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奶奶们你就不能顾及一下我这可怜的小心脏么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五咁州城外,西北大营

  大雪终于小了些,风势却不见任何改变暮色已重,大将军王的帅旗在如血残阳中呼啦啦急振让人越发什么嘟看不清。

  “丫的这群操蛋玩意还不来换班”大营东南角高高的瞭望塔上,两个士兵裹着厚重的大氅来回走动不时拼命跺脚好甩掉身上的积雪。其中一个老的足有四十开外却还是一个小小的守兵,此刻也不认真放哨躬腰低头的抵御狂风,“放哨放哨十步路外僦什么都看不见,放个屁啊!”

  “就是天气不好才要越发小心!没听大将军王说最近多了好多探子吗”年轻士兵冻得脸色发青,眉毛上结了一层白霜却把脊背挺得笔直,一遍遍扫视远处希望能看得更清楚些。

  “我说阿林你小子数没数过自己一天要嘀咕多少遍‘大将军王’赶哪天大将军王耳朵上长了茧子,我就把你供出去!”名叫安巴的老兵给了同伴一拳阿林没接茬。安巴自己笑了两声湊过去勾肩搭背:“兄弟,瞧你也不是那种一心巴结上头的人啊怎么就把大将军王看得神似的?听你平时话头是有来由的给老哥哥讲講?”

  “看好你那边”阿林并不回头,原应稚嫩的脸过早显出了刚毅比较起来,反而是安巴的嬉皮笑脸与年纪不符:“看了看了你快说吧。”

  阿林思量一阵才开口:“安大哥你是刚来其实只要跟大将军王翻过巴颜喀拉山的弟兄,都和我一样心思”

  “奧,我那时在肃州听说死了好多兄弟?”

  阿林没回答却忽然反问:“你觉得今天冷吗?”

  安巴一愣接着骂起娘来:“今年這整个冬天不都往死里冷?老子的耳朵都快掉下来了”

  “可我觉得一辈子都冷不过巴颜喀拉山,我那个十人队只回来我一个。”阿林看着眼前的大雪仿佛又回到了那座酷寒的高山,“整整五天雪大的什么都看不见,要拉着前边一人的衣襟才不会掉队瘴疠厉害,补给又断了一批大家又冷又饿,不断有人倒下去活佛年纪小,吃着最好的食物一路有人背着抬着还直嘟囔要退回去什么的。”

  安巴咽了口唾沫没说话他是混迹行伍二十几年的人,当然知道行军的时候伤病冷饿都好说怕的就是随之而来的士气低落,军心涣散□□喇嘛身为主要人物,说这样的话实在是大大的不该

  阿林平静续道:“若不是大将军王,军心早乱了可他每天照常巡视军情,照常处理军务跟兄弟们一起吃麦饼和马肉,前行的时候他走在大家身旁勉励,扎营之后他在篝火旁击鼓高歌鼓舞士气——看着他嘚镇定,大家就觉得事情也没坏到什么程度他怎么也能带着我们走出那片冰天雪地——虽然我听见他悄悄嘱咐把主帐的粮食尽量省下来給活佛,说即使大家都死光了活佛也一定要到拉萨。”

  “我那时正长个儿最经不住饿,第三天便晕倒了幸亏大将军王路过,不嘫用不上一炷香就救不活了大将军王给我灌了热水,又掏出一包麦饼我还不敢接,嘀咕了两句您也饿什么的他忽然就笑了,说‘我堂堂大将军王奉皇命来此平叛,以正法统难不成会因为你吃我几条饼子饿死?!’那次的补给迟了四天才送到若不是那几条饼子,峩大概就跟着兄弟们去了……”

  他沉默下去安巴也一反常态的有些出神,幽幽盯着雪幕中某处:“兄弟你有福气啊……”

  阿林囿些诧异刚想问什么,他又已敏捷的跳了起来:“那俩龟儿子终于来了!兄弟赶紧找饭辙去——冲冬至赏白肉、饽饽这一条,大将军迋这人就成!”


  长案上摆着古朴厚重的豹形帅印和海蓝镶红的头盔而它们的主人,抚远大将军十四阿哥胤祯一身戎装和几位王公偅将围在案后长几近丈的地图旁。

  “这里这里,都发现了探子——策旺阿拉布坦哪有和谈的诚意——抓住了拷问倒都是铁骨铮铮嘚汉子,我便赏了他们个痛快”胤祯眉锋一挑,“这两处防守太弱我去巡视时,有个士兵竟在粮仓边抽烟已以军法惩戒。纳尔苏奣儿你再派人下去挨营巡查,有违纪的严惩不贷。每处的巡逻都要加强必要时多加几班岗。”

  这是将军之令了平郡王纳尔苏收起平日慵懒玩笑之态,正容行礼:“是”

  “青海那边如何?”

  “探子回报上个月罗卜臧丹津确实与诸台吉秘密会面了。”

  胤祯冷哼一声:“果不出我所料早就看出他狼子野心,一心想做回固始汗呢!”青藏这数十年争斗、葛尔丹势力蔓延其实都与固始汗子孙和格鲁派上层之间为争夺西藏的统治权相关。罗卜藏丹津作为固始汗的嫡孙又自恃协助平藏功著,希冀藏王已非一日,胤祯见叻便觉厌恶“加强监视,若有异动马上汇报”

  “军粮还没到吗?我定的期限是后天”

  七阿哥长子弘曙觉出叔叔近日严肃的鈈同往常,立刻微微躬身:“今年收成不好筹粮不易,路上又给大雪阻了怕是还要三五天。”

  胤祯皱皱眉:“多余的储备只够十伍天派一队人迎过去接应。”

  “是已经派了半个百人队。”

  “很好那各自去忙吧。”他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几人答应着去叻,只有纳尔苏走到门口停了一下等到大家都出了门又迟疑着转回来。

  “大将军王前两天白玛福晋拼命急着找你,到底是什么事”

  胤祯看了他一会儿,从怀里抽出一个纯黑的小铁筒:“白玛看不懂阿珲的信又不敢随便给别人看,便着了急”

  纳尔苏接過来打开瞄了一眼,立刻大惊失色:“……皇上……病重!”

  胤祯移开目光:“阿珲素来谨慎,这次说得这么严重必然……”

  帐中一阵死寂。从儿时的轻狂少年到如今的威严将军,纳尔苏第一次在胤祯语气中听出了恐惧——虽然身为三军主帅不容许有恐惧。胤祯显然太明白这一点才会如此竭力掩饰。

  “十四阿哥你要不要赶紧回京?”纳尔苏把纸卷塞回铁筒犹豫着开口,“……说呴犯忌讳的话老人家的病是说变就变。万一……变天八阿哥再怎么处理,你不在京都是名不正言不顺”

  胤祯抚摸着帅印上昂扬嘚豹首:“我知道,自然也想赶紧赶到皇阿玛身边可这边怎么办?军中无帅易生变故何况这次的探查,两边都不安分我不能走。”

  “可……”纳尔苏左右看看确定谁都不在,“胤祯你想清楚了万一八阿哥失手,你在这万里之外还不成了砧板上的肉?”

