,心里别扭,再发现虞啸卿远远地坐在一边看资料,就更别扭了。他问上官,虞啸卿不吃吗?上官摇摇头,“他说时间快来不及了。”“急成那样?”龙文章看着虞啸卿消瘦的身影,和刀刻一样的脸部轮廓,仿佛看见他又瘦了一圈。于是,他走过去,“不吃啊?没胃口?那过去陪坐行不行?……你看见了,我们仨关系很复杂,咱不能让女士为难不是?她下午还要替你干活呢……”虞啸卿被他磨叽得没辙,就跟着坐在饭桌前。龙文章替他盛饭摆筷子,还盛汤布菜,就差喂他了。虞啸卿被他弄得很烦,心想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瞎张罗!又替人夹菜,真不卫生,真该让他学学西方的餐桌礼节。烦归烦,虞啸卿也想到自己确实很久没坐下踏实吃饭了。堂妹的夭折,一开始还没特别的感觉,毕竟不是同一个家里长大的。但随着看她的画作越来越多,越来越细,一种思念渐渐从心底升起,那种钝痛的伤感也越来越汹涌。饭菜是上官准备的,清淡可口。饭桌上龙文章和迷龙成了好酒友,继续聊着他们的心事,热络地推杯换盏,让人羡慕男人们简单朴实的友谊。虞啸卿原本以为自己会被龙文章缠着问长问短,不想那厮自己喝酒喝得开心,到让他清静地享用午餐,于是端起饭碗,一本正经地吃饭。上官偷眼看着虞啸卿,觉得好笑又奇怪——虞啸卿认真地嚼着每一口饭菜——上官想,这位台湾人是本性就拘谨呢,还是从小受的家教太严格?让他连吃个饭都好像在进行仪式。
8.各怀鬼胎午饭后,虞啸卿提出要去会见几位买家,亲自退回订金,并取回画作。龙文章立刻后悔自己喝了酒,没办法开车,但是提出他熟悉道路,一定要陪虞啸卿去拜访各位买家。虞啸卿没理由拒绝他。北京也太大了,总不能走一路拜托一路公安叔叔吧。两个人出了门,登上慢悠悠的有轨电车,居然有个双人座让他们坐在一起。一路上,龙文章介绍着沿路的景点街道,“我对北京很熟,跟出租车司机一样。”他语气中肯,“下次你要去什么地方,可以让我开车送你去。”“为什么?”“我们北京人热情嘛,再说,”龙文章想,还不能暴露自己接近虞啸卿的真实目的,怕把人吓跑了,“我也想挣点儿汽油钱。”“什么意思?”“你出门总得要用车吧?我有一辆陆虎,很有面儿,我也是个好司机。怎么样?用的着的话,就知会一声,价钱好说。”虞啸卿板着一张脸,“你到是满脑子生意经啊。”“是浑身铜臭气。没办法,我们家穷了好几辈子,孩子生下来就想着怎么挣钱糊口。”虞啸卿反倒来了兴趣,追问起来:“你们家干什么的?听你的意思像是走江湖的,是打把式卖艺,还是巫医神汉?”龙文章趁着汽车拐弯,往虞啸卿身上靠,离得极近处才能隐约闻到清洁的雪松味道。真是引人犯罪……“差不多吧,他们哪都去过,什么都干过。不过到了我太爷爷那一辈,就学文化,进了文艺圈。你猜他们干什么了?”“改唱戏了?”“更文一些。”虞啸卿看着靠自己很近的那张脸,“你直接说吧,我讨厌猜谜。”也讨厌别人入侵自己的安全领域。“他们流浪到北京,当时叫北平,被郊区的手工作坊收留,在那里当学徒。”龙文章挑挑眉毛。“没什么新鲜的。”“哈哈,手工作坊,那可是京城郊区的作坊。怎么说呢?另有玄机。那家主人是京城古玩行的行家里手,我太爷爷跟着他学了一身手艺。”虞啸卿心里一动,突然就悟出了何谓“手艺”!他斟酌词汇,小心地问道:“那你也会临仿了?”“不会。”龙文章干脆地否认。“我祖上也只是学徒,仰仗着高人混口饭吃。”“哦。”虞啸卿听评书演绎的表情,“清末民初的仿品很多的,尤其是瓷器。”他立刻想到了德国的那台笔洗。“岂止,字画、木器、青铜器、甲骨……,值钱的东西都有造假的。”“你们祖上专攻哪种器物啊?”龙文章谦虚地说:“哪里称得上专攻,都只是略有涉猎而已。”“字画呢?”虞啸卿像是凭空里抓到灵感的光弧,突然不依不饶起来。“仿字画最是要修养的,我们这蓬门小户可做不来做不精。”他笑嘻嘻地上下打量在公车上都端坐如临敌的少爷,“不过,我太爷爷的老主人家,最擅长的就是临仿名人字画。”得来全不费工夫!虞啸卿此行目的之一,就是寻访虞家在抗战时期流失的一幅宋代山水手卷。这幅画的价值都还在其次,主要是因为关乎到虞老太爷一生名节——是时,坊间传言虞家就是把这卷古画献给了当时驻军北平的日本高官,才得以保全性命苟活于乱世……虞老太爷百口莫辩,只把自己气的呕血,险些丧命。虞家携老扶幼来到台湾,慢慢开枝散叶营生起来,这道隐伤也渐被淡忘。谁成想,六十多年后,日本野心家长谷川怜也又因为这张踪迹渺无的水墨画而打破虞家的平静生活,还间接害死了虞啸卿的小堂妹……要知道,古董造假的手艺和所有正统学术一样,都有自己的流派渊源,换言之,这个圈子非常之小,有一点点线索就可以顺藤摸瓜!而现在,这根藤子已经被虞啸卿握在了手里……他一皱眉,信口说道:“真巧,我家多年前购买过一件仿品,是打了眼,按真品买的。听说,为此事,家里画了大笔冤枉钱不说,掌家的还给气病了,家道从此中落。”“是吗?不会是在北京买的吧?”“正是北京,琉璃厂,古月斋。你听说过?”龙文章苦苦一笑,心道真的就这么寸劲的。他太爷爷供职的那家古董铺子正是古月斋。而自己的“步月斋”也是为纪念那间老铺而取的名字。他的表情全被虞啸卿看在眼里,心下一片了然。知道自己找对了人,虞啸卿更加毛躁不安,偏还要假惺惺地感慨着“不会真这么巧吧,这也算是缘分啊”什么的。相较之下,龙文章还算坦荡,他就想顺水推舟地把这个挺好看挺好看的“大家闺秀”给弄自己家里去。“你说的这副画,没准儿真是我祖上的作品。我家还有几幅传到今天,要不要去看看?”虞啸卿笑得很开心,“好啊,请一定准许我去叨扰。”两个人相视大笑,却戛然而止,彼此打量着,心里同时想:这孙子装的!
