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没事做,就重新打开赵本山没事走两步图片老师演的新年好,这部电影,看完自己不由得哭了,朱莉就像自己小的时候……

现场速递:[][]
新闻报道                                
专访:[][][]
大舞台进京:[][][]
合作前奏:[ ][]
独家承办:[][][]
有朋自远方来:[][]
本山不亦乐乎:[ ][]
阳仔语录:[][][]
毛毛语录:[][][]
畅所欲言:[][][]
幕后花絮:[][]
仪式盛况:[
视频报道:[][]
本山集团:[][][]
视频:[] []
揭秘:[] [] []
看点:[] [] []
赵本山博客
小沈阳博客
“丫蛋”博客
&&◇本山传媒集团是以辽宁民间艺术团为核心组建而成的大型文化产业集团,著名表演艺术家赵本山先生担任集团董事长。 本山传媒的产业主要分成四大块:演出业、影视制作业、电视栏目业和艺术教育业。
  刘双平认为本山传媒的灵魂是辽宁民间艺术团,支柱产业是演出业,因此公司长期的战略重点应是演出业,应将“刘老根大舞台”这一“绿色二人转”的著名品牌做大做强,先在东北后在全国,多开剧场,力争将以二人转为代表的东北文化推向全国,辐射海内外……[]
1. 演出业&&◇ 演出业是本山传媒的支柱产业。要了解本山传媒的演出业,首先要了解辽宁民间艺术团。辽宁民间艺术团是本山传媒的核心企业,是本山传媒的主体……[]
2. 影视制作业 &&◇ 本山传媒的第2个支柱产业是影视制作业。电视剧《刘老根Ⅰ、Ⅱ》,《马大帅Ⅰ、Ⅱ、Ⅲ》,《乡村爱情Ⅰ、Ⅱ》等先后在央视一套播出后,连创央视当年电视剧收视率冠军……[]
3. 电视栏目业 &&◇电视栏目业是本山传媒的第3个产业。2006年,本山传媒与辽宁电视台合作推出了“刘老根大舞台”栏目。该栏目自日播出以来,得到了广大电视观众的一致好评……[]
4. 艺术教育业 &&◇ 本山传媒的第4个产业是艺术教育业。为了更好地培养和挖掘优秀的艺术人才,壮大民间艺术的后备队伍,赵本山先生于2003年5月与辽宁大学签订联合办学协议,共同创办了“辽宁大学本山艺术学院”……[]
·(08/08 09:20)
·(08/02 09:44)
·(07/27 08:39)
·(04/06 09:30)
·(04/02 01:16)
·(03/02 09:21)
·(02/17 00:59)
·(02/03 05:13)
·(02/03 00:27)
·(02/02 22:31)
·(11/17 08:34)
·(11/15 11:18)
·(11/15 05:06)
·(11/11 16:39)
·(11/11 13:53)
·(11/11 09:50)
·(02/08 17:01)
·(02/08 16:05)
·(02/08 16:00)
·(02/08 15:59)
·(02/08 15:34)
·(02/08 15:34)
·(02/08 15:34)
·(02/08 15:13)
·(02/08 15:13)
·(02/08 15:13)
·(02/08 15:13)
·(02/08 15:13)
·(02/08 15:13)
·(02/08 15:13)
·(02/08 15:13)欲识人,先观面  了解相术,必读《天眼》!  为什么算命、看相、测字、敬神延续数千年!  为什么一炷头炷香动辄数万、数十万元!  为什么星相大师遭遇杀身之祸!  国内首部从相术之“眼”看官场、商海、社会百态的小说    第一章  近处菩萨远处显    何了凡不久前听说大青山有一个姓王的瞎子,善算命。还有一个绝招:即听人的声音便可辨别其贵贱祸福。他很想去拜访他。所谓“看相”,用肉眼看的,其实算不得高手;不看,用手摸骨相的,要高一筹;而不看、不摸,仅凭耳朵听的,便是此行中的高人了。就如武林中真正的高人,与人过招,不必再使利器,一双空手就足够了。  从大红山十八里铺到王瞎子的住地,要走六十里山路,何了凡求教心切,三个月中去了两次,但都无功而返。也不知那王瞎子是避而不见,还是无缘相聚。这一次他不再莽撞,托人打听好了,说那瞎子近来腿脚不便,没有外出算命,便选了个合适的日子,准备带着儿子何半音一起去登门求教。  何了凡打算起一个早床,下午好赶回家来,但不知怎么的睡晏{1}了,睁开眼来,太阳已经穿过树丛,如针似的刺透了窗纸。老何忙奋爬起来,烧火炒剩饭。然后叫醒儿子。  半音醒来,却不愿起床,说:我做了一个梦。  老何说:莫讲梦了,快起来,都晏了。  儿子:你也不问我做的什么梦?  父亲着急:这种时候还有工夫讲梦?好吧好吧你快讲。  儿子:我梦见你在挂蚊帐、铺被子,按梦书上讲的,家里今天该有远客来。  父亲:我看你还在做梦。有道是“贫居闹市无人问”,我们可是贫居山野哩,会有什么远客来看我们。  这时屋前屋后的树上一片喜鹊叫。  半音更加坚定地说:一定会有远客来,你看,喜鹊子都叫了。  老何说:那还去不去大青山?  儿子道:不去了,我看反正也睡晏了。你不是从来不耽误事的吗,我看兆头也不好,就是去了,八成也会见不着王瞎子。  老何叹道:乌鸦嘴。好,我倒要看看你那梦灵不灵。  想不到何半音的梦竟是灵验了。  晌午时分,了丁县县长于长松的夫人郭如玉和她的儿子郭向阳,专程从县上来拜访何氏父子。县城所在地百八十里街,离十八里铺正好是一百八十里,是贯连附近三省古官道上的两个点。他们的到来,真正算得上是远客。  早年何了凡无所事事,学得一些看相测字的小伎俩,为此他吃了不少苦头。一直到近年,政府和老百姓都不再以为这是一件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他才像一只挨过打的老鼠,见外面没有什么动静了,便再次探出头来,领着儿子,仗着这点本事,在附近山中走乡串户维持生计。  早年何了凡和县长于长松有过一段可歌可泣的生死经历,他和于家,往来不多,却是血肉相连的。老何见郭如玉亲启大驾气喘吁吁爬上山来,想她绝不是来走亲访友的,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来问他。  那郭氏原本是一个地主的女儿,是闻名乡里的大家闺秀,她冰雪聪明,一眼便看穿了何了凡的心事,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说:老何啊,我有一个朋友,也是老于的朋友,要办一件大事,但打不定主意,想请你算算。  何了凡问:你们那朋友怎么晓得我的名字?  郭如玉道:你们父子俩如今可是高山打鼓名声在外呢。  千万别这么讲,要是公安局派出所晓得了,我们就完蛋了。  如今谁还管这些,你们真是跟不上形势了。  真没人管了啊?  你们到县里来看看,汽车站那一带,搞这一行的成了堆。  真的啊,倒是要去看看。  来县里走走吧,老于念着你们呢。  真是好久没有去看他了,唉,要谋生活呢。我说啊,县里高手如林,你们怎么不就地解决,还跑这么远来……  郭向阳忙说:我朋友说了,要请就要请高手,我妈说你们才是一流的高手。  何了凡觉得这话好听,说:这么抬举啊……  郭向阳和何半音八九岁时同过学,但只同过一天,一天也算得上是同学,又加上两家的关系不同一般,便很亲。长辈们说话时,何半音便领着郭向阳到屋前屋后去看山里景致。向阳和他妈都是第一次来十八里铺,这里一切都是新鲜的。  郭如玉知山里没有什么菜,便从县里带了酒肉来,在这个没有女人的家里,她亲自操刀下厨,做了几样菜。饭饱酒足后,净了面,喝了茶,何了凡说开始干活,让找纸笔来。  郭向阳早就备好了。  何了凡说:写个字吧。  郭如玉让向阳写。  因这事情大,郭向阳一旦捉笔在手,就有些沉不住气了,手就发抖。  何了凡见向阳紧张,忙说:心里想着你要问的事,随便写个字,越随意越好。  郭向阳好不易镇定下来,在一张白纸上,歪歪斜斜写了个酒盅大的“北”字。  何了凡把这字交给儿子:你看看吧,我喝多了,去一趟茅厕。说着边解裤子边往后面走。  坐在一旁的何半音看了看这个字,朝上翻了翻眼睛,说:要办的这事,从字上看,应该是南方好走。  向阳问:你看这事能成吗?  半音说:好走就是能成的意思嘛。  向阳的脸上就荡开了笑:你们那专用术语我可听不懂。  郭如玉问:贤侄,你给算算,这事什么时候办好?  半音:立春后可成。  郭如玉问向阳:你听清了?  向阳答:听清了。  郭氏又问半音:就这些?  半音点点头,见门外有一只小狗经过,他忙起身吹着口哨去逗狗。  何半音如此轻描淡写,让那母子俩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  一会何了凡一边系着裤子一边进屋来,问道:我儿子怎么说?  向阳复说了半音的原话。  何了凡一看这个字,说:对,对,半音判得对。  郭如玉说:老何你能讲讲吗?我们都不懂这个,好回去讲给朋友听。  了凡说:这个嘛,按江湖上的规矩,看相测字,是只讲结果不讲道理的。今天是你亲自出马,就讲讲。你看这方位啊,这屋子的朝向是坐北朝南,郭向阳写字时,脸朝大门正南,背靠北方。上南下北,左东右西,你看这“北”字呵,中间一条通道,连着南北,可见南北畅通,谋事能成。而东西两侧封死无门,所以东西两个方向成不了事,这“北”字右边为“匕”字,匕为刀,那西方,不但不能成事,还有凶险,千万不能涉足。为何又判南方可走不取北道呢?因写字人脸朝南方,举目可望光明,可见高远,气脉可行南。南方水旺,北方火旺,眼下冬季快过完了,不到一个月便要立春,可见水是旺势,火是衰势,南旺北衰。向阳写“北”字,大概是有心向北,他是把希望寄托在北方的。但无意中却是坐北朝南,你看向阳的背后是厨房,厨房为火房,背靠着火,后背又没长眼睛,很难顾上火的,一不小心,就难免火烧屁股,容易出事,因此半音判南方好走是对的。立春后事成,是春季水旺,正好顺水推舟,一路顺风。我看就说这么多吧。  郭如玉抚掌道:解得好,解得好。这学问不浅哪。向阳你听清了么?  郭向阳也喜上眉梢,忙说听清了听清了。  告辞时郭向阳送上一个不薄的红包。  在十八里镇附近方圆百十里,凡付给看相、算命、测字、卜卦、看风水、选阴宅、画符水、给小孩治跌打损伤、收惊吓等巫术之类的酬劳,名曰“赏封”,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一般都讲究个“三”字,要么是三块三毛三,要么是三十三块三。钱多的,高兴时给个三百三十三也不算多——不过何了凡经营此业十余年了,还没有碰到过这等好事。钱少的,给三毛三分的赏封,手艺人也不会嫌少。钱多钱少不算太重要,但师傅一旦上了门,这个赏封少不得,好像这个赏封与巫术的成败以及与日后助长巫师的气息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似乎与劳动报酬的关系不是太大。从业人员很看重这个赏封,没有人拒绝它,就是至亲好友家里的事,也无一例外的要收下这个赏封,这与帮不帮忙以及“大方”抑或“小气”没有什么关系。  何了凡接过向阳的红包,一沾手便觉沉甸甸的,这是他收到过的最大的赏封。难怪儿子坚持不出门,原来是有好事哩。可是老何不敢拿这个赏封,他看都不敢打开来看,仅从里面取出一张十块的票子,又找了些零钱塞进去,只肯收三块三毛三的酬劳。推来推去,弄得郭如玉要发脾气了:了凡你这不是看不起我们么?  何了凡才肯退一步,收下三十三块三,说:不是我不爱钱,但这个钱我不能收。我这是给于政委办事呢,本来是不可谈报酬的……  郭如玉说:这事可不是老于叫我们来办的,跟他可没有关系。  了凡道:可你是政委的夫人。  何了凡说的于政委,便是现任县长于长松。  {1} 晏:迟。  