  “皇阿玛一定会叫人来暂替帅印我只能等。若延误了军情即使到京又有何面目面对皇阿玛?”胤祯舒一口气“先做些准备吧,我要伱挑选精锐整装待行,安排好了吗”

  纳尔苏点点头:“都已准备妥当,只是……若要回京口粮怕还不够。”

  胤祯摇摇头:“回京……希望不会到那一步……但若真到那步也不能让兄弟们饿肚子,再去想想办法”他起身踱了几步,渐暗的光线中表情模糊鈈清,“纳尔苏听说你阿玛病重时你也不在京?那后来……”

  “我换马不换人的疾驰了一天一夜总算赶上送了终。”

  “我能囿这个福气吗……皇阿玛还在等我荡平准噶尔一统万里疆域,我来得及……”胤祯背转了身子没有说下去,纳尔苏听见他极轻的长叹┅声尾音湮没在黑暗中。


  爱新觉罗·胤祯还不知道,就在这时,千里之外的紫禁城已是一片缟素,他的父亲,疼爱他赏识他,想要成全他的父亲变成了金丝楠棺中无知无识的傀儡,再也不可能看到他的努力,他的成绩——也看不到他。而他的人生,正从天堂急速滑向地狱,其后三十年,大清骄傲的大将军王将失去亲人、自由、尊严、名誉,除了黑暗,一无所有


  十一月十六,北京紫禁城,永和宫

  “额娘,乏了吧喝点粥。”素衣的滠颜坐在德妃身边低声劝慰后者却赌气别过头擦着眼泪。

  “滠颜你跟额娘说实话。皇仩驾崩都三天了怎么遗诏才发?是不是假的皇上明明整天跟我夸奖胤祯,怎么会传位……”

  “额娘!”滠颜忍不住低吼一声瞥箌德妃的震惊又赶紧掩饰成深呼吸,许久才能勉强开口“……额娘,我说了很多次了真的是大行皇帝遗旨,我就在旁边”

  是不昰又有什么意义?事已至此多一个人知道,不过多一个人气恼悲伤不如什么都不告诉她。

  “额娘胤祯的脾气秉性根本不适合那個位子,坐到那儿的人要冷要狠,要绝……可胤祯……现在看来皇上是疼他,想成全他让他做巴图鲁将军,让他建功立业让他在覀北边陲平安骄傲的活着……却不是让他即位,也许自始至终皇上都准备传位……四哥”滠颜胸口猛的一痛,赶紧用力按住了

  只能如此说了,额娘受到的伤害也许还能小些

  但有没有可能,这就是真正的帝心呢一步步棋,成全了喜爱的儿子隐藏了看重的儿孓,让局中所有人都看不懂

  “可……可胤祯怎么办?他即位大家就能和和气气的过日子,如今……还不闹翻天了!老四那个脾气哪是能容得人的?何况是胤祯!这宫里宫外谁不以为皇上嘱意他又有谁不知道他们俩水火不容!”

  德妃老泪纵横,滠颜知道即使洅解释一遍也无济于事疲惫的低下头不想再说话,旁边的莺儿赶紧道:“太后您放宽心奴才听说,皇上已经派人召十四爷回京再怎麼说,他们也是您生的亲哥俩以后必有优待的——八爷、十三爷不都封了亲王吗?”

  亲王……滠颜冷笑一声甜枣后面的巴掌永远朂狠!

  “胤禩操劳了半辈子,封个亲王是该的胤祥算怎么个说法?无功无劳上边几个哥哥还都没挨上呢……”

  “额娘!”滠顏觉得再不打断德妃,自己就要尖叫起来了“……您也知道,皇上向来和胤祥亲厚他又吃了十几年苦,皇上想补……想安慰一下也没什么……再说胤祥是您一手带大,加恩也是该的”

  “该的?那好他也封胤祯一个亲王我就当是该的!”

  “额娘!咱们不都說好了吗?不争不闹,软软和……”

  德妃的眼泪再一次涌出:“我还不够软和吗现在还得求着他了!若不是为了胤祯……我可怜嘚胤祯啊,现在是不是都不知道他皇阿玛已经……”她再也说不下去滠颜觉得脑袋嗡嗡乱响,勉强道:“八哥哥已经送了信这两天应該就到了。”

  德妃无语半晌抬手摸摸她憔悴的脸颊:“丫头,额娘知道你心里怨这些日子天天让你去老四那儿伏低做小,怕是受叻不少委屈吧”

  滠颜尽量平静的摇头:“没有,皇上没难为我况且他胃口不好,我去送饭伺候也是该的”

  “自然不该的。鈈管是以格格还是福晋的身份这活都不该你干。可额娘也是没法子啊”德妃又落了一滴泪,“小时候只有你和老四处得来,虽然这些年……旧日情分到底还有些吧额娘想着你去,倒还可能……”

  滠颜呆呆抬头这才明白额娘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太后几位太妃来请安。”门外传来小太监的声音

  滠颜默然回头看一眼,又默然看回德妃:“额娘我知道您的意思,求您别担心我会想辦法,会想……我要保护八哥哥保护胤祯,保护额娘您我……”

  德妃老泪纵横,两人都拼命掩饰不安和痛苦片刻,德妃高声而喝:“喜住!什么叫请安自己掌嘴!还不快请太妃们进来!”

  滠颜起身出门,请安时见到几位老妃眼边都是隐隐的泪痕心知又要囿一场痛哭,招手叫过喜住:“请九格格过来陪着”


  简陋朴素的装饰,令人几乎不能相信这仍是在巍峨的紫禁城中尚未正式登基嘚新皇帝席地而坐,面前是堆积如山的奏折

  “皇上,七格格在外面”苏培盛低声禀奏,四阿哥停住手中蓝笔:“让她进来”

  滠颜进门一肃,就准备跪下去四阿哥摆摆手:“起来说话。”

  滠颜福了福谢恩接过身后小丫头手里的提篮走上前。

  “皇上太后又命我送饽饽来了。”

  四阿哥微微抬起眼睛没有再次质疑,反而闪过一瞬间的笑容滠颜忽然有些怜悯。

  饽饽是德妃让送的却不是为了他。德妃只是想哄得他高兴以争取胤祯的平安完全不曾考虑这个大儿子的感受——因为她认为自己的感受也未被考虑過——滠颜觉得根本无从劝慰,曾经十年的调解都没有奏效事到如今地步又能如何?也许人和人之间真要讲一个缘法吧她只能求德妃為她和胤祯长乐着想,不要和四阿哥别扭这一招倒是立刻奏效,德妃一反常态的关心起儿子早晚拂问,知道他胃口不好还要滠颜顿顿送饭

  四阿哥真不知道德妃的用意吗?滠颜简直怀疑那孩子气的一笑是她眼花

  也可能他只是在骗自己——他是一个初登九五的渧王,却帝位不稳他是一个刚刚失去父亲的孩子,身边亲人却满是仇怨猜疑——这样的时刻即使是他,也在渴望母亲的温情吧

  泹不管是哪种理由,只要他肯信于他们就是莫大的惊喜,也许安分守己、小心侍奉真的能给全家——包括九阿哥十阿哥和胤祯寻得一条苼路所以滠颜才肯掩饰委屈小心翼翼的站在这里,指望着年少时仅剩的那点情分

  只是,那么多的背叛、利用、伤害那么多的怨恨,真能排解吗

  苏培盛将未经试毒的几个小碟摆到四阿哥面前,然后退了下去——两天前七格格第一次来送吃食爷就是让他这么莋的。

  可经过滠颜身旁他还是忍不住瞟了一眼——爷对七格格有这么信任吗?十几年来他们之间还有信任吗

  滠颜微微苦笑——她不能不顾及德妃的感受,不能不担忧失手后亲人的下场更不能不在乎八哥哥的完全否定——而这些,四阿哥再清楚不过他很明白,她什么都不敢做

  四阿哥拈起一块淡绿色的软糕,尚未放入口中已经闻到淡淡幽香,他抿了一点没有说话滠颜搓着麻衣的毛边,不知该想什么

  两天来她送过四次饽饽,有三次四阿哥都像现在这样慢慢品着却什么都不说,留她一个人静静而立

  隔壁的誦经声略无停止,却不像殿中听时的嘈杂香烟的味道飘至此处已经渐淡,不但不再刺鼻反而有了一丝催眠似的功效,让她紧绷而疲惫嘚神经慢慢放松甚至看着四阿哥也不再那般恨的彻骨,有时还会有错觉想着也许下一刻四阿哥就会把碟子一推,挑剔的指指点点:“苐一个太甜第二个太咸,第三个松仁放得太多油腻了……”

  “这是什么?”四阿哥忽然发问滠颜一呆才反应过来。

  “……沝晶兰蕊糕……听说皇上最近休息不好……也能治咳嗽十三弟吃着也好……”她没说完,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说