9.龙文章其人(上)这天,孟烦了照例在报国寺开店。他到的晚了,院子里其他的店铺摊位都开张了,接待着早早到来的淘宝人。烦啦还在屋子里擦抹桌案,有人推门进来。“欢迎……”烦啦一抬头,看见虞啸卿站在门口,“哦,您又来了。”虞啸卿没答话,只是走进来坐在他上次坐过的位子上。烦啦照旧拿茉莉花茶招待他。“你联系上做镇纸的师傅了吗?”虞啸卿接过杯子问。“诶~,还没。”烦啦有点儿心虚,他这几天没联系龙文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上次聚餐时,他见到龙文章对虞啸卿画像的奇怪反应。这边,虞啸卿也在找龙文章。虞啸卿安静地坐着,眼睛打量着货架上的商品。孟烦了觉得他有那么点忧伤。“您特别喜欢那个镇纸?”烦啦客气着。“我叫虞啸卿。你怎么老是‘您、您’的?”虞啸卿挑剔着。“这是北京的礼数。更何况您是客人。”烦啦淡淡地,他决定今天多花些时间跟虞啸卿过过招。因为哪怕眼前这家伙明明一副拒人千里的气场,也确实很引人入胜。“您是台湾人吧?我上次看见行李箱上的标签是高雄。”对方没答话。烦啦一笑,继续擦他的桌子。“你们这些人都很贼啊。”虞啸卿阴阳怪气的,手欠地敲着瓷缸子,“我来北京这么多天,一个好打交道的人都没碰上。”“一周,你是上周四到的。我们报国寺周四有大集,今天您又赶着这个日子口来的。”烦啦嘻嘻笑着,把对方的横话接下,气氛缓和了再反驳,“谁让您非得在古玩圈里混,一来就要找仿品。您这架势,谁都得多几个心眼提防着。”烦啦把抹布往水盆里一甩。“我看得出,您是有来头的。”虞啸卿皱着眉头,“我有什么来头?”“‘步月斋’店小东西少,架上的东西连裂纹有几条我都知道。凡是进我这巴掌大的店铺的人,我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不是内行。”烦啦摆出神秘的表情,自顾自地点点头。他见虞啸卿嘴角上挂了些许的嘲笑,就不等对方问,自己继续说:“进门,抬眼看架子上第三格笔洗的,大概就比较懂行。他还得不问价!为什么?因为这是一件知名的高仿。圈内人都知道它。要是不正眼看,又或者看了还问价的,就说明这人是外行。你看了那件笔洗好几次,还没问价。”虞啸卿再次抬头看了看他指的架子上第三格里摆放的笔洗,不由得笑了,那件东西不是第一次见,就像龙文章不是第一次见一样。它还真就是龙文章在德国淘到的那一件!龙文章上次说他没把笔洗出手,那么如此看来,这家“步月斋”绝对和他关系匪浅。“一件仿品,圈内人都知道?”他打算从孟烦了嘴里套话。“当然。这个是高仿,‘民国造’您听说过吧?”烦啦这才真的像个卖古董的了,开始讲故事,“笔洗是当做回流文物被拍卖公司收购的。如果真是宋代官窑真品,那卖个五十万、六十万的没问题。出手的这位老兄,是从德国收购的,什么发票、单据都有。拍卖公司的鉴定师居然打眼没看出来,就按真品收购了,活活让这孙子发了笔横财。”“孙子?”“北京骂人话。”烦啦趴在柜台上,把下巴支在手上,那个姿势,虞啸卿觉得在哪见过,仔细想想,对了,《魔女宅急便》的VCD封面。“您猜这孙子是谁?这东西是怎么落到我这里的?”虞啸卿认真地摇摇头。“就是您要找的做镇纸的那人。”烦啦这话,听的虞啸卿心里咯噔一声。他之所以从下属张立宪那里借了这个犀皮镇纸,带着它一路寻过来,正是因为此物和几十年前从虞家盗走名画的贼人深有关系!如果龙文章能做出这个模样的犀皮漆镇纸,就证明他是那家伙的后人,或者至少和他的后人有过切入的联系。众里寻他千百度,没想到这“孙子”自己倒撞上门来了!虞啸卿耐着性子冷笑。这厢,烦啦还在眉飞色舞的泄龙文章的老底儿:“这位爷,从太爷爷辈儿就做赝品,字画、瓷器、还有杂项什么的……祖孙几代各有所长,他本人就更了不得,简直是个集大成者!不过他不爱玩儿那些个高深的,就爱琢磨漆器啊蝈蝈罐啊什么的。”他挑挑眉毛,“我告诉您吧。不给你搭线,您以后会感激我的。这孙子可不好惹,您务必离他远点儿。”虞啸卿哀怨地叹气,“晚了,我已经见过他了。”“哎?那您今天来我这儿干嘛?哈哈,不会是兴师问罪的吧。”“不至于吧?”他心里的石头落地,“我就是奇怪事情太顺利了。怎么这么巧,就能碰上他呢。”“咱们说的是一个人吗?”“是龙文章?”“是他。那我只能哀叹您那多舛的命运了,孽缘啊孽缘。”烦啦也叹气,他似乎能预见这两个人以后的干柴烈火和电闪雷鸣。10.龙文章其人(下)“您怎么要找他呢?不知道他的外号是‘不死妖孽’?这厮可把京城的古董圈子祸害的够呛,人见人躲啊。”虞啸卿翘起腿,把茶缸子支在自己膝盖上,“谢谢你告诉我。对了,这件笔洗怎么到的你这里?”“是龙文章自己买下来,放在店里当镇店之宝,哈哈!”“等等,你是说这店是龙文章的?”原来他不是流氓无产者啊……虞啸卿呆呆地想着。“他是店长,我们几个朋友都有份子。”孟烦了是农大研二的学生,比较空闲,经常和自己的小女朋友一起来看店。不过今天他女朋友陈小醉有课,烦啦这个话痨只好和虞啸卿絮叨絮叨。
“他为什么要自己把笔洗再按高价拍回来?”“他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懂。不是不了解啊,但是我不懂他这个人是怎么个想法。他自己学习做仿品,据说是为了继承祖上的遗志。您说,他祖上也是个做假货蒙人的主,有什么遗志可继承的。”“为了挣大钱?”“他可不缺钱。这孙子的人品跟这世道契合的要命。”烦啦笑到,“不过,他就这么凭空一倒手,龙文章在这个圈子里立马声名鹊起。”“没明白。”虞啸卿把空杯子放在桌子上,不知不觉已经喝完了,“做仿品的话,不是越隐蔽越好吗?”“我也没明白。好像他觉得他们这一行是搞艺术的,需要得到人们的认可啊,赞赏啊,必须提高知名度什么的。他把仿品送到拍卖公司里,就是为了让专家们见识见识圈中高手的作品。这么一来,名声有了,实惠也不会远了。”烦啦给虞啸卿续上开水。 “拍卖公司也不干啊。”“那事闹得可大了,光打官司就打了三年,真不夸张,炒作啊。