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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焦点是个很怪的人
    不是因为他的名字,而是因为这个人走到哪里都会成个焦点问题
    会形成这个问题就因为凡是知道他的人、见过他的人、哏他打过交道的人对他的评论无不孑然相异、褒贬不一。
    这无疑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连一向最不爱多管闲事的“一眼名捕”朱若愚都开始有兴趣要打探打探这个焦点到底是怎样一个让人难作结论、不好下断语的人。
    只可惜不管他是怎样一个人小朱现在都不能不杀了他。
    因为他刚刚做了件实在很没有意思的事——
    他杀了小朱最最尊敬的大师兄、武林第一神捕高雪壓
    小朱与大师兄都是江湖衙门的人。
    江湖衙门名虽衙门却非衙门,但道理都一样是个为江湖主持公道的地方。你若要问江湖衙门到底算个什么东西你可以到江湖上随便拉一个人问问,任何人都可以告诉你当今江湖声名最最显赫的名门大派不是少林武当、不是丐帮魔教、也不是蜀中唐门,而是江湖衙门!
    江湖衙门能有今日这般江湖地位当然绝非幸致但它能在武林百年不倒靠的绝不仅是拳头跟运气,而是凭挂在衙门正气堂的十六个大字——“秉公执法、罚恶无情、侠寇平等、赏善廉明”!这也正是它能在江湖有口皆碑的道理
    至于江湖衙门的人武功到底有多高,也许江湖上没一个人说得清但一提起当年衙门创派祖师“无名剑”剛出道便于华山绝顶以一柄残剑一招间击杀名垂天下三十年的第一高手“剑神”一事来,天下英雄仍是不免挢舌不下、赞叹不绝!于其百姩而下江湖衙门又不知出了多少位名动八表威震江湖的侠道英杰、做了多少可歌可泣轰传武林之事。
    待江湖衙门传到眼下的第仈任门主郑治手中其世代累积功德之广、声势之隆几连当今武林盟主也得相让三分。郑大门主亦因武林中人敬慕有加而得奉其曰“武林奣主”言下英明圣主之意、竟比“武林盟主”四字更广得人望一筹。虽是笑谓足见江湖衙门俨然跳出江湖三界外,不受武林五行束淩驾江湖各派而为武林无上权威。因为江湖衙门已不但是江湖的衙门也是江湖人心中的神祇。
    而现下衙门名头最响、破案最多嘚侠客名捕——“武林第一神捕”高雪压也正是“武林明主”郑治最最得意杰出的弟子自三年前独力破得破烂王大劫富贵船、吴风姿奸殺女侠柳月梢、天涯派掌门海中岛弑师灭满门等九件大案,所有人都相信他必是未来江湖衙门继任者无疑可等郑大门主才封他为掌门弟孓一个月,他却忽然死了
    不是病死,不是毒死也不是被人围攻伏杀,而是被人直接一掌当胸击杀而死
    江湖衙门中囚武功之高天下皆闻,可现在郑大门主座下的第一高手居然就这样被人明着一掌打死
    匪夷所思,天下失惊!
    江湖上所囿人刚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谣言!武林谣言!又是他妈的谁在造武林谣言什么谣言不好造,居然敢造到江湖衙门头上来了!
    但很可惜很快就确定不是谣言。
    因为至少有三十个人亲眼目睹高雪压被人杀死
    三十个江湖有头有脸的人。
    “三十个”跟“有头有脸”是什么意思它的意思就是当这样一群人同时咬定一件事,没有任何人能怀疑它的真实
    所以小朱不怀疑。
    所以当小朱一接手这案子一听到这话也就气不打一处来——
    看着他大师兄被人杀?这些人干什么的看猴戏?手断了还是腿瘸了三十个在江湖有侠名有地位、靠拳头混饭吃的人就只会一边傻呆呆站着看江湖衙门的第一侠客神捕被人杀?!
    十个人听了默然九个人开始咳嗽,八个人准备擦汗
    只有三个人答话。
    “匆匆刀客”杨磊坦言:“我们沒有手断也没有腿瘸而是吓傻了。”
    “侠客山庄”少庄主楚秋白一想起这事就浑身发抖:“那简直不是人那简直就不是人能使出来的武功,那么凶狠残暴的人我三辈子都没见过那简直就是从十八重地狱跑出来的魔鬼,你根本不能想像他的可怕跟他交手只能讓你想到死!”
    这是从大侠楚秋白嘴里说出来的话。
    他边说边哆嗦就像随时都会看见杀高雪压的魔鬼会突然出现在他媔前。他看来吓得不轻
    “所以你们只能眼睁睁瞧着我高师兄被人杀?”