主帖获得的天涯分:0
楼主发言:1次 发图:0张 | 更多
  第二章  命悬一线 情缠百结    20世纪50年代初一个大雪纷飞的清晨,中国人民解放军一支精干的剿匪部队悄悄地出现在十八里铺,这时十八里铺的人们还在雪窝子里睡大觉,百里大红山被一床厚厚的雪被严严实实地遮盖了。这种天气,人、畜以及山中万物,除了睡觉,没有什么可以干的事情,连狗都认为不会有任何人畜会钻到雪被外面来,在人和狗看来,这支在草绿色军装外面罩着白色外衣的队伍,俨然就是从地下钻出来的或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连善走山路的十八里铺人,都不敢想象这批战士是怎么摸着黑,踩着齐膝深的大雪走上山来的,这不比挑着百把斤重的担子走路轻松。  解放军不畏艰苦选择这种最恶劣的天气进山剿匪,是考虑这股狡猾的残匪逃离也难,大地一片白茫茫,就是吐一口痰也可以成为无法抹去的踪迹。解放军是下定了决心要把这股残匪收拾干净。  大红山一带的匪患有着悠久的历史,这与横贯邻近三省的官道有着密切的关系。这条官道就经过县城所在地百八十里街、十八里镇、十八里铺和大红山深处的阴山寺。昔时往来三省边境的各种贸易及商人、小贩、官员,惟此道可承载,俨如时下的铁路和高速公路。就如老藤缠树、蜜蜂恋花、虫蚁觅食、蚂蝗追血腥气、扒手盯钱包,就如今天的车匪路霸,因金钱和利益的驱使,在这条官道边,世世代代衍生劫匪也是顺理成章的事。随着新中国的成立,识时务的各路匪众纷纷解甲归田,惟潜藏于大红山中的一小股悍匪冥顽不化,剿匪部队曾两次出击,只是捣毁了几处匪窝。因地广人稀,林深路隘,且那久经风雨的匪众腿脚利索,嗅觉敏锐,在明处进攻的解放军无法施展手段,连根匪毛都捞不着。这次冒雪突进,以难攻难,除非那顽匪练就了脚不沾地、飞檐走壁、可以在雪原上不留痕迹的本事。  大红山一带的劫匪,有个不成文的共识和传统,即劫财不伤人。劫财也只劫大财,不拦做小生意的。劫财的方式多是强收买路钱,与时下的收费站差不多。不同的是收费站收的钱,多是用来还贷款,进国库。昔日匪众用的是“放水养鱼”的招数,有所为有所不为,所以许多年来,并未影响这条官道的畅通和繁华。因无命案或命案不多,官府也不打算认真去剿灭他们。  十八里铺历来没有做大买卖的,仅为过往商旅提供食宿。土匪从不打这些小买卖人的主意,而且吃了喝了,还照样付钱,故十八里铺人历来不恨土匪,对建国后人民政府的剿匪行动,也多持观望态度。  可这次于长松政委率领的队伍得到了十八里铺人的支持。因为这股残匪四面楚歌,被切断了一切与外界的联系、断了粮油给养后,穷途末路,不得已破了老规矩,为了保全性命,兔子也吃窝边草了,便向诸如十八里铺这样的小户人家也下手抢粮。一两年前,还比较斯文,还能够拿走一半留下一半。随着形势恶变,便强取索要了。在这严冬降临之际,土匪为储备过冬的粮食,十八里铺一个月内被抢了三次。每遭抢劫后,政府便要实施救济,每有救济粮到,嗅觉灵敏的土匪必准时登门清仓清户,甚至刚煮熟的饭,来不及上桌,便被连锅端走了。残匪如吸血的蚂蝗盯在十八里铺人身上打不掉拍不走,人们恨死他们了。眼看着山下人都过上了平安的日子,享受着解放的阳光,而他们仍生活在黑暗中,十八里铺人是不能再忍受了,所以部队开进来时,十八里铺家家户户开门迎接。应队伍上的要求,所有青壮年都答应去给部队抬担架、挑粮食、送弹药。基干民兵则要求发把枪去冲锋陷阵。老百姓不再看热闹了,一些老在山里跑的猎户,对残匪的行踪很了解,主动提供重要线索并报名带路。  部队将带来的粮食和猪肉,分到各家各户,体面地做了一顿饭,和十八里铺人一起吃了,便精神抖擞地向大山深处进发。尽管雪被将山壑沟坎盖平了,十八里铺的猎户仍能带领战士们准确地走在羊肠小道上,不至于踩空掉到崖下。  于长松政委在何了凡家里歇息,他让身子骨并不很健壮却是精干有力的何了凡做他的向导,跟他走。  这场战斗没有如剿匪部队想象的那样艰难,于长松他们做了十天的打算,但只花了三天工夫。西边和东边打配合的部队还没有找到一根土匪毛,主攻部队就宣布结束了战斗。缺吃少穿、人心不稳的残匪基本上丧失了战斗力,已经没有任何能力与身强力壮、斗志昂扬,将几百万国民党军队都打败了的人民解放军博弈。  于长松既是个指挥官,又是个冲锋陷阵的战士。他身上“咣当咣当”挎着手枪、冲锋枪、匕首等各式武器,让何了凡替他背着子弹和水,跟着他跑。他的战士没有几个能跟上他的,但何了凡的脚上功夫让他很满意。何了凡对此褒奖不以为然,善跑跳可是一个山里人最起码的生存手段,是人人要具备的基本功。  在剿匪部队差不多集结完毕、清理残匪最后一处葬身之地的时候,于长松突然发现,被击毙的尸体中有一具突然站了起来,迅速钻进雪被,滚下一个山坡。这一幕发生在一瞬间,于长松来不及给他的战士下命令,当即便跟随着匪徒逃窜的雪沟滚下山坡。这个突然变故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有跟随在于长松身边的何了凡看得真切。事不宜迟,何了凡抱着于政委的子弹和水壶,也一闭眼滚下了这个陡峭的山坡。  很快何了凡随着雪地上清晰的足迹,找到了于政委。于政委正踏着那个残匪的脚印奋力追赶。走了个把时辰,足迹消失在一处高崖下的小河边。崖阴下的小河没有冰封,才尺把深的溪水无声地流着。这里已经听不到枪声和战士们的欢呼声,只有大块大块的积雪自崖顶上轰然落下,很快又被比雪温度高的溪水融化冲走。于长松拉着何了凡涉水而过,紧靠悬崖,藏身一处相对隐蔽的地方,屏心静气捕捉肯定就在附近藏着的匪徒的气息。  于长松有个爱喝水的习惯,只要一有空他就会朝何了凡伸出手来要水喝。就在于政委朝何了凡伸出手来时,何了凡发现刚才一路奔爬,把军用水壶的软木塞弄开了,水壶已经成了空壳,他连忙俯下身去小溪里灌水,就在他弯腰之际,他听到了一声清脆的枪声,一线急风从头皮上掠过,他惊叫一声坏了,待回头看时,于政委己重重地倒在他身后。与此同时,于政委胸前的冲锋枪也响了,左侧灌木丛中应声发出一声惨叫,立马便见有殷红的鲜血从溪水里流了下来……  子弹打穿了于长松的膝盖骨,血如水柱般的蹿起尺余高。于长松满头大汗赶紧用手按住伤口,忙叫何了凡解他的绑腿。于长松指导何了凡割下一截绑腿捆住伤口。但只一小会,绑腿便染红了,这时于长松也晕过去了。  何了凡放声大喊着救命。但除了能听到如水波一样荡漾的回声外,谁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他想用抢声报警,但他只打过鸟铳,他小心翼翼地将于政委胸间的冲锋枪取下来,握紧了,朝着崖头上方打完枪里的子弹,可仍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想他们离开部队已经很远了。  何了凡觉得只有靠他自己的力量来救出于长松了。  有两条理由支撑着何了凡一定要救下于长松:一是这颗子弹本应该是他吃的,却在他一弯腰的工夫,让于长松替他挡了灾。二是几天前有个陌生人对他说,有人会替他挡灾,还说“你可要一生一世对这个人好”,天下竟有这等巧合的事!义不容辞,他必须尽一切办法把于政委背回去。  现在最要紧的是要想法替他止住血。可是这血连绑腿都捆不住,还有什么办法让它不流呢?何了凡只有求助于雪了,也许雪能冻住伤口。何了凡取过于政委的匕首,割掉他一只裤脚,搬来几个冰块,堆在伤口的周围。为了减轻负担,他把政委的枪支和自己身上的东西全解下来,藏进一个石洞里,然后用石头堵住。他解下于政委的绑腿,准备将他捆在自己的背腰上,又砍来一根结实的杂木作拐棍,用以对付未知的艰难路程。他爬上身后的崖头,再爬上崖头的一棵树,根据经验,他看准了往十八里铺进发的方位。待干完这一切之后,他扒开冰块,发现于政委的这条伤腿变成了一根不能弯曲的冰棍,伤口的血也不再往外流了。为了慎重起见,他往那冻得梆硬的伤口又浇了两遍水,眼看水珠渐渐变成玻璃状,血色被固定在里面,便把于政委捆到背上,开始了他在齐膝深的雪原上的苦旅。  在我们乡中,形容一件东西特别沉重,有一句流行的口头禅叫做:比死尸还重。乡中平日迎娶新娘子、接送腿脚不方便的老人、抬病号到十八里镇看病,都用两人的轿子,使两个肩膀足矣。倘是抬尸体上山下葬,非四人或八人方可对付,要挑选精壮汉子,还需预先憋足劲,一路吼喊着将棺材一鼓作气送到墓穴。谁也搞不清人死了怎么会这么重。现在于长松差不多是只有一口气的活死人,压在何了凡身上,每迈出一步,都觉得有千斤之重。何了凡心里明白:乡下抬个死人上山,少也要四个人,凭他一人之力,如何能将这个和死人差不多的活人背回去?就是能背回去,自己也会累个半死,还不知要走到什么时候。为了保障足够的体力,他在小溪里扳开几块石头,捉了十来只壳多肉少的螃蟹,塞在口袋里。在这茫茫雪野中,伸手可找到的食物,也只有此物了。  何了凡开始觉得背上的于长松很重很重,但意志和肢体都麻木了之后,重感已不是突出的问题,倒是眼皮有千斤之重,怎么也支撑不住要往下合拢。他是经历过劳累的人,知道这眼皮无论如何也不能合拢去,一旦合拢了,便再也不会撑开了,这意味着他们俩很快便会冻死在这茫茫雪原上。  