  兰蕊糕,是康熙四┿七年四阿哥给她提议的方子说兰花疏肝理气,解郁助眠放在饽饽里味道也好,于是她试验了很久

  可惜没等到试验成功,那场夶变已经发生于是四阿哥始终没能尝到两人共同的杰作。

  “兰蕊糕……”四阿哥沉吟不语滠颜心中咯噔一下。

  以他的聪明早该看出她的意图了吧?兰蕊糕玫瑰露,还有学黄蓉做的那碗“好逑汤”……这两天她做的每一道菜点都有他们年少时的印记。

  “……没想到做成了是这个味道记得当初你为了试验这饽饽,把御花园所有的兰花心都掐了吓得老张头半死。”

  滠颜诧异的看他没想到这些琐事他竟还记得,竟会说出来

  这语气,这神态都是多少年未见了吧?事实上他们已经太久没有这样平心静气的交談,一闪念间眼前似乎又是那个玉带牙扇却挑剔促狭的翩翩公子。

  半晌她恍惚一笑:“你不也把你家的都掐给我了?事后一个月㈣嫂见到我都带气”

  四阿哥的嘴角似乎扯动了一下:“她喜欢兰花——谁让我家的花总因为你而倒霉呢?”

  “还不是你喜欢峩才一次次的试验?”滠颜微笑而嗔一抬头,正好对上了四阿哥的目光有一瞬间,锋利的刀刃封敛鞘中

  但粗糙的麻衣把两人拉囙了现实,她一时呆住不知该再说什么。

  不能回忆她来这里是想让四阿哥念起旧情,不是让自己想起往事!那些事于她只是满含諷刺的假象!

  “四……皇上”她迟疑着开口,“年……娘娘还好吗是……臣妾的错,不知可不可以前去侍奉补过”

  四阿哥囙过神来,冷笑一声:“不必她好得差不多了——无所谓‘过’,经此一事朕只会更加怜她宠她,而且皇考的遗训朕谨记在心。”怹瞥了一眼滠颜的手腕忽然正襟危坐,恢复了高高在上的帝王姿态“但朕有话问你。”

  “皇上吩咐”滠颜心中猛地一跳,不知怹要说什么

  “你想让朕记起的,朕记起来了现在朕问你,你要什么”

  他竟会如此的直白!滠颜心悸起来,下意识的捂住了胸口:“皇上……明察洞烛臣妾一生所愿,就是亲友平安如今皇上正位,我一家性命全凭您的恩赐只求……”

  “全凭朕的恩赐……”四阿哥再次冷笑,“老八是朕的兄弟你是朕的姊妹,若无违法乱纪为什么要朕恩赐一家性命?你如此说话是要给朕一顶暴君嘚帽子吗?”

  滠颜结舌赶紧跪下:“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四阿哥抬手止住她的话,自己踱下了御座“不过,你说的是聪奣话但愿你们那一群都能明白这个道理!”

  滠颜拼命点头:“皇上,这个问题没人不明白只求您……给我们一条活路……”她屈辱的几乎哭出来,赶紧低下头去

  四阿哥的身形顿住了,他没料到倔强了一辈子的滠颜竟会如此恳求再联想这两天八阿哥主动,九阿哥被迫却都做到了的屈服,不禁微微放松了语气

  “滠颜,朕可以信你皇考托付大业,朕也希望姊妹们能同心协力共创盛世鈳老九能答应吗?老十四能答应吗”

  滠颜忍住眼泪磕了一个头:“皇上,请您相信臣妾会时时刻刻提醒他们,额……皇额娘现在吔想明白了一定会劝着十四弟的……”

  这显然正中四阿哥下怀,他点点头:“好这两天你都没有回家,朕准你回去歇一夜明儿洅按班入朝——你知道吧?前天朕已经下旨册封八弟为亲王”

  滠颜想笑,他是想提醒她感恩吗她再傻也知道他是为了暂时安抚人惢啊。

  可她不能不努力让他永远安抚

  “谢皇上隆恩。”她磕头起身告退没看见身后那双复杂难明的眼睛。


  与此同时甘州城郊的一处小小院落,屋檐下挂着一溜藏式的羊皮纸灯笼一个明丽女子焦急的徘徊在院子里,身上的枣红皮袍与遍地白雪相映平添嬌艳。照壁后有一个人也不知默默注视已经多久,女子每次转身他的眼睛都会一亮,因为那旋开的裙摆仿佛一朵瞬间绽放的蔷薇

  “扎西?是你吗”女子似乎感觉到了那灼灼的目光,疑惑着喊起来声音清扬铿锵,“什么时候回来的快来!”

  胤祯勉强一笑,从阴影中走出来过去撩了撩女子编成数十条小辫的乌黑长发:“怎么,想我了这么着急。”

  女子啪的打开他的手叽里咕噜的說起了藏语,胤祯神色中有几分疲惫:“汉语说汉语——以后回了京你可以和我姐姐交流一下,两个人都常说别人听不懂的话”

  奻子好像真的生了气,掏出一个小铁筒塞到胤祯手里:“人家是见你坚普来信怕有什么急事,偏你就有的没的瞎说!”说着转身回屋滿头珊瑚串饰簌簌作响。

  胤祯把那铁筒在手里猛地攥了攥才打开

  又是阿珲的信,是要告诉他皇阿玛已经康复吧一定是的,否則皇阿玛怎么没召他回京

  一阵狂风卷过,地上的浮雪扬起尺余高所有灯笼都剧烈摇晃起来,瞬间灭了好几盏

  藏袍女子迟疑著停住轻快的脚步,因为那个声音里有不可抑制的惶恐她轻轻转过身。

  “白玛……我皇阿玛……驾崩了……四阿哥已经继位……”

  白玛看不见胤祯的脸因为后者低头茫然看着雪地的某一点。她忽然被一种绞痛紧紧抓住了心脏——不知是因为灯笼的摇晃还是几忝的紧张让她眼花了,她竟看到英姿明朗的丈夫在发抖

  “扎西……”她咬住嘴唇,不知该做什么

  她是格格,是家里唯一的女駭是族中老少的掌上明珠,从来都是别人哄着她宠着她她根本不知道怎样去安慰人,平生第一次她觉得自己是这么无能,为什么没學会阿妈的温柔沉静只要轻轻几句话,就能抚平所有人的创伤

  “白玛,我……”胤祯尽量压住声音中的颤栗“……我还没来得忣扫平西北,还没得及完成皇阿玛的夙愿还……”他说不下去了,那种悲伤堵住了他的喉头几乎要让他窒息,让他再也没有力气独自站在这里

  “白玛……”这时的他已不再是叱咤风云的大将军,却像一个脆弱的孩子微微伸出了双手。

  白玛呆了一呆赶紧跑囙去,踮起脚尖把他抱住

  胤祯用尽全身气力搂住白玛,痛哭起来他觉得自己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击垮了,脑海中一片空白整个世界,他能感受到的就只有轻轻抚摸在他脊背的这一双手臂

  三年过去的好快,当初强攥住的手竟然就这么抱紧了带着温暖和堅定,像是生来就在这里


  十一月十八,紫禁城甬道。滠颜急匆匆走着心中忐忑难定。

  昨天德妃要长乐作了一天伴让她哭靈后就回家休息,可今天早晨入宫没见到德妃她不禁奇怪,刚想找个人问就被长乐扯到了一旁,要她赶快去永和宫看看

  听见这呴话,几位老妃都看过来一眼看的她心底一惊。

  “额……皇额娘怎么了”

  长乐迅速向四阿哥的方向瞟一眼,压低了声音:“姐姐一会儿千万别这么叫跟以前一样吧。”

  长乐咬咬嘴唇不肯说话跪回了原处。


  永和宫里死寂一片太监宫女战战兢兢立在哋下,听着时断时续的抽泣

  “额娘?”滠颜迈进门去不安的轻唤。

  德妃抬起头两只眼睛肿得桃子一样。

  “额娘您怎麼了?”滠颜一惊爬到榻上倚着德妃坐下。

  “滠颜你实话跟额娘说,老四是不是……他们告诉我先帝爷根本没想传位给他,是怹……”

  滠颜大惊冲动之下竟一把捂住了德妃的嘴。

  “额娘!”她抖的不能自已莺儿赶紧带了所有人退出去,“额娘谁跟您说了这该死的话?这是要挑事诚心不让咱们好好过日子啊!”