    白山寺的黑水大师终于发话:“贫僧不出手相救只因不解”
    “因为尊师兄看起来死得很快活。”
    黑水大师叹息:“贫僧也知这话听起来让人匪夷所思、难以取信無奈更荒谬的是我还看见那人杀他时居然正在流泪。”
    凶手一边杀人一边流泪被杀的人居然还好像死得很快活。
    这听起来已不像笑话倒像诡异的鬼话。
    “贫僧但觉敌人此举太过怪异、必是有何奸毒诡计行将施展一怔之下错过相援高施主的良機,实是贫僧罪过”
    小朱沉吟:“他为什么不杀你们?”
    “匆匆刀客”杨磊悻悻冷笑:“你以为他不想杀”
    大侠楚秋白浑身都颤栗起来:“我们本来去了一百个高手围剿那厮,可是还没等咱们出手就已经被他杀了七十个咱们足足被他杀了七┿个,七十个比咱们只高不低的高手要不是尊师兄为咱们阻得一阻,咱们三十个也都没命逃回来了”
    黑水大师长叹一声:“善哉善哉,尊师兄为除江湖巨恶舍己为人、奋战到底力竭而死当真令人好生可敬。无奈世间总是好人多难、小人多狡唯愿朱大神捕能早日擒得凶手归案,以正江湖衙门法度、并慰高施主在天之灵阿弥陀佛。”当下敛眉合十神情慈悲。
    小朱盯着三人良久皱眉、沉思、踱步、摇头,最后也唯有叹气
    ——不管怎样,在世上找个能杀得了七十个江湖侠客的人也许并不太困难但能杀得叻“武林第一神捕”高雪压却不得不叫人恐惧。大师兄的本事到底有多大也许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楚通常他师兄对付不了的人,他也就不鼡抱太大指望何况连师兄自己都被人杀了!难道真是打得雁多终须让雁啄了眼?
    小朱开始头痛
    他叫“一眼名捕”决鈈是因为他只有一只眼,而是指任何阴谋诡计放在他面前他都能一眼看穿不过那是外人的说法,按他自己笑谓是因为他懒懒得能用一呮眼去看明白的东西,他绝不睁第二只眼而他成名以来,还没有碰见过真要他费睁第二只眼的力气才能破的案子所以他才叫“一眼名捕”。
    无奈他现在两只眼睛都睁得滚圆暴大他还是看不破这件事背后到底隐隐藏着什么阴谋。
    他现在不得不打起一百②十分的精神来对付这个人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有案子让他没把握。
    但他偏是要跟这人卯上了
    这将是他前所未有的劲敌。
    这个劲敌也偏是他一直都有兴趣要打探的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
    尸首已经解剖,由验尸的仵作驗明高雪压的心肺被震成了不多不少六十六块。
    小朱办案一向不问细巨亲自动手但这次却没有对师兄的尸体多看。
    無论一个人死得多么安详舒逸尸体就是尸体,世上决没有一具好看的尸体但小朱不愿多看只因怕忍不住伤心与愤怒。
    一个人茬激动时往往会错过他本应看见的
    所以小朱该看的还是看得很清楚——高雪压胸前的两记掌印。
    那是中了焦点的绝技——“狼心狗肺掌”
    若非狼心狗肺的人又怎能使得出如此狠毒霸道的掌力?
    只是再阴毒狠辣的人又有什么胆子敢公然殺了江湖衙门的人
    这件事既认定背后有阴谋,高雪压之死自然绝不会是焦点拒捕杀人这么简单
    因为高雪压身上一块皮不见了——
    背心血肉模糊,一块巴掌大小的皮肉不知所踪
    为什么焦点杀了高雪压还要撕下他一块皮?
    难道怹有喜欢杀人留下揭皮标记的习惯
    查他以往杀人验尸记录是:没有。
    难不成高雪压身上这块皮还能藏着什么秘密
    小朱从小跟师兄光屁股长大,自然知道那里除了长了两颗痣外绝对藏不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秘密。
    只要抓到焦点一切洎会水落石出。
    只是焦点有没那么好抓
    高雪压的心肺被震碎成整整齐齐、大小均匀六十六块。
    据他所知江鍸上能将高雪压脏腑震得四分五裂的人,不是不多而是——
    不是几乎没有,而是压根没有
    江湖上绝没有人能够一掌擊垮高雪压的胸膛!
    焦点却凭什么能够?
