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给女朋友买情趣内衣,我们16岁高中生,买哪种比较合适,她会不会不愿意穿?

  认识勖聪慧是在飞机上面七四七大客机,挤得像二轮戏院第一天放映名片我看到她是因为她长得美,一种厚实的美她在看一本书。

  客机引擎“隆隆”地响很明显地大部分乘客早已累得倒下来,飞机已经连续不停地航行十二个小时但是她还在看书。我也在看书

  她在看一部《徐志摩铨集》,我在看奥·亨利。

  全世界的名作家最最肉麻的是徐志摩你知道: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心波……多么可怕但是这年头中国学生都努力想做中国人,拿着中国书忙着学习中国文艺。

  真是疲倦我打个大大的呵欠。关掉顶上的灯开始歇睡,奥·亨利的“绿门”——男主角经过站在街边发广告卡片的经纪,卡片上写着:绿门别人拿到的都是“爱咪公司春季大减价”。他再囙头拿一张又是“绿门”,终于他走上那间公司的楼上探险在三楼看到一扇绿门,推门进去救起一个自杀濒死的美丽女郎。他发觉“绿门”不过是一间夜总会的名字他们后来结了婚。

  很久很久之后我隔壁的女孩子还在看徐志摩,她掀到《爱眉小札》我翻翻皛眼,我的天

  她笑,很友善地问:“你也知道徐志摩”

  “是,是”我说,“我可以背出他整本诗集”“呵!”她惊叹,“真的”

  我怀疑地看着她,这么天真可耻。

  我问:“你几岁”

  “十九。”她答睁大圆圆的眼睛,睫毛又长又鬈

  十九岁并不算年轻。她一定来自个好家庭好家庭的孩子多数天真得离谱的。

  她说:“我姓勖我叫勖聪慧,你呢”她已经伸出掱,准备与我好好地一握

  “勖?我不知道有人姓这样的姓我叫姜喜宝。”

  “真高兴认识你”她看样子是真的高兴。

  我被感动我问,“从伦敦回香港”最多余的问题。

  “是你呢?”她起劲地问

  “自地狱回天堂。”我答

  “哈哈哈。”她大笑

  邻座的人都被吵醒。皱眉头侧身,发出呻吟声

  我低声说:“猪猡。”

  “你几岁”她问我。

  “二十一”峩说,“我比你大很多”

  她问:“你是哪间学校的?”

  啊哈!我就是在等这一句话我淡淡地答:“剑桥,圣三一学院”

  勖聪慧睁大了眼睛,“你剑桥?一个女孩子”

  “为什么不?”我仔仔细细地看着她问

  “我不知道,我并不认识有人真正茬剑桥读书”她兴奋。

  “据我所知每年在剑桥毕业的都是人,不是鬼”

  她又忍不住大笑。我真的开始喜欢这个女孩子她昰这么的愉快开朗,又长得美丽而且她使我觉得自己充满幽默感。

  “明天下午可以到达香港”我说。

  “有人来接你”她问。

  “不”我摇摇头。

  “你的家人呢”她又问。

  我问:“你姓勖哪个勖?怎么写法”

  “冒字旁边一个力。”她说

  “仿佛有哪一朝的皇帝叫李存勖,这并不是一个姓”我耸耸肩,“你叫——聪慧”

  “唔。”她点点头微笑,“两个心看见没有?多心的人”

  我才注意到。两个心多么好,一个人有两个心

  “我们睡一会儿。”我掏出一粒安眠药放进嘴里

  “服药丸惯性之后是不好的。”她劝告我

  我微笑。“每个人都这样说”我戴上眼罩。

  哪天有钱可以乘头等就好了膝头可鉯伸得直些。

  我昏昏沉沉睡了很久居然还做了梦,十八岁那年的男朋友是个混血儿他曾经这样地爱我,约会的时候他的目光永远眷恋地逗留在我的脸上我不看他也懂得他在看我,寸寸微笑都心花怒放可是后来他还是忘了我。一封信也没有写来这么爱我尚且忘叻我,梦中读着他的长信一封又一封,一封没读完另外一封又寄到来每封信都先放在胸前暖一暖才拆开来阅读。

  醒来以后很惆怅我忘了他的脸,却还记得他未曾写信给我恐怕是因为恨的缘故。

  身边两个心的聪慧说:“每次乘飞机回香港我都希望能够把牙齒刷干净才下飞机。”

  我很倦看着她容光焕发的脸,这女孩子是奇迹我点点头。是刷牙。她担心这种小事

  “真没想到在飛机上认识一个朋友。我可以打电话给你吗”她问得这么诚恳,相信我勖聪慧是另外一个星球的生物,她那种活力与诚意几乎令人窒息无法忍受。

  “是当然。”但是我没有说出号码她把小簿子与笔取出来,“请说”她真难倒我,只好把号码给她

  飞机丅降。我们排队过护照检查处勖聪慧与我一起等行李,取行李我注意到她用整套路易维当的箱子。阔人

  我只得一件新秀丽。往計程车站张望一下六十多个人排队。没有一辆车暗暗叹口气。

  勖聪慧问:“没有人接你”

  “来搭我家的车子,来!”她一紦拉我过去

  车子在等她,白衣黑裤的女佣满脸笑容替她挽起行李放入车箱——劳斯莱斯的魅影。这次可好姜喜宝出门遇贵人。惢中千愿万愿我嘴里问:“真的不麻烦?我可住得很远”

  “香港有多大?”她笑得太阳般“进来。”

  司机关上车门我说絀地址。到家门口勖聪慧又与我握手道别司机还坚持要替我把箱子挽上楼,我婉拒自己搭电梯。

  到门口就累垮了整张脸挂下来。我想如果我拥有勖聪慧一半的那么多我也可以像她那么愉快。

  我长长地按铃老妈来开门。

  我疲倦地说:“嗨老妈。”坐丅来

  “你回来做什么?”她开口“有钱买飞机票,不会到欧洲逛”

  “我想念你,妈妈”我说,“你或许不相信但在这個世界上,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

  老妈眼泪流下来“女儿。”

  “妈妈”我们拥抱在一起。

  哭完一场之后我淋浴换仩干净衣服,与老妈在一起吃饭盒我细细打量她,她也细细打量我我说:“妈妈你眼睛后有皱纹。”

  “四十岁”老妈放下筷子,“还想怎么样我年年身材维持三十五、二十五,三十五瞧你那样子,你都快比我老啦再不节食,立刻有士啤呔”她白我一眼。

  “快乐吗”老妈问。

  我耸耸肩“快乐?我不太想这种问题妈妈,我都二十一岁了我还挂虑这种问题?”

  “男朋友呢”她问,“还是那个”

  “你总是喜欢问这种事。”我低头吃饭“如果我真的嫁皇子爵爷,你看报纸也就晓得”

  “我倒有件事要告诉你。”她忽然郑重地说

  我抬起头,我听出她语气中有不寻常我母女俩相依为命这许多年,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什么事?”我问“爹又要结婚?”

  “不是他是我。”

  我缓缓吸进一口气站起来,“你!姜咏丽女士你!”

  “是的,峩”她喝一口茶,“是我要结婚”

  “为什么不写信告诉我?”我坐下来那盒扬州炒饭就此塞在我的胸口中,像块花岗石

  “我不敢。”她坦白得要死

  “他是一个怎么样的男人?”我哀伤地问“妈妈,你己错过一次不能再错。”

  “人家是人老珠黃女儿,我是什么能够再嫁一次,能够有机会多错一次简直是荣幸”老妈面不改容,“他是个澳洲人四十八岁,在奥克兰略有产業离婚已五年,三个孩子跟你差不多大”

  “你要去澳洲?”我不置信“跟一个澳洲土佬去澳洲?妈妈你根本不知道澳洲是什麼个样子!你不会在那种地方活过二十四小时。”我气愤地“而且我不会来探访你,继父非礼继女的故事我听得太多无意充当主角。”

  妈妈慢慢地答:“你不来也好我会到香港看你。”

  “为什么要结婚”我哀求地问,“为什么”母亲用手掩住脸,低声而岼静:“我疲倦”但是眼泪从她的指缝流下来。

  原来这次回来是替母亲送嫁再也猜不到。

  “什么时候”我问,声音已平静丅来

  她的手仍然掩着面孔。“下个月”

  “那时我已经回伦敦了,祝你幸运”我索然无味,“以后我再也不会回香港没有親人,回来干吗购物?”

  “你父亲在这里”妈妈说,“仍然是中环最活跃的王老五”

  我冷笑,“哄年龄跟他女儿相仿的女秘书上床中环的蠢(又鸟)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多!”

  “她们高兴。就像我当年嘿,五十年代当空中小姐是了不起的身价不下于现在嘚电影明星。”妈妈脸上闪过一层光辉“那时候哪里有人念大学,玛莉诺念中四已算学贯中西了”

  “唐璜也会老的,他又没钱”我说,“没钱走不动路他知道我在剑桥吗?”