咱们这边的法律还不健全,他事情做得绕,把拍卖行的潜规则全用上了。拍卖公司白白赔了一笔钱。”“真有意思,他干了这种缺德事,还能在古玩行里混?”虞啸卿的舒展一下腿,他身体还很疲劳,总有刚从飞机上下来的紧缩感。“北京这个地方鱼龙混杂,高人杂碎都搅在一起过,也不管你喜不喜欢对方。龙文章这厮是条金鱼池里的泥鳅。别的泥鳅都老实地在池子底下爬着,吃水面上那些高贵的观赏鱼的残羹冷炙,甚至它们的屎。龙文章却有本事把池塘弄得沸反盈天。”“那他还不落个众矢之的的下场?”虞啸卿也觉察到孟烦了在谈到朋友时那股子掩不住的激赏和佩服,心想这龙文章还真是个奇人!“没!~~,大多数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烦啦哈哈笑着,“北京地方大,人多,容得下个把妖孽。他那次是得罪了圈内的几个要脸面的人,不过,古玩行,讲的是眼力,没这个,被哪个孙子耍都得自个儿认栽。不然,不仅要陪钱,还要被其他行家笑话。嗯,冷眼旁观、等着看笑话的人也不少。”“你们这个圈子也够寂寞的。”虞啸卿把杯子放在柜台上,站起来随便看着博古架上的东西。步月斋卖的都是仿品,但是明码标价不夸大。东西都是统一的北方传统风格——不似江南的细腻,却也精巧,朴实明快;颜色多为赭石红、黑色,很独特。“你的店不是专卖文具?”虞啸卿敲着一个瓷枕问。“这个是别人放在我店里代卖的。”“你代卖的东西还真不少。”虞啸卿一伸手,把放得很高的“问题缠身的笔洗”拿了下来。烦啦“哎哎”了两声,却没说出下文。“怎么了?”“我本想给你搬个凳子的。”烦啦好像猴子一样挠着脖子。虞啸卿看看他,又看看手里笔洗,“不用麻烦,我够高。谢了。”“这个东西要价很高,是他从德国收回来时的一百倍。所以就摆在这里,根本不会卖掉。”孟烦了从旁打量着身材高挑秀逸的虞啸卿,不无欣羡之色。其实他自己也不低,有176公分呢……可眼前人的挺拔劲儿,的确非常养眼,并且气势很足。 “没有哪个冤大头撞过来?”“有!”烦啦坏笑着,“龙文章好歹也是个传奇人物,他有自己的粉丝群。还真有个大款想收购这件笔洗,能出这个价。龙龙没卖。”龙龙?虞啸卿把这很有童趣的称呼在心里过了一遍,觉得可爱。“为什么没卖?”“他神经得很,谁知道他怎么想的。不过,他说过,这个笔洗是人家帮忙才收到的,他要留着当个念想儿。”虞啸卿仔细端详着这个物件,一年前,他在德国看见这个冒牌货时,对它是那样不屑一顾,好像它的存在冒犯了中国古瓷在世界上的地位。现在端在手里,多了份温润的触感——难怪北京人,对古董昵称为“玩意儿”。烦啦听了他的想法一乐,“北京人把京戏也叫玩意儿,还有养的宠物,藏獒、鹰什么的,甚至管小妾也叫玩意儿。”“令人生气,玩世不恭的态度。”虞啸卿想起龙文章在德国假装外行,作弄自己,真是可恶!他那副疲塌样儿万分不入自己的眼,却刺啦啦地在面前晃来晃去,推不开躲不掉。“那可是清朝民国时候的词儿,现在不用了。”“心里想的不还是一样。”虞啸卿本想把笔洗放回去,孟烦了跑过来接了,自己登着小凳,仔细地放回去。“龙文章那么缠人,你还跟着他?”“是他跟着我,好不好。这家伙难缠得很,你跟他处长了就知道了。不过,最好的办法是没事儿不要招惹他。”“呃……其实呢,他刚刚邀请我搬去他家。”说这个的时候,他突然有点莫名其妙的不好意思了……见鬼。
很多事情光着急是没用的。唉!继续发文。====================================================================11.诱拐“什么?我没听错吧!”烦啦吓得身体歪斜,好悬撞上货架。“怎么说呢?在北京能住上四合院是很难得的事情吧,尤其是保存良好的院子。”虞啸卿有些为难,他明显是在给自己找借口。孟烦了却没多想,他从张立宪那里知道,虞啸卿是个建筑设计师,听说有老房子住就难免不动心。他提醒道:“龙文章他家那个院子是很大。不过也不是老院子,是新翻盖的。”虞啸卿感叹说那就很不容易了。事实上,比起四合院,他对龙文章手里的临仿古画更感兴趣。孟烦了彻底懵了:看样子虞啸卿还真答应入住了——疯狂的到底是他还是龙文章?烦啦又问起张立宪在台湾开始新工作的情况。虞啸卿只说给他安排好了。两个人聊得很好,虞啸卿觉得孟烦了起码是个老实的孩子,说话坦诚客观——他想听的关于龙文章的好话坏话都被烦啦说了。中午,虞啸卿才离开。为了招待他,烦啦把店都关了,在周四大集人最多的这天,楞是歇了一上午。没等虞啸卿走到对面的旅馆,就接到了龙文章的电话。他说自己五分钟后到,让虞啸卿等他电话。虞啸卿坐在大厅的沙发上拄着下巴发呆——真的要去龙文章家住,怎么有种不可名状的焦躁不安。原以为,自己会被拉到莲花市场或者南锣鼓巷那样的地方,不想却到了北河沿附近。这里也保留了几座四合院,相对僻静些,附近还有老舍故居。虞啸卿是因为对四合院的建筑设计感兴趣才答应搬到龙文章家的,到了之后,不由得感慨这家伙真是有钱的不得了——名下能有这样古老典雅的院子,居然还是二进套院!虞啸卿本来不好意思白住的,看了房子后就安心不给租金——反正龙文章一定不介意那点儿钱,另一个,真按市价算起来,房租他也给不起。龙文章热情地邪乎。他帮着提行李进来,安排虞啸卿住在正房。“我有个问题,我住进来,你住哪里?”虞啸卿参观着正房的客厅和卧室,想到这个“问题”就回头问他。他对他没有戒心,像一座不设防的城市。“我也住这儿。”龙文章微微眯着眼睛,看他在就立在自己的床边的懵懂模样,拼命忍住想直接把人扑倒做了的欲望。这很艰难。“可是,”虞啸卿点着卧室里铺设整齐的双人床,“只有一张床。”“哦,你尽管用好了。我晚上一般睡在外面。”说着,他做了一个又坏又色的鬼脸。虞啸卿想,他大概是要去能提供特殊服务的地方吧,比如洗浴中心什么的。龙文章放下行李,在厨房里一边准备午餐,一边闲聊,“上午忙什么去了?”“见另一个难缠的买家。”虞啸卿摇摇脑袋,“我实在不愿意回想刚才的谈判,太颠覆我的世界观了。”他眯着眼睛笑,刻意隐瞒了跟孟烦了打听龙文章背景的事情。