当意识已无法拉住眼皮时,他不停地捧起雪往脸上擦,用以刺激眼皮,这一招,开始也还管用,但很快就不灵了,冰冷的雪擦到脸上已经没有了冷的感觉。当快要睡过去时,他折下一根树枝,狠狠地抽打着眼脸,当血滴到地上时,他再度抓起雪擦到伤口上,以剧烈的疼痛来唤醒无边的瞌睡……  何了凡让于长松的头歪在他的右肩上,使他的鼻子对准他的颈根右侧,让那一丝温热的鼻息来证明他还活着。那句“你要一生一世对这个人好”的话始终在脑子里盘旋。只要他还能走,还背得动他,他是不能丢下这个替他挨了枪子、挡了灾的好人的。但当他感到自己累得快要像死人一样睡去时,也曾产生过恶毒的想法:政委呵政委,你要是真活不出来,你那一口气就早点灭了吧,何必要弄死两个人呢?可是于长松那口气仍旧如一根狗尾巴草似的固执地触摸着他的颈根,看来天不绝他,既然这样,他便不能丢下他!  大约是中饭时分出发,一直走到天黑,何了凡才闻到了来自十八里铺的油烟味,看到了一些在黑暗中晃动的火星和隐隐约约的喊叫声。何了凡明白:这是于长松的部下在寻找他们的首长。何了凡早已没有了再往前走的力气,手脚都已不再听指挥,十几只螃蟹早已连壳带渣吞进了肚子里,那浓烈的生腥味在饥肠辘辘时竟比红烧肉还香,可惜它们不够填充饥饿之海的一个小小角落。经那油烟味和火光的鼓舞,他再一次挺直了腰杆,朝着火光麻木地行进。  眼看着火光越来越亮,还能隐约听到人的声音。他多么想呼喊求救呵,但他没有了呼叫的力气,连张开口的力气也没有了。他想要是带了支枪在身上多好,那就可以鸣枪求救了。  值得庆幸的是,他的拐棍还能准确地捅到古官道残缺不齐的石板上,这证明他的神智还是清晰的,这样可以保证他们不至于摔下悬崖。因油烟味和火光的引导,不停地往脸上的伤口擦雪,眼皮总算没有合拢去。就这样,也不知又走了多远,走到了什么时候。  何了凡终于看到模糊的人影和火把在眼前晃动,他表示怀疑,他努力集中意志,集中听觉,集中视力,当最终证实这不是幻觉而是真人真火时,他这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让那强撑着的眼皮合拢去,任如弓一样紧绷着的意识和骨架轰然散去……  何了凡睡了两天两晚才醒过来,醒来后他想吃下一头牛或一头猪或一条狗,但人们只让他吃了半条狗。不然他在雪地上没累死,会在饭桌上撑死。人们告诉他:他背着于政委在雪地上整整走了十几个小时,快到天亮时人们才寻到他们。那时他人睡着了,手却在石板官道上爬着,他的十个手指头和膝盖都是血淋淋的。大家叫他时他已经听不到也不回应,但他仍能机械地爬行……  何了凡用冰冻的办法让于长松的血没有流尽,但这条冰冻的伤腿也没有什么用了,设在十八里镇的临时军医院不得不给它切除了。于长松睡了三天三晚才醒过来,醒来时他只剩下了一条腿……  于长松无意中救了何了凡,何了凡拼死救出于长松,他们能活下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可谓生死之交。从此他们互称恩人,成为一段流传全县以至更远的佳话。    第三章  一字拆开去
钱米滚滚来    20世纪80年代初,了丁县有一种被誉为“南方人参”的叫做“平术”的中草药突然走俏。当时有几个做中草药生意的外地人,用麻袋拎着钞票来了丁县收购平术。没有见过大钱的了丁人眼睛发热了,这些外地人受到了热烈欢迎。但那时还是搞的计划经济,做生意还没有做生意的规矩可言,产平术的农民开始还很配合,但见有钱赚了,便生枝节。有些办手续的部门也故意设难,把那些人陷在了丁县进得出不得,叫做“开门接客,关门打狗”。  一日一个叫做老洪的外乡人,找到在县卫生局上班的郭向阳,把向阳请到饭馆里吃了一顿饭,坐了半天,向他讲了这宗买卖的前景,并诚邀他加盟。  郭向阳说:我不懂生意啊。  老洪说:不要你懂生意。  向阳说:我要上班哪。  老洪说:你照样上你的班。  那我能干什么?  你的任务嘛,方便时打打电话,出去吃吃饭。  吃饭?  就吃饭。  这,也算是做生意?  对。  我看这样的生意谁都会做,不必要我来做。  不,只你能做。  我搞不懂。  真的,你不要懂。  那就试试吧。  这就好,现在把话说明了,要干,你就不是帮忙干,是大家一起干,你就是股东了,赚了钱,有你一份,亏了算我们的。  这样行吗?  老洪说:我们是外地人,你是地头蛇,我们可没有胆子玩你。  说着老洪就给了郭向阳一笔定金。向阳看了看,相当他半年的工资,他可是从来没有一次拿过这么多钱的,心就跳了,脸就热了,胆也壮了,说:既然看得起我,就尽管吩咐吧。  显然这些商人看中了郭向阳是县长儿子的特殊身份。有了这块金字招牌,在这个山洲草县,就没有什么不好办的了,至少是不会有人故意为难这县长儿子也有份的买卖,能方便就尽量多行方便。很快他们就以最合算的价钱,将本地的平术收购一尽,并租到了最好的仓库。其他人再要插手做这宗买卖,已经不可能了。  郭向阳只想多做点事,要对得起那份丰厚的定金才好。可是没有什么要他做的事,整整一个月的收购过程,他一共也只遵命打了十几个在他看来无关紧要的电话,联系的人,都是那些他熟透了的常来家坐的局长、乡长们。有几个电话他都懒得打,还是叫他妈郭如玉打的。饭倒是吃了不少,但没有几个饭局是谈的生意。当他被街上人称作“平术老板”后,他甚至还不晓得“平术”长得是个什么样子。  因有郭向阳的加盟,老洪他们成为了丁县最大的平术囤积者,买卖做得很大了。已经有好几家号称实力雄厚的公司,坐镇在了丁县的招待所里,争相要做他们这批药材的总销售商。目前的形势不是销路好不好的问题,更不是价钱好不好的问题,而是选择跟谁合作、使资金更快更安全地回笼的问题。因渠道太多,诱惑太猛,风险太大,让他们很难决择,为此老洪他们几个股东躲在房里讨论了几天几晚,公说公有理,婆说理更多,但谁也不能说服谁。老洪是大股东,他也不好决断,现在骗子太多,怕一旦出了错,他也承担不了责任。  但事情总得有个了结,拖一天,便是一天的损失,仓储费用和投入资金的利息都不秀气。最后大家统一了意见:孤注一掷,求助神明、求助巫术、求助天意。相信前人的警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这样他们租了一辆车,几个股东浩浩荡荡一路同行,先去拜谒全省名望最高的广德寺,他们一行数人个个虔诚,齐跪于佛前,久久不起,祈求菩萨指路,又给了十分丰厚的功德钱,方求出一签来。寺中一位白发冉冉的僧人,见这么一伙人郑重其事只为求一签,为之动容,大动恻隐之心,问道:你们这般认真,要问什么大事啊?老洪答道:我们这些人,都是些自食其力的人,有的是做手艺的,有的是做小买卖的,有的把做屋的钱也拿了出来,大家好不容易凑了些钱,看中了,想做一笔正经的生意。现在到了最后一关,做好做不好,就此一举,特来求神明相助,看和哪方商家做好。老僧见这人极为诚恳,说的也是本心话,便说:跟你们说句实心话吧,我们广德寺供的是佛,抽签之类的做法,并不是佛教所看好的,只是如今有这个需求,好像不设这些个项目就吸引不了香客,我看真要求签,应到道教的庙里去。大家一听有道理,便又不顾路途之苦,跑到全省最有名气的一个叫做烟竹观的道教寺庙去求灵签。这里香火旺,人挤人,供的菩萨又多,不知要问哪位高神才得体,急难时,一位资深的民间清士见他们备了不少供品,是要来诚心朝庙,便一一指点如何履行程序,后来问及他们的所求,不过是一笔买卖,这位先生便提醒道:这种小事,惊动大神未必合适,比如说,打蚊子用得着大炮吗?喝一口水用得着去大河里吗?领张结婚证用得着找省长吗?大神要管大事,哪有心思和工夫管小事?这么一说,也有些道理,大神一天要处理多少民间的求问,未必就没有个头昏脑涨的时候。于是他们经人指点,再去找一家小庙,小庙不好走,汽车在泥沙路上一路颠簸,苦不堪言,待履行完一切祭拜抽签事宜,又有行家里手指点他们:你们犯了一个原则性的错误,你们是在了丁县的区域里做生意,怎么跑到外面去求签呢?比如说一个孩子出生了,应该在出生的医院里领出生证;去外面做事,只有到村上去打证明才管用;买了劣质商品,也只有在出售这个东西的店里才能换。你们应在当地请神,那些土地菩萨就是管当地事的,外地菩萨怎么好插手管你们的事?这个说法也是无可驳斥的,在情在理。转了一圈,最后他们又回到了丁县,在县城长途汽车站旁的城隍庙里又抽了一次签。  老洪他们抓了一把签回来,可是签的内容都不一样,既有上上签,也有中下签,不知听哪位大神的才好。这时又有高人来指点:你们这些年轻人呐,到底没有经验,这信神明,头一就是要心诚,不管哪个庙里的神明,都是天上的星宿,哪个不是享受着千百年香火的供奉?革命不分先后,神明不分大小。一件小小的事情,问一个神明足矣,犯得着兴师动众惊动那么多神明吗?你们好歹也是场面上的人,想想看,一件小事,又问村长,又问乡长,还去问省长,你们说人家烦不烦,都表态,你说最终听谁的好?  这么一闷棍敲来,大家顿时蒙了,倘真是得罪了诸神,还会有什么灵签可得?看来这一趟是白跑了,哪一个神明都不能得罪呀,那么众神仙的意见也就都不好采用了。  他们又花了一天的时间讨论,做出最后决定:不信死的,信活的。决定找一个测字算卦的高手,一锤定音。正打算分头出动去咨询一些街头巷尾相信巫术的小市民,请他们推荐合适人选,在场参加研究的郭向阳猛的一拍大腿说:不用找了,有人选了!  郭向阳给各位股东讲了一个故事,说的是文化大革命时,他父亲于长松县长受到冲击,下放农村时,因丧失生存希望而几度自杀,被星相学家何了凡指点迷津而顽强地活了下来的事情。  这个故事有人证物证现身说法甚是动人,老洪当即拍板:就请他!  众股东也一致赞同。  老洪说:这事宜急不宜缓,就委托向阳老弟你去办了。  向阳说:我还不晓得他在哪里流浪,还要到处去找。据我所知,老何深居山野,不爱热闹,先别去多了人,我就叫上我妈一起去吧,相信我和我妈会办妥这事,她毕竟见过大世面,还是县长太太。那何先生与我父亲是生死之交,他也会给足面子的。  郭向阳怕自己面子小,便缠着郭如玉出面,郭氏见事情重大,尤其是儿子有股份在内,当鼎力相助,便带着郭向阳去十八里铺寻找何了凡。  出发前老洪交代郭向阳,好事要办好,不要薄待了手艺人,他让郭向阳准备了一份不薄的酬劳,但何了凡只收了三十三块三毛钱。  郭向阳回县城后,把何了凡的判词原原本本告诉了合伙人。