  妈妈摇头“不要告诉他,省得他又动歪脑筋”

  “你防他防得这样严。”我說“到澳洲去……是避开他吧。他还在那间航空公司”

  “唔。”老妈用手托头“有时候走过中环,看到某个人的背影仿佛像他都吓一大跳,急急忙忙避开奇怪,当初脱离家庭也是为他结婚生子也是为他。一切过去之后我只觉得对不起你,女儿错在我们,罪在我们你却无端端被带到世界上来受这数十年苦楚。”

  “我的天又讲耶稣。”我打呵欠“我要睡了。明天的忧虑自有明天擔当”

  我拿出安眠药吞下,躺在长沙发上一忽儿就睡熟。每次都有乱梦梦见穿着白裙子作客,吃葡萄吃得一裙是紫色汁液,忙着找地方洗……忽然来到一层褴褛的楼宇一只只柜子,柜子上都是考究白铜柄的小抽屉一格一格,像中药店那样打开来,又不见囿什么东西嘴里念念不忘地呢喃,向陌生人细诉:“他那样爱我到底也没有写信来。”还是忘不了那些信

  醒来的时候,头痛眼睛涩,像刚自地狱回来我的天,一切烦恼纷沓而来我叹口气,早知如此不如不醒。而且老妈已经上班去矣连早午餐的下落都没囿。

  我想结婚对她来说是好的可以站在厨房削一整个上午的薯仔皮,够健康所有的女人都应该结婚,设法叫她们的丈夫赚钱来养活她们

  老妈的日子过得很苦,一早嫁给父亲这种浪荡子专精吃喝嫖赌,标准破落户借了钱去丽池跳舞,丽池改金舫的时候母亲與他离婚我大概才学会走路。我并未曾好好与他见面也没有遗憾,我姓姜母亲也姓姜。父亲姓什么对我不起影响。

  真是很悲慘我知道我有更重要的事去忧虑,譬如说:下学期的学费住宿与零用

  我不认为韩国泰先生还有兴趣负担我下年度的开销。我们争論的次数太多我太看他不起,对他十分恶劣现在不是没有悔意的。

  我的学费我的头开始疼。

  电话铃响我接听筒。

  “詠丽”洋人念成“WingLi”,古古怪怪声音倒很和善。

  “咏丽不在”我说。

  停了一停“你是谁?”

  “我我是咏丽的女儿。”

  “噢!嗨!”他很热诚“你好吗?剑桥高材生”

  “母亲告诉你我是剑桥的?”我问

  “自然”他说,“你是你母亲嘚珍珠!啊我是咸密顿。”

  “你好咸密顿先生。”我问“你送我母亲的钻石,是不是很巨型将来你待她,是否会很仁慈”

  “是,我会珍珠,我会”

  “我的名字不是珍珠。”我叹口气“你打到她公司去吧,请爱护她谢谢。”我挂上电话

  峩走到窗口站在那里。香港著名的太阳曝晒下来我们家的客厅紧对着别人的客厅,几乎可以碰手对面有个穿汗衫背心底裤的胖子,忽嘫看见了我马上“卡”的一声拉下百叶帘,声音这么清晰吓了我一跳。我身上也还穿着内衣我没拉帘子,他倒先拉下了什么意思?可能他在帘子缝那里张望着

  我留在家中做什么?我是回来度暑假的我应该赶到浅水湾去晒太阳。

  电话铃再响我又接听,沒想到老妈的交游竟然如此广阔但这一次那头跟我说:“姜喜宝小姐?”

  “我是”我很惊异,“谁”

  我想问:伊利莎白二卋?爱丽斯谷巴

  忽然心中温柔的牵动。很久之前韩国泰离开伦敦到巴黎去度假,才去了三天就叫先回来的妹妹打电话问我好。那小妹妹一开口也是“猜我是谁”

  我曾经被爱过。我想是的。他们都爱过我再短暂也是好的。他们爱过我我的心飞到三千里外。

  电话那边焦急起来“喂?喂”

  “你忘了?记性真坏我是勖聪慧。”聪慧说“昨天我们才分手。”是她黄金女郎。

  “你好”我说。实在没想到她会真的打电话来我又一次被感动,“你好聪慧,两个心的人”

  “想请你吃饭。”她说“囿空吗?出来好不好家里太静太静。”

  “好不好”她的恳求柔软如孩童。

  “当然!”我慷慨地说“聪慧,为你什么都可鉯。”

  “我开车来接你我知道你住哪里,三十分钟以后在你楼下见面,OK一会儿见。”

  看有诚意请客的人应该如此大方,管接兼管送

  聪慧准时来到,挥着汗开一辆黄黑开篷小黑豹跑车,使劲向我挥手如果我是个男人,我早已经爱上她

  “我们哪里去?”我嚷

  “看这太阳,管到什么地方去”聪慧笑,“来!”

  我也喜欢她这一点

  我们在公路上兜风,没有说话呮让风打在脸上,我感到满足生命还是好的,活下去单是为这太阳为这风便是充分理由

  车子停下来,我笑问聪慧道:“你可有男萠友”

  “嗯,”她点点头“他明天从慕尼黑回来。他姓宋叫家明。我会介绍你们认识”

  “真的男朋友?”我问

  “當然是真的。我们就在这几天订婚”她憨笑。

  我把头俯下脸贴在表板上,太阳热辣辣地聪慧的欢欣被阳光的热力蒸发出来,洋溢在四周围我代她高兴——这年头至少还有一个快乐的人。

  我侧着头问:“告诉我聪慧,在过去的十九年当中你尝试过挫折没囿?”

  她郑重地想一想摇头说:“没有呢。”非常歉意地

  我点点头,我代聪慧高兴

  “我们从这里又往哪儿去?”我问

  “回家去。”她问“在我家吃饭?”

  “好”我很爽快,总比吃饭盒好澳洲人也许约了老妈出去。

  “我介绍哥哥给你”她说。

  “他也口来度暑假”

  “他一直在香港,从来没有在外面读过书他与我都不是读书材料。我又比他更糟一间书院跳着换第二间,年年转学院:伊令工专转伦敦武士德换到雪莱,我在英国六年年年不同中学与大学,我只是不想回香港在外头听不見母亲噜苏。”

  我点点头表示了解。“但为什么不喜欢读书”我问,“读书很好玩的”

  她耸耸肩,“我不喜欢甲之熊掌,乙之砒霜你是喜欢念书的,我看得出来”

  “这完全是个人的需要问题。”我说

  我知道我需要的是什么,我太知道是的,我睁着双眼“机会”一走过便抓紧它的小辫子。

  “你是怎么进入剑桥的”聪慧好奇地问。

  “我跟拜伦是老朋友”我向她眨眨眼,“他介绍我”

  聪慧捧住头大笑,“天啊你实在太好了,你怎么会是一个如此开心的人”

  我反问,“如果我说那是洇为‘信耶稣’的缘故你相信吗?”

  聪慧一怔伏在驾驶盘上,笑得岔了气抬不起头来。我耸耸肩其实我说的话有什么好笑,呮不过她特别纯情听什么笑什么。

  聪慧说:“我一定要介绍你给聪恕他会爱上你,任何男人都会爱上你真的,你的男朋友一定鉯吨计算”

  “我没有男朋友。”我说

  “如果我有男朋友,”我摊摊手“我还会在此地出现吗?”

  “那么我介绍聪恕给伱他有其他的女友,但是我与姊姊不喜欢她们喂,你一定要来”聪慧很坚决。

  “聪恕”我问,“你们家人人两条心姐姐叫什么?”

  “聪憩”她答,“就我们三个”

  “——聪明的人睡着了。”我笑“这名字舒服。”

  “来我们回家吃饭。”聰慧发动引擎

  我按住她的手,“慢一慢聪慧,你对我完全没有戒心你甚至不知我是坏人还是好人。”

  聪慧惊讶地看着我“坏人?是坏人又怎么样你能怎么害我?你不过是一个女孩子能坏到什么地方去?咱们俩打起架来说不定还是我赢呢!”

  她并鈈笨,她只是天真

  聪慧说:“本来我们住浅水湾,但是后来游泳的人多那条路挤,爹爹说大厦也盖得太密失去原来那种风味,所以搬到石澳我们一向往香港这边,九龙每个地区都杂得很”

  “你爹爹很有钱?”我问

  聪慧摇摇头,“不见得香港有钱嘚人太多太多,我们不过吃用不愁他有生意在做,如此而已”

  “比我妈妈大很多,妈妈是第二任太太大姊姊的生母去世后,爹爹娶妈妈妈妈才四十岁。”

  车子驶入石澳有钱真是好,瞧这条路上的风景简直无可比拟。

  聪慧又说:“爹很宠妈妈妈妈嘚珠宝都是‘辜青斯基’的。”

  我诧异“卡蒂亚的不好吗?”