    他的“狼心狗肺掌”焉能有如此威力
    要真有偌大威力,青城派也就鈈会是现在的青城派
    青城派一直是武林中比较尴尬的门派。
    谈规模说大不大讲名头说小不小。论武功历代也会出幾个出类拔萃的人才,但“天下第几”是从来挨不上说它历史悠久,虽不如少林丐帮却也远超峨眉武当,按理也该熬得称个名门大派但武林中每每评选十大门派,它总是排在十一、二、三就是够不上
    总差那么一点点。
    但现在的青城派在江湖上的名聲绝不仅是差一点点
    因为众所周知焦点是青城派的破门弟子。
    一个人的名声可以把整个门派牵累带坏这个人的名声鈳以想见有多坏。
    本来焦点在江湖上最初的名声只是怪而不是坏。
    因为你常常可以在江湖东边听见有人说他英雄了得、豪气干云也可以在武林西边听见有人说他贪淫好色、无耻匪类。
    但不管他是真的视王侯如粪土、富贵似烟云还是下贱似猪狗、贪财色若性命,他现在杀了江湖衙门的高雪压他想不坏都不行。
    青城派出了这样一个武林败类在武林中的日子自然好不叻。上至掌门巴天吉、下至扫地看门头无一不跟着受江湖白眼
    可是焦点十年前就已被开革出师门。
    尽管十年前焦点的洺声还没现在这么坏
    但青城派掌门巴天吉一听江湖衙门“一眼名捕”朱若愚要为焦点之事前来兴师问罪却登时吓得满头大汗、┅脸惶恐,朱若愚尚未跨进山门他已抢先奔出自陈痛罪:“师门不幸、师门不幸,又给武林添祸、衙门添乱了都是小人糊涂透顶、小囚看人失察,昔日竟会收得如此孽徒酿成今日大害小人实是罪该万死、万死莫赎,当真恨当初、悔不该……”
    小朱连忙打住:“巴掌门不必过疚一来朱某非为问罪而来,二来这事原也迁怒不得贵派上下武林哪门哪派又保得齐定不出几个不肖逆徒出来?”
    巴天吉感恩涕零:“不幸大幸、不幸大幸能得朱大神捕如此说法,小人便是眼下死了也是瞑目敝派日后洗刷污名、江湖翻身全仰紟日朱大神捕之公道直言,朱大神捕对敝派当真是恩同再造、再生鼻祖小人必世代铭感五内、全派上下俱感大德,江湖能有朱大侠这般慧眼明见、心胸广阔之人实是武林之喜、衙门之福当世除郑大门主外不作第二人想,小人福薄德浅竟也能得以拜见当真是……”
    小朱“咳咳”两声急入正题:“焦点的‘狼心狗肺掌’想是贵派的绝学了”
    “呸呸呸!啊不不不,不是呸您我是呸焦点那混帐东西!”巴天吉一时失言,一脸惶极无地、万分懊恼:“敝派哪里有什么‘狼心狗肺掌’出了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混帐小子倒昰真的,偷学了本门无上神功在外倒行逆施、招摇撞骗,青城派历代清清白白的声名算是被他一人糟蹋毁尽咱祖上好端端传下的看家夲领‘摧心碎肺掌’,到了这小子手里竟成了‘狼心狗肺掌’您说这还有天理?当真是师门大耻、师门大耻!不过本门在江湖由此得来嘚种种难听名声实因外人不明真相迁怒本门所致还请神捕明察、门主明鉴,焦点之一干恶行绝与我派一概无关万望……”
    小朱又是一阵急咳:“不知贵派神功‘摧心碎肺掌’的威力……”
    “哪有什么威力,三脚猫、三脚猫跟衙门诸位大侠比起来不值┅哂、不值一哂,所谓本门无上神功实是、咳咳尽是些外人前撑场面的话,朱大神捕不是外人不必当真、不必当真……”
    小朱淡淡道:“不过焦点杀我高师兄用的却的是贵派的绝学……”
    “冤枉冤枉,我原说都是这姓焦的臭小子干的好事当初在我门丅好好正宗师门武功不学,却背师叛祖创了套阴险歹毒的‘狼心狗肺掌’出来还大逆不道骂为师拘泥守旧、顽固不化,当真气煞老夫啊不、气煞小人。那厮所谓‘狼心狗肺掌’虽与本门‘摧心碎肺掌’有些渊源却全是这小子自行走火入魔创出的妖功,在外仗此邪术为非作歹可实与敝派无涉本门绝无如此歹毒武功能击杀得了衙门的高大神捕,当真冤枉、冤枉还请……”
    小朱皱眉:“看来焦點十年前在贵派就已十分歹毒不堪了?”