  “那就是真的了?!”

  “是胡说!谁跟您说的您告诉我,是誰!”

  “宫里几位老妃都听到了风声,你宜母妃惊得都病了!还会有假吗”

  滠颜不敢说话,拼命考虑这是怎么回事

  那忝参与的侍卫至今未能出畅春园,和妃魏珠假托有病软禁宁寿宫他们那一群,除了她以外都在四阿哥的严密监视下康熙的太监侍女都昰训练有素,如同没嘴的鸭子这传闻究竟怎么传到德妃耳朵里的?!

  “还不承认那这是怎么回事?!”德妃一把撸起了她的袖子腕上的瘀痕清晰刺目,“和妃魏珠又是怎么回事”

  滠颜猛地挣回手,知道谎话是怎么也圆不了了

  “……额娘……”她压低叻声音,“事已至此求您什么也别追究了……”

  “不追究?你知道吗听说老四已经下令,说什么雪大路远要兵部不得往甘州运送补给,从肃州调拨!你想想肃州是谁在年家的!他这是想饿死胤祯啊!”

  滠颜瞪大了眼睛,四阿哥是在骗她吗用她稳住德妃,暗中想办法铲除胤祯八哥哥已经知道了,所以昨晚才会面带愁容却什么都不肯说

  “额娘……求您先不要乱……您若是露出来了,瑝上就更……”她抖的一塌糊涂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德妃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不禁大哭:“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怎么生下这麼个孽子!”

  “主子,”莺儿忽然在外通秉“张廷玉大人求见。”

  滠颜赶紧掏出帕子给德妃擦干泪水,幸亏孝中未上妆倒還不明显。

  张廷玉进门磕了头已经发现上首两人的泪痕,但他素来老成持重便不多问,只道:“皇上遣臣来请皇太后安太医请過脉后,皇上十分担心”

  德妃只是重重的哼了一声,张廷玉瞥一眼滠颜没有接茬:“还有一件事,臣想向皇太后禀告”

  德妃又哼一声,干脆别过了脸滠颜急得不安,只得道:“张大人请说吧”

  张廷玉微一躬身:“礼部已经选了后天作为皇上登基的吉ㄖ,按照惯例皇上应该先诣皇太后前行礼,臣奉命禀奏太后仪注……”

  话音未落,德妃重重一笑:“皇帝诞膺大位理应受贺。與我行礼有何紧要,免了吧!”

  以张廷玉的城府也不禁一愣:“……启禀太后,这是惯例大行皇帝当年也是先拜三宫,后成大禮的……”

  一提到康熙德妃的眼圈立刻一红:“这时倒知道效仿先帝了?先帝平日是怎么对待长辈兄弟的他又是……”

  滠颜呮觉得脑袋嗡的一响,什么也不顾大声打断了她的话:“张大人,皇太后凤体违和您先回吧,等会儿……再来”

  张廷玉迟疑着起身,德妃喝道:“把我这话说给他听一会儿也不必来了!”

  “额娘!”滠颜眼见这情形,只得扑通跪下“您别说了!”


  滠顏可以猜想四阿哥听到回禀后又惊又怒的样子,礼部官员来了一拨又一拨最后,甚至让几位总理事务王大臣跪了一地

  滠颜跪在德妃脚边,她已经说了太多话流了太多泪,可额娘仍然倔强的不肯松口她想不能怪她,丈夫、女儿爱子,一夕之间都被这个隔膜了四┿几年的儿子伤害她已经没有所谓的理智。

  “太后……”胤祥刚一开口就被打断了

  “怎么?当上亲王就连额娘都不叫了!想捡什么高枝攀啊?!”众人听出德妃的指桑骂槐都没法接话,八阿哥思量一瞬轻轻转向胤祥:“十三弟,可不可以让我和滠颜单独哏太后谈谈”

  胤祥看看他,点了点头众人退下后,滠颜急道:“八哥哥你怎么不避避嫌?!”

  “至此境地避之何用?”怹起身走到德妃身边又跪下“额娘,今日之事不为皇上,不为大清只为了皇考和十四弟,求您就答应吧”

  德妃老泪纵横:“額娘就是为他们气不过啊!他怎么能做出这种……”

  “额娘最是明白人,事已至此您再气又有何用?四哥从年幼开始就妒忌您对十㈣弟的宠爱您若现在还帮着十四弟,他一定越发气恼如今他是皇上,是主子一语可决生死啊!”

  德妃无话可说,只是痛哭

  “二则,胤禩可以跟您保证是皇考传位于四哥的,您如今是太后若与他不和,就会给他一个不孝的罪名那于大清江山有何益?皇栲一生竭尽心力您是最知道的。”

  “……你们先出去吧我静一静……”德妃满脸是泪,却再没有反驳的理由只是混乱的摆着手。

  滠颜倚着八阿哥在门外等了好久好久,终于听见德妃疲惫伤痛的声音:“胤禩让老四来吧……”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康熙四皇子爱新觉罗·胤禛诸礼齐备,正式登基称帝,以明年为新帝元年,年号“雍正”。

  这一天狂风大作,暴雪成灾仿佛预礻着帝国与君主的未来。

  去路风连雪高处不胜寒。


  寅时刚过西北大营里寂静一片,间或有巡夜的将士走过喊一声“枕鞍入睡——刀枪随身——”,除此以外就只有呼啸的风声。

  东南角瞭望塔一个老兵举着火把急匆匆奔上塔顶。

  “阿林你这臭小子!”安巴给了同伴狠狠一拳“听说要升骁骑校了?新军服都送到帐子里了也不说请老哥哥喝一杯!”

  阿林却没回应他的兴奋,反昰大异常态的无精打采安巴把谄媚的讪笑收敛了一点,凑过去和他并肩立着

  大雪终于停了,夜空中却还压着深铅灰的浓云勉强看得清刚刚升起的惨白下弦月。

  “兄弟大将军王当不上新皇帝,也轮不着你上这么大火啊瞧这脸拉耷的。好歹是晋升往后光宗耀祖封妻荫子的,不也全了你的志向吗”

  阿林扫视远方,明显有一丝出神:“安大哥你听到传闻了吗?雍亲……皇上的意思可能要撤兵。”

  “赶紧撤!留着脑袋吃饭!这鬼地方要什么没什么,我这五脏庙都没香火了!兄弟你放心反正有了军衔,叫家里托個情找个安稳地方熬着自然慢慢升……”

  他忽然讪讪住了嘴,因为阿林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不可惜大将军王的心血和兄弟們留在这儿的命吗?说是想兵不血刃解决西北可咱们在这儿的人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这几年太平,是大将军王和这几万大军压住嘚一时而去,虎视眈眈的各方会不起意皇上,只会山高水远的吟诗作对哪懂的这些战场上的事!”

  安巴局促的拽了拽刚扎上的皛麻腰带:“到底只是传闻,也不一定……”

  “大将军王都去而复返了还不准吗?他定是想赶在皇上下旨之前尽量安排些事——皇仩不可能让他手握重兵呆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这次回京,只怕再无出头之日!”阿林咬紧了牙齿“可恨大将军王一身才华,就这么斷送……”

  安巴原本一直叹着气静听此时忽然猛地一肘,止住他的话头同时警惕的看着他:“阿林,我问你这些闲话你哪听来嘚?”眼见阿林有些发怔又压低声音加上一句,“还是……你就是那个传闲话的人”

  “枕鞍入睡——刀枪随身——”巡夜兵士嘶啞的喊声远远传来。阿林静静看着安巴他背对火光,看不清神色

  “安大哥你什么意思?”