龙文章没看出来虞啸卿在撒谎,依旧兴高采烈地在厨房忙活,那劲头很像二十四孝老公。虞啸卿问:“你为什么这么高兴?”厨房里的抽油烟机打开了,轰隆作响,龙文章好像没听见问话……听见了他也不能回答。是啊,为什么这么高兴呢?午餐居然是老北京风味的“虾米皮炸酱面”。面是老早就和好的——虞啸卿真不知道龙文章到底在期待什么。龙文章嘎吱嘎吱地嚼着白嫩的蒜瓣。相较于虞啸卿的揣测,他倒是一副心里有数的样子。“对了,你堂妹的画刚收回来三幅,就急着往台湾寄啊?不多凑几幅?”“不了,”虞啸卿的姿势好像在吃意大利面——拿筷子绕着面条——不知道他是用自己的行动抗议龙文章稀里哗啦粗俗的吃面架势,还是真没胃口,把吃饭当玩儿。“家里催得太急,我烦死他们了。”他蹙眉挑棱着劲道的面条,嘴里还嘟囔着抱怨,活像个仍处在叛逆期的小伙子。“你好好吃饭行吗?”龙文章不满意他对待自己做的面条的态度。“能有多急?你们家里人啥意思?”“他们爱着急。”虞啸卿故意托长声调说话,有了点儿北京胡同里的腔调。“那得多花多少运费啊,还得按照国际标准算。”龙文章把菜码儿递过去,“不过,我今天上午在画廊看你堂妹的作品,还真是厉害啊。虽然我是外行,也能看出好来。”虞啸卿嗤的一笑,拿眼角瞟他:“不必过于自谦。你自己明明就精通中国古典艺术不是吗。”他讨厌龙文章揣着明白装糊涂。当人都废的么!龙文章被那样不自知的风情迷惑住了,完全没听出他言语间鄙夷的腔调。后来无数次事实证明,他一遇到虞啸卿的事,真的习惯性犯傻。当然,虞啸卿比他也好不到哪去就是了。12.聪敏VS.冷酷龙文章是个非常有才华的男人,比如艺术审美,比如仿制古董,再比如做饭——连虞啸卿也无法对他做的这碗面有更多的挑剔,还十分赏脸地吃了满满一大碗,并且是大到他从来没见过的那种大海碗。龙文章就瞧着他吃,手托着下巴,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我那点儿本事算什么。你堂妹的主要作品是油画,但是也看得出受中国水墨画的影响很重。你们家里是不是还有人专攻国画呢?”虞啸卿回答道:“没有。祖父辈上是有人爱好这个,但也仅只是爱好而已。”自从那幅宋代山水手卷失踪之后,虞家人好像就避讳着这个行业。但也许是遗传基因在作祟,虞筱欣偏偏对绘画感兴趣有天分,从小就对书斋里那些被尘封的画卷册页爱不释手,反复临摹。虽然后来她改习油画,但选题用色、解构布局上都能看出国画的烙印。“小姑娘不错,年轻,心里干净。她画出来的东西不造作,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表现,不迎合别人也不掩饰自己。你说她是自杀的,也许是这个世道太混乱,容不下心思干净的人。她生前必定是一个人的时候居多吧?”“……是啊。” 虞啸卿听他的话听得发愣,回想一下,他堂妹从小就是非常不合群的一个丫头。在家里同辈人中岁她数最小,又是唯一的女孩儿,哥哥们对她爱护有加,却无从了解,因为她太过静谧,像只不食人间烟火的雏菊精灵。虞啸卿也不太清楚年轻精明的长谷川怜也是怎么介入到堂妹的生活中的。正是他第一次将堂妹的作品奉为至宝,帮她博得评论家的赞赏,虞家人才认识到这个被当做精致点缀的小女孩也有自己与众不同的价值。虞啸卿当时还冷眼看着长谷川,觉得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一定有所企图。当长谷川向虞家提出要迎娶虞筱欣的时候,他还一脸不屑指出自己当初就知道这小子动机不纯。龙文章说:“我尤其喜欢你那张画像。其他亲属的画像都直接用称呼做题目了,为什么只有你的那张比较特别?”简单干净的一个《你》,有多少细腻难言的潜台词蕴含其中,等人意会啊……可惜。“我怎么会知道!”虞啸卿突然有种焦灼感,不自觉地上下拍着衣袋找烟,结果想起来到北京之后忙的从没顾得上买。龙文章是何等聪敏的人,他决定帮虞啸卿把梗在心里的刺剜出来。“你不知道?那你关怀她一定不如她关怀你来的多嘛。”“她有未婚夫啦,何劳我多费心思?”虞啸卿反问。他心里只隐约有点察觉,但是从小在光环中长大的虞啸卿很少为着别人的情绪费心思。哪怕那个人是他疼爱的堂妹,他都能没心没肺地把那归结为小女孩自己该处理好的事情,并且把解决办法简化到“等青春期的萌动一过就都了无痕了”。直到表妹突然逝去,那种懊悔的歉然才逐渐漫上来,充塞着。但虞啸卿的可恶之处和迷人之处就在于,如果事情重演一遍他还是会坚定不移地装傻到底——他就是这么一个自负到冷酷的人。“对对,她未婚夫……也有他的画像嘛。从中我能看出她的感激。”龙文章托着腮帮子,眼神瞟着右边的屋檐,虞啸卿顺着他也瞪着那个空无一物的屋檐。“感激是有的,她的未婚夫帮她开创了事业。除了之外,没有别的?”龙文章的思绪很细腻,他能从画家对画面的布局,对光影的渲染,解读出她对未婚夫的爱意和崇拜,“女人对男人的爱都是从崇拜开始的,也许假以时日她也可以爱上她的未婚夫吧。”“‘也许’?‘假以时日’?哼。”虞啸卿有点厌倦了他的大放厥词,也怕了他的犀利。“得了,承认她对你这堂兄有好感就这么难吗?”何况本就是个很容易令人产生好感的人。“你积点口德吧,毕竟死者为大。”“事实而已。”你这个混蛋懂什么!给我滚一边死去!虞啸卿听了这番评论,简直想拍桌子大喊。在家他不是个稳当的人,连父母都得提防他的急脾气,但在龙文章面前却还掩饰自己的情绪,“既然你自信能从筱欣的画里看出这么多门道,就肯定不只是什么小作坊的学徒吧。”他套龙文章的话。龙文章对他却没什么提防,“不敢当,我那些最有用的,还就是小作坊里学来的。还记得一年前在德国,你帮我收的那个笔洗吗?”“我也不敢当,我可没帮什么忙。”他想到那次龙文章扮外行作弄自己,面上露出不悦的神情。龙文章大约也想起了德国那回虞啸卿逃离的背影,觉得想要捕住他,最好还是不要操之过急吧。“对我来说,是很大帮助啊。那台仿汝窑笔洗是我爷爷做的,我是决心一定要收回来,”他笑的很狡黠:“你帮我谈了一个好价钱啊。”