他说他写“北”字,看似无心,却也真是有意,因为这宗生意,明摆着北方好做,平术这味药,在南方没有什么明显的功效,但一到北国,便成了“人参”,由于老想着北方好赚钱,手就不由自主写出个“北”字来。  听完郭向阳的传达,几个合伙人还是很难统一思想。因那些坐在招待所里等的,东西南北的商家都有,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老板,老洪他们也都仔细打听过了,几个老板中,那南方来的福建老板,初看上去,倒是最弱的,住的也省,穿的也一般,吃的也不讲究,一点也没有做大生意的架势。怎么那字上,又偏偏看好南方呢?大家对这个判词,还是深表犹疑。  最后老洪说,既然大家一致认定了去请何师傅算,便应信他的。所谓请师师为主,就信何家父子一回吧。  大家想想老这样七嘴八舌,永远不会有一个结果,这做生意也如煮一锅饭,火候是关键,火少了不熟,火多了会锅巴,现在正是要停火开锅的好时候,可不能把事误了,便同意了老洪的决定,铁了心往南走。  结果经何了凡父子指点的这单生意,郭向阳他们赚了个盆满钵满。事后才弄清楚,西边来的是个大骗子,腊月二十八日那天被派出所给抓了。北方那个老板,连自己都被人家骗了,回去过年的路费都没有了。倒是来自南方福建这个不显山露水的老板,真还算是个认真做生意的,货到款到,干净利索。这一切都应证了何半音预言的准确。就这一单生意,郭向阳便认定了何氏父子是他以后生意场上的福星。  老洪说要请何氏父子吃饭,并要重谢,让郭向阳把他们请来。郭向阳留了个小心眼,不想这些外人与他的福星接触,便撒个谎说他们在乡下流浪,一时找不到。  老洪说:我们还是要感谢他们的,做人可不能忘恩负义。  郭向阳说他一定会找个机会去感谢他们。  待老洪他们走后,郭向阳给何氏父子俩从裤子到帽子到棉袄、从内到外添置了个全套,给他们每人买了一块手表,还给老何买了一袋滋补品和几瓶虎骨酒。这些礼物在那个年头已经是很大的破费了,相当一个县长一年的工资。  郭向阳将一大堆礼物送到了十八里铺。  何了凡连连推辞:这怎么好受,这怎么好受。  郭向阳说:你还不晓得你们创造了多大的价值。这是你们的劳动所得,我可不能贪污。就像烧香敬菩萨一样,要是灵验了,可是一定要还愿的,不然便会遭报应。  老何就笑:这也算得劳动?  郭向阳说:这好比是教书,老师的劳动是动嘴巴皮,你们也是动嘴巴皮,怎么不是劳动?  半音说:听说你现在是个老板了。  向阳说:老板谈不上。不瞒老同学,这一单生意做下来,也真抵得个三五年朝去晚来上班的辛苦。  半音说:这就叫做赚钱不费力,费力不赚钱。  郭向阳说:还不是托你们的福。你们要是不收下这点心意,大家的心都会不安的。山里哪个猎人打了野物,也是见者有份嘛。  老何只好收下了这一大堆礼物:好吧,恭敬不如从命。  老何倒出两杯虎骨酒来,要请向阳也喝一杯。他脸上的成就感,随着那酒就溢了出来。  喝了一会酒,郭向阳就问:老何我问你一个问题,比如说,你有一份钱在我手里,你自己不晓得,就是说,我昧了你也不晓得。你说,你们看相的是不是看得出来?  老何笑道:这个都看得出来,那就是个神仙了,那我们就可以去公安局破案了。  向阳说:我跟你说啊老何,这次我们合伙送你礼物的这些钱,我是一分钱都不敢昧,一分钱都花掉了,我就是怕你的火眼金睛给看出来。早晓得你看不出来,我是会昧下来一点的,我晓得我不是一个正经人。  老何笑道:哈哈,酒后吐真言。  古历十月的天气是大红山最好的季节,地里该收进屋的也收得差不多了,人也闲下来了,山上的景色也是最好看的时候,红叶和黄叶穿梭在无边的绿色中,这绿就要醉人了。老何和向阳喝得开心,果然不久就醉了,他们是高兴而醉。郭向阳高兴是他赚到了第一笔横财。何了凡高兴是真正体现了他的价值,也算没有辜负和于长松的一段友谊。  数天之后,在百八十里街上行走的郭向阳,已是一副暴发户的样子:做了类似歌星的发型,衣服、皮鞋、手表、眼镜等一身行头全换上了时尚新颖的。他对一些朋友和同事说,他不想去上班了,打算办个留职停薪,起早贪黑、按部就班、看人脸色、辛辛苦苦一年到头赚不了几个钱,连吃烟打牌都不够,不如做点小生意,瞄中了,挖一瓢,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因尝到了做暴利生意的甜头,不久郭向阳毅然辞掉了工作,这在20世纪80年代是一个很大胆的行为,他的勇敢精神一时在百八十里街上传得很宽。  郭向阳这一决定竟没有请何氏父子给看看。他已经很相信他们父子了,为什么不请他们看看前程呢?许是怕老何他们一旦说不宜出外的话而影响他的雄心壮志吧。  郭向阳的这一举动,甚至没有征求他的父母的意见。    第四章  穿着裤子连着裆    于长松随王震将军的南下支队从北打到南,转战南北身无寸伤,没想到被大红山上的一个毛贼弄成独腿英雄,他还没有结婚便只剩下一条腿,这让人们十分惋惜。  好在老天有眼照应他,他在十八里镇疗伤时,一条腿的他竟把地主分子郭先知的闺女郭如玉搞到了手,郭如玉可是十八里镇方圆数十里有名的美人,年轻男子多看她几眼就会发癫,要不是时局突变,地主倒了霉,她下嫁给一个省长或者一个军长,都有些委屈。  于长松成为独腿英雄后,不能再随解放军部队走了,上面问他有什么要求,他提了两个:一是他想留在了丁县工作,理由是他讨了个本地女子为妻,妻子郭如玉不想离开故乡,所以他只能娶鸡随鸡。二是希望能给他的救命恩人何了凡安排一个革命工作。  组织上满足了于长松这两个并不高的要求。于长松到地方后先是被安排在了丁县人民武装部当副政委,几年后任政委。  这年中秋节的前三天,也是于长松到武装部报到的第三天,于长松派了台吉普车把何了凡接到了县里。两个人你救过我的命,我救过你的命,互称恩人,一见面那个亲热啊,加上两个人都爱喝几盅,喝了酒又爱说废话,他们俩就在屋里说了整整一天的话,喝下了四斤苞谷酒、吃完五盘酱豆腐干子、三盘猪头肉和一斤花生米。于长松还是那么能喝水,八磅的热水瓶喝完好几瓶,不停地喝水,不停地出汗,一天不拉尿,尿都变成汗从脸上流下来了,一条湿毛巾就摆在茶几上,不断地擦着汗。每隔一小会,于长松就大呼小叫着:玉啊,来续水啊。  那时郭如玉还没有和于长松成亲,还没有成亲的闺女便被准女婿公开带到县里来同居,这在十八里镇一带是很不体面的事。但一个地主的女儿高攀了武装部的副政委,这本身就是最大的体面,大体面都有了,小不体面算什么?人们也就不好评价此等事情了。  于长松每叫一声,如玉便满面春风自内间款款闪出,她替于长松续上茶水,便又像猫一样斯文地躲进内屋,决不停留,她不愿打扰男子汉们的酒兴。她穿着自己绣的直贡呢布鞋和自己缝制的青棉布长裤和白底蓝花对襟秋袄;一条油光闪亮的大辫子听话地贴着背脊;袄子贴着身段,把一个细腰和圆滚滚的臀部以及丰满的胸恰到好处地衬托出来……何了凡是不敢多看她一眼的。  何了凡以前听说十八里镇有个叫郭如玉的美人,让好几个地方上的青年都想发了花癫,他不信这个邪,要一睹为凭。他是个不错的篾匠,一天特地带了几只织得精致的画眉笼子,装作去十八里镇赶集,一定要去看一看让人会发花癫的郭如玉究竟有什么魔力。待找到了郭如玉的家,他硬是站在她家门口不远的地方,等到如玉从外面款款而回,看着她和一个老婆子在屋檐下说了一小会话、看着她一扭水蛇腰一闪长辫如烟似的没入家门……这种女子果然是不能多看的,看着看着他就腿发软,浑身发热,脑壳迷糊,他赶快掉头就走,他怕自己也止不住会发花癫,若是为了一个连手都摸不到、嘴巴都亲不上的女子把自己给弄癫了,不能做篾活,不能唱山歌了,那真是狗屁不值。  这个女子天生是要让凡夫俗子挨不上边的,但如今成了他的恩人的枕边人,何了凡十分高兴。郭如玉没有嫁给一个省长或者一个军长,不是她不配,而是时机不对,正好碰上推翻一个旧世界,诞生一个新世界的节骨眼上,旧世界的省长和军长,要么打死了,要么坐牢了,其余的都屁颠屁颠地逃到台湾去了。新社会的省长和军长,又是最忙的人,谁还顾得上谈爱情?而郭如玉又是年纪不饶人了,不能等到省长和军长们不忙的时候再来发现她。当于长松在十八里镇养伤拄着拐棍在镇上闲逛而发现郭如玉时,她就快满二十岁了,二十岁还没出阁,在十八里镇一带已经是很少见的现象了,一般姑娘十七八岁还没有出嫁生崽,一辈子也就嫁不出去了。因南征北战平天下,于长松三十多岁了还没有时间考虑婚事,这天他一见郭如玉便把眼睛给看直了,这无异于老虎看见了羊,哪还会有失手的?能把土匪都吃掉的“于老虎”还拿不下一个地主分子的闺女,这不是个天大的笑话吗?这样郭如玉从此便与省长和军长无缘了。  看来于长松是无比疼爱着郭如玉的,每隔一小会如玉来添茶,他都会含情脉脉地看着她,在她转身离去时,他总是情不自禁地要搂一搂她的蜂腰,拍一拍她那皮球一样圆溜溜的屁股。他那北方的口音重,他玉啊玉啊的叫,何了凡实在听不出来是叫的如玉,还是玉,或者是混成一个音。  喝高了的时候,于长松就搂着如玉的腰不放手了,他仰起头问站着的如玉:玉啊,你,你当着我的恩人说说,你喜不喜欢我?你是喜欢我这个官位,还是喜欢我这个人?你不要以为我是一介武夫,我还是有点文化的,我在队伍上还是学文化的标兵哩!说吧,喜不喜欢?你只管说,不要害羞,今天就只我和我的恩人,都是自己人,对不对?  郭如玉低下头,羞红着脸什么也不说。于长松见她不说,也不勉强:好好好,我看你还是害羞。我可要当着我恩人的面告诉你,我可是喜欢你的。你要是不喜欢我,我一枪就毙了你,我打枪可是个神枪手,从来不失手的。你要是喜欢我,我就做你的牛做你的马,一辈子听你吩咐,一辈子保护你,我这人的最大好处便是不说假话,这话今天有恩人做证……  于长松为了证明自己有文化,不久又搂着来添水的如玉的腰不让她走:玉啊,你别走,我刚才想了个对联,写的就是我的恩人何了凡,我念给你听听,看行不行,他不是叫了凡吗?我就以他的名字做个嵌字联。  上联是:  前缘未了  下联是:  勇敢非凡  哈哈哈,你看妙不妙?他救了我,是缘分,是我俩前世有缘,正因为有缘,他才不顾性命,勇敢非凡。  郭如玉低头浅笑,也不知是不是赞赏。  何了凡书读得不多,但至少晓得这样的对联顶多算是一句话,如何谈得上是联?那郭如玉是读过私塾的,她家祖祖辈辈都是读书人,哪里会看得起于长松这点文化,她笑也是无可奈何啊,于长松哪里知道,那郭如玉可是能嫁省长和军长的身价哩!  于长松做了一副联,他也逼何了凡做一副联,不然要罚酒。了凡说做联可以,但不能有郭如玉在场,他是不敢在才女郭如玉面前现丑的。于长松大笑何了凡怯场。  待郭如玉进去了,何了凡说:我也做个联形容形容你。  