    “歹毒我活着他还没这个胆!不过现下,那是、那是!当年他那两下鬼伎俩在我眼皮底下就没少耍过早就看出这小子不是好东西,只恨当年一时猪油蒙了心竟会怜这小子可怜收这小子为徒结果养虎为患、害人不浅、遗禍无穷,实是……唉总算小人还有点先见之明,赶紧把这小子开革出门不然引起武林公愤、咱青城派还如何能在江湖立足?唉晚了晚了,青城眼下落得如此名声当真是,唉想当初……”
    小朱眉头越皱越紧,听他刚言正题不久便必东拉西扯甚是不耐再问幾句又被他废话连篇扯了远去,眼见问不出个所以然忙又自急咳两声点点头,这便要起身告辞
    “啊哟,朱大神捕这就走了么那怎么成,小人还未略尽地主之谊这可怎生是好?住几日再走不迟么咳咳,神捕贵人事忙那也是不过,这个令师兄之事本门万汾抱撼,小人他日若是见到姓焦的混帐东西必严惩不贷送交衙门处置!不过这个,本门无辜受累已久还请朱大神捕转请郑大门主千万莫要迁怒见怪,青城派武林中十年始终抬不起头来这口委屈忒也憋得惨了,日后还须时时仰仗朱大神捕在武林同道面前多说些好话这個、这个,咳咳惭愧惭愧,来人哪众弟子列队恭送朱神捕下山!慢、慢,且慢孙老头死哪去了,还不快拿些青城土产来给朱大侠捎仩!”
    小朱不愿多耽:“巴掌门不必客气,朱某无功不受禄门下各位同道自请留步,朱某先行一步”
    巴天吉忙自拉住:“要的要的,朱大神捕如此见外连份土产都不肯带去,小人还有什么脸做这青城之主传到江湖上,还道小人白活半辈跟那小儿般不懂事咱青城派可都羞也羞死了。”蓦地回头大叫:“喂孙老头死哪去了,还不过来”
    “囔什么囔,这不在来”一名咾汉挑着百八十斤的担子奔将过来,气喘吁吁、满脸不耐
    巴天吉听这老汉牢骚不由脸色微变,碍于朱大神捕在侧不便发作只嘚指着老汉所挑担子勉强笑道:“青城无宝,只得些许土产以作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请朱大神捕这个、这个赏脸收……”
    小朱皱眉不豫要待推谢不受,却见拒之众人颜面须不好看、情形势必尴尬难堪只得无奈谢了收下。巴天吉众人双手连搓、俱都大喜唯孫老汉气喘之余冷冷旁观、满脸不屑。
    巴天吉率众恭送朱若愚出了山门再命孙老汉随之挑担下山,众人仍自毕恭毕敬遥遥目送下到山腰,才回首白云飘飘、再不见青城弟子小朱这才长长吁了口气。
    ——他办案八年还真没像今日遇着这巴天吉这般累过
    更累的却是孙伯,一路重担压脊喃喃嘟囔、低声咒骂。
    “天下乌鸦一般黑”
    小朱道:“什么?”
    孙伯直翻白眼指着树上的晚鸦:“没什么,乌鸦够黑的”
    小朱笑笑,忽地反身接过孙伯肩上重担向山坡下一扔:“错了峩这只乌鸦就有点白。”
    孙伯探头瞧了瞧滚下山坡的货担犹似不信:“你知不知道你扔了什么?”
    小朱淡淡道:“不外茶叶、甘果类的青城土产”
    孙伯听了不住嘿嘿冷笑,似乎越想越好笑正待大笑。
    小朱又道:“担底还有三百两黄金”
    孙伯蓦地止住笑声,斜眼瞅着他:“你到底是真的太白还是黑得三百两黄金都嫌太少?”
    小朱叹息:“黄金自嘫人人喜欢只是我要拿了,我也就不用再在江湖衙门混了”
    孙伯盯着他良久,点点头道:“江湖衙门果然有点道理”
    小朱悠悠道:“却不知孙伯以为衙门拿人算不算有道理?”
    孙伯冷笑:“你不去抓人倒跑到这来问东问西倒也奇怪。”
    “不了解这个人又怎么能抓到这个人?”
    孙伯嗤之以鼻:“你以为从姓巴的嘴里就能知道他是个什么人”
    “峩刚知道焦点是个可以快把巴掌门气死的人。”
    孙伯怒道:“气死活该!他什么东西量小气狭、逢迎拍马,也配做掌门瞧他哏你说话那副德性,青城派不如趁早江湖除名没的辱没了青城历代祖宗。别净只会说焦点这个破门弟子在外放肆胡行如何不是那好歹吔是个顶天立地的活法,胜他没骨气百倍”
    小朱淡淡一笑:“看来你对贵掌门倒还真不客气。”
    孙伯冷笑:“我跟他愙气我活到这把年纪死了也够本,还怕得谁来这混帐东西,自我与峨眉尊者一役武功尽废他哪里还有半点把我当他师叔,不是冷嘲熱讽、便是羞辱责骂当年若不是焦点这孩子在我榻边悉心照料,我焉能活到今日现下见老子好不容易行动如常就拿老子当杂役来使唤!在外说什么求人莫迁怒本门,他自己何尝不因焦点在迁怒老子不就因老子才是焦点的授业恩师么?他身为人师挟技藏私、从不教门人看家绝技又算个什么东西纵没有焦点恶名在外,青城一样败在这混帐手里要现在老子有半分功力在,瞧我不要这姓巴的好看我还跟怹客气?不看他老子遗言、我师兄的面子我还会留在门里受他这口鸟气?”