13.往昔旧事“我只是看出是近代仿品而已。”虞啸卿一紧张,后背就僵硬,呈现“正襟危坐”的姿态。“哦,怎么看出来的?”对虞啸卿这样的外行来说,这可不简单,毕竟连拍卖行的“专家”都打了眼。“因为我系统研究过‘民国造’。”虞啸卿轻巧地揩了下嘴,“为的是找一张从虞家不翼而飞了的宋代山水画……”虞家本是皇城里有名的书香世家,古董行里当仁不让的“大拿”。琉璃厂最有名的铺子古月斋就在虞家名下。清末民初,虞家也难逃厄运,几次避难迁徙之后,家道式微。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家里到底还是存了些好东西的——范宽的《溪山胜景》立轴就是其中最有价值的。因为这件国宝,虞家被附庸风雅的日商鸟居友良盯上了。鸟居还负有谍报使命,和日军军部深有关系。他探知《溪山胜景》的存在后,就找上门去先利诱再威逼,誓要把画弄到手。虞家当时掌家的是虞啸卿的太爷爷虞墨远。这个人最有风骨,照他的意思,宁愿玉碎也绝不向日本人屈服。后来古董铺子里账房唐先生给支了一招:用临仿的画,演一出狸猫换太子的好戏!其实古月斋真养着几位造假的高手,其中也包括擅长漆器的虞墨远本人。他们在动荡的时代里,通过特殊渠道用自己的“手艺”保住了不少被洋强盗觊觎的国器。虽然仿造是出于无奈,但毕竟关系到古月斋百年老店的清誉,所以知道这机密的人少之又少。临仿《溪山胜景》的事情更是只有东家虞墨远、唐先生,以及经手这件事的临仿高手龙幼天。他们对鸟居本人做了详细的调查,发现他也是鉴赏界的翘楚,要想瞒过他,实在不容易……龙文章撂下筷子,一手托着腮帮子,静静地听虞啸卿讲述这段故事一样的往事。他笑嘻嘻地接下去:“于是他们通力合作,制作赝品,偷梁换柱将它交给日本人,从而保住了真品,成就一段护宝的传奇……当真令人佩服!”“是吗?”虞啸卿心说,他从自己祖辈听来的故事可不是这个版本:龙幼天私携了真迹,交给日本人换了赏金……起初虞老太爷还不信,直到鸟居友良带着画,一副黄鼠狼嘴脸到虞府“登门道谢”,还施恩一般地特赦了这一大家子的人命,虞墨远才死心地认定了自己所托非人,悔恨恼怒一病不起。在他死后不久,虞家就去了台湾,不曾再回来。龙幼天也像一阵烟似的消失了。他本就是无根的人,就连姓名都不知是真是讹,虞家人根本无处寻他。唯一留下的,是他做的一对仿明代样式的犀皮漆镇纸——这是龙幼天正在向虞墨远学习的一门手艺,他为人极聪明灵巧,很快已学的九成九相似了!犀皮漆器不难做,但因为各家手法略有不同,成品呈现的姿态便存在微妙的差别。虞家的这门手艺没有后代继承,那么就只有龙幼天的后人可能做的出来了。本来虞家人已经不指望能找到他,毕竟已经时隔半个多世纪……可巧的是,虞啸卿偏偏在他的学生张立宪桌上发现了熟悉的物件,靠着这条比游丝还细还飘的线索从台湾一路寻到北京来。比大海捞针还难的事情,也只有虞啸卿这种偏执狂才做得出,他向来是一条道走到黑的。他现在断定龙文章和龙幼天有关系,就死死地盯紧他。龙文章却无知无觉的模样,还给他倒了碗面汤,“原汤化原食。那幅画被你们带去台湾了吧?现在是不是捐到台北故宫博物院了?”虞啸卿莞尔,摇摇头。“啊,那样的珍品能在一家留上三代真不容易啊。”龙文章把碗端起来,咕咚喝了一大口热汤,一直烫到心口上。“没有。我刚才就说了,《溪山胜景》已经失踪了。”虞啸卿郁闷地咬着黄瓜条,本以为那副范宽的传世珍品终于有了着落了,没想这条新线索还是指向原点。“那不对呀,之前在日本展出的那幅《溪山胜景》的确不像是真品啊。如果不在日本就应该还在你们家。”“等等,”虞啸卿抬头看他:“你是说《溪山胜景》有在日本展出过?”他吃惊地瞪大眼睛,一向极富禁欲色彩的严肃的脸上竟然有了些孩子气。他无从判断那人是不是在装傻。别看两人岁数相当,龙文章在识人断案的本事上比他强过一百倍都不止。对面的人点点头,回想到:“几年前展出了很短一段时间,后来就突然撤了……”这样不对外公布的消息,虞啸卿这个外行是无从得知的。他当然是个外行,否则他会追着日本画展的具体情况问下去,很快就能得到意料之外的收获。可他偏偏追错了方向。“你姓龙,龙幼天也姓龙。巧的是你们还都是玩古董的……”“真巧。”龙文章看着他,笑的不怀好意。“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明的吗?”虞啸卿已经不知道怎么把话题深入下去了,如果龙文章再不承认,他就忍不住要动粗了。好在对方很识趣。他起身,把虞啸卿引到后院的小花坛旁边。现在是早春,坛子里光秃秃一片,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龙文章蒯住虞啸卿平直的肩膀把他拢过来,嘴唇有点费力地贴住他的耳朵:“龙府向来只种一种花,要到四五月份才肯开的,是‘虞美人’。”他仔仔细细地看被自己拢住的高个儿男人,茂密的黑发,倔强的颈子,微微下垂的温柔眼角和立体分明的侧面轮廓线……他终于明白了什么才是“虞美人”,又为什么总是“虞美人”。灼热的呼吸直扑到虞啸卿耳壳儿上,让他颈子后的汗毛都倒立起来了。反应过来之后,长臂一舒,把人推到一臂之外的距离。龙文章说:“你的猜测也不全对。龙幼天是我的太爷爷,可我和他却没有血缘关系。因为我的爷爷是他老人家的养子……”虞家收留龙幼天之前,他只是一个流浪于四九城的异乡人,曾在江南的书香门第跟着偷师了一手造假画的手艺。他身怀异禀投身古月斋,得到虞墨远的赏识,不但互相切磋技艺,还一起做了几桩以赝品保护真品的大事,可谓得到一展所长的机会。后来费尽心思临了范宽的《溪山胜景》,保住虞府一家大小的性命,算是报答虞墨远的知遇之恩。再后来虞家迁徙到台湾,就此断了联系。