于长松道:好呵,看来你肚子里也有点墨水啰。  何了凡说:做得不好,莫怪啊。  上联是:  部队政委变县里政委喊来不必改口  下联是:  地方粮票换全国粮票好买北京包子  于长松听后想想:你这上联说我呢倒也不错,很贴切。下联嘛,对也还算是对得上,可是,这北京包子和全国粮票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关系。   什么关系?  你猜猜。  那让我想想,哦,我看你这山里伢子,没吃过包子是吧?一下子就想到吃包子上去了,你说,你是不是想吃包子?  被你猜中了,我的最大理想呢,一是想去看看北京,二是想吃包子。  好好,这两件事,我今天就满足你一桩。于长松就到门外喊警卫员去买包子。  天快黑的时候,警卫员把包子弄来了,糖包子菜包子都有,热气腾腾,异香扑鼻。一见这么多的包子,何了凡的眼光就直了,再也不会拐弯,就像当初于长松第一次看到郭如玉那样眼睛被拴住了。  于长松在一旁看着何了凡吃包子,说:你救我一条命,就是图吃几个包子啊,那你的要求也太低了,你今天一定要给我吃个够,不然你就对不住我。  这天何了凡一口气吃下了二十个包子,何了凡想:这县里的包子都这么好吃,北京的包子不知会好吃到什么地步。  晚上于政委安排他睡在武装部的招待所里,满肚子的包子撑得他无法躺下去,只能斜靠着桌子,半坐半站了一个晚上。他不断地打着嗝,吐着酸水,到天亮时用脸盆接了大半盆酸水。  自这以后,何了凡再也不想吃包子了。一想起包子的模样,一闻到包子的气味,便想吐酸水。  过年的时候,于长松在十八里镇他岳父家和郭如玉结了婚。于长松厉行节约,说反正家里要吃团年饭的,这结婚酒就和团年饭合并了吧。地主郭先知是知书达礼之士,他熟知嫁娶之礼,怎么简单也不能这么随便就把女儿给贱嫁了,但面对一个杀过很多坏人、对革命贡献很大的军人,他又能说什么?  于长松在地主郭先知家吃团年饭时,举起酒杯宣布他和郭如玉结婚了。一杯酒倒下肚去,就算是结婚了,一个客都没有请。于长松后来想想结一次婚,连一个客都没有请恐怕也不对,便让郭如玉的一个哥哥打着火把去十八里铺把何了凡叫来。于是,了凡算是来宾,作为这场婚礼的见证人,了凡在郭家陪着于长松在火塘边守了一夜岁,火塘里烧着一个半人高的“压岁蔸”,上面煮着一鼎锅腊肉萝卜,就着这柴火和腊肉萝卜,何了凡陪于政委喝了一通宵的酒,了凡还特意带了把胡琴来,为这对新人唱了一夜的花灯戏。  除夕之夜,于长松对何了凡说,他是对革命有贡献的人,要给他安排一个工作,问他最想干什么。  何了凡说他想当解放军。每当想起解放军的黄军鞋,回味起大红山打仗时的硝烟味,他就要激动好一会。  于长松说:当兵不行,你都结婚了,怎么能去当兵。  何了凡说除了崇拜解放军,其次便是崇拜工人阶级。他曾经去了丁县水泥厂看过,那个机器大啊,那个烟囱高啊,那个高音喇叭里的声音响啊,那个灯光篮球场里的球打得好啊,那个澡堂子里的水热啊,那个散发在空气中的水泥的气味好闻啊,那些个工人阶级的胸膛挺得直啊……一切都令他如醉如痴,他真不想离开那里。  于政委说:那你就去水泥厂当工人吧。毛主席也说了,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你的选择是对的。  何了凡成为了丁县水泥厂的工人。厂里上上下下对他都很尊重,都晓得他是了丁县人民武装部于长松政委的救命恩人。他也从不摆恩人架子。厂里要他在政治学习会上讲一讲他救于政委的过程,他坚决不讲,因为首先是于长松替他挨了一枪,才有他后来的回报,这不是值得摆的功劳。  何了凡很爱这份工作,干起活来很卖力,一年之后,厂里让他当了个班长,管十来个人。    第五章
  第九章  泥鳅爱往松处钻    春暖花开的时候,何了凡和半音准备下山去看看郭如玉所描述的景象。  他们在长途汽车站旁边的一个小旅社里安顿下来。他们不打算去惊动县长,不是怕他不喜欢,他们是不习惯进屋就脱鞋,痰也不能乱吐,坐在被郭如玉收拾得一尘不染的房子里浑身不自在。  安顿好之后,何氏父子到长途汽车站去看热闹。  过去长途汽车站的一溜敞蓬如今改成了一栋四层的楼房,人们候车买票不必经风历雨了。候车室大门两侧有一个长廊,长廊的一侧被擦鞋的、修锁的、炸油货的、卖干菜和土产的、摆地摊卖鞋垫皮带扣指甲剪老鼠药等小商品的占领了。另一侧就如郭如玉所讲的坐着一排瞎子,有十来个,他们每个人备有两把椅子,一张自己坐,另一张留着给来算命的顾客坐。他们把探路的棍子靠着身后的窗台,把装着水壶、香烟和测字工具的布袋子放在窗台上。他们的脸上都堆着笑容,抽着烟卷说着话,恭敬地接待着顾客。长廊的另一边很拥挤,瞎子们这边却很宽松,但绝无他人来侵占这方领地。不时有公安巡警从车站前面的闹市经过,何了凡看见,他们根本没有来赶走瞎子的迹象。  算命先生们有的在县里租房住,有的就是附近乡下人,他们像上班族一样早出晚归,中午就在旁边的摊子上吃几个包子或吃碗面。  何了凡对儿子说:看来郭如玉说得对,这事真是没人管,可以公开搞了。  何氏父子老在山里跑,不知外面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出来一看,想想用句当时很流行的话“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来形容也不为过。  何了凡和儿子商量也准备到县里来做,县里毕竟是一口大塘,塘里水深好养鱼。县里来来往往的人多,人多了什么生意都好做。了凡父子蹲在汽车站对面的菜市场观察了半天,见十几个瞎子,半天下来,都要接上七八个业务,而他们在乡下爬山越岭,过河渡水,有时候一天都开不了张,而且乡中大多没钱,微薄的报酬都很难兑现,要么打个欠条,要么给几个鸡蛋和一包干菜什么的。腿脚如不灵便,舍不得跑路,混一口饱饭吃都困难。难怪瞎子们要云集到此,在这里等鱼上钩自然比到处去撒清水网要强十分,而且开的都是现钱。何了凡说到县里来做,半音当即举双手赞成。他赞成主要还是因为县里比乡里好玩。再说想吃个包子,只要身上有钱就能吃得到,不像在乡下,有钱也只能空想,在何半音二十岁进城居住之前的最大愿望,是如他父亲当年一样:想吃包子就能够吃上包子。每次何了凡带儿子来县里,他都要让儿子痛痛快快吃上一顿包子,但他不让儿子过量,不能像自己一样太贪婪,把一个美好的食欲给活活毁掉。  一旦决定了要到县里来做,何了凡觉得要去问问于政委,听听他的意见。  从长途汽车站到县政府,抄近道走小路,翻过一个山坳就到。山上有一座小庙正在扩建,看来规模要扩大十几倍,今后一下长途汽车便可以登山拜菩萨。被脚手架裹了的大庙已露出一只彩绘的檐角来,阳光照着甚是夺目。相比之下,寺庙下面一个小学校的屋顶便显得十分寒酸,为了让香客有一条好走的上山路,小学校的围墙被拆除一半。过去比哪里的庙拆得快,现在庙比学校修得好,何了凡有些看不懂。但明白了既然能够大张旗鼓修庙,今后可能不会再搞拆庙的运动了,这事可以与瞎子公开上街算命联系起来看。  于政委说得好:现在国家以经济建设为中心,重点是要把经济搞上去,把老百姓的生活搞好,至于修庙啊算命啊什么的无益也无害,就让他们去搞吧,只要不犯法、不扰乱社会治安、不找政府要钱添麻烦就行。  这样何了凡便放心了,坚定了来县里做的信心。  于政委把何半音拉到跟前,说:这孩子一下子就长大了。咳,你记性那么好不读书,真有点可惜了,我看,去学门手艺吧,手艺钱,万万年,只有手艺饭吃得长久。  又问何了凡:你打算叫他干什么?  了凡说:还没有想好。  政委批评:你这个爷是怎么做的?不想事。这样吧,你想学什么,跟我讲,我来帮你张罗。  何了凡不好意思地对政委说,儿子只能跟他干这一行。  政委张大嘴巴,不知说什么好。好一会他问半音:你愿意吗?  半音点点头。  政委瞪了老何一眼:要是在过去,你这叫做迫害青少年,你会被枪毙的。  老何忙说:你批评得对,批评得对。  郭如玉很热情地接待了何氏父子,因她儿子做平术生意赚了钱,把她的本钱还给她了,要是这宗买卖亏了,还不晓得怎么收场。当初这钱交给郭向阳去玩是于政委不知道的,她的心一直吊在半空中,能有这么一个好局面,真是要好好的感谢何氏父子。  郭向阳有了点本钱,到省里发展去了。郭如玉担心他在省里混得不好,把老何拉到一边,悄悄的说很想请他给算算。何了凡说在这里干这个不好,因为于政委是不相信这些东西的。他说这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打个比方,一个人病了,他不愿打针吃药,你派个郎中去也没有用;把衣服脱了洗澡没有洗的地方还是不能洗;汽车好开要是没有路也开不成……再说人都已经去了,拉也拉不回转了,何必再做事后诸葛亮?如此一说,郭如玉也就不好勉为其难了。  从于政委家里出来后,何氏父子决定到县里来谋生活。  何了凡找到棺材铺里一个老雕花木匠,请他找了一块六寸宽、两尺长的梨树板子,做个小招牌,上面刻上两行字:  爱奉承休来问我  喜直判指引前程  四天后牌子做好了,见那硬实的木板上,漆的是黑底绿字,字是学的柳体楷书,阴刻的刀法苍古有力,令何了凡爱不释手,他是跟他的师傅寅斋公练过柳公权的字的,识得好歹。  何了凡要请老师傅去吃一碗牛杂面,老人家说:年纪来啦,都七十五了,晚上不能多吃了,你要感谢我,就看看我还能活几年。  何了凡说:要是今年你的兄弟姊妹有打破,你还有十年寿命。要是没见,你明年开春有一大难,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老人说:唉,一个月前,我二哥,他走了。  何了凡说:你要经常去拜拜你二哥,他替你挡了一劫,多给了你十年寿命。  何了凡扯了一块布,做了个袋子,装了这块招牌,打算堂而皇之领着儿子在县里做事。   何了凡在长途汽车站旁不远的地方租了一间七八个平米的小房子安身,在一个楼梯弯里放个煤炉子做饭,到三十米外的公共厕所里方便。尽管生活艰苦,毕竟比四处漂泊、担惊受怕要好。  何了凡像算命先生一样,在汽车站那个长廊上摆了三把凳子,将那黑底绿字的小招牌挂在窗台的风钩上。瞎子们一探棍子,晓得加了人,便主动互相靠拢一点,热情地给何了凡腾出一个位子来。老何请瞎子们吃了一碗面,算是相认、算是入伙、算是回报。  何了凡的招牌很管用,加上他是个光子,与人交流多了许多方便,他的生意就要好一些。一听有脚步声近了,瞎子们眨巴着眼睛满脸堆笑指望顾客光临,谁知却是在何了凡那里排队。