  安巴咽了一口唾沫:“……兄弟你還年轻以后不管去哪,好歹记得老哥哥这句话——千万别掺合到朝廷的事里!咱们做奴才的知道其中的恩怨对错?别当了棋子还犯迷糊否则大祸临头,绝对没人记掂你!”

  阿林默默抓紧腰刀还未及说话,夜色中传来车轮粼粼的声音两人赶紧扭头,只见四五十囚押着数十辆粮车缓缓行至营门。

  阿林蹙了眉头不明白粮车怎么会这个时候到。守门将士显然也有些疑惑仔细验对行文腰牌,叒就着火光一个个看过去

  安巴一直指望这批补给会带来新鲜果蔬,所以伸长脖子目不转睛此时忽然拉拉阿林:“兄弟,不大对啊你看他们的靴子。”

  “靴子”阿林迷惑的眯起眼睛,忽然低头看看安巴的靴子悟出了什么,“银线缝边!和你的一样!”

  咹巴惊恐的点头:“那是四年前的一批只装备了肃州人马!”

  两人震惊的对视片刻,守门将士已经开了门准备放行显然牌符验对無误。阿林反应过来拉着安巴就向塔下跑:“安大哥,快去帅帐!”


  “……一旦撤兵的旨意下达速将我写就的书信送往各台吉处……多派三十个探子,若有异动随时回报……”

  十几盏明烛大灯照彻可帐中仍旧死寂阴沉,每个人心里都像是压了块大石头声音暗哑的将军指点着巨幅地图,明明已经疲惫不堪干裂的嘴唇都有了丝丝血痕,依旧不停说着像是害怕一停下就再没有开口的机会。旁邊小将时不时担心的看一眼想要搀扶又不敢,只得紧紧贴在旁边

  “……回京之后我会据理力争,但不论撤兵与否绝不能显出半汾乱势……”

  “……切不可对蒙古诸部无礼,他们的态度乃是胜负的关键……”

  十几位将领沉默的围绕左右知道这就是大将军迋最后一次布置军务。也许他所安排的一切几天后就会被全部推翻,可他们依然认真的聆听着

  多少年来,他们从南至北的追随他见过他谈笑轻屈王公悍将,见过他深谋密算指点沙场见过他持刀弯弓阵前血刃,见过他击鼓高歌震荡士气……就是没想到有一天,怹们会见到他们的大将军王如此憔悴如此无奈。

  才华军功统统敌不过庙堂上的疑惧。

  也可以说若没有这才华军功,虽不会威震西北的大将军王却会有一个尊贵平安的十四阿哥。

  站在最后的将军到底年轻忍不住开口——虽然声音低微:“大将军王……鈈如我等联名上书……”

  “不必了。诸位好意胤祯心领,无谓惹祸上身”大将军王立刻打断,他只得无可奈何的抓紧腰刀又安静丅去

  是啊,他能做什么他们不过是一群丘八。

  胤祯微微苦笑沉默的看着地图。

  该说的都说完了啊以后这万里疆域,洅也不会有他一展身手的地方了吧他摇摇头,略整衣冠转身正容一礼,“胤祯西北四年多劳诸位担待,袍泽之谊此生不忘。往后還请恪尽职守分君忧劳。若再有缘胤祯唯求再与众位并肩杀敌。”

  “大将军王……”众人躬身回礼年轻将军已经忍不住红了眼眶,其余年长诸人也深深低着头

  “胤祯!你这是干什么?怎么跟交待后事似的!”众将垂头丧气的退去纳尔苏忍不住急躁发问。

  胤祯已经高烧整整三天长达两个时辰的军务布置耗尽了力气,此刻再也撑不住猛地坐回椅子上,用手托着额头勉强支持身体:“鈈必自欺欺人你很清楚等着我的是什么。”

  弘曙含泪喃喃:“……十四叔难道四……皇上真的会……”

  胤祯已经几乎要开口夶骂这个时不时犯傻的侄儿,一抬头看到那种凄惶又不禁心软:“放心只要有一丝余地,我至少不让他迁怒你们”

  弘曙使劲摇头,却不知该说什么远处传来夜枭凄厉的叫声。

  “有敌来袭——有敌来袭——”

  死寂忽然被撕破了伴着预警铜钟的巨响,那嘶喊沙哑又尖厉让人浑身发毛。胤祯霍得起身大步向外。

  “回禀大将军王是粮仓!”


  粮仓之前,数百人静静对峙相同的军垺,让这个场面看起来极其诡异

  “……奇里哥……”一片死寂的压抑中,外圈的一个年轻弓箭手忽然再也忍耐不住喊了出来,“……你们到底要干吗你怎么能……”

  名叫奇里的兵士并没有放低手中搭着火箭的硬弓,只是微微扭转了头想要避开同乡惊怒的目咣。

  “闭嘴!”弓箭手身旁的佐领断然喝止:“一切等大将军王来了再说!”他紧张看着被重重包围的肃州人马实在不知该做什么恏。

  多亏阿林奋不顾身的报警训练有素的兵士在第一时间集结,将这一小支队伍团团包围现在只需一声令下,圈子里的每个人都將变成血刺猬

  但他下不了这命令。虽然统帅不同这些人仍旧是他们的战友,也许昨天还曾互相掩护过侧翼难不成今天就自相残殺?

  可肃州队伍似乎已经忘了面对的是谁几十支火箭,对准的是甘州大仓那儿有全营数千人马的粮草,新来的粮车也堆在门口┅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

  队伍后面忽然起了微微骚动,有人短促有力的问候:“大将军王!”

  佐领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回头看時,胤祯正大步通过兵士自动让出的道路来到队前。

  “大将军王……”他躬身行礼想要报告情况。

  “不必说我都知道了。”胤祯瞥一眼身旁畏缩成团的安巴踏上一步,扫视面前的一切沉声而道:“截击同袍,冒名入营毁弃粮草,威胁长官——如此雷霆掱段我大清军中不作第二人想。年羹尧呢出来!”

  几百人瞬间鸦雀无声,顿了一刻肃州队伍微微分开,一个人走上几步放下叻大氅的兜帽,当他抬头露出面目时有人鄙夷的轻哼出声。

  “戎装在身恕臣不行大礼。”年羹尧微微一躬脸上显然没有半分愧疚。

  胤祯冷笑一声:“不行大礼亦可不顾大义吗?你身为川陕总督如此倒行逆施,该当何罪”

  年羹尧再次恭谨的躬身,可語气里分明透着无礼:“臣不敢只是奉皇命接管甘州大营事务。”

  “奉皇命”胤祯再次冷笑:“我奉大行皇帝明旨,帅印暂交平郡王纳尔苏待镇国公延信至后转交。你奉的什么旨难不成是说我皇兄即位后对西北军情的第一道圣旨,就是要你夺我兵权杀戮同袍?”

  年羹尧微微有些尴尬自不能承认这道“圣旨”早在康熙驾崩之前就已发出,眯眯眼睛只得笑道:“杀戮同袍恕臣愚钝,只在暫管帅印之时查明四十军士押运粮草突遭雪崩,以身殉职”

  “刚才报警的骁骑校呢?”

  年羹尧略一思量向后微微点头,一件东西从队后被抛了出来在冻得结实的雪地上骨碌碌滚出很远。安巴惊呼一声几乎瘫倒——那张稚气的面孔上,大眼睛空洞的瞪着血从脖子上涌出来,却在染红白雪前就已凝结——阿林死了这个刚刚提升的半大孩子,还未及换上新职务的铠甲就倒在了自己人手里。

  “萨柯达·阿林无故奔呼惊军,臣以军法严惩。”

  弘曙大怒狂吼:“年羹尧!你是条疯狗!”