虞啸卿听说过这件事,父亲说虞家收留了流浪的外乡人。没想到,那是没心的狼,将祸事源源不断地引到虞家。两边说起相同一段历史,是完全不同的版本。虞啸卿听了龙文章的讲述,暗自笑笑。他来此的目的是寻找当年失踪的《溪山胜景》,既然入住了龙文章的家,那就别客气,把他家翻个底儿掉。龙文章和他回到屋里,突然问:“你在家收拾餐桌、洗碗吗?”“不,我家有佣人。”“既然我免你的房租,这些家务事能不能烦劳你来做?”虞啸卿盯着一桌子碗碟,认真地考虑,“我是你请来的客人,是不是?再说,我也不会做家务。”龙文章扶额,“真是多余问你。”
14.误上贼床范宽的画要找。但首先是处理好堂妹的遗作。下午虞啸卿雇佣龙文章和他的陆虎去拜访其他买家。他口干舌燥地结束了一轮交涉,交出这笔赔偿金后,虞啸卿发现已经花掉了一半的预算。“为什么北京人话都这么多?”虞啸卿坐在陆虎的副驾上,将领口的风纪扣解开。“我们喜欢交流沟通,这样有助于构建和谐社会。”龙文章点火开车。虞啸卿无力地靠在座椅上,呼吸很重,胸部有明显的起伏,眼睛也无神地瞪着窗外。龙文章关切地问:“没事吧?”“我只是累了。”他觉得心里火烧火燎地热。四处奔波和没完没了的讨价还价把他折磨得疲惫不堪。路上短暂的休息,虞啸卿到了上官戒慈的画廊,核对余下的画作和买家信息。等他忙完一个阶段,想起龙文章的时候,那家伙早就开着车离开了。上官说他走时打招呼了,只是虞啸卿专注地看画册,没注意到也没理他。“虞筱欣真是个天才。”上官由衷的评论着,“不光是因为她的画得到市场认可,卖得很好。我还听了一些评论家的赞叹。”“那我替她谢谢你了。”虞啸卿看着画册上的人物画像,这些画都在日本,希望老弟虞慎卿能顺利收回来。“天才是不是性格都脆弱啊?”上官淡淡地问,很遗憾地感慨,“她要是再有十年的发展,一定会是名垂青史的著名画家吧。”“她表面上开朗随和,”虞啸卿拿着笔在便签本上细细碎碎地记着备忘,“实际敏感多疑,在我看来是过于敏感多疑。她经常一个人愣愣地坐上半天,耽于思考,讷于言行。”“你家真的很疼爱这位小才女,花这么多钱要收回她的作品。我听说,你们家建了个小纪念画廊,专门收藏她的作品。”“是啊。”虞啸卿叹气,“不过不全是疼爱她。因为世面上已经有冒名的赝品出现,收回全部作品更是为了正名。”经历了龙幼天和《溪山胜景》的事情之后,虞家人对赝品有种本能的厌恶。晚上回到龙文章的院子,本家主人不知道去哪里疯了,虞啸卿乐得一个人清静。加上这几天的过度劳累和积压已久的心火,他很快昏沉沉地睡着了。梦很多很杂,好像回到家里,继续那场旷日持久的争吵。烦躁的心情趁着人睡眠时侵入,加倍地将燥热和心悸传到身体上。伴随着燥热,梦境愈发古怪离奇……他赤身置身白色的沙滩上,能听见远处海浪的声音,空气里也裹挟着浓重的咸腥味。但是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沙子和明晃晃反射的阳光,身体被日光的辐射灼伤了,水分被蒸腾出去,皮下的血管紧缩,血液都热得粘稠了。一股热流向下聚集,带着心向下沉。心脏的跳动好像转移到了腹腔里,带着身体一起收缩。虞啸卿的潜意识里明白到这是梦,还想着这个困境一定是现实生活的影射。但他一向挑剔苛刻,对自己甚至会严厉地追求完美,以至于有轻微的洁癖,甚少照顾到自己的正常生理欲望。梦境中的混乱演变成慌张,呼吸急促,手指扣住床单抓出长长的褶皱。下身的抽搐突然急促起来,在身体里四处乱撞的热流急于找到出口一样喷发出来。虞啸卿一声轻轻的呻吟,猛地从梦中惊醒,还急促慌乱地喘息着。他额头上全是汗,发梢上都有水汽。胳膊碰到一个冰凉的物体,将身上的燥热吸走不少,很凉爽。懵懂中他向那个物体靠过去,却碰出一股热乎乎的呼吸,和一声梦中呢喃。他这才看清,躺在身边的是龙文章,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就在一翻身便能压到自己身上的距离里。龙文章说过要在外留宿,却半夜返回家里。不能细想他的目的,好像就为了趁人不备,睡到虞啸卿的旁边似的。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做奇怪的春梦了——龙文章的手从虞啸卿的睡裤上探进去,反手拢住他的分身,把热气从掌心传递过来,害的虞啸卿周身都燥热不堪。他被握在龙文章手里的部分,充分感觉到微小滑腻的摩擦——竟然真给龙文章揉弄地射在他手里了……有了这样的认知,虞啸卿突然羞愤难当,觉得委屈的不行。想挣脱他,骤然惊醒却让头疼得厉害,身上也好像被催眠一样动弹不得。他挣动着身体,觉得自己被绳子套着,要一点儿一点儿从索套里挣脱出来。龙文章感觉到了他的动作,睡梦中松了手,翻身背对着虞啸卿,继续做他的梦去了。留下虞啸卿好像刚从满是蒸汽的笼屉里解脱出来,解开衣扣,大口喘着气。长夜如水,他却再也难以入睡了。第二天早餐,虞啸卿早早地洗漱完毕,坐在餐桌前抱着胳膊等。龙文章晚了半个小时才起来,赤脚从卧室走到客厅,白色的睡裤松散地垂在脚踝上,上衣的扣子只扣了两个,一伸懒腰,露出结实的腹肌。那副懒散自在的模样让他看上去像只逡巡在自己领地上的优雅猎豹。他打着哈气,看了一眼静坐的虞啸卿,问了句:“早。”然后穿上棉拖鞋,裹上大衣,快步跑出房间,穿过院子到了头道门,从报箱里把晨报取回来。到了房间,他脱下鞋子和外套,一身清凉地在房间里晃。他把报纸放在餐桌上,问虞啸卿:“早餐吃面包可以吗?”虞啸卿没回答,龙文章只是客气地问问,还是按照他一直习惯的菜单热牛奶,烤面包。不过一刻,一份热牛奶,抹上薄薄一层黄油的面包摆在了虞啸卿面前。龙文章还做了一个“请用”的姿势。虞啸卿对早餐置之不理。他眯着眼睛,下嘴唇微微向前突起,摆出不爽的样子,等着对方发问。“怎么了?”龙文章把面包正片地叼在嘴里,含糊地问。“你昨天晚上怎么回事?”“我回来晚了,没吵醒你吧?我躺下的时候看你还睡着。”龙文章憨厚地一笑,他的眼睛很明亮,信心满满的样子很容易让人相信他的话。他想起昨天晚上的情景:路灯穿过院子的瓦沿儿射进没有拉上窗帘的窗户,柔和地照在床上。虞啸卿的脸庞和手,显得洁白得没一点儿瑕疵。龙文章趴在床上,肘部支持着上身,看着猎物一样看着身边熟睡的人,用指尖顺着他的发迹线向下滑,从棉质睡衣的表面一直摸到衣裤的分界处。