到了第五天,这个阵势愈加明显,瞎子们脸上的微笑中便多了些尴尬和失望,这时何了凡便有点心怯了。  半音在开张那天只坐了半天,就再也不肯与瞎子为伍了。人家看瞎子一眼,再看他一眼,他就坐不住了。耳边好似有个声音在说:你年纪轻轻一表人才,就跟瞎子混在一起,抢人家瞎子的饭碗,成何体统……  半音对父亲说他宁可在家做饭,也不想去守摊子了。  何了凡也觉不爽,说:他们都是瞎子,只我们是光子,总总不是个味。  又过了一天,何了凡没有再去,把那个小招牌挂在出租屋的门头上,他说:做个姜太公算了。半音也觉得这样好。  出租屋的房东也是个穷人,子女都不管他,他就靠着祖上传给他的两间屋养老。他自己住一间,租一间给何了凡,每天在瞎子附近卖盐茶蛋。见何了凡把招牌摘了,便问:你做得好好的,怎么不做了?  了凡道:光子和瞎子坐在一起,怕有抢生意的嫌疑,我儿子也不愿意。  房东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不存在谁抢谁的生意吧。  人家倒是没说什么,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也罢,你们真是厚道人,好人会有好报的。酒香不怕巷子深,真做得好,会有人找上门来的。  托你老人家的福,要是有人问起我们,请你指指路呵。  这个我做得到。  那就感激不尽。  房东说:谢什么,有饭也该大家吃嘛。  其实干这行的高手,大可不必摆摊设点,靠的是口口相传,互相引荐。有心求教,踏破铁鞋也要寻了来,就如那郭如玉母子俩,当初不惜跑百八十里路去找何氏父子。  何了凡父子退守陋巷后,该来看相测字的照样要来,新面孔大都是老顾主介绍来的,一点也不比在显眼的地方弱,有时候这小房子里还站人不下。也有乡下人老远来求看牲口的,他们也不拒绝,不论赏封多少,两个人必分一个去。眼看生意做得很好,何了凡高兴,心想照这样下去,自己养老和儿子日后结婚也无什么忧虑了,便要感激这个宽松的社会环境,看来他师傅寅斋公真有点先见之明,说这一行日后可混得一口饭吃,终是到了应验的时世。  一次下大雨,下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清早起来,何了凡伸脚去探鞋,却是踩在水里,屋里竟有了齐膝深的水,自大红山流下来的河水猛涨,把靠河的老街淹了大半。何氏父子忙抱着行李逃了出来。  正值何氏父子狼狈逃窜时,一把大伞当头罩了过来,一个胖子把他们父子俩拉进一辆停在路边的小汽车里,一直拉到了丁县政府招待所的一间体面的房间里。  胖子说:我找得你们好苦呵。  何了凡说:这位兄弟,你没有找错人吧,我不认识你啊?  胖子问:你是叫何了凡先生吧?  是的。  这位该是你的公子何半音先生吧?  什么公子公子的,他是我的崽。  这就对了,我找的就是你们二位。  找我们有什么贵干哪?  我是奉命行事,找到你们,然后安置好你们,我的工作就算是完成了。  何了凡说:我没搞懂。  胖子说:我也不懂。等雨住之后,我们去看房子。  了凡不解:看房子?  胖子说:对。    第十章  塘大水深好养鱼    百八十里街顺河而建,老城加上新城,拉拉扯扯、婆婆妈妈差不多都有十里长了。河水是由南往北流的,流成个弧形,抱着十里长街。老城依着山势,新城往开阔处走。有钱人和年轻人都住到新城去了,留在老街上住的大都是买不起新房子、不愿赶时尚的人。  何氏父子选择住在老街上一个叫做流星巷35号的两间房子里,隔出半间来做厨房,半间吃饭,一间住人,比汽车站那出租屋相比强了十分。  那个不愿公开姓名的胖子要给何氏父子租房,何了凡坚辞不受。毛主席说过: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可不能轻易占便宜、无端的得人好处。  胖子说:你们给我的一个朋友指点过迷津,他发了财后,一定要来报答你们,但此人做好事是不愿图回报的,也不愿露脸。他听说你们想到县里来发展,就想给你们租个房子住,好有个落地生根的地方,这事不大,只能表示他的一点诚意,他是决意要以德报恩的,你们就接受了这一片心吧。  何了凡说:要成气候要发财,都是人家的命大,也不是我们给的,我们只是看看,而且也得过人家的赏封了。我们不想欠下这笔人情债。  胖子慌了:那,那怎么办?  老何问:你那朋友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  胖子:我不能说。  是不是当年做平术生意的老洪?  胖子:我真的不能说。  了凡说:那我不能接受。我们不能不明不白得人好处。  那胖子差不多就要哭了:那你就把我搞惨了,这事你要是不接受,就等于把我的饭碗给砸了,老板会说我连这么一个简单的事情都办不好,马上就会把我给辞了。这样吧,看在我的一家四口靠着我的这份工作的份上,你们先住下来,哪怕只住一宿,第二天走人都行,你要让我把这差交了。  话说到这一层,估计那胖子也不像说的假话,老何心软,就答应先住下来再说。  胖子要何了凡在新城区热闹的地方找个房子,人气旺就好做生意,不要考虑钱。而何了凡却在老城区选了个偏僻的地方,理由是他怕热闹,其实他是不愿意多花人家的钱。流星巷在半山,推窗可见河,又听不到汽车的声音,实在是个好地方,不晓得怎么会被时尚冷落。  流星巷的巷口拐角处,有个叫“胡记”的南杂店,是一家很老的店子,姓胡的老板祖上就是做小生意的,这家百年老店一直姓胡。解放的时候,这家店子曾经充过公,后来因胡家出了个烈士,又把这家小店还给他们了。  胡记有好酒,酒历来是自家酿的高粱酒,他们从来不卖其它酒,有钱赚也不卖。一只可装十来斤酒的青花瓷坛就摆在最显眼的地方,旁边放着两只自制的竹筒。一只竹筒盛一两,另一只竹筒盛二两。有人来打酒,坛口上用粗棉布包着谷子的坛盖被移开,长把的竹筒伸进坛口,咚的发出一声美妙的声音,这酒香便荡漾开来,自坛口溢出,那好酒之徒便开始吞口水。这样沽酒的方式、这种竹筒打酒的美妙声音,大概持续了百把年了,胡姓后人丝毫也不想改变它。显然这样的沽酒方式以及当街销售这样的酒,早已被发展的时代所淘汰,所不屑,眼前也只有一些上了点年纪的人爱来这里沽酒和吞口水了。  何了凡算得一个。  自何了凡入住流星巷后,他便是胡记的老顾主。只要在家,天天必到,风雨无阻。每天早晨醒来,他匆匆抹一把脸,便风急火急往外跑,像去救火,像有人在后面追赶。还隔着店子十来步,他必发出一声响亮的咳嗽,提醒胡记的守店人:他来了!无论是胡记的男人和女人,早已熟悉这个咳嗽声了。这咳嗽声是一个报信的讯号、一个贪婪而迫切的讯号。每听到这个咳嗽声,胡记的人便要放下手中的活计,飞快地揭开包着稻谷的盖子、飞快地将盛二两高粱酒的竹筒“咚”的一声沉入酒坛中,当酒香直冲出坛口时,何了凡的鼻子就准确地扑在坛口上了。竹筒迅速将酒提了上来,余酒滴落到坛子中发出金属般好听的声音,这时何了凡便自己动手抓过一只古老的青花酒碗,准确地托在竹筒下,那来不及掉到坛子里去的余酒,便滴在酒碗中了。待酒徐徐流入杯中,何了凡两眼炯炯发亮,欣赏着这美好的一刻,他的鼻孔张到最大,脸色潮红,喉结迅速运动,呼吸越来越快,给人的感觉是这酒要是还慢一拍倒入碗中,他就会支撑不住倒下去。当竹筒滴尽最后一滴液体,口朝下被高高举起时,何了凡那只手激动得颤抖着,将青花酒碗款款地送到嘴边,只听得“咕咚”一声,二两高粱酒便被那抢劫犯似的喉咙一下悉数送进肚中。二两酒一口吞下,这是何了凡的风格,他爱喝急酒,爱喝空肚酒,喝空肚酒的好处是趁着人睡了一夜,肚子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了,这样,酒便会一滴不浪费地沁透到五脏六腑,可以把所有器官的积极性都调动起来,这一天大家都会工作得很起劲。当一口酒“咕咚”一下很响亮地滚下喉咙时、当何了凡确信这酒的元气被迅速地送到了五脏六腑时,他才长长地嘘出一口气来。于是,崭新的一天便展现在眼前了。很多年来何了凡一天只喝一次酒,一次只喝二两酒,一两不过瘾,超过了二两怕误事。  一个爱酒的人不会对天下名酒不知道,何了凡也能一口气说出五粮液、茅台、西凤等等几个老酒牌和新酒牌。但说归说,羡慕归羡慕,他爱喝的还是胡记自酿的高粱酒。老胡祖籍也是十八里铺,小时候在十八里铺生活过,老胡深爱着十八里铺的高粱,这高粱是千辛万苦从石头缝里长出来的,为了防御野猪侵袭,还要安排人给它守夜。用这等高粱蒸出来的酒自然不同一般,每年高粱成熟时,老胡便要上门去收购高粱,十八里铺的高粱基本上只能供老胡家蒸酒用。品着胡记的手艺、想着老家坡里高粱的倩影、回忆着夜半断断续续响起的赶野猪的竹梆筒声,那是多么惬意的事情呵。  何了凡喝完酒,赶紧到巷子对面的老汤家吃面,为什么要赶紧呢?要依仗这面条把酒气压住,不许它从喉咙口跑出来。老汤家的男人比女人能干,女人大多是干点洗碗擦地的活,炒臊子下面全是男人撑持。老汤死了之后,子承父业,继续下面。小汤年纪轻轻就一脸的皱纹,大家仍然叫他老汤,这样叫实在有些不忍心,但为了缅怀老汤的手艺,这样叫对安抚肠胃有益处。小汤也没意见,只要父亲的死没有影响生意,人们照样来捧场,叫他什么都行。  在百八十里街,何了凡只习惯喝胡记的酒,只吃老汤店里的面。儿子何半音既不喝酒也不吃面,他爱的是包子。何了凡喝好酒吃好面后,便给儿子带几只包子回去,儿子喜欢糖包子和肉包子一起吃,父亲便给他带两只糖的两只肉的,半音将四只包子拍成一个大饼,慢慢品味。  老胡和老汤让何了凡记账,一个月结算一次,了凡觉得这样也好,省事。头一个月何了凡去结账时,老胡和老汤说有人给结走了。说是那个给他们租房的胖子来结走的。老汤还补充说,这位不愿公开姓名的老板委托他从此以后供应何了凡父子的大米、油和藕煤,并三天送一斤猪肉和一斤鸡蛋。没了就送,不要浪费,也不要空缺。  老汤说:这事你们两爷崽要配合我啊,什么时候没有米了,没有油了,没有煤了,一定要告诉我,我马上给送过去。人家给我做了生意,还额外给了我报酬,我也答应了人家一定会做好的,不要让人家说我不守信用呵。  老胡说:你们可是碰上财神爷了。  老汤说:看样子,这个老板要供你们两爷崽一生一世的吃喝,还是你们那手艺好,帮人一时,帮己一世。  何了凡说:你们两个不是口里冇得味给我画饼吧?  老胡说:不骗你,我和老汤是昨天晚上被人家找去说的。说着老胡和老汤便把近一个月的账单拿出来,当着何了凡的面给撕了。  