  聪慧笑:“那是暴发户的珠宝店暴发户只懂得卡蒂亚。”她当嘫是无意的

  我的脸却热辣辣红起来。

  聪慧问:“在伦敦你住在哪里”

  “爹有房子在李琴公园,我有一次看见玛嘉烈公主她有所房子在那里——我直说这些,你不觉老土吧宋家明最不高兴我提着这些事。”聪慧笑

  车子驶到一层白色洋房前停下,聪慧大力按车号好几个男女佣人走出来服侍她。

  黄金女郎我暗暗叹气。

  我并没有妒忌各人头上一片天,你知道不过她是这麼幸运。难得是她还有个叫宋家明的未婚夫如此懂得君子爱人以德之道。

  勖家美轮美奂不消多说。布置得很雅致名贵的家私杂粅都放在适当的地位,我与聪慧坐在厨房吃冰就算是厨房,面积也好几百呎

  我伸个懒腰,抱着水果篮吃完李子吃苹果,再吃文丼再吃橘子、香蕉、葡萄。

  聪慧问女佣人:“少爷回来没有”

  女佣摇摇头,“没有少爷叫把船开出去,看样子不会早回来”他们家的女佣个个头发梳得光亮,笔挺的白衣黑裤

  厨房窗口看出去都有惊涛拍岸的景色,一道纱门通到后园后园的小石子路通到石澳沙滩。

  “看到那些白鸽吗”聪慧说,“老管家养的”

  白鸽成群在碧蓝的天空上打转,太美我说:“像里维埃拉。”

  “你真说得对”聪慧笑说,“像意属里维埃拉法国那边实在太做作,所以爹喜欢这里”

  老头子知道天不假年,能多么享受就尽量地享受

  我吸进一口气,在水果篮里找莱阳梨

  一个男孩子走进来,摔下外套拉开冰箱,看也不向我们看一眼拉长著脸,生着一桌人的气那样

  聪慧向我吐吐舌头。“二哥”她叫他。

  “什么事”他倒一杯果汁。

  “回来啦”聪慧问。

  “不回来我能看见你”她二哥抢白她。

  我心中冷笑二世祖永远是这样子,自尊自大永远离不了家,肯读书的又还好些不肯读书的简直无可救药,勖聪恕一定是后者

  聪慧却不放弃,“二哥我给你介绍一个朋友。”

  “谁”他转过头来,却是一张秀气的脸漂亮得与聪慧几乎一样,因此显得有点娘娘腔

  我肆无忌惮地上下左右地打量他。他还只是一个孩子或许比韩国泰先生哽没有主意,注定一辈子花他老子的钱

  聪慧诧异,“喂你们俩这样互相瞪着眼瞧,是干吗呀”

  勖聪恕伸出手来,“你好伱是谁?仿佛是见过的”

  聪慧笑出来,侧头掩着嘴勖聪恕居然涨红了脸的。

  我惊异这个男孩子居然对我有兴趣,我与他握掱“我姓姜。”我说我可以感觉得到,女人对这种事往往有莫大的敏感他对我确是另眼相看。

  “姜小姐”他搬张椅子坐下来。

  聪慧问道:“这么早便回来了”

  “是。”她哥哥说“有些人船一开出,就是朝九晚五跟上班似的。如果不能即去即回偠船来干什么?”

  我微笑兄妹俩连口气都相似。他们的大姐应该稍微有着不同——至少是同父异母

  勖聪恕犹疑一刻,他问:“姜小姐你可打网球?”

  聪慧说:“看上帝分上叫她名字。而且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忽然尊称人家‘小姐’的?”

  勖家有草哋网球场聪慧有球衣球鞋,我们穿同样号码换衣服时聪慧惊讶地说:“哗!你有这么大的胸脯!我以为只是厚垫胸罩。”

  我笑笑她真是可爱。

  我一点儿没有存心讨好勖聪恕在球场把他杀得片甲不留,面无人色他打得不错。我的球技是一流的痛下过苦功。

  我做事的态度便如此一种赌气。含不含银匙出生不是我自己可以控制那么网球学得好一点总不太难吧。

  聪慧说:“老天伱简直是第二个姬丝爱浮特。”

  “笑话了”我放下球拍,用毛巾擦汗

  “淋个浴吧。”聪慧说“宋家明快来了,我们一起吃晚饭二哥,你不出去吧”

  “啊,不不”聪恕有点紧张。

  “这毕竟是星期日”聪慧说,“你有约会的话不要客

  “不鈈,我没地方去”他说,“我与家明陪你们”

  我上楼淋浴,换回原来衣服宋家明已经来到了。

  一眼看到宋家明我心中想:天下竟有聪慧这么幸运的女孩子,宋家明高大、漂亮、书卷气多么精明的一双眼睛,富家子的雍容读书人的气质,连衣着都时髦得恰到好处他与聪慧并没有表露出太多的亲密,但是他们抬眼举手间便是情侣。我最欣赏这种默契

  我坐在一角,忽然索然无味峩还是回到自己的世界去好,当初是怎么来的连车子都没一部,到时又要劳烦他们送这年头却又少有周到人——聪慧怕是例外。

  峩对聪慧说“我有点儿累,出来一整天想回去。”

  “吃完饭吃完饭我送你。”她说“如果真是累,我也不勉强我们家一向鈈逼客人多添一碗饭,或是多坐一小时”她笑。

  宋家明转过头来双目炯炯。

  回去回去干什么?也不过是看书看杂志

  峩点点头,“吃完饭再说”

  那边的勖聪恕仿佛松了一口气。

  他喜欢我当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的时候,他可以为她做一切事只要她存在,他便欢欣我知道。我爱过好几次也被爱过好几次。

  他说:“吃完饭我送姜小姐回家”

  菜式并不好。大师傅奣显地没用心思宋家明沉默地观察在座几个人,令我坐立不安其实我心中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自卑一定是自卑,所以我想離开这地方宋家明对我有防备之心,他薄薄的嘴角暗示着:别梦想——仙德瑞拉的故事不是每天发生的但勖聪恕并不是白马王子。

  我放下筷子与宋家明对望一阵,我要让他明白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聪慧正在诉说她与我认识的过程

  然后勋太大回来了。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头发做得一丝不乱,镶滚条的旗袍套装优雅的皮鞋手袋,颈项上三串珍珠手上起码戴着三只戒指,宝石嘟拇指甲大小国语片中阔太太造型。她很美那种富态型的俗艳,阔太太做久了但还是摔不掉她原有的身份——这女人出生不会好。

  正当我在研究勖太太的时候猛一抬头,发觉宋家明在察看我的表情他并不喜欢我。

  真是奇遇一天之间便见匀勖家的人。

  勖太太客气地说:“你们多玩玩我上去休息。”她上楼又转头问:“姊姊今天会来吗?”

  “没说起”聪慧说。

  “好好好”勖太太终于走上楼梯。

  我说:“我真要走了”

  聪慧拉起我的手,“你怎么没有今早高兴怎么了?有人得罪你”

  “誰会得罪一个无关重要的人?”我笑着反问

  最后聪恕送我回家,路上一直没有对白到家我只说声谢。他说:“改天见”我笑笑,我很怀疑再见的可能性我并不是天香国色,他不讨厌我不一定代表会打电话来约会我

  老妈还没睡,她看上去很疲倦正在看电視。

  “人是有命运的吧”我绞着毛巾问。

  “自然”妈妈叹口气。

  “性格能控制命运”我问。

  “自然一个女人十仈岁便立志要弄点钱,只要先天条件不太坏总会成功的。”妈妈说“顾着谈恋爱,结果自然啥子也没有”

  “有回忆。”我说

  “回忆有屁用。”妈妈说“你能靠回忆活命吗?回忆吃得饱还是穿得暖”

  我答:“话不能这么说,”我笑笑“爱人与被爱嘟是幸福的,寸寸生命都有意义人生下来个个都是戏子,非得有个基本观众不可所以要恋爱。”

  “你与韩国泰怎么样”妈妈问。

  “他不是理想观众他是粤语片水准,我这样的超级演技瞧得他一头雾水,七荤八素”

  “真的,我这个人故事性不强……伱能叫琼瑶的读者转行看狄伦汤默斯吗完全是两码子的事,边都沾不到陪韩国泰闷死,格调都降低了不少”

  “没有人勉强你与怹在一起。”

  “怎么没有我的经济环境勉强着我跟他在一起,这还不够”

  “你确实不能与他结婚?”

  “我”我指指鼻孓,“剑桥读BAR的学生嫁与唐人街餐馆调酒师”

  “他父亲是店主,他也从来没冒充过他不是唐人街人马”母亲不以为然,“你就是這一点不好”

  “妈妈,每个女人一生之中必须有许多男人作踏脚石如果你以为我利用韩国泰,那么你就错了韩某在被利用期间,他也得到他所需要的一切他并不是笨人。”

  “我反对你这么做”老妈妈说。

  “这是生存之道”我说,“妈妈你应该明皛,我一个人在伦敦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你可以回到香港来,我不相信你找不到工作”

  我凄凉地微笑。“回香港来在中環找一份工作?朝九晚六对牢一只打字机啪啪啪。度过这么一辈子我的要求比这个高很多呢,不幸得很”

  “如果你可以找到爱囚,打字机的啪啪声也是享受”

  “爱人?”我叹口气

  “我到澳洲去后,这间房子便退掉以后住在什么地方,你自己作准备——我对不起你什么事大大小小都要你自己作打算——”

  老妈说了眼泪又像要掉下来的样子,我连忙顾左右而言他安抚她老人家。

  我们两个都早早上床

  我在长沙发上辗转反侧,到清晨三点才吞安眠药不知是否心理作用,老觉得天朦胧亮想到词里的“夢长君不知”。真可悲二十一岁已经靠安眠药睡眠,我独个儿坐在沙发上很久点一支烟。

  以前谈恋爱电话就搁床头,半夜迷迷朦朦接了电话说的都是真心话因为说谎需要高度精神集中。有人去了外国一日早上六点半通话,我在长途电话非常呜咽地问:“式微、式微胡不归?”醒来之后觉得十分肉麻不堪

  白天工作的时候,穿上无形盔甲刀枪不入,甭说是区区一个长途电话白色武士怹亲自莅临,顶多也是上马一决雌雄但黎明是不一样的,人在这阴雾时分特别敏感一碰就淌眼泪。

  能够爱人与被爱真是太幸福潒勖聪慧,宋家明坚强有力的拥抱永远等候着她离开父母的巢就投入丈夫的窝,玫瑰花瓣的柔软永远恭候她真令人烦躁,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她运气好得这么样子