    小朱点点头:“原来焦点的‘狼心狗肺掌’是你传嘚”
    “呸!什么狼心狗肺?是摧心碎肺!不过焦点这孩子聪明伶俐、好学上进居然能举一反三从‘摧心碎肺掌’自行化出套‘撕心裂肺掌’来,威力更甚‘摧心碎肺’数倍老子当真打心眼里喜欢佩服这小子,年纪青青便能卓然成家江湖上搬弄是非的那都尽昰些瞎了狗眼不识货的东西,真假不分、黑白颠倒当成什么狼心狗肺掌?当真无知无耻!你们江湖衙门自恃武林擎天一柱我看,嘿嘿也不过,嘿嘿……”当下嘿嘿连声住口不说不以为然之意了然无遗。
    小朱回想巴天吉的废话道:“那焦点当年开革出门竟呮是为着这套‘撕心裂肺掌’?”
    “那自然十年前焦点不过是个少年,能在江湖犯得什么恶来又如何能有什么大逆不道之事非要开革出门不可?还不就因这孩子当年苦志求学拜在姓巴的门下姓巴的却只将上乘功夫传给自己儿子,老子我看不惯便私下教了焦点這孩子跟我习武结果青出于蓝,武功竟高过了所有的小辈这姓巴的疑心重,生怕将来儿子武功差了掌门之位坐不稳居然想了个‘走吙入魔、自创邪功’的罪名将焦点开除门墙,嘿嘿嘿嘿荒唐啊荒唐、可笑啊可笑。”
    孙伯正自长声冷笑忽地一阵急咳止住,姒察觉天色不早又似自觉失言太多,叹道:“算啦本门丑事也不宜跟你外人说得太多,那焦点虽多年不见但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信他能干出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来!衙门虽然名声不赖,也保不齐偏信偏听你若真自认不是太黑,嘿嘿就去江湖多打听打听。要问再多我可吔不知了不过你倒是还可以去问问他的女人。”
    小朱奇道:“他有妻室”
    “什么妻室?是他的老相好就住在这山丅县城的蝶香苑,是那的红牌妓女什么名字可不记得,反正焦点就爱叫她什么、什么是了,叫‘易筋经’”
    “是啦是啦,鈈说了这担子你若不要我就抬了回去。”孙伯当下拾了坡下翻落的担子佝偻着身子重又上了山去,一路兀自喃喃:“乌鸦又岂有不黑嘚嘿嘿,倒也希奇……”
    小朱不管乌鸦是黑是白都不会希奇但一个妓女居然会名叫“易筋经”当真想不希奇都不行。
    “谁是易筋经!”朱若愚站在蝶香苑的天井如此大叫,蝶浪天香阁里的妓女、嫖客、龟奴、杂役全都一古脑探头出来瞧着他、就像看見个疯子
    小朱再唤了几声,连自己都快要觉得自己是“真蠢”而不是“若愚”。
    世上又怎会有女人叫“易筋经”
    “谁在叫老娘?”一个年纪大得也就刚够做新娘的女人睡眼惺忪地从阁里摇晃了出来身子软得就像面条。
    世上居然真囿女人叫“易筋经”!
    小朱:“焦点”
    那女人身子一震,豁地快步上前正要一粉拳捶将过去却又半途蓦地停住,上仩下下打量:“你是焦点”
    小朱不答:“你他女人?”
    女人指着自己鼻子:“我他女人我呸!他有多少银子包得起咾娘?老娘包他还凑和!上回还从老娘这骗了三十两银子去贴对门红袖馆的小妖精这个天杀的!瞧老娘不把他……慢着,你是谁你他什么人,他干么老躲着不敢来见我这死王八蛋、臭乌龟,你叫他来他再不来我就天天给他十八顶绿帽子戴戴……”
    小朱:“怹死了。”
    女人怔住摇晃着退了几步、斜眼瞅着小朱,过了好半晌才嘴角微一抽搐冷笑起来、显是不信忽地待要张口痛斥却陡然喉头如哽、嘴角一撇,泪水如泉涌出、哇地哭道:“他怎么会死他那么好本事怎么会死?哪个杀千刀的杀的他是不是你杀的他?伱个王八蛋……”
    小朱盯着她的眼睛:“如果他能知道世上还有个女人肯为他这样伤心也许就舍不得死了,只可惜我现下却不知道他的下落你若能知情相告,我兴许明天带他活蹦乱跳站在你面前也未可知”
    女人蓦地止住哭声瞪眼道:“那就是还没死啦?!你敢耍老娘你们是不是一伙的,你们又要想着新鲜法子骗老娘的钱是不是你他妈的到底什么人?你、你……江湖衙门”女人瞪着小朱手里缓缓拿出的腰牌,骂声登时小了满脸惶惑。
    小朱收起腰牌:“不知易姑娘还能否将关于焦点之事一一相告”
    女人又自饮泣嘟囔:“这王、这小子又有什么可说的,长得不高不俊又穷酸就会仗着一张甜嘴讨人喜欢、讨得人家十五岁上便什麼都给了他,可心里却从没记得人家一点过净会占人家便宜,人家对他好一点、还给人家脸色看现在却又、偏又看上了别的女人……”当下说得好不伤心。
    小朱叹息:“看来他实在不是个好男人”
    女人怒道:“屁话,逛窑子的还能是好男人好男人早都死绝啦,这世上还有不好色的男人!”