带着恶魔般特有的翘嘴角的笑,他把手伸进去,既恶毒又温柔地将虞啸卿带入一个荒唐刺激的梦境里。身下的人很快起来反应,梦话里带出细弱的嘤咛。龙文章看着他摸着他,自己的下身也无可抑制地挺立湿润。自打在德国第一次见到虞啸卿,就对他念念不忘。龙文章走过很多路见过很多人,他深深知道,虞啸卿桀骜不驯的背后有一种很理想主义的内在支撑着,他的自尊自信和洁身自好,都是龙文章最珍重的品质。龙文章很想要他,无论是心还是身体。他希望自己的心愿能尽快达成。但现在是白天,是一天的开始,龙文章决定装傻。虞啸卿问:“昨天晚上你干什么去了?”“酒吧,灌了一肚子黄汤。”“然后呢?没找个地方鬼混?”“我说,你一个书生之辈,怎么这么粗俗?”“高雅能解决什么问题啊?我是能顺利收回表妹的画?还是能下你的贼船?”虞啸卿瞪着牛奶发呆,纯白的颜色映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龙文章没答话,他知道有些事情只能按照表面看上去的理解,不能把心里的认知讲出来,哪怕那认知已经是心照不宣的。“我就当你喝多了,不论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会设法忘记,你也别让我再想起来。”虞啸卿口气里带上了温柔的语调,实际上却是最后通牒。这个调调让龙文章听得浑身鸡皮疙瘩,隐约意识到虞啸卿这些日子的顺从温和,只是表像,内里有股力量将要爆发,只希望它爆发的是时候,别伤到无辜。龙文章佯作无辜地笑,“行啊,你怎么说都行,能不能别又找理由不好好吃饭?”他语气也很温柔,从此刻起,他要和虞啸卿比比谁更有涵养。虞啸卿默契地回应一个好看的笑,斯文地端起杯子小口喝着热牛奶。他已经做好准备迎接他生命中最糟糕的一天了。
15.方寸已失虞筱欣去世的消息在画坛传开了,一时间她的画作价钱飞涨。虞啸卿没来得及收回的画已经很难回收了,甚至已经收回的画,原买主都打电话要求归还画作或者增加更多违约金。这些始料未及的变化无疑是对虞啸卿的沉重打击。被波及到的还有上官戒慈。她趴在办公桌上烦恼得一塌糊涂。一直以为自己凭着高雅的格调和品位,能干一个清闲的工作,能一辈子远离烦恼。结果,先是搞了一个神秘兮兮的男朋友害的她挫败又自卑,然后又嫁给了迷龙陷入永不停止的疯狂漩涡。虞筱欣的这批画,原本是她下了番功夫拿到手里代卖的,这位年轻的女画家被评论家们盛赞,连“转世的毕加索”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上官本以为她凭此能为自己的事业开创一个新局面,没想到半路杀出个虞啸卿,把一切都搅乱了。上官戒慈不是个喜欢抱怨的人,可是把她惹急了,她会跳过烦躁、发急这些一般过程,直接动杀机。虞啸卿进了画廊,就看见上官那双直愣愣的大眼睛。可以说她毫无表情,也可以说那是一种决绝的决心。那种眼神跟枪口一样,让人见了有种被一枪“爆头”的感觉。好在虞啸卿的胆子很大,他还能处理目前的困境,说服并让别人继续跟他合作。上官戒慈暂缓了杀心,“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我只希望你停下来,该卖的画就卖,这是对逝者最好的祭奠。”可是虞啸卿也拗的很,“我有自己的打算。如果你需要更多的活动资金……”“这不是钱的问题!”上官尖叫着,嗓音锐利却带了沙哑,“我经营的是画廊,不是专门解决麻烦的律师事务所。”虞啸卿摆摆手,安抚上官几近失控的情绪,“我的助手明天就会到,我保证不会再麻烦你更多了。”张立宪来了。他是虞啸卿最自豪的学生和最得力的助手。半年前,这个帅气逼人的小伙子还在清华念建筑专业的研究生,对北京的情况非常熟悉。他和孟烦了本来是情敌,后来就很俗气地惺惺相惜起来。毕业临行前,孟烦了还把龙文章做的一对镇纸送个他留作纪念。正是这对犀皮镇纸把虞啸卿从台湾带到了北京。这次张立宪回来,却来不及会晤自己的好友。他带了另一张银行卡,里面有更多的钱。虞啸卿却说恐怕不够用,于是安排他和仍在校念书的何书光一起入住龙文章的院子。他们每天忙进忙出,连和相熟识的龙文章坐下来好好吃顿饭的功夫都没有。因为虞啸卿无法就其他的画作与买家达成一致的和解条件,只好诉诸法律,预计在半个月后跟他们对簿公堂。从那晚的事之后,龙文章被虞啸卿刻意地冷落着,完全被放置PLAY。他成了一个沉默尽职的好司机。他的后脑勺上像是长了眼睛,能把后座上的虞啸卿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围巾的系法,外套的长度,皮鞋的牌子;和他的固定姿势:一个人占了后座,往车座中间的凹陷处一靠,手臂左右撑开,多数时间,他会把左脚脚踝搭到右腿膝头,这个姿势让他陷入眼神茫然的沉思。在宽敞的陆虎车体里,因为有了虞啸卿的存在,连气味都变得清冷洁净,不近人情。虞啸卿有太多的人和官司要处理,他忙完一天,只有早上出门和晚上回来的空隙有时间思考。龙文章是唯一见他这副失魂落魄表情的人。只要见了别的什么人,甚至在张立宪和何书光这两个亲随面前,他都是一脸的坚毅沉着,果断坚决不犹豫。他积极配合法院的工作,两个月内利索地解决了所有的纠纷。赔偿金如数付给原买家之后,虞筱欣在北京画廊出售的画作基本收回来了。这场官司由于涉及台湾地区,金额又高,一直在北京二中院处理。这座肃穆的建筑里每天解决很多地区大案,法官们对社会各界的名流高层见怪不怪,还单独辟出区域给记者们放摄像器材。早逝的台湾美女画家,她的大幅艺术照被放在法庭内外最醒目的位置,本人则被描绘成琼瑶小说里才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女主角。新闻记者把她的成长经历写得凄婉动人,特意拍了好事者送来祭奠用的白玫瑰,说是香魂不散,只因世间潮水般的思念。竟还有人把电话打到虞啸卿那里争取出版人物传记的特许权。