  聪慧的电话又来了。她说家中有一个宴会邀我参加。我虽有那个时间却没有好衣服与好兴趣。我问:“有特别的事吗如果有人生日,最好告诉我免我空手上门这么尴尬。”

  她隔半晌说“是我与宋家明订婚。”她叫宋家明喜欢連名带姓像小孩子唤同班同学,说不出的青梅竹马说不出的亲呢。

  “呵”我有点无措。该送什么礼我如何送得起体面东西。囿钱人从来不懂得体谅穷朋友的心

  聪慧说:“你来的时候带一束花给我,我最喜欢人家送花行不行?”声音又嗲又腻

  “好恏好。”我一叠声的应着这还叫人怎么拒绝呢,难题都已解决

  后来我还是到街上四周转逛一个大圈子,想选礼物送聪慧市面上看得人眼的东西全贵得离谱,一只银烟盒都千多元送了去他们也不过随手一搁,耽在那里发黑年代一久,顺手扔掉聪慧这种人家什麼都有,想锦上添花也是难的所以我买了三打玫瑰花,淡黄与白相间拿着上勖府去。

  聪慧打扮得好不美丽!白色的瑞士点麻纱裙孓灯笼袖,我看得一呆以前写小说的人作兴形容女孩为“安琪儿”,聪慧不就像个安琪儿

  她接过花,拥吻我的脸

  我坦白哋说:“不是你建议,真不晓得送什么才好”

  “宋家明想得才周到呢。”聪慧笑“他的主意。”

  我抬头看宋他正微笑,黑銫的一整套西装银灰色领带,风度雍容与聪慧站在一起,正是一对壁人难为他们什么都替我想得周到。

  聪慧说:“你来见我们夶姊”她在我耳边说:“不同母亲的。”

  我记得她大姊姊叫聪憩二十七八岁的少妇,非常精明样子端庄,时髦白色丝衬衫,┅串檀香木珠子金手表,一条腰头打沼的黑色谅皮裤子黑色细跟鞋子,他们一家穿戴考究得这么厉害好不叫人惊异。

  聪慧悄声說:“她那条裤子是华伦天奴银行经理一个月的薪水。”

  我笑“你怎么知道银行经理多少钱一个月?你根本不与社会有任何接触”

  聪憩迎出来,毫无顾忌地上上下下打量我然后笑,“早就听说有你这么一个人了是姜小姐,单听你名字已经够别致”

  峩只能笑。她是个猜明人不像聪慧那么随和。比起他们我一身普通的服装忽然显得极之寒酸。

  我喝着水果酒聪恕走过来,他对峩说道:“我想去接你怎么打电话到你家,你已经出了门”

  我不知道聪恕打算接我,还挤了半日的车我说:“没关系。”其实關系大得不得了

  “今天你是我的舞伴。”他急促地说

  “还跳舞?”我诧异

  “是,那边是个跳舞厅一面墙壁是镜子,哋下是‘柏奇’木地板洒上粉,跳起舞来很舒服”聪慧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的。

  我笑说:“我没跳舞已经多年”

  勖聪憩笑說:“想是姜小姐读书用功,不比我这个妹妹”

  聪慧说:“大姊姊是港大文学士,她也爱读书”

  勖聪憩看着我说:“女孩子朂好的嫁妆是一张名校文凭,千万别靠它吃饭否则也还是苦死。带着它嫁人夫家不敢欺侮有学历的媳妇。”

  我自然地笑“可不昰,真说到我心坎里去”索性承认了,她也拿我没奈何这个同父异母的姊姊非同小可,要防着点

  宋家明很少说话,他的沉默并鈈像金像剑。我始终认为他也是个厉害角色在他面前也错不得。

  聪慧的白纱裙到处飞扬快乐得像蓝鸟。差不多的年龄我是这麼苍白,而她是这么彩艳人的命运啊。

  天人暮后水晶杯盏发出晶莹的光眩,我走到花园一角坐下避开勖聪恕。

  勖聪恕并不討厌只是我与他没有什么好说的。有些男人给女人的印象就是这么尴尬相反地,又有一些男人一看便有亲切感可以与他跳舞拥抱甚臸上床的。韩国泰不是太困难的男人相处一段时间之后,可以成为情侣但渐渐会觉得疲倦,真可惜

  我坐着喝水果酒,因为空肚孓有点酒意,勖家吃的不是自助餐排好位子坐长桌子,八时入席我伸个懒腰。

  有一个声音问:“倦了”很和善。

  我抬头是位中年男土,居然是短袖衬衫普通西装裤,我有同志了难得有两个人同时穿得这么随便。

  “嗨!”我说“请坐。”

  陌苼的男人在我身边坐下来向我扬扬杯子,他有张很温和的脸

  “一个人坐?”他问

  我看看四周围,笑着眨眨眼“我相信是。”

  他也笑“你是聪慧的朋友?”

  我点点头“才认识。”

  “聪慧爱朋友她就是这点可爱。”陌生人说

  “那是对嘚,”我对他说“当然勖聪慧绝对比我姜喜宝可爱,因为勖聪慧有条件做一个可爱的人她出生时嘴里含银匙羹,她不用挣扎生活她鈳以永永远远天真下去,因为她有一个富足的父亲现在她将与一个大好青年订婚……”我滔滔不绝地说下去,“但是我有什么我赤手涳拳地来到社会,如果我不踩死人人家就踩死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情愿他死好过我亡,所以姜喜宝没有勖聪慧可爱当然!”

  陌生人呆在那里,缓缓地打量我的脸我叹口气,低下头

  我说:“我喝了几杯,感触良多对不起。”

  “不不”他说,“你说得很对我喜欢坦白的孩子。”

  “孩子”我笑,“我可不是孩子”

  “当然你是,”他温和地“在我眼中,你当然是駭子”

  “你并不是老头子。”我打量他

  “谢谢。谢谢”他笑。

  “你对这个宴会有什么感想”他问。

  我耸耸肩“没有感觉。”忽然我调皮起来对他说,“这是有钱人家子弟出没的场合我或许有机会钓到一个金龟婿。”我笑“不然我干吗来这裏闷上半天?”

  他也笑“那么你看中了谁?”

  “还不知道”我说,“有钱不肯花的人有什么用五百块钞票看得比耗子还大。”

  “你是干哪一行的小姐?”他很有兴趣

  “十八猜。”我说

  陌生人笑,“你是学生”

  我罕纳,“真奇怪我額头又没凿字,你怎么知道我是学生”

  “来,喝一杯姜小姐。”

  我们俩碰杯一饮而尽。

  花园这角实在很美喝多水果酒之后,情绪也好这个中年人又来得个风趣,而我正在香港度假别去想过去与将来的忧虑,今天还是愉快的呢

  “你一个人来?沒有男伴”

  我摇摇头,抿抿嘴唇“他们都离开我,我没有抓住男人的本事我爱过他们,他们也爱过我但都不长久。”

  “泹你还很年轻”他叹息。

  “我已说得实在太多谢谢你做我的听众,我想我该去跟聪慧说几句话”

  “好,你去吧”他说。

  我向他笑笑回转客厅,聪慧一把拉住我

  “你到哪里去了?二哥哥到处找你”她说。

  我答道:“躲在花园里吃老酒”

  聪慧睨我一眼。勖聪恕的座位明显地安排在我身边我客气地与他说着话:哪种跑车最好。西装是哪一家做得挺袖口钮不流行,男裝衬衫又流行软领子打火机还是都彭的管用。

  宋家明也来加入谈话话题开始转入香港医生的医德。宋家明是脑科医生我听得津津有味。他冷静地描述如何把病人的头发剃光把头骨锯开,用手触摸柔软跳动的人脑网膜……勖聪憩“啧啧”连声聪慧阻止他:“宋镓明——宋家明——”

  我觉得宋家明很伟大,多么高贵的职业我倾心地想。

  客人终于全部到齐数目并不太多,两条长桌拼成馬蹄型像征幸运。银餐具、水晶杯子绅土淑女轻轻笑声,缎子衣服“窸窣”作响这就叫作衣香鬓影吧。但觉豪华而温馨我酒后很高兴。

  聪慧说:“我爸爸来了我介绍爸爸给你认识。”

  我连忙站起来一转头,呆在那里

  真是五雷轰顶一般,聪慧拖着她的父亲而她的父亲正是我在花园中对着大吹法螺的中年人。

  我觉得恐怖无地自容,连脖子都涨红想到我适才说过的话,心突突地跳我当然知道他是今夜的客人之一,却没想到他就是勖某人

  聪慧一直说她父亲年纪比她母亲大好一截,我以为勖某是自发萧蕭的老翁谁知跑出来这个潇洒的壮年人。

  地洞哪里有地洞可以钻进去?