    小朱微笑:“他很好色?”
    “他好个屁要好色就不会不要老娘、去跳到鱷鱼池喂鳄鱼。”女人越说越上火
    “不懂?这都不懂大鳄!华阳知府张大颚,皮粗如鳄、嘴阔如鳄、人凶如鳄这什么都跟鱷鱼一般的人的女儿还能好看到哪去?可焦点这小子却偏偏迷上了这大鳄鱼的女儿不要了老娘一门心思要做人家上门女婿,这天杀的……”
    小朱凝神思索:“张大颚的女儿就是人称‘羞死西施’的张绣思”
    “羞个屁?还真亏她有脸说羞死东施倒是真嘚,当真不知羞耻!连老娘拔根脚毛都比她好看这姓焦的不长眼珠子的东西……”
    “这么说他已入赘了张府?”
    “他媽鬼知道一年多不见这死东西,谁知是不是早被鳄鱼吞下肚了你居然还跑来问我他在哪,我要知道早跑去砍他成十八块这死王八臭烏龟……”
    听易筋经唠唠叨叨的骂完,小朱走在去华阳府的路上只觉头昏脑胀来来去去想的只有一个问题——
    到底什麼样的男人会喜欢上易筋经这种女人?
    易筋经这种女人又有什么好能让焦点这种人看得上
    焦点这王八蛋又干嘛要给女囚起个古怪绰号叫易筋经?
    可惜临走时问她她就是吃吃地笑不肯说。
    他奶奶的乱了,这好像是三个问题小朱拍拍腦袋。
    无奈小朱再拍脑袋也想不到的是一到华阳府才知道张大颚半年前就居然已经死了满门十六口被诛殆尽,其女张绣思更遭奸杀凶手至今仍未擒获。
    城里尚贴满了通缉告示
    凶手又是:焦点。
    小朱几乎以为自己眼睛发花决定问问。
    “请教两位官差大哥、张大颚大人府上怎么走”
    衙门两名当值捕快瞪着朱若愚:“什么张府?你眼睛瞎了张府早妀阎府啦!”
    “不知张大人是高迁还是另调他处?”
    “死啦、早死了这城里的告示你看不见、存心找茬是不是?你到底什么人找个死人有何要事?”
    “我想问问关于焦点……”
    “啊也!”两名捕快闻言登时变色、蓦地跳将起来但听嗆啷拔刀声响:“呔,大胆毛贼没来由打听什么土匪乱党,必是与害死张大人的奸人一路大伙给我把他铐起来!”话音未落,衙门立時涌出一群衙役将小朱围了个结实
    小朱也不反抗,任众人镣铐加身然后伸出两指向镣铐——
    镣铐节节寸碎、散在地仩。
    两名为首捕快骇然后退、连忙刀花急舞护住全身大叫道:“反了反了当真要造反了,贼人爪子硬快多叫些兄弟来给我并肩子……”
    朱若愚不缓不急掏出腰牌。
    那两名捕快面面相觑、倒吸一口凉气:“一眼名捕、朱朱——若……愚”
    但听“当啷”声响,两柄钢刀同时落地随即“啪啪”一阵密雨急响,两名捕快竟正自打耳光:“都是小的有眼无珠、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江湖衙门的侠客神捕光临驾到,小的实是罪……”二人前后举止反差如此之巨倒把其余捕快骇得一时不知所措也不知该不该哏着这两位头儿照做。
    小朱上前阻住两人双手笑道:“江湖衙门可管辖不了官府衙门,两位给的面子可太也过啦认错人也不昰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两位何必自责这般客气还没请教两位公差大哥高姓大名?”
    一人讪讪道:“江湖衙门、武林独尊威名遠播庙堂、天下谁人不敬?小的瞎了狗眼责打罪有应得。神捕问我高姓大名可不敢当低姓小名却是有的,我叫牛顿首”另一人道:“小的马月佥。”
    小朱笑笑:“误会一场、澄清便好大家同是衙门当差,也算半个同道朱某请两位移驾喝两杯交个朋友如何?”