何了凡说:这,这,这,何必呢,何必呢,我们两爷崽又不是过不下去,喝点小酒,吃点小菜饭,租个旧房子,还是没问题的。  老胡说:你那个房子,人家把五年的房租全付了,那个房东笑得只差没掉下巴。  何了凡说:不能这样老得人家好处,劳烦二位给我们辞了。  老汤急了:那你就把我们害苦了,我和老胡都已经答应人家了。  何了凡就有些生气:这个主你们怎么能给我做呢?  老胡说:老何你莫急,依我看,人家又不是给你们置房子,买电视机,给十万八万的票子,我看人家也只是要表示一点心意,给的也不多,算是个小人情,你们要是不接受,恐怕人家心里也不安。  何了凡也就只好暂时领了这份情,心想只要在县里做开了,站住了脚,稍稍混得好一点,便马上搬家,得了人家的好处,始终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不欠人情债,睡觉也安稳。  何氏父子不久就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和流星巷的人相处得也很好,尤其是老何,已经离不开老胡的酒和老汤的面了。何了凡把那个小招牌拿出来挂在矮檐下,算是安营扎寨开了张,开张时老何叫上老胡和老汤,做了几样菜,几个人在一起,吃了一顿饭。老胡和老汤准备买挂爆竹来放,何了凡同意,但何半音不同意,也不晓得为什么不同意,或许是儿子不喜热闹或者是不喜张扬。父亲见儿子不同意,便叫老胡和老汤免了这份客气。何了凡刚到,流星巷人便晓得了他和县长于长松的关系,老胡问何了凡:你们打算在这里长住下来,怎么不请请于县长?  了凡说:算了吧,也不好叫他到这种地方来,他毕竟是一县之长呢,怎么说,我们这干的也不是一个蛮体面的职业,不能给他添光彩,便不能为难人家。  何了凡不打算去请于政委,但于长松要找他。一日老胡领着郭如玉来找老何。老何一见郭如玉突然来访,不禁就红了脸,心里就怪老胡,怎么可以不预告一声呢?其他客户可以随便来,郭如玉就不能随便。看这屋里一团糟,这样子怎么可以接待县长夫人呢?年轻的时候,他毕竟也是暗恋过她的,这便是他要红脸的理由。老何手忙脚乱收拾东西。郭如玉善解人意地说:还收拾什么,家里没有个女子,有这么干净,也算是不错了。  老何抱愧地说:真是对不起,不晓得夫人要来。  郭如玉说:老于生你的气呢。  生我的气?  你到县里来了多久啦?  有两个多月了。  你看你看,来了两个多月,也没告诉老于一声,他很生气。  不敢告诉你们。  怕什么?  我们干的这活,毕竟不体面,上不得正坛,怕给政委丢脸,更是不便在县委机关大院出出进进。  嗯,这倒也是一句真话,可你和老于是什么关系?他在家骂你了。  骂我什么?  他说要是你不认他了,他会一枪崩了你。  老何就笑:没去看他,不等于不认他吧?  郭如玉说:老于也是的,都到地方上多少年了,还老是枪呀枪的。  又说了些闲话,郭如玉说:老于要我来,说要请你办一件事。  老何道:政委要我办的事,说“请”就真是见外了。  郭如玉:老于说明天省里有个领导来,还是他的好朋友,他想请你们父子俩给好好的看看。我说这命相是天生的,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不好也给说好一点,你叫老何他们怎么看?老于也很为难,说朋友来了,总不能让他不愉快吧。老于说,要是这人真是个好相呢,好办,好的要说透。要是有问题,不好的呢,尽量少说,或者说得含蓄一点,你看我这话说清楚了没有?  老何:我明白。这样的事我们碰得多。  郭如玉:那你明天不要走了,县上有人会带他来的。本来要请你到招待所去看的,可是客人诚心诚意坚持要来拜访你。  老何道:好,我在家等着。  这是于长松第一次开口叫他干这等三教九流的事情,这也可以视作一县之长正式表态认可他的工作,老何便有了些受宠若惊的感觉。为了接待好政委的客人,老何打扫了卫生,还买了些糖果摆上,以示重视。  第二天上午十点半,郭向阳和县上的人把这位领导同志带到了流星巷35号。为了保密起见,待领导同志进了老何的门,其他人便在巷口上站岗,准备挡住不速之客,以免打扰,让他们在屋里安静地呆着。  一个小时后,老式的木门“吱呀”一声响,只见客人握着老何的手走出门来。客人满脸喜气,看样子他很高兴。  当晚于长松让人把何了凡叫到了他家,见面便问:看得怎么样?  了凡道:我按照你的要求,好的多讲,不足的少讲。  这个人怎么样,你说给我听听。  这人少年寒苦,但聪明好学,祖上有厚福之人,可得其庇荫。命中又兼有贵人相助,中年可得志,前年去年今年,年年有进步。  你都说给他听了?  当然。你交代了,好的要说透呀。  不足之处呢?  不足之处呢,我看他聪明不能太过,跟人不可跟得太紧。所谓水可载舟,也可覆舟,贵人可以帮你,也可累你。皆因贵人位高权重,惹人眼目,尊他的人多,妒他的人也会多,若是太近了,难免不被牵扯进去,所谓伴君如伴虎,就是这个道理。  嗨,我看你还蛮懂政治呵,你这一套,我都讲不出来,我看你可以做个县长。  讲得好有什么用?讲得好不如想得好,想得好不如做得好,做得好不如命好。命里只有三格米,走遍天下不满升。  不对,你这是悲观主义。  不是我悲观,我师傅是这么教的。  哼,不过你也说对了,他如今跟的,正是一个省级领导,当官当到省级,也算得上是个贵人了。你的意思是,要是再跟这么紧,他的个人前途会受到影响?  恐怕还不止是影响。  这些话,你告诉他了吗?  按照你的指示,讲是讲了,但不会讲得这么明白。  那怎么行?  我暗示了。不讲,便是我的不对,干我们这一行,该讲的一定要讲,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不能做损德的事。但有些话,可以讲得明白,有些话,不能讲得太死。至于他能不能听出来,就全靠自己去悟了。  你倒头头是道呀。  干一行,就有一行的规矩。比如你们当官的,就要讲究公正无私。  你别教我怎么当官,你那什么狗屁暗示,要是他听不出来怎么办?他应该与领导保持点距离才好啊。  不要着急,一切自有分解。  你的意思是听天由命啰?  那又能如何?  咳,我看你呀,看了也白看,人家还是不明白,好在我不信这个。  了凡说:可你还是信过我一次的。那一次,要是依着你那性子去寻死路,会有今天的好日子吗?不是把郭如玉拱手送人了吗?  了丁县人都晓得:于长松脾气再大,只要一谈到郭如玉,就没脾气了。  县长道:那是事关性命嘛,看来还是听比不听好,哈哈。  了凡告诉政委,他朋友给了他两百块钱,他只收了三十三块三毛。  县长说:你真蠢,省里干部有钱,人家给你,你就只管收。  了凡道:我们这一行,是注定了不能靠这个来发财的,一想着发财,就会像有贪心的法官一样,不公平,那样做就会短阳寿。  县长道:嗨,嗨,这话也讲得不错,我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你有这个水平?  了凡:不敢乱讲呵,怕你一枪崩了我。  于长松爱听这话:晓得怕就好,告诉你们呵,我们是一家人不说二话,这个人叫做刘铁,是大青山人,他们家离我们十八里镇,也就只十多里路。刘铁如今在省里当处长,为人忠厚,做事扎实,我看要是老天不瞎眼,他就该有个好前程。我去省里办事,不住酒店,要住他家里的,这个朋友,我是交上了,你们也要交这个朋友。刘铁的伯父便是鼎鼎有名的刘大山将军,这个人你们不会不晓得吧?也算你老何有眼力,把这个也看出来了。我的老上级,曾经也是刘大山的部下,这层关系,你们想想看,有多亲?你们认我,就要认他!有些话该怎么去提醒他,我不管,你们看着办吧,反正不能坏他的好事,影响他的进步,好不好?  话说到这个份上,何了凡便要把头点到让政委放心为止。  告辞于长松的这天晚上,何了凡一直想着白天的事情,越想越睡不着,半夜里忍不住把半音叫醒:我有个事想和你商量商量。  儿子说:什么事不能明天讲啊?  不行,我这人心里藏不下事。  讲吧讲吧。  还是白天的事,这事我怎么也放不下,我们这次被于政委给蒙了,他们当领导的,习惯了报喜不报忧,我也受了影响,只拣好的讲。而干我们这一行,一是一,二是二,实在是不能这样做的,这事呢,又不能再对刘铁说什么,可又怎么向政委交代呢?  你还想着这事呵,你以为政委还记得这芝麻绿豆小事啊,一县之长,要管的事多着哩。  那不行,政委这边的话是一定要回的,我和他可是生死之交,不一般。  那你想怎么回话?  我这不是叫你也想想办法吗。  我没有办法。  儿子呵,看来我们这碗饭,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好吃的,你以为真的就可以“爱奉承休来问我,喜直判指引前程”?不是,不是。我倒是想了个长久之计,我想我还是把我那篾匠手艺捡起来,让人家觉得我是个篾匠,看相呢,是我的副业,看着玩的,碰上了好看的,就给看看,有麻烦的,有些事不便说穿的,就不看,就说我是个篾匠,这样就有了退路,你看这样行吗?  我可不会跟你学做篾匠。  我又没有要你学这个。  我不会学你当缩头乌龟。  唉,你还太年轻,到时候你就会晓得做人难了。  半音烦了:好啦好啦,你爱怎样就怎样,我要睡觉了。  夜就苍重起来,小何一下就睡出鼾声来,老何却还是难以入睡,他脑子里不时浮现刘铁兴冲冲地出门去的样子,可以看出来刘铁根本就没有听出他话中的话。倘若他的暗示被忽略了,被误解了,那就不异于是误人前程了。想到这一层,何了凡就像欠了人家的债、偷了人家的东西一样难受,越发睡不着了。  第二天,何了凡起床后干的头一件事,就是把那块写着“爱奉承休来问我,喜直判指引前程”的招牌摘了下来,找块干净的塑料布包着藏了起来。在老胡那里,他头一回没有喝完那二两酒。在老汤那里,他头一回没有吃完一碗面。  老何走到街上,买了把篾刀,置办了做篾活的行头,还买了两根竹,摇摇晃晃扛了回来。在流星巷口,他看见老胡和老汤都张大了嘴巴看他。  老何把竹子搁在老胡的墙上,擦一把汗,叫道:老胡,来一两酒。他一口吞下那一两酒,叫道:今后要是谁有什么篾活要干的,给介绍介绍啊,我可是个不错的篾匠哩。  老胡和老汤还没有回过神来,老何就扛着竹子上坡了。  老何觉得轻松了一些。  老何打算找个时间告诉老胡他们:他今后的主业是做篾匠,副业是看相测字。    第十一章  树大未必能遮荫    刘铁降生于与大红山一脉相连的大青山下。  刘铁的青少年时期与何半音等山地孩子一样,从小就浸淫在乡间的神秘文化之中,接受着乡村神道文化的熏陶和教育。