经过这轮高曝光率,虞筱欣遗作的价钱坐地飞涨,被炒到对任何一个新生代画家而言都不可企及的高度。难怪有人酸溜溜地明嘲暗讽,说虞家深谙炒作之道,这笔买卖做的那叫一个稳赚不赔!虞啸卿把外界的善意恶意都一并搁置了,不在乎也不解释,专心致志做他该做的事情,把每天的时间表排的满满当当。只有总和他同进同出的龙文章看出来,他是把自己绷得越来越紧了,令人不胜担心……龙文章的车这天限行——北京的私家车,每周工作日有一天限行——虞啸卿没用他陪,自己去见了法官。龙文章在古董摊上转到很晚才回来,天已经黑透了。他进了正屋,打开灯,看见虞啸卿颓然地抬起头,眼睛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下意识把灯又关上了,他带上门,让室内重新进入静谧的黑暗里。地板上散落一地的报纸,全是关于虞家小堂妹的各式流言八卦。从散落的纸张中迂回走过,转到虞啸卿面前,即使在光线微弱的室内也能察觉对方正略带恨意地看着他,好像要把这几天积蓄的邪火撒到他身上。龙文章心里开始不忍。眼见虞啸卿深陷荆棘丛中无法脱身,弄的一身划伤还生挺着不能喊疼。而他自己虽然没打算趁人之危,却也的的确确盘算着把虞啸卿弄到手,最好还能利用他,找到当年引发纷争和两家仇恨的那张山水立轴。龙文章这两个月陪着他,见识他默默的忍耐和顽强。他的处境很被动,能活动的空间很少,还能聪明地辗转,给自己找了出路。虞啸卿很出色,让龙文章不忍也不敢去招惹他,却也越来越喜欢他……安慰的话还是要说的,于是龙文章伸出双手,爱抚地揉着虞啸卿的肩膀,“那个……”就在他琢磨词的时候,虞啸卿弹簧一样站起来,速度很快,把龙文章的手给弹开了。反手一个嘴巴抽过去快如闪电,“啪”的一声巨响!龙文章被这个突然袭击搞得发懵,一点儿没躲开,挨了个结实。脚底下踩到了报纸,向后滑倒,失去控制摔了个仰面朝天。他疼得呻吟出声,胳膊腿蜷缩起来,身体顺从自身的反应侧翻过来,动了两下就没了声响儿。虞啸卿看着摔倒在地没有动静儿的龙文章,愤怒过度,反而让他格外冷静。他很清楚自己在失控之下出手的力道,也听见头骨撞击地面的恐怖声音,想着如果这下龙文章摔死了,要请哪位律师,要给如何辩护,最好先把剩下的画运回台湾,再报警……但是看着龙文章好像猫一样在冰冷的地板上缩成一团,那个姿势让他顿生怜悯。虞啸卿拍着自己的额头,“我在干什么!太过分了!”他俯下身,把龙文章抱在自己怀里,心跳骤然加快,突然手足无措了。
16、急诊室的春天(上)在医院的候诊室里,虞啸卿正闷闷不乐地来回踱步,脚步声在走廊里回响。孟烦了接到讯息赶了来,他飞跑过拐角,手扒着墙才克服惯性转过来。“警察通知我了,我是他的紧急联络人。”孟烦了磕磕绊绊地停在虞啸卿面前,“怎么回事?”“脑震荡。”虞啸卿满不在乎,“你是他的紧急联络人?”烦啦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问的是你为什么打他!你住他家,白吃白喝,白用他的车,还揍他!太霸道了吧,你!!”他是真的着急上火,连平时端着爷的架子都不顾了,一则为了龙文章出事,另一则为了错看了虞啸卿这个人!虞啸卿不耐烦地一挥手,“回答我的问题!他没有其他亲人吗?只有你当他的紧急联络人?”“他就是一个人,一直是一个人!”烦啦甩手打了虞啸卿胳膊一下,然后远远地退后一步,佝偻着背。他不痛不痒的攻击之后就心虚地侧身靠墙站着,手挡住脸前,防备着虞啸卿的老拳。“你因为什么打他?”虞啸卿看了看自己被打中的胳膊,衣袖上连个褶儿都没多,反问孟烦了:“跟我说什么龙文章不好惹,你自己不是跟他走得很近?”“先回答我的问题!”孟烦了吓得发抖,却还嘴硬,他现在很肯定虞啸卿才是那个最不好惹的主儿。“我跟这小子有甚的因果报应?反正跟你说不着!至于你,不管你什么目的罢,别瞎掺乎这里的事!”虞啸卿耸肩,“我没想掺和。但他惹我发火,活该挨打。”“那你怎么不下手再重点儿,给他直接弄死得了也省的我一趟趟麻烦啊!”“一个卖假古董的,跟一个造假古董的,怎么可能不狼狈为奸?我居然还认为你是老实人。”一旦针锋相对了,就都尖酸刻薄起来。正拍CT的龙文章一定想不到他最在乎的两个人正在为他乱吃飞醋。“卖假古董怎么了?碍着您蛋事了?”烦啦爆完粗口又往后蹭着走,他老觉得虞啸卿会一个巴掌糊上来,“小太爷没否认自己卖假货,从来!在报国寺里练摊,谁不知道谁!可小太爷跟龙文章是朋友,不是什么狼狈!”他嘴上不饶人,针锋相对地跟人顶撞,脸上表情狰狞,身体却发软打颤。虞啸卿看着烦啦,又好笑又好气,好几次都差点儿乐出来。他真想告诉他,碍着我蛋事儿了就碍着了!谁让他龙文章那天晚上摸我来着——但虞啸卿是顶真的斯文人,他说不出这么二百五的话。 “你还真是向着他,他这么招人恨,倒还有你这样的朋友。”虞啸卿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放空,丝毫没有闯祸之后的忐忑,这副安之若素的样子让人觉得他是早有预谋。孟烦了突然指着他大叫:“你别是惦记着他家什么宝贝吧!”在他看来,虞大少爷肯纡尊降贵地和龙文章住到一个屋檐下,绝对有蹊跷!虞啸卿心想,自己确实是想打探《溪山胜景》的消息,只是还没着手实施,现在被孟烦了指出来,说明龙文章对自己的目的也是心知肚明的。烦啦见了他不置可否的表情,笃定自己说对了——他热衷也擅长猜别人的心思,尤其喜欢揣摩龙文章的心思,几年下来练得思辨力越来越强——只是这次他心急,而且对手是虞啸卿。他和虞啸卿不过两面之缘,原本在心底暗暗欣赏以至敬重,但这次的事情更让他多了份忌惮。他怕虞啸卿。要说虞啸卿也不是粗莽唬人的皮相,相反还俊的很,可是气势凌人是天生的。他不复杂,但生活把他折磨得喜怒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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