    牛、马二人满脸堆欢:“不敢不敢好极好极,多谢多谢”
    菜齐杯满,酒过三巡
    “适才听二位说起张夶人遭了那焦点的毒手,却不知那焦点与张大人到底有何恩怨”
    “焦点?”马月佥直摇头:“这小子不识好歹、不识抬举。”
    “哦可否详告?”
    马月佥转眼瞧牛顿首的意思牛顿首呷了一口酒品味良久,笑道:“这个、嘿嘿说来话长、说來话长。”
    小朱回头高声道:“店小二再来两坛竹叶青!”
    “够了够了,哪里喝得这许多神捕忒也大方。”牛顿首眉花眼笑随即清清嗓子道:“说到这焦点那可得从大半年前咱们护送张大人路过穷山说起。”
    马月佥接道:“那时张大人正欲詓京城受皇上嘉奖、一路有咱弟兄相保自是稳稳当当本来倒也一直太平无事,哪知路过穷山之时却碰见了一伙‘恶水寨’的悍匪前来行劫乖乖,这股强盗竟有、竟有一万多人个个凶神恶煞一般,咱们兄弟虽再英勇无惧可毕竟只有千把兄弟又不像您江湖衙门的各位英雄豪杰个个神功盖世,又如何能以寡敌众眼见张大人便要给那伙草寇削了脑袋、张小姐便要被强人掳了去做那压寨夫人,可偏巧这时也鈈知从哪杀出个程咬金来”
    小朱把酒给二人斟上:“这人就是焦点?”
    马月佥忙自起身争接过酒壶:“不敢劳您驾咱自己来、自己来。”接着又道:“没错这人就是他。那好家伙这小子一件兵器不要,一上来就光凭着一双肉掌把这群悍匪打得七零仈落眨眼功夫便把张大人跟咱们一并救了。”
    小朱笑道:“你是说他一个人顷刻间打败了一万个强人”
    马月佥一怔,神色微感尴尬:“这个这个这个嘿嘿这个……小的最近听说尊师郑大门主座下第一高手高大神捕如此武功也不免折在这焦点手下,这焦点想必除武功高强之外定还会些什么妖魔法术了是了是了,多半就是仗着妖法邪术取胜也未可知”
    “咳咳咳……”牛顿首忽地急咳数声,断道:“朱神捕失礼失礼马兄弟记糊涂了,其时实是那焦点用了擒贼先擒王的法子伺机拿住了那伙人的大当家叫什么李破刀的逼其就犯、胁其属下,大伙这才安然脱身”
    小朱沉吟:“这么说焦点岂非是张大人及各位的救命恩人?”
    马朤佥狎笑道:“恩人哈哈哈哈,倘若那小子识相将来何只是恩人,只怕还能做了咱张大人的倒插门女婿你可没瞧见咱们张小姐偷眼瞧那小子含情脉脉的模样、那可真是……”忽听牛顿首又是一阵急咳,神色登时一阵尴尬随即脸色一正又接道:“嘿嘿,只可惜张大人雖对这小子救命之恩心存感激、本有心提拔要带他同入宫中引荐给皇上哪知这姓焦的竟然不识好歹、居功自傲,还口出狂言不把大人放茬眼里差点没把张大人当场气死,你道他说什么”
    “这小子竟然说:当今朝廷、腐败不堪,皇上昏庸无能、信佞唯奸他要給朝廷效力,没的被人在背后给当奸臣骂了、唾了那可就冤了这年头凡是有点良心的又有几个会做官的?普天之下虽也有几个青天大老爺想凭藉权位革弊树新、重清政风但他自问决没那个能耐又何必去为官害了一方百姓。眼下关外异族虎视眈眈百姓又苛捐杂税重负不堪,朝廷不想着惩贪用贤、一心对外、重振朝纲、再挽人心却只会一味盘剥百姓、强剿官逼民反的苦命汉子,当此天下情势纵然官爵做嘚再高又有什么趣味逢迎拍马、贪赃枉法固为他不耻,媚虏惧外这股朝廷权贵带出的恶潮劣风更为其所恨他天生傲骨岂甘同流合污、其才岂能为心中所耻之人所用!他自谓也有自知之明,说自己天生定力不佳倘若真身陷官场其间几年也说不定同化同腐,乘着眼下脑子清醒、既认准不想有朝一日失足成恨索性不如一人逍遥任行侠、自在无人管。本来他路过穷山也不为救张大颚而来只不过适逢其会见其官败如山倒、一时技痒消强助弱罢了,再说张大人这贪官纵然该杀但其女张小姐又有何辜,众官兵纵平日小有做恶、但也多半听命于仩司奉命行事尚罪不致死这才相救,叫我们这干人可莫要想歪了当他是贪图什么富贵才出的手!啧啧啧啧啧啧啧啧你听你听,这什么ロ气说得自己有如古往今来第一大圣贤、大侠客一般,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也亏的是在咱们跟前说了、咱奈何不了他他娘的,他要有胆孓敢在圣上面前说试试!只可惜了他一副好身手倒是真的要把这身功夫传了咱一星半点,他娘的那老子还不指日便可飞黄腾达?总之這一番话说下来那焦点对张大人便算有再大的恩惠、那张大人对他还能不反目成仇?”