在他刚开始懂事的感官中,听到的音乐,是唢呐、胡琴、牛皮鼓和铜锣的演奏,无论是婚庆还是丧葬,乐师们演奏着大体相同相通的曲调;看到的舞蹈,是道士为亡人念经、做道场或是作法替病人驱魔捉鬼,他们穿着长袍,手舞足蹈,做着各种夸张的动作,口里喷着火,打着赤脚在烧红的青砖上跑过,北方人叫做“跳大神”;一个孩子,最基本的功课是每天早晚要洗净手脚,心怀虔诚,到柜子顶上拈上几根草香,点燃了,去敬奉祖先和神明,家家户户都是立有神龛的,孩子小了,够不上神龛的香炉时,需准备好凳子垫高了,把带着一家人的敬仰之情和对未来生活的万千祈望插入香炉之中。大人早晚的功课在地里,这与种地求生同样重要的精神劳动,一般便由孩子来完成;许多孩子生下来便要请算命先生“打流年”,“打流年”是根据一个人的生庚时辰来预测一生的福禄寿禧、命运波澜,都写在一个叫做“流年簿”的本子上,供一生翻阅;封闭而静穆的山地里是很难见到一张陌生的面孔的,孩子们见得最多的是剃头匠和算命的瞎子。剃头不好看,算命好看,每有瞎子拄着拐棍、敲打着手中的小铜锣来了,孩子们便跟着跑,他们听不懂瞎子讲什么,但看见听讲的大人们多是面带庄严、鸡啄米似的点头称是,便觉得这瞎子是了不起的人了,便肃然起敬,便不敢使坏,生怕被看不见的人看破内心的鬼动作来;除开和尚、道士、算命先生有本事,乡中还有不少有本事的人,要是有谁家的小孩受了惊吓,无端发烧,夜哭不止,家长必去请那懂巫术的能人上门来,巫师用红布包上一包米,做个枕头让孩子枕了,然后念个咒语,伸出中指和食指,在空中画个叫做“符”的东西,喝一声“去”,大致这缠人的邪气也就被驱赶出门了,这孩子的哭闹一般也就止住了;山地蛇多,那时候对付蛇的办法不是捕杀,也绝不会有人以蛇为食,但各地都有会治蛇伤的术士,五月初五过端午,治蛇术士这一日最忙,他要被各家各户请到家里去“画蛇水”──农家备一桶水,术士默念着咒语,伸出中指和食指在水桶上方画出些符号,这桶水就变成了防蛇的灵丹妙药,家人喝上一碗,这一年中可保得上山下地不被毒蛇袭击。大概那“蛇水”一经注入人的血液里,便会产生一种什么气味,蛇远远的闻到了就会难受,就会掉头而去,就像是一个人闻到了屁臭,会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捂住鼻子走开。十八里铺除了何了凡的老婆死于蛇伤外,还没有发生过蛇咬人的事件,恐怕这与大家都能够自觉地在五月初五那天喝上一碗“蛇水”有关。在大红山一带,每年都会发生蛇咬死羊、猪甚至牛的事情,这些被毒蛇咬死的牲口一身发绿,没人敢去动它,一般是就地挖个坑给埋了。因常能目睹如此惨烈的事件,哪怕是一个最调皮的孩子,也不会拒绝喝“蛇水”,何了凡的老婆不是山里长大的,不晓得蛇的厉害,更不相信一碗水便能让蛇走开,终因她没有能够做到入乡随俗而死于蛇祸。  乡间凡有人居住的地方,必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庙宇,庙宇的设置有如政府的行政职能部门,层次分明,等级森严。土地庙最小,半人高即可,它的职能是管着附近几户或十来户人家;管一个村或一个乡的叫社主神方庙,里面供着菩萨,可容得数十人于内敬奉或遮风躲雨;管一个县的叫做县主神方庙,即精神领域的县太爷了。神方者,一方神圣也,凡本地降生的孩子,要持了香烛鞭炮供果,去神方庙里给“上户口”。凡过世的,要到神方庙里去注销户口,然后在此代办阴间的户口,如不经办这道手续,逝者便成了没有落脚处的孤魂野鬼。县主神方庙,一般会有一些规模,可容得下和尚、道士和出家人。了丁县正在大兴土木修建的阳山寺不属此列,其级别相当于现在的中央或省里的驻县机构,它不会管地方上诸如户口之类的小事,它是搞宏观调控的、抓大事、布大道的。开始修阳山寺时,县长于长松等领导建议把住在规模不大、年久失修的县主神方庙里的神明一并请入寺中,这个提议没有获得通过,全因职能和工作性质不同,就不便在同一个地方办公。神方庙里供着一个叫钟大仙的神,钟大仙的前身是个大孝子,这样的神就可以进入阳山寺,因他是一个楷模,一个偶像,身上没有行政职务。  凡庙宇所在地,必是当地最热闹的地方,也是小孩子们最爱去的地方,乡间有了红白喜事,都会去庙里报告菩萨。唱戏、放电影,大多也是在庙宇前的坪里举行,人们绝不会在自己快乐的时候,忘记与土地、神方等生息与共的地方神一起分享。谁家生了小孩、嫁娶、做寿、有孩子考取了大学、做了屋、买了牛等等好事,至少也要请上戏班子唱几本皮影戏,请乡亲们和菩萨一起看,人们认为自家有了好事,是神明庇佑的结果,这是一种谢情的方式。因神明是神圣的,庙宇便神圣,庙宇旁边的东西都神圣,乡中长得最古老的树,多是簇拥在神庙后面,这种树不管是什么名称,一律被尊称为“神树”;在树洞里栖身的蛇叫做“神蛇”;在树上居住的鸟雀虽说不叫“神鸟”,但住在这里的鸟雀最安全,既没有猎人伤害它们,也不会有调皮的孩子去掏鸟雀蛋。这一带的乡间,如今保留下来的最大的树不是在高山上,而是在神庙的周围,20世纪50年代搞大跃进,所有的大树都被砍下来捅进炉子炼了钢铁,只有神庙旁保留下来一些,因怕遭神明惩罚,没有人敢下手。凡庙宇旁,必有水井,这里的井水一般被认为是“神水”,各路神仙可打造出不同品质的神水,有的神水请去可洗得好眼疾;有的神水能清除皮肤瘙痒和疮毒;有的神水喝了可治肠胃方面的病……对庙宇,乡人不敢亵渎,不会放牛羊去那里啃草和排泄,小孩子绝不敢面对着它撒尿。在了丁县这地方,人们最热衷的事情,是祭拜和修缮庙宇以及祖上的坟墓,清脆的声声爆竹不时划破广袤乡村的宁静,这个声音是在告知沉睡于地下和游荡于天上的祖先和神明:怀念祖先和感恩神圣的人们来看望你们了……  后来很多很多地方的庙宇被拆掉了,道士、和尚以及所有江湖术士都被列为如地主富农一个级别的牛鬼蛇神,但这并不能改变人们对于神明的信任和尊重。人们可能觉得神并不能解决现实中的许多问题,但谁也不敢、也不愿否认它的存在。它许多个世纪都存活下来了,都没有在人们心中消亡,一定有它存在的原因,谁也没有理由说服它不必要存在,大家都希望那种人神共存的生活能继续成为人类生活的一部分,至少它能给单调的乡村生活带来一些想象、浪漫和飘渺的精神寄托,就如是冬天里烧的一堆柴火,可以吸引大家坐到一起来,散散寒,聊聊天,有一个聚头。  20世纪50年代某年夏天,大青山某小学一位乡村教师去县里参加暑期学习班时,在报纸上读到了刚刚公布的被毛主席授衔的共和国将军名录,其中有一个叫做刘大山的名字,他将报道抄了下来,带回了大青山。他回乡后没有进自家家门,径直来到刘铁家,那时刘铁还没有出生,不过后来刘铁还是做了他的学生。他把他未来学生刘铁的父亲刘五山从菜园子里叫回家来问话:你是不是有个兄弟叫刘大山?  刘五山说:有这么一回事。  什么叫有这么一回事?  我听说我有个大哥叫刘大山,但我没有见过他,他出去打仗的时候,我还在娘肚子里。  那你不认识他?  在娘肚子里就认得人,除非是你这样聪明的教书先生。  你大哥是不是跟毛主席出去打的仗?  我娘说家里孩子多,没饭吃,大哥就跟着一支队伍吃饱饭去了。  你大哥出去几十年了,就没有和你们联系过?  我娘说他死了。如今我娘我爷都死了,还有什么大哥。  教书先生告诉刘五山说要是没搞错的话,他大哥不但没有死,还当了将军。刘五山问道:将军有好大?  老师说:有省长那么大。  刘五山便来了精神,立刻按老师指引的去县里的民政局落实此刘大山是不是大青山的彼刘大山。  县民政局很负责任,马上和上级联系,很快落实了此刘大山便是彼刘大山。  刘大山当了将军的消息不胫而走,一夜之间便传遍了大青山,这让大青山人平添许多光彩。很多人专程跑到刘大山的老家来看这个出了个大人物的屋场有什么不一样,结果是不但屋场没有什么不一样,连将军幸存于世的兄弟三山和五山也没有半点与山里人不一样的地方。当了将军的刘大山不打算回来,这让乡亲们很失望。刘三山和刘五山也不打算去北京认兄弟,这一点大青山人很支持。山里人有个不好的脾气:不管你的官有多大,钱有好多,你要是摆架子,他尿都不会朝你屙。你敬他一尺,他就会敬你一丈。  一直到刘铁长到六岁,这个格局才发生了变化。那年刘大山在离开故乡三十多年后,第一次回家。但刘大山荣归故里远远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风光。乡亲们不知道:这时的刘大山正因文化大革命运动的冲击,他的头上已经没有光环了,也就无风光好谈了。  大伯父在六岁刘铁的印象中,看上去和一个农民差不多。但大伯父对他说过的一句话他记住了:战争年代要出人头地就靠打仗,和平时代就要靠读书。  又过了十多年,刘大山第二次回故乡。这次回乡跟上次大不一样,上次只回来一台小汽车,这次一路开回来十台小汽车。  当时有一个能看点相的老乡在一旁看热闹,把刘五山喊到一边,对他说:别看你哥威风凛凛,红光满面,一下开回来十台小车,我看他这也是最后一次回来了,有什么好吃的,多做点给他吃,省得今后后悔;有什么话要说的,也尽管说,以后他也听不到你说什么了;有什么要他帮忙办的,更要抓紧提出来,今后你们一点便宜也占不到了。  刘五山听了乡人的劝说,在刘大山走时,鼓起勇气对他说:刘铁长大了,大哥你带他出去闯一闯吧。  不打算以权谋私给家人和故乡解决任何问题的刘将军说:那么多乡亲们都能够在家种地,我怎么能把自己的侄子带出去呢?  刘五山说:你老弟媳妇望子成龙,没有少请人给他算命,次次都说他要吃几井水,是个要出门赚饭吃的八字,说他命中有贵人打招呼,可我看他胆子小,过分老实,书也读得不蛮扎实,更是没有见过世面,怎么也不像个能到外面混得好的样子。  将军便说:照说我们共产党人不能相信封建迷信,要相信科学。可这个这个问题嘛,怎么说呢,小时候我们那娘也是老给我看相算命,我那时候也是胆子小,看见人家杀鸡都怕,爷爷见我胆子小,叫我去学个缝纫匠,说干这个不要胆子大,可是算命看相的都说我是个出门走天下、能带兵打仗的命。爷爷一听这个话,脸就青了,骂人家先生是放屁。结果呢,我还是没有当成一个裁缝,出去扛枪闹革命了。杀得猪叫是屠夫,只要一见血,胆子就大了,以后我打敌人、杀坏蛋,眼都不眨一下。  刘五山赶紧说:那你更应该带你侄子出去闯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范伟没事走两步图片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