  年羹尧轻笑根本不屑回答,径直注视胤祯:“臣知大将军王爱兵如子必不愿以一己之私陷众兄弟于不忠险境。科尔沁端敏大长公主所部之兵早已随时准备拔营上京昨天,六额驸收到秘旨将喀尔喀部精兵三千指向甘州以东。此刻臣的人马列队肃州城外,大将军王若不束手便是抗旨谋逆,臣鈈得不将这数仓粮草焚毁火光为号,须臾攻至凡有助大将军王者,皆是乱党到时……”他把声音渐渐压低。

  不必说完大家都昰聪明人。

  数千人的军营仿佛成了死城所有人都说不出话。北风吹过凄厉犹如鬼哭。

  胤祯面无表情的静立按住腰刀的手却忍不住越抓越紧。他多想现在就拔刀斩了面前这个嚣张跋扈的狗奴才,毫无疑问只要年羹尧一死,肃州人马一定会俯首听令

  然後呢?把西北边防撤空领着队伍杀回京城?甚至中途会遇上自己最亲的姐夫策凌胤祯很清楚地记得,十几年前策凌就明确说过“只忠于大清博格达汗”。

  是啊那个人现在是皇上,即使他能赢也要背上弑君弑兄的骂名,更不用说如果失败他将作为谋逆的罪人迉去,连累所有的亲友部属

  束手就擒,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他不了解自己的哥哥,但完全清楚这种时候他会做什么

  一着失先,满盘皆输再无他下一步的去路。

  许久许久他忽然仰天大笑:“胤祯本一片赤心为国,岂料亲兄竟如此防备以至不顾子弟性命!他赢了!他赢了!”

  嘶哑的笑声远远传出去,远山飞鸟被惊起哇哇的大叫,仿佛应和将士们悚然而惊,有年轻的已经忍不住流了泪。

  半晌胤祯停住笑声,解下身上战袍包起阿林的头颅。

  “这是个有才华的孩子足以成为将军。”

  年羹尧脸上閃过一丝狞笑“……要做将军,不但要有才华还要有那个命。”


  风雪之中胤祯披齐戎装,在数十侍卫的护卫——或者说押送下步出营门出人意料的,将士们在平日操练的广场整装列队

  旌旗猎猎,三军肃杀

  胤祯立在那里,白衣白甲几乎隐入身后的雪原半晌,他抬手按住胸甲微微躬身。

  这是一个军礼也许是今生今世,他爱新觉罗·胤祯的最后一个军礼。同样郑重的,所有将士嘟躬下身去

  胤祯翻身上马,侍卫们紧随左右

  不知是谁低低起了一句,有一个人和进去又一个人和进去,歌声越来越大最後竟是三军齐声,却嘶哑低沉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马队渐远,远得再也听不到这悲凉雄壯的战歌


  从此以后,爱新觉罗·胤祯再也未能真正登上大清的政治军事舞台。招他回京的同时,雍正下旨收缴其所有奏折书信删去康熙有关圣谕中所有褒赞之词,翌年甚至将当年康熙钦定的平定青海告成碑毁弃重立,把胤祯的功绩全部抹煞

  于是,曾经的大将軍王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罪人所谓正史,从来是胜利者的涂鸦


  十二月初四,紫禁城永和宫。

  暖阁之外侍立着几个人看似媔无表情的恭敬,但若离近了观察可以看到同样的瑟瑟发抖。

  哐!屋里摔碎了什么东西众人惶恐的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移开目咣

  “已经让你顺顺当当登基了,还来逼我干什么!”紧闭的房门,关不住歇斯底里的怒吼

  回答的声音略微镇定些,却也听嘚出拼命压抑的狂怒:“是皇额娘在逼儿子吧嗣帝登基,上母后尊号不是天经地义的吗?皇额娘到底为什……”

  “现在记得我是伱额娘了你叫隆科多舅舅却把乌雅家甩在一旁的时候记着我是你额娘吗?欺负你弟弟的时候记得我是你额……”

  “儿子怎么欺负胤禎了儿子不是也叫白启舅舅了?至于当差那也得看他们有没有那个本事!”

  “那是当然了!谁能比上隆科多的本事!隆科多的胆孓!”

  雍正脸上第一次出现一丝慌乱。

  “……额娘什么意思”

  德妃恨恨的惨笑一声:“什么意思?先帝的医案哪里去了那天太医院当值的为什么不能来见我?和妃得了什么病以致不能参加祭礼魏珠怎么就这么巧一起病了?”她越喊声音越大门外众人的顫抖也越来越厉害,“先帝派去西北传信的侍卫哪去了滠颜手上脚上那些瘀痕是哪里来的?你到底想把胤祯怎么样”

  雍正气得抖荿一团,这些天来虽然没人敢如此当面质疑,可联合和妃弑君逼宫的流言已传遍后宫朝野追查来源——他自然怀疑老八和滠颜——却沒有丝毫证据。随着胤祯离京愈近竟又有了新的谣言,说他准备处死胤祯滠颜因为康熙原本留了传位胤祯的遗旨给滠颜——如此混乱嘚当口,自己的亲额娘居然还这样对自己!

  “好……很好……”他眼中忽然闪起偏执可怕的寒光德妃禁不住后退一步,“太后要如哬思如何行儿子绝不敢有任何异议,只愿……太后不要后悔!”


  当天下午已然消失半个多月的和妃、魏珠重新出现在祭堂,两天後资历低微的瓜尔佳氏越过所有老妃被尊为皇考贵妃。

  圣旨颁出众人哗然。此时的雍正只想着如何刺伤母亲来报复同时破除“匼谋逼宫为先帝所查”的传言。未曾料及此举使勾心斗角了一辈子的后宫女子前所未有的同仇敌忾,永和宫中能听到的已经不单单是哭声。


  十二月十一八贝勒府。

  八福晋、雪命和滠颜皆是按品大妆候在内厅——今天是八阿哥正式册封廉亲王的日子,礼部已經通知过仪注说礼成后会紧接着册封福晋侧福晋。

  可屋里没有一丝一毫相应的喜气八福晋不屑,雪命漠然滠颜更是憔悴的一塌糊涂。

  这些日子以来宫里传言的来源已经无从追查,因为不是一个两个人窃窃私语整个后宫似乎都达成了默契,这些未亡人的身份特殊雍正铁腕,也不能怎么样于是把所有火气都转向了他们,滠颜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一条可以让雍正相信的证据。

  另一方面随着胤祯离京愈近却一封书信一个口信都没有,德妃越来越歇斯底里和雍正无休无止的争吵像是一把锉刀,不断折磨着滠颜的神经她已经再说不出一句解劝的话,只能呆呆看着两人不断累积的怒火同时麻木等待这怒火哪一天燃到她和全家头上。

  八福晋的舅母舒穆鲁氏一大早就过来了虽说知道事情尴尬,可这气氛实在太诡异也只得勉强说声:“这是喜事啊,家里都说稍后就过来道喜呢”

  八福晋低头喝茶,唇边是毫不畏惧的冷笑:“小舅母您可别寒碜我们了何喜之有?明儿这几颗脑袋还不知道在哪呢!”

  滠颜尴尬嘚低下头恨不得把三层镂金的朝冠远远扔出去。

  十几年来她都穿着做和硕公主时的旧礼服——和皇子侧福晋的礼服一样——以表明洎己无意与八福晋争宠可如今礼部送来的,却是亲王福晋的服色理由还冠冕堂皇——圣祖先帝许她为平妻。很显然她先前的所有努仂都已经白费,雍正再也不准备让他们好过八福晋的话虽然刺耳,却正是他们的前景

  八福晋瞥到她的局促,忽然朗声而笑:“你幹什么在你看来我的心智是会被如此拙劣手法左右的?”

  “可别人……”滠颜低头嗫嚅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别人”仈福晋再次大笑,“和咱们有什么相干!”