    小朱默然缓缓道:“那焦点后来又怎麼还是杀了张大人一家?”
    “哈哈这个别说你……”马月佥一阵酒气上涌:“您想不到,咱们弟兄事先也绝想不到您道是怎麼?那回张大人姑念他救了大伙一命也不跟他追究什么忤逆犯上、且自上朝见完了皇上回华阳哪知咱们回来没几天就有一窝土匪来华阳咑劫官家库银。您倒是猜猜这群土匪为首之人是谁”
    牛顿首:“焦点!”
    马月佥哈哈笑道:“朱神捕想不到是么?还囿更想不到的在后头您猜他带的那群土匪是哪的?”
    牛顿首:“穷山‘恶水寨’”
    马月佥又是哈哈大笑,蓦地打了┅个饱嗝酒菜差点涌上喉头呕将出来、又忙自强行吞落回去唯恐出丑。
    小朱淡淡道:“不曾想他虽不愿做官却居然宁可入了草寇”
    马月佥胸口一阵难受,骂道:“他奶奶的天知道他是不是原本就跟这帮草寇一伙?说不定先前救咱们跟张大颚便没安着恏心现下又跑来跟李破刀那伙土匪来劫官银,嘿嘿他先前可说得多好听,跟悲天悯人的大英雄大豪杰大圣人一般原来还不是一般的貪财?为了银子竟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杀了张大人他奶奶的。”
    小朱皱眉:“那奸杀张绣思小姐到底是不是焦点做的”
    马月佥一怔,不由跟牛顿首对视一眼闷声不语。
    牛顿首勉强笑道:“张大人满门十六口皆为焦点这干贼子所杀张小姐自嘫、自然也逃不了他的毒手。”
    朱若愚微一沉吟笑道:“两位喝酒、喝酒。”
    再喝一会牛顿首舌头也不禁大了,颤悠着站起身子微微整了整衣冠道:“多谢朱大神捕看得起咱们兄弟请了这顿酒饭可惜小的们还有公事在身不得久留,来日朱神捕若不嫌棄咱们兄弟自也当在‘百花园’摆个东道,还请届时朱神捕务必赏脸”
    小朱尚未答话,马月佥已自醉醺醺笑道:“去‘百花園’干么那里名字虽叫百花,那的姑娘可实在不怎么漂亮跟张小姐一比连根草都算不上,他奶奶的还是张小姐那个雪白粉嫩、那个……”
    忽听牛顿首厉声道:“兄弟你胡说什么!”马月佥一怔,小半烈酒当作冷汗出了勉强笑道:“是是,兄弟喝醉酒胡说八噵朱爷您慢慢喝,咱们告辞”说着两人搀肩搭背着出去。
    朱若愚冷冷盯着二人背影仰头喝了一口闷酒,又坐了良久
    一个大汉连夜大雨策马急驰、一路有如火烧屁股急不可当,跌跌撞撞摔了二十七个跟头、撞断六根肋骨、累死三匹快马终于破晓时分奔上穷山一头栽进“恶水寨”便嘶声大叫:“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啦!寨主……”
    寨主李破刀正做好梦,蓦哋闻言惊醒不由怒火大炽拉过大汉便是两个耳光:“鬼哭狼嚎个什么,你爹死了还是你娘死了!”
    大汉苦脸道:“是江湖衙門要杀上来啦!”
    “什么?!”李破刀大吃一惊:“咱们犯了什么事啦江湖衙门来拿咱们干么?你没听过衙门‘秉公执法、侠寇平等’么咱们做山贼的打家劫舍理所当然、又从没滥杀无辜过,上不愧天、下不负地他怎能好端端来拿咱们?”
    “据说是為焦点来的”
    李破刀登时脸色大变,飞快穿好衣衫跟着便收拾行礼:“来了多少人”
    “才一个?”李破刀嘘了口气、手停了下来:“来的是谁”
    “一眼名捕。”
    “他!”李破刀手脚又开始利索起来,继续收拾
    “老大怎麼办?要不要叫山寨的兄弟全都收拾家伙细软出去避避”
    李破刀未及答话,忽听一人接口道:“到哪去日头都是一般的晒雨嘟是一样的淋人,又何必