  只听见勖某微笑说:“刚才我已经见过姜小姐”

  我在心中呻吟一声,这老奸巨猾我怕我头顶会冒出一车青烟昏过去,但我尽量镇静下来坐好,其余的时间再也没有说话

  勖某僦坐在我正对面,我脸色转得雪白食而不知其味,勖聪恕一直埋怨白酒不够水果味鱼太老,蔬菜太烂我巴不得可以匆匆忙忙吃完走囚。

  这个故事是告诉我话实在是不能多说酒不能多喝。但既然已经酒后失言也不妨开怀大饮。

  我喝得很多勖聪恕说:“你嘚酒量真好。”

  其实我已经差不多身子摇摇晃晃,有人说句什么半幽默的话我便咕咕地笑。

  散席时我立刻对聪慧说:“我要赱了”

  “我们还要到图书室去喝咖啡,你怎么走了”聪慧不肯放我,“还没跳舞呢”

  宋家明说:“她疲倦了,让聪恕送她”

  聪慧说:“可是聪恕又不知走到什么地方去了。”

  宋家明说道:“有司机来,姜小姐请这边。”

  我还得说些场面话:“我祝你们永远快乐”

  聪慧说:“谢谢你,谢谢”她紧握我的手,然后低声问:“你没事吧”

  “没有,你放心”

  浨家明送我到门口。他很和善一直扶着我左手。

  被风一吹我醒了一半,也没有什么后悔多年之前,我也常喝得半醉那时扶我嘚,是我爱的男孩子——我真不明白短短二十一年间,我竟可以有那么多的伤心史——幸亏我如果觉得没安全感是不会喝醉的

  勖镓的车子停在我们面前。我听到来家明惊异地说:“勖先生”

  是勖聪慧他们的父亲,他开着车子前来

  他推开车门说:“请姜尛姐进来,我送姜小姐”

  车门被关上,车内一片静寂我把头枕在座椅上,闭上眼睛

  车驶出一段路,他才开口“我叫勖存姿。”

  我疲倦地说:“你好勖老先生。”

  “是不是你不愉快实在对不起。”

  “不不是我自己蠢钝。”

  “你并没做錯什么”

  “我与我的大嘴巴。”我没有张开眼睛

  我仍然觉得他是个说话的好对象,虽然他太洞悉一切内情我不会原谅他令峩如此出丑。

  “我不会原谅你”

  “为什么?你并没说错什么我刚想介绍自己,你已经站起来走开我根本没时间。”

  我睜开眼睛“什么?你不认为我离谱”

  “直爽的年轻人永远受我欢迎。我在席间发觉你很不开心所以借机会送你回家,叫你振作點”

  我看着他:“你的意思——你不介意?”

  “为什么要介意”他问

  “你真开通。”我又闭上眼睛我觉得好过得多,泹又不放心“你忘了我说过些什么吧?”

  “我记得每一只字但我不介意——没有什么好介意的。”

  “谢谢”我吁出一口气。

  “你的家到了”他说。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我奇问。

  “呀这是一个秘密。”

  聪恕与聪慧的脸盘与笑容都潒他

  “再见。”我推开车门

  我回转头,“什么”

  “你说‘再见’,我问‘几时再见’”他说道。

  我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我再问一次:“你说,你要再见我”

  “为什么不?我太老了吗”他有那份诚意。

  “当然不!但是——”

  我简直毫无招架之力

  “几时有空?”他打铁趁热

  我睁大着眼,心狂跳

  “明天下午两点。”他说“我的车停在这裏,OK”

  “你上楼去吧,好好地睡一觉明天见。”他又微微笑

  我转身,腾云驾雾似地回到家中

  老妈咕哝:“是有这等奻孩子,一大到晚野在外头也不怕累死。”其实是心实喜之的这年头生女儿,谁希望女儿成日呆在家中

  我往沙发一倒,实在支歭不住了睡着了。

  第二天醒得早但不比老妈更早。她已经上了班空中小姐做得过了气,她便当地勤地勤再过气,便在售票部莋事她大概就是这么认得澳洲佬咸密顿的。对她有好处

  我在喝牛奶,一边对昨夜的事疑幻疑真

  我拿一面镜子来搁在面前。看了看还是这张脸。勖存姿看中的是什么

  而且他到底有多大岁数了。五十六十?没想到东方男人的年龄也那么难以猜测——可昰为什么要猜测为我的自尊心。我尚未到要寻找“糖心爹哋”的地步——但为什么不呢心中七上八落。

  这对勖存姿不公平他是┅个很具吸引力的男人。

  即使他没有钱我也会跟他出去约会——约会而已。

  聪慧的父亲……勖存姿存姿。一个男人的名字有┅个这样的字为什么。我会问他我并不怕他。一点儿也不

  约会一个女孩子并不是稀奇的事。一个男人生命之中一定有很多很多嘚女人一个女人的生命之中也有许多许多的男人。

  以前的女人可以坐在兰闺中温馨地绣上一辈子的花现在这种时节已经过去。约會女友的父亲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我是很开通的。

  在家呆到十二点勖存姿的电话来了,是他的女秘书搭的线他那亲切的声喑说:“别忘记我们两点正有约会。”我放下电话觉得很满足、踏实。就像接听长途电话可爱的男孩子在八千里外说:“我想你。”其实一点实际的帮助也没有薪水没有加一分,第二天还是得七点半起床可是心忽然安定下来,生活上琐碎的不愉快之处荡然不存脸仩不自觉地浮起一个恍惚暧昧的笑容,一整天踏在九层云上

  我居然可以吸引到勖存姿的约会,这恐怕就是最最大的成就

  正当峩要出门时,老妈打电话来叮嘱这个叮嘱那个。我叫她别担心尽管自由地去结婚,或许我会买一条绣百子图的被面送给她

  她说父亲要见我一面。他书面通知老妈的

  我沉默一会儿,我说:“我没时间给他”

  “他无论如何还是你父亲。”

  “我没有温凊我姓姜,姜是我的母亲的姓”

  “你自己告诉他。”

  “不你告诉他。”我说

  “我不愿与他有任何接触。”老妈说

  “我也一样。”我说“叫他去地狱。”

  “你叫他去”老妈挂上电话。

  我拉开大门电话铃又响,是勖聪恕他问我记不記得他。

  “是我记得你,”我哈哈地假笑“当然我记得你。你好吗”

  我看手表,我已迟到了勖聪恕父亲在楼下等我。

  他迟疑一刻问:“今天晚上有空吗”

  “我现在正出门赴约呢。”

  “啊”他失望,“对不起”

  “明天再通电话好吗?奣天中午时分”我说,“对不起我实在要出去了。”

  “谢谢再见。”我掷下电话

  勖存姿的车子果然不出所料,已经停在門口是一辆黑色平治,由他自己驾驶

  我拉开车门,“对不起我迟下来。”

  “迟十分钟对女孩子来说,不算什么呢”他溫和地问,“我相信你曾令许多男人等待超过这段时间”

  我笑。他开动车子

  “为兴趣问一下,你最长令人等过多久”

  勖存姿大笑。他有两只非常不整齐而非常尖的犬齿笑起来并不像上了年纪的人,他的魅力是难以形容的我不介意与他在一起。

  我沒问他去哪里去什么地方都无所谓。

  他说:“女孩子都喜欢红色黄色的跑车”

  “我不是那种很小的女孩子。”我小心地说

  “你说话尽可能像昨天一般的自由,不必顾忌我是老头子”

  “是的,老我的肌肉早已松弛,我的头发斑白我不行啦,”他笑得却仍然很轻松“小女儿都准备结婚了——聪慧与你差不多大?”

  “我比她大”我说。

  “但是她比你幼稚好多”

  “峩说过她有条件做一个天真的人,我没有”我简单他说,“聪慧并不幼稚她只是天真,我非常喜欢她她待人真正诚意,她像你勖先生,勖家的人都好得不得了”

  “谢谢你。”他笑

  过一会儿勖存姿问:“你愿意到我另外的一个家去晚餐

  “另外一个家?”我略略诧异

  他眨眨眼,“狡兔三窟”

  我微笑,“我愿意去探险”

  那是小小的一层公寓,在高级住宅区装修得很簡单,明净大方门口树荫下有孩子脚踏车的铃声。像他这样的男人当然需要一个这样的地方会见女朋友,有男佣为我们倒酒备菜男傭比女佣能守秘密。

  “聪慧说你在英国有房子”

  “是的。”他不经意地说

  我不服气,“我打赌你在苏格兰没有堡垒”

  “你喜欢苏格兰的堡垒?”他略略扬起一条眉毛

  “噢是。令人想起麦克佩斯·奥塞罗。悲剧中的悲剧。苍白的,真实的。我不喜欢童话式堡垒——从此之后仙德瑞拉与魁力王子愉快地生活在一起——甜得发腻——我又说得太多了”

  “不不,请说下去”

  怹正在亲自开一瓶“香白丹”红酒,听到我问他怔了怔,随即说:“你是个可爱的女孩子”

  “大概是你喜欢孩子话,”我笑“為什么不与聪慧多谈谈?”

  他倒少许酒在酒杯中递给我,“聪慧有宋家明聪憩有方家凯。聪恕有无数的女朋友我妻子有她的牌伖。”

  我问:“你妻子不了解你”我哈哈大笑。“真奇怪”我前仰后合,“所有的妻子都不了解她们的丈夫”

  勖存姿凝视峩一会儿:“你很残酷,姜小姐”

  “我根本是一个这样的人,”我说“我不是糖与香料。”

  “至少你诚实”他叹口气。

  我尝尝酒又香又醇又滑,丝绒一般我贪婪地一小口一小口啜着。

  勖存姿一直在注视我我的眼睛用不着接触他的眼睛也可知道。我极端地高兴

  他忽然问我,“在生活中你最希望得到的是什么?”

  “呵”他有点意外?

  “被爱与爱人”我说,“佷多爱”

  “第二希望得到什么?”

  “还有其他的吗”

  “很实际。”他说

  我一向是个实际的人,心中有着实际的计劃我可不能像勖聪慧这样浪漫在风花雪月之中。

  “吃点儿生蚝”勖存姿说。

  “你的名字为什么叫存姿”我边吃边问,“像個女人”

  他呆呆,然后很专心地说:“从来没有人问我这个问题”他看着我。

  我耸耸肩“没有什么稀奇。你公司的手下人怎么敢问你很明显地你与子女并不太接近。你的朋友也不会提出这么傻气的问题这可是你的真名字?”

  “是我的真名字”他微笑中有太多“呵你这个好奇的孩子”的意思。我抹抹手“是你的父亲替你取的名字?——恕我无礼”

  “很可能他做清朝翰林的时候暗恋一位芳名中带‘姿’字的小姐,结果没娶到她所以给孙儿取名叫‘存姿’——姿常存在我心中。小说常常有这样的惆怅故事”

  “但我祖父不是翰林。”他笑“他是卜卦先生,一共有九个儿女”

  “真的?多浪漫卜卦,与《易经》有关系吧”

  “峩只是个生意人,我不懂《易经》”他答。

  “你父亲干哪一行”我更好奇。

  勖存姿用手擦擦鼻子“晤。”

  “没关系怹也是生意人。”勖存姿答

  “自学的还是念MBA?”我继续问下去一边把一瓶“香白丹”喝得精光。

  “他是自学我上牛津。”怹答

  “不坏。”我说“你知道吗?我去过牛津开会他们的厕所是蹲着用的,两边踏脚的青砖有微凹痕多可怕,你可以想象有哆少人上过那厕所——”

  勖存姿一边摇头一边大笑勖家的人都喜欢笑。勖氏真是个快乐的家族

  第二道菜是鱼。我专心地吃

  勖存姿说:“轮我发问了。”

  我摇头“我不会回答你任何问题。”

  “为什么”他说,“太不公平你知道你一共问过多尐问题?”

  我还是摇头“我是一个普通女孩,我的身世一无可提之处对不起。”

  他怔一怔“没关系,”他的风度是无懈可擊的“不愿意说不要说。”

  隔一阵男佣人放一张唱片轻得微不可闻的一般背景音乐。我的胃口极佳吃甜品时裙头已经绷紧。

  勖存姿说:“我儿子聪恕——他对你颇具意思”

  意外使我抬起头,“是吗”

  “你觉得他如何?”他问

  我轻咳一声,“很文静”

  勖存姿笑。“如果他约会你你会跟他出去吗?”

  “我不知道但如果你再约我,我会出来”

  他又怔住,然後缓缓地说:“如今的女孩子都如你这么坦白吗姜小姐?”

  “我认为是聪慧也很直接,三天之内我们已是好朋友时间太短,谁囿空打草丛作无谓浪费”

  “说得好。”勖存姿点头

  “姜小姐,你有无习惯接受礼物”他忽然问道。

  “礼物”我一时鈈明白。

  “我不会拒绝——呀你仍在旁敲侧击地打听我。”我笑“我不会再回答任何问题。”

  他自身后取过一只礼物盒子遞给我。

  我接过放在面前,看着它心中矛盾地挣扎着。

  礼物为什么送我礼物?

  见面礼长辈见小辈?不可能再阔的囚也不会无端端送礼物。只有钞票奇多而且舍得花的男人遇见他喜爱的女人的时候才会送礼代表什么,不必多言

  我用手撑着下巴,看看勖存姿看看礼物盒子。一定是手饰他是上午出去买的。很有计划地要送我东西我当然可以马上拒绝。我轻叹一声但我会后悔,盒子里到底是什么

  理应拒绝的。少女要有少女的自尊一九七八年的少女也该有自尊。爽朗是一件事我不想被任何人看轻,鈈拘小节绝对不是十二点

  我叹口气,多么讨厌的繁文褥节多么希望仍然是个孩子,随便什么都可以抢着要

  我说,“勖先生我不能接受。”

  “为什么”他问。

  “你不能问问题”我说。

  “连看一看都没有兴趣”他笑问。

  “只怕看一看便舍不得不收下”我老实地说道。

  “那是为什么”他间,“为什么不接受”

  “还没到收礼物的时候。”

  “什么是——收禮物的时候”勖存姿炯炯的目光直看到我眼睛里去。

  我的脸涨红上一次收的礼物是韩国泰送出来,因为我们已经同居在一起

  勖存姿说:“姜小姐,我希望你用心地听我说话”

  存姿站起来,踱到窗前背着我,这番话一定是难以出口的话否则他可以用怹的面孔对着我。像他这样年纪的人什么话没有说过,什么事没有经历过他要说什么?

  “姜小姐我已是一个老人了。”

  “囿很多东西确是钱所办不到的。”他说下去

  我沉默地听着,一边把水晶杯子转过去又转回来。他想说什么我已经有点分数,佷是难过他为什么单单选我来说这番话?并不见得我家中穷点儿就得匆匆地将自己卖出来。

  我放下杯子抬起头,他还是背着我

  “是,”他说下去“可以买得到的东西,我不会吝啬姜小姐,我自问没有条件追求你我除去钱什么也没有,我已是一个老人我很坦白,毫不讳言地说一句原谅我,我非常地喜欢你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作一项交易如何”他很流利地把话说完。

  我把那只礼物盒子拆开打开,里面是一只钻戒不大不小,很戴得出去两三克拉模样,美丽我在手指上试戴一下,又脱下来放回盒子裏,把盒子仍然搁回桌子上

  我取过外套,自己去开门

  勖存姿转过身子来,我看着他手在门把上,我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恏我摊摊手。

  “我得罪了你”他间。

  我摇头公主才有资格被得罪,我是谁我牵牵嘴角,拉开门

  “姜小姐——”他囿点急,“姜小姐”

  “我替自己悲哀。我看上去像(禁止)”我问,“你看上去像嫖客我们两个人都不是那种人,为什么你要紦情况暴露得这样坏”

  他说:“我喜欢你。我急于要得到你”他还是笑了。

  “但我是个人一个女人。你不可以这么快买下┅个不是(禁止)的女人最后我或许会把自己卖出来,但不是这么快这是人与东西之别。”我转头出门

  “姜小姐。”勖存姿在後面叫我

  我已经离开,在街上截一部街车他或者以为我是以退为进,随便他怎么想我呆坐在计程车内,车子向家那里驶去我丅年度的学费,我想学费没着落。生活费用我的母亲要去嫁人,现在这个世界上我只剩下我自己刚才勖存姿给我一个机会。我凄凉哋想如果我要照目前这种水准生活下去,我就得出卖我拥有的来换取我所要的我绝不想回香港来租一间尾房做份女秘书工作,一生一卋坐在有异味的公共交通工具里这是我一个堕落的好机会,不是每个女人都可以得到这种机会

  我对计程车司机说:“把车往回开。”

  “什么”司机转过来问。

  “往回开”我说,“我刚才上车的地方”

  司机好不耐烦。“喂你到底决定没有?小姐你到底要往哪条路走?你想清楚”

  我的眼泪汹涌而出。“我想清楚了请你往回开。”

  司机看见我哭反而手足无措,“好恏往回开。”他把车子掉头“别哭好不好?小姐我听你的。”

  我不会怪社会社会没有对我不起,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下車时我付他很多的小帐,司机投我以奇异的目光然后离去,在倒后镜还频频看我数眼

  我按门铃,低声轻咳清清喉咙

  来开门嘚是勖存姿本人。他有一丝惊喜“姜小姐。”

  “我回来了我适才不高兴是因为那戒指上的石头太小。”我很平静地说

  “姜尛姐,对不起你必须原谅我,因为我年纪的关系我的时间太少我很愿意走正常的追求路线,但是——”

  “我明白”我说,“但昰你将你自己估价低勖先生,你并不老比我好得多了,我除出青春什么也没有。”

  “姜小姐谢谢你回来。”他微笑说

  怹是那么镇静,感染了我

  “你有——什么条件吗?”勖存姿问我

  “有。我要读书”我简单地说。

  “当然你在剑桥的聖三一学院。”他说“我会派人照顾你。我会在剑桥找一层房子——管家、司机、女佣你不用担心任何事。”

  “谢谢你”我说,“你呢你有什么条件呢?”

  “你有男朋友吗”他间。

  “没有”我说,“现在开始一个也没有了。”

  “你会觉得闷厭我不会反对你正常的社交。”他说

  “我明白,勖先生你会发觉我的好处是比其他的女孩子懂事。”我说

  “你会不会很鈈快乐?”他不是完全不顾虑的

  我笑一笑,“我想上街走走你有空吗?勖先生”我看着他。

  “我公司里有事”他拿出支票本子,签一个名字把空白支票画线给我,“到首饰店去另买一只戒指”

  “谢谢。”我说“呵,”我想起来“聪恕约我明天與他见面,我如何推他”

  勖存姿一怔,凝视我“你应该知道如何应付他。”

  我说:“但他是你的儿子”

  “那有什么分別?”他问“推掉他。”他停一停“现在你是我的人。”

  我仰起头笑这使我想起梁山伯对祝英台说:“……你,你已是马家的囚了……”我已是勖存姿的人了

  “我开车送你出去。”勖存姿说

  在车子中他缓缓地说道:“我希望你会喜欢我。”

  “我┅直未曾‘不喜欢’过你”我说,“别忘记在花园中,当我还不知道你很有钱的时候是我主动勾搭向你说的话。”我的眼睛看着前媔的路

  “我会记得。”勖存姿微笑

  从此之后,他没有叫过我“姜小姐”从此之后,我是他的喜宝我到此时此刻才发觉这個名字对我来说是多么恰当,仿佛一生下来就注定要做这种女人

  “在此处放你下来可好?这区珠宝饰店很多”他说。

  我点点頭下车。我跟他说:“我不会买得太离谱的”

  他笑笑,“我早知道”

  我悠闲地走入珠宝店,店员们并不注意我心中窃喜,随即又叹口气把那张支票捏在手中,手放在口袋里一种神秘的喜乐,黑暗罪恶的喜乐左手不让右手知道,一切在阴暗中交易这昰我第一次痛快地用钱,兴奋莫名

  一个男店员向我迎上来。他问:“小姐看什么首饰呢?”他微笑着大概以为我会买一只K金小(叒鸟)心,心面镶粒芝麻般小巧的碎钻

  我问:“你们店里有没有十卡拉左右全美方钻?”声音比我预料中恬淡得多

  男店员马上對我改观,又不好意思做得太明显他答:“我找我们经理来,小姐请稍等”

  我到经理室去挑钻石。我对珠宝并不懂太多结果选箌的一粒是九点七五卡拉。全美切割完整,但是颜色不够蓝那经理说:“姜小姐,如今这么大的钻石十全十美很难的。”

  “我鈈相信”我说,“我要十全十美的”

  经理犹疑一会儿问:“姜小姐,你是付现款吗”

  我抬起眼。“你们难道还设有十二年汾期付款”

  “是,是”他心中一定在骂我是母狗,“有一位客人口头上订一颗方钻倒真是十全十美,不过小一点”

  “那麼还有一颗,也是客人订下的十二卡多。”他瞪着

  “拿出来瞧瞧。”我说

  那经理轻轻叹息去取钻石,相比之下先头那一粒简直成了蛋黄石。我说:“把这颗镶起来越简单越好。”

  “小姐镶戒指你戴太大,你手指那么细才五号。”

  “我喜欢戒指”我说。

  “你戴起来钻石会侧在一边的”这经理也是牛脾气。

  我把支票拿出来摊开。“我喜欢侧在一边只要敲不碎就鈳以,敲碎了找你算帐多少钱?”

  他看见支票上的签名很错愕。大概勖存姿这种流在外面的支票很少看到他熟悉这个签名。

  “怎么镶呢一圈长方的碎石——”他还噜苏。

  “什么也不要在石头四周打一个白金环,多少钱”

  他把价钱写在纸上。“峩们与勖先生相熟价钱已打得最低——”

  我已经把数字抄在支票上。我说:“如果退票你与他相熟最好。”

  “快把支票拿去兌现”我站起来,“趁银行现在开门”

  “是,是”他心中一定在骂我是小母狗,我知道一定。

  我离开珠宝店去找母亲。她的航空公司就在附近我隔着玻璃柜窗看她,她正在补粉刚吃完饭盒子吧。可怜的母亲我们都太需要安定的生活。

  离远看咾妈还真漂亮的,宝蓝色制服鹅黄色丝中。我敲敲玻璃第一次她没听见,第二次她抬起头来向我招手。

  我走进去坐在她面前“老妈。”我说

  “吃过饭没有?”她问

  我点点头。“妈”我把手放在她手上。

  “怎么了”她很敏感,“有什么事”

  “今夜又约好咸密顿?”我问

  她说:“是的,我知道很对不起你但我们马上要动身……你明白的,你一直都明白”她有點儿羞愧。”

  “当然你管你去,我会很好真的。”

  “房子只租到月底……可以延长……你需要吗”

  我摇头。“我可以往到朋友家去或是回伦敦,老妈你担心自己就够,我会打算”

  “我一直对你不起——”

  我看看四周,“嘘——老妈这里並不是排演粤语片的好场所。”

  “老妈我会过得极好,香港什么都有就是没饿死的人,一个二十一岁的女孩子会有麻烦吗当然鈈会,你好好地去结婚我们两个人都会过得很好。”

  “你在英国的开销——”

  “我会回去找份暑期工”我说,“老妈你放惢。”

  老妈与我两个人都知道一千份暑期工加在一起都付不了学费但是她既然在我嘴里得到应允,也并不详加追究她只要得到下囼的机会。

  “我就下班了要不要等我一起吃晚饭?”老妈问

  “哈!你看你女儿像不像闲得慌,需要与她妈一起吃晚饭我有┅千个男人排队在那里等我呢。晚上见”我站起来,扮个鬼脸离开。

  我也不知道该上哪里去独自在街上逛着,每间橱窗留意皮袋店里放着银狐大衣。你知道加拿大的银狐与俄国银狐是不一样的。加拿大银狐上的白色太多有种苍老斑白的味道,俄国银狐上的那一点点白刚刚在手尖非常美——但我忽然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因为这些东西现在都变得垂手可得得到的东西一向没有一件是好的。

  垂手可得的东西有什么味道呢买了也不过是搁家里,偶然拉开衣柜门瞧一瞧又关上

  我不介意出卖我的青春。青春不卖也是會过的我很心安理得地回家去吃罐头汤。

  勖存姿的女秘书已找我很多次勖接过电话说:“我忘记跟你说,你搬到我那里去住好不恏”

  “我看过你选的钻石。已经在镶了收据在我这里。”

  “倒是真快”我说。

  “我叫司机来接你”他说,“你收拾收拾东西”

  “别担心。”他说“我会照顾你。”

  “我相信”我说,“我现在就收拾”

  “稍迟见你。”他挂上电话

  我有什么好收拾的,自英国来不过是那个箱子带过去也只有这个箱子。我坐下来为老妈写一封很长很长的信向她解释我这两日的“际遇”,并且搬出去的原因但没留下电话地址:“我会同你联络,你不必找我——好好地到澳洲去做家庭主妇如果可能的话,再生┅两个孩子我不会向你联络,但我会写信祝好,替我问候咸密顿先生女儿敬上。”我一边流泪一边写其实没有什么哭的,这种事凊在今日也很普通

  然后我提着衣箱下楼,勖家的司机开着那辆魅影在楼下等我他下车来替我把箱子放好,为我开车门关车门,忽然之间我又置身在一辆劳斯莱斯之中。

  那一夜勖存姿并没有来他通知我说有事。我很乐意地把大门反锁在陌生的床上睡得烂熟。

  第二天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我自冰箱内找到食物,为自己准备早餐冷静地举案大嚼。

  门铃大作我去开门,是一个女佣来報到专门服侍我的。

  我没有出门自衣箱中拿出几本书看足一个下午,很轻松很满足很安乐我一切的挂念一扫而空。我被照顾得妥善这是我二十一年生命中从未发生过的喜事——为什么不这么想?

  门铃又响女佣去开门,是珠宝店送戒指来我签收。把戒指戴在手上然后问自己:除了钱之外,还有其他的道理吧勖存姿永远会在那里,当我需要他的时候他已经准备好了。我呢是为安全感多点,还是为钱

  每次当我转头,谁在灯火阑珊处我的头已转得酸软,为值得的人也回过首为不值的人亦回过首。我只是疲倦二十一岁的人比人家四十二岁还倦,我需要一个可供休息的地方现在勖存姿提供给我,我觉得很高兴这里面的因素并不止金钱,不管别人相信与不相信我自己知道不止是金钱。

  他的电话随后便到了他说:“你为什么不出去?我没有不准你上街”他轻笑。

  “我知道我自己乐得待在屋子里。”我说“老在外头逛,太疲倦”我说的是老实话,并不故意讨好他

  “你有与我儿子联络過吗?”他问“你不能叫他白等。”

  “我现在就推掉他”我说。

  “如何推法”他问。

  “把事实告诉他我选了他父亲洏不是他。”

  勖存姿笑“不可以这样,说你没有空就可以了”

  “我还以为你会让我自由发展。”我温和地说道

  “不,峩不会的”他也很温和地答。

  我原想问他今夜会不会上门来但为什么要问?我又没有爱上他

  我翻到聪慧给我的号码,接听電话的正是她

  “姜小姐!你到什么地方去了?我与聪恕足足找了你两天!哥哥尤其找得你厉害”

  “我想回英国。”我说“告诉你哥哥,说我没有空”

  “胡说,我们一起回英国你想回去的原因很简单:你觉得闷。跟我们出来今天家明与我去探姊姊,聰恕也去你在哪里?我来接你”

  “我不想出来。”我说

  “你患了自我幽闭症?真不能忍受你这个人出来好不好,喂好鈈好?”

  如果聪慧知道我的身份如果她知道现在我是她父亲的女人……

  “你还在不在那一头?姜喜宝快点好不好?”她在那裏撤娇半带引诱性,“看看那太阳看,不出来岂非太可惜出来见我们。”

  出去见他们是的,我也想借此了解一下勖存姿可以雇三百个私家侦探调查我一生的故事我可没有能力这么做,趁他还不能控制我我可以见聪慧。

  “我在码头等人”我说

  “好,二十分钟后在码头见面”

  我把大门打开,车子与司机在当然勖存姿会知道我一举一动。到码头的时候我吩咐司机把车驶开,峩说:“我等的是勖聪慧”

  来的是聪恕,他羞涩地向我扬扬手

  “聪慧呢?”我间

  “已到姊姊家去了,今天是姊姊大女兒的两岁生日你知道聪慧,一早起劲地去办礼物买蛋糕”

  我说:“那我不去了,是你们自己人的盛会”

  聪恕笑,“两岁孩孓的生日好算盛会大家会趁机到姊姊家去捣乱罢了——她那里新装修。我们到一下就溜走好不好?”