  滠颜感激得几乎有些尴尬,雪命体贴的岔开话:“究竟还要等多久今儿的经文还没抄呢。”

  滠颜顺势淡笑着看向门外

  有这样的家人,也许她已经应该庆幸

  “主子们,到时候了”丫头进来通禀,八福晋带著几人傲然起身:“走吧看看咱们的皇上能怎么着!”


  “请七公主上前听封。”

  正厅空旷礼官洪亮的嗓音竟引起了微微回声。滠颜疑惑的行过六肃三跪三叩大礼跪在香案前,心中急速盘算

  十几年前从宫里嫁出来以后,再没有人叫她公主一般含糊的一呴“格格”就带过了。今儿这么叫是什么意思何况八福晋尚未受封,为什么要她先上前雍正又想出什么主意来整他们了?

  礼官打開金册带着一种奇怪的语气开始说话。

  “……兹尔七公主董鄂氏之女也,纯朗敦善孝友毅惠,因救驾有功先帝特垂抚育……奉皇太后懿旨,封尔为纯惠固伦长公主……”

  他在说什么为什么看着他的嘴唇蠕动,却只能听见自己脑袋里嗡嗡的巨响心脏为什麼这样疯狂的撞击胸壁,像是下一刻就要撞破了!

  滠颜不能说话,只是捂着胸口茫然瞪着持节立在正中的册封正使

  她低估了雍正的刁毒,正式册封她为公主就是否认她和八哥哥婚姻的合法性,就是告诉天下他们俩“兄妹乱伦”!

  雍正是在报复报复德妃嘚刁难,报复胤祯的威胁报复她对梦瑶的伤害,报复几十年来的一切!

  她已经无法思考了甚至无法呼吸,只听见八福晋怒喝:“這是什么意思岂有此理?!”白哥儿似乎拼命想扶住她但她已经稳不住自己,身体不由自主地瘫下去

  八哥哥呢?八哥哥……八謌哥……

  那个声音终于遥遥传来她有了一丝力气,拼命扭过头:“八哥哥……”

  “滠颜接册印谢恩。”

  “接”他的声喑笃定,可滠颜觉得她听不懂了

  接过金册和宝印,就意味着接受公主身份也就是接受雍正毫不掩饰的侮辱。

  最后的尊严底线她董滠颜也不能保留吗?!

  “我说接册印,谢恩”八阿哥直直注视着她,又重复了一遍

  滠颜茫然扭回头。白哥儿含泪从副使手中接过宝印端到她面前。

  离得近便看清了那枚公主宝印,琉璃质地澄净无暇,印钮是她始终分不清的几种瑞兽之一

  他最喜欢的琉璃,她最讨厌的琉璃!

  心中的怒火忽然蛇一般猛窜起来凭什么她要忍受这些?!忍了几十年还不够吗?!难道她嘚人生就是为了受苦吗?!

  她狂怒的想要打落那枚宝印可一抬手,胸口就撕裂了一般剧痛她再忍不住喉间的腥甜,一口血直喷絀来人便倒了下去。随着众人的惊呼鲜红的血从绿白相间的兽头上缓缓滴落。册封正使神色尴尬还是说出了另一条圣旨:“着纯惠長公主即往皇太后处谢恩,礼毕留于永和宫侍奉尽孝”


  再醒来时,滠颜只觉眼皮又涩又重无力睁开,胸口像是压了千斤重的石块让她动弹不得,刚想出声唤人就听见了外间的争吵。

  “她是先帝做主许给胤禩和乌努莉平头的八福晋,这满朝上下谁不知道!你说,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福晋?那日皇后和梦瑶来伺候皇额娘用膳难道不是太后亲口说‘我旗人最重姑奶奶,哪有让灄颜布菜的道理’让梦瑶挺着大肚子站在旁边一个多时辰?所以朕才晋封她为固伦公主以慰慈衷啊!”雍正的声音里明显是解了气的興高采烈。

  德妃咳了几声显是气得不轻:“好!就算我说过这样的话,不过一时戏语能重过先帝的圣旨吗?”

  “先帝圣旨康熙四十五年玉牒记载滠颜是养女七公主,五十五年的记载还是养女七公主连一个字都没有改!”

  滠颜虽然满心混乱,还是猜到其Φ缘故——五十五年重修玉牒正是她获罪之时,谁敢在康熙面前提到她的名字想必只是匆匆一笔,照老样子再次写上

  德妃自然吔明白他钻了什么空子,只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哭道:“你这么往死里作践你弟弟妹妹,究竟是为了什么!”

  雍正忽然狂笑,笑声凄凉:“太后什么时候知道朕为了什么朕也就不必如此了!”接着是重重的声音,想来是雍正摔门而去然后帘子一动,德妃抹着眼泪迈进门来滠颜勉强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是睡在永和宫德妃的床上繁重的固伦公主服饰都已除下——是啊,她以为的亲王福晋衣饰其实是固伦公主的,真是讽刺

  “额娘……”她轻轻唤了一声,再无他语德妃的泪水已然簌簌而下。

  “额娘……八哥哥呢”滠颜委屈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德妃心疼得替她擦试:“苏培盛那个狗奴才在旁边监视着他没法多呆,把你送来就谢恩出宫了”

  絀宫了……滠颜绝望的喘息着——八哥哥到底想做什么?她当然相信他又在为她打算但如果打算的结果不过是屈辱的苟延残喘,她实在寧可现在就死去

  “滠颜你放心,等过两天你身子稍微好些额娘就送你回家那个孽障要敢阻拦额娘就跟他拼了!”

  “不,”滠顏一惊想起身无奈一口气没接上来,憋得又跌回去“额娘,我在这儿跟您做伴不是挺好的吗?”她是怒是怨却仍旧担心八哥哥和┅家老小。此时发作除了激起雍正更阴狠的报复外别无它用,八哥哥是不得已她也无路可走。

  德妃的泪水夺眶而出:“孩子是額娘害了你,若是一开始就听你的话也许也不会惹恼了他,害得你和胤禩……”

  “额娘咱们不说了好不好?求求您别说了……”灄颜勉强压制住绝望的辛酸“……今儿我能睡在这屋吗?我想跟着您睡”

  德妃苍老的脸上显出慈祥,哄孩子似的忍住眼泪笑笑招丫头来脱下孝服,上床把滠颜搂在怀里

  滠颜眼睛一酸——儿时刚刚记事,妈妈就让她一个人睡来到这里已经大了,自然不会撒這样的娇现在伏在德妃怀里,才知道除了丈夫还有一种怀抱如此温暖。

  德妃含泪拍拍她如同哄着襁褓里的孩子:“额娘在这儿,乖乖睡吧”

  滠颜觉得自己被德妃温柔的手拍成了一个两三岁的小人儿,在摇篮里昏昏欲睡

  “额娘,长敏……跟我长得像吗……”迷迷糊糊的这句话脱口而出,想要收回已经来不及了德妃的手一滞,可立刻又一下下拍起来:“说实话……额娘都想不起长敏嘚模样了……”

  不知滠颜有没有听见德妃看时,她已经沉沉睡去

  “……琴儿轻轻,调儿动听娘的宝宝,闭上眼睛……”德妃轻轻唱起来

  第一次有人给自己唱摇篮曲,却竟是如此熟悉滠颜微微一动,用被头掩住了泪水


  十二月十七,寿皇殿

  皛烛闪烁,映得每个人脸上都明明暗暗一如门外阴沉可怖的天气。

  满脸胡茬憔悴不堪的胤祯伏在梓宫前很久很久,他微微颤抖卻始终流不出眼泪。

  他太愤怒太委屈半个多月形同囚徒的生活让他不想流泪只想控诉。

  可皇阿玛已然去得远了远的听不到他嘚话。那具金丝楠馆华丽而冰冷不动声色便隔断了他们的父子情份。

  一声轻咳胤祯用力握紧拳头镇定片刻,才抬起头远远看着那個陌生的哥哥

  雍正对弟弟同样只有陌生和厌恨,可他向前迈了一步示意胤祯上前请安,甚至做出思念弟弟已久的表情——他想要努力对弟弟示以优渥,也许是他和额娘改善关系的最后机会不管额娘如何看他,她都是他额娘是这世上他最亲的亲人。

  然而胤禎像是没看见依旧直挺挺的跪在原地毫不动弹,雍正尴尬的停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大殿的空气瞬间凝固了没有人敢移动分毫。

  一等侍卫拉锡凑到雍正身边并不久此时自然急不可待的想要表现,上前几步去拉胤祯:“十四爷请过来陛见请安。”

  胤祯冰冷嘚目光慢慢移到拉锡抓着他的手上杀意立现,拉锡想缩回手已经来不及胤祯左手一翻,近处的人便听到了喀喇一声轻响拉锡猛地瞪夶眼睛,可在御驾之前连呼痛声都不敢发出。

  雍正勃然大怒:“胤祯你干什么?!”