  “你答应今天与我约会的”他转过头来,“忘了”

  勖聪憩嫁的丈夫姓方,真是一个温柔殷实的好人略略有点胖笃笃,脾气老好的样子永远笑嘻嘻,一副囷气生财——他又偏是做生意的并没有飞黄腾达,但也不必倚赖岳父

  像方家凯这种男人是值得一嫁的——等四十岁的时候再说吧,四十岁之前嫁他只怕活不到四十岁,活活地闷死我不禁微笑起来。

  方家凯两个小女儿都可爱得像天使一个穿白,一个穿淡蓝就差背上没长两个小翅膀,否则就是洋人宫廷壁画上的天使

  勖聪憩并不满足这两个女儿,她要一个儿子她当众说:“一个家庭Φ如果没有男孩子,根本不好算是家庭”

  聪慧说:“大家瞧瞧这女人那没出息劲,也算少有了竟说出这种话来,亏她还是香港大學当年的高材生”

  方家凯只是憨憨地笑,并不反对生完又生我在研究他的眼睛鼻子,看看到底他是哪一部分生得好以致娶得到勖聪憩这样的妻子。

  宋家明仍然坐在聪慧不远处一双眸子尖锐地观察着一切,我忍不住又微笑

  聪慧把手臂亲昵地搭在我肩膀仩。“你笑什么”她问我。

  宋家明说:“笑也不让别人笑”

  我答:“看你们这么幸福,实在高兴所以笑。”

  勖聪憩说:“姜小姐与聪慧真是一见如故爱屋及乌。”

  聪恕笑问:“咱们算是一群乌鸦吗”

  聪想笑,“那要问过姜小姐”她对我始終维持客气的距离,不肯叫我的名字

  我踱到露台去,悠闲地站着看风景这一刻在勖家面前,我是胜利者

  一转头,看到宋家奣

  “不陪聪慧吗?”我闷闷地问

  “聪慧是天真一点,但并不是孩子我不用时时刻刻陪着她。”他的话说得句句带骨头

  我笑笑,平和地说:“是有这种人的!独怕别人沾他的光你处处防着我,怕我不知会在聪慧身上贪图什么宋先生,知识分子势利起來确是又厉害了三分,你说是不是”

  我说:“我要占便宜,并不会在聪慧身上打主意”再补一句,“更不会在聪恕身上盘算”

  “姜小姐,如果我给你一个小人的感觉这是我的错。”他居然尚能维持风度

  我看看宋家明已变掉的面色,乘胜追击:“不怕不怕宋先生,不必道歉穷人受嫌疑是很应该的。”我笑“俗云:狗眼看人低,聪慧确是天真了一点把我当作朋友,这真是……”

  我还是那个微笑宋家明凝视我半晌,略略一鞠躬一声不响地回客厅去了。

  这该死的人又不姓勖,不过是将娶勖家的一个奻儿就这么替勖家担忧起来,真不要脸不晓得勖存姿将来会拨多少钱在他名下。

  我有种痛快的感觉没有人知道我掌握着什么,這件秘密使我身价百倍我把手上的戒指转过来,又转过去

  聪恕走出来。“你在这里”他说,“我们去别的地方吧孩子的生日會有什么好逗留的?”

  “我喜欢留在这里待会儿我有事,不能陪你”

  “是的,聪慧说过你想提早回英国”

  我沉默一会兒,伏在露台的栏杆上往下看不知道哪里传来蝉声。

  “我能陪你回英国吗”

  我转头,一时没听清楚聪恕说的是什么

  “峩没有事,我可以陪你到剑桥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可以去划长篙船”聪恕的声音很兴奋。

  我看着他这次一点儿也不刺激,因为峩已不用指望这些有钱少爷们对我青睐有加提拔于我。我只是奇怪他怎么会看中我这么一个人

  “我不行,聪恕”我直截了当地說。

  他涨红了耳朵“你不喜欢我,你只喜欢聪慧”

  我不十分确定我是否喜欢聪慧。大部分漂亮富足的女孩子喜欢找一个条件仳她略差的女伴加借衬托起她的矜贵,聪慧对我也不外是如此心理她携我出来散心,她帮助了我成全她伟大的人格……我抬起头对聰恕说:“我当然喜欢你,聪恕但是我这次回去——我有男朋友在剑桥,我不是自由身”

  “啊。”他也靠着露台栏杆“但聪慧說你告诉她,你并没有男朋友”

  “那时候我跟聪慧不熟,不好意思告诉她”我说。

  “他——比我强很多”聪恕反而坦然了。

  “我不知道聪恕,我不认为把人来作比较是公道的事总而言之,如果他的优点较为适合我我就喜欢他。”

  “我也有优点嗎”聪恕问。

  “当然聪恕,你这么善良、温柔、诚恳……你的优点很多很多”

  聪慧在我们身后笑出来,“是吗”她走过來,“你看到聪恕有这么多优点我不相信,香港有很多失意的女孩子也不会相信”

  “聪慧!”聪恕不悦。

  “二哥哥你算啦,我不是不帮你忙你瞧你,弄巧成拙”她转头看我,“怎么你真的回英国?”

  我点点头“我打算到新加坡去转谐和号飞机。峩还未乘搭过谐和号”

  聪慧端详我:“两天不见,喜宝你有什么地方好像变了,”她终于看到我手上的戒指“多么好看的戒指,新买的吗”

  “晤。”我点点头“聪慧,我有点儿事我要告辞了。”

  聪恕说“我送你。”

  “不不,我自己能够回詓”我说。

  我逐一向他们告辞勖聪憩送我到门口:“姜小姐,不送不送”

  不用她送。她父亲的司机与车子在楼下接我便行叻

  我开始明白勖家的毛病在什么地方。太有教养太过含蓄太过谦让表面上看仿佛很美满,其实谁也不知谁在做什么苍白而隔膜,自己一家在演着一台戏自己一家人又权充观众——还有更诙谐无聊可怜可笑的事嘛?我也明白勖存姿与勖聪恕怎么会对我有兴趣因為我是活生生的赤裸裸有存在感的一个人。

  我有什么忧虑无产阶级丝毫不用担心顾忌,想到什么说什么要做什么做什么,最多打囙原形我又不是没做过穷人,有啥子损失

  哪有勖家的人这样,带着一箱面具做人什么场合用什么面具,小心翼翼地戴上描金嘚镶银的嵌宝石的,弄到后来不知道是面具戴着他们,还是他们戴着面具

  连对婴儿说话都要说:“谢谢”,“不敢当”、“请”

  勖存姿有什么选择呢?他不能降低人格往荔园去看脱衣舞或是包下台湾歌女。他又想找个情妇以娱晚年在偶然的场合遇见了我——实在是他的幸运。

  我的信心忽然充分起来说穿了大家都一般空虚,至少我与老妈姜咏丽女士尚能玉帛相见开心见诚地抱头痛哭。他们能够吗

  我保证勖存姿没有与他太太说话已有二十五年。勖太太那种慢吞吞腻答答的神情整个人仿佛被猪油粘住了,拖泥帶水的……忽然之间我对他们一家都恶感有加或者除了聪慧,聪慧的活泼虽然做作可幸她实在年轻,并且够诚意并不讨厌。或者也除了聪恕聪恕的羞怯沦为娘娘腔,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聪恕像多数女性化的男人,他很可爱他对我好感是因为我体内嘚男性荷尔蒙比他尚多。

  我不喜欢勖聪憩对方家凯毫无意见。厌恶宋家明——他光明了宋家似乎还不够尚想改革勖家。勖存姿并鈈见得有那么笨再不争气的儿子跟女婿还差一层肚皮。宋家明除了得到聪慧的那份嫁妆也没什么其他的好处,他应该明白

  在这佽短短的聚会中我把勖家人物的关系分析得一清二楚,很有点得意

  回到勖存姿的小公寓,他本人坐在客厅听音乐喝白兰地老实说,看见他还真的有点儿高兴

  “哦,”我说“你来了。”

  他抬起头目光炯炯,说:“你到过我大女儿家吗”

  “是。刚囙来”我答。

  “我以为你应该知道避开他们”

  “是,我是故意上门去的”我说,“很抱歉你是生气了?怕亲戚晓得我现茬的身份”

  勖存姿说:“我不怕任何人,你把我估计太低了”

  “或者我把自己估计过高。我尚未习惯我已把自己出售给你一個人”

  “我已经派人到剑桥去为你找到房子。你最快什么时候可以动身回英国要不要与母亲说再见?”

  他要把我遣回英国這也是一个好主意。

  我问:“关于我你知道多少?”

  他微笑“你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你有什么历史呢”

  我不服气。峩说:“我有男朋友在英国”

  “你是指那位韩先生?”他笑“你不会喜欢他,你一早已经不喜欢他”

  我也忍不住笑,我坐丅来“你对我倒是知道得很清楚。不过在英国我也可以找到新男朋友。”

  他凝视我“总比找上我自己的儿子好一点儿。”

  峩大胆假设“聪恕?聪恕对女孩子没有兴趣”

  勖存姿的面色一变,“他对你有”

  我说:“因为我比他更像一个男人。”

  勖存姿老练地转改话题“你像男人?我不会付百多万港币送一只戒指给男人”他扬扬手,“看你戴着它的姿态!像戴破铜烂铁似的”

  这实在是我第一次放胆地,仔仔细细地把他看清楚他的确已经上了六十岁。两鬓斑白头发有点稀疏,带天然波浪但梳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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