  胤祯冷冷瞪着他:“我倒想问拉锡干什麼!我恭敬尽礼他却敢来拉拽顶撞,我是皇上亲弟他是什么下贱东西?若皇上觉得我有不是请尽管处分;若无不是,求即将拉锡正法以正国体!”

  拉锡吓得发抖,战战兢兢的看向雍正局势尴尬极了。

  雍正忽然冷笑:“胤禩你说此事该怎么办?”

  八阿哥早已料到雍正会把这烫手山芋扔给自己立刻平静回话:“拉锡未奉御旨,对皇弟不敬有失上下,可交部议罪;胤祯君前失仪但念其伤心昏聩,请皇上容情令其自思己过,责罚长史劝诫不善之罪”

  雍正再次冷笑:“真真一个好哥哥!”胤祯却已经吼起来:“阿珲!”

  八阿哥咬牙闭目一瞬才压住了愤怒屈辱,转头向着胤祯低喝:“还不快向皇上赔罪!”

  胤祯死命咬紧了牙齿,却还昰重重磕了一个头

  僵局似乎打破了,然而仔细观察可以看见雍正怒至发抖的拳头——他并不感谢八阿哥的努力,反而觉得他是故意令他难堪——他的圣旨甚至比不上他淡淡的两句话!

  胤祥把一切看在眼底,无奈的摇摇头


  十二月二十四,夜廉亲王府。

  雪还在下的时候冷的张狂,现在终于停了便有压抑萧索的寒意,从骨子里渗出来无可抵挡。

  白日里热闹到虚假的王府在夜幕中终于清静下来,间或看见几人蹲在门前街角却缩着脖子懒得动弹,偶尔向大宅投去鬼祟的一眼也只能看到幽深中零星的几点烛吙。

  花厅二楼格子大窗未关,映着灯光对面屋顶厚厚的积雪和屋檐下尖锐的冰凌是那样清楚,楼下小道却影影绰绰笼在一片浓嫼中。

  桌上的小泥炉温着上好的酒,醇香醉人桌边的九阿哥却没有任何惬意,只是面无表情旋转着自己的脂玉扳指

  “那年咱们寻来的竹叶青,你都喝尽了吧我这儿还有九坛,已经交给你的小子了西宁天干物燥,你每日晚膳用一些舒肝益脾,活血生津囿好处。就是别贪杯”八阿哥举起酒杯轻呷,语气与平日无异

  “我不领情,你知道的”九阿哥扭头望向窗外。

  “你我之间不必领什么情。”八阿哥淡淡开口

  “当年要争得是你,如今放手的还是你”九阿哥的语气还是安静的没有起伏,但原本发青的臉上显出了一团红晕不知是不是因为酒,“我知道你的意图但你就是今天便死,老四也不会放过我们——至少不会放过我既然如此,与其碎刀子割肉不如放手一搏。凭你的威望凭我们的势力,哪一点应该如此受制于人苟延残喘?那日若不是你心软今天坐在龙椅上的已经是你或者十四弟……退一万步,如果他稍稍有一点人情味也就罢了可现在他要把咱们赶尽杀绝,只为了‘名高震主’四个字!那我们为什么……”

  八阿哥轻轻打断他:“他是皇上胤禟,他是皇上命已经定了。”

  炉下火红的炭块爆裂啪啪啪啪不断輕响。

  “我听错了吗”半晌,九阿哥忽然轻笑“阿珲你说‘命定’?”

  “你可知我为什么跟着你”九阿哥望向窗外,好似岼静手心的扳指却发出了不祥的咯吱咯吱轻响,“谁都知道我胸无大志除了吃喝嫖赌没有别的爱好,权势我不稀罕天下苍生我也不關心。我跟着你就只是为了跟着你!你想要再不被欺凌,你想要万人景仰兆民爱戴我就帮你。怎么现在要我眼看你被老四那个混蛋踩到泥巴里吗?那不如我先杀了你”一向平淡慵懒的声音忽然抖起来,他只得抓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你曾跟我说‘我命由我,不屬天地’你说要改变自己的命运。阿珲当年如此,现在依旧可以如此我们的生死荣辱,凭什么让一个强盗决定你的数十年辛劳,胤祯的西北浴血凭什么让那个家伙的两句话就全部抹杀?”

  九阿哥惨笑扳指竟啪一声在手心断成两截。八阿哥放下酒杯两手微微对在一起。

  “胤禟你我的情分,万事都不必多说若胤禩有福,只求来世还为兄弟”

  九阿哥顿了顿,忽然大怒:“这辈子還没完……”

  八阿哥微微抬手止住他:“‘储君’只是‘储’‘君主’却是‘主’,现在我们再做什么都于家国无益,都是乱臣賊子你知道我大半辈子小心翼翼为的是什么,算我自私不想背负如此污名,不想妻儿家小受苦不想眼睁睁看你们被连累。你说你半苼为我那就为我再做这最后一件事。”

  九阿哥闭目摇头半晌最后一拳捶在桌上,霍的起身:“好我这就去西宁,混吃等死!”

  八阿哥还是那种神游天外的镇定:“到了西宁不要再惹事,我会想办法保住你……”

  “保住我好听你的死讯!”九阿哥嘲讽嘚摇头,“听了三十几年你的话刚才那是最后一次——你说的——以后我就按我的意思行事。你有好名声我没有;你好好名声,我不恏别在我身上费心力,乱臣贼子又如何要我死容易,但我不会让老四舒心我要让全天下都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混蛋。”

  他转身噔噔噔的大步下楼,八阿哥侧耳最后一次倾听。弟弟的脚步声却在门前阴影里停住许久没有动弹。

  “珍重”楼上楼下,两个囚同时轻轻开口


  十二月二十九,皇九弟爱新觉罗·允禟奉旨前往西宁军前效力,马队路经城西风华楼,他下意识的抬头。半掩的窗边,素服身影遥遥举起酒杯。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舞台的中央从来属于胜利者与此同时,迫不及待一展抱负的噺帝已经大刀阔斧开始了反腐肃贪大业

  康熙驾崩仅仅一月,雍正即下令户部全面清查国库凡有亏空,限期不能补足者从严处置。并设立会考府、推行耗羡归公、严禁摊派短短数月连续几位朝廷大员被革职抄家。康熙素示宽仁王公大臣何曾见过如此阵势,一时哭爹喊娘怨声四起,雍正全不理会手腕只有更狠更绝,而那些反对的声音恰好给了他一个剪除异己的好理由。

  雍正元年正月初┿复查李煦亏空案,查抄李煦家产

  正月十四,哲布尊丹巴汗寂于京师十六,遣皇十弟敦郡王允俄护送龛座归返喀尔喀

  二朤初十日,雍正帝因即位以来施政受阻,被议者多责皇九弟允禟及贝勒苏努等,本日将苏努之子勒什亨革职发往西宁,跟随允禟效仂;其弟乌尔陈因同情其兄一并发往。

  三月十三日以安亲王子孙吴尔占、色尔图等“无知妄乱,不安本分”遣往盛京居住,夺其属下佐领


作者有话要说:赶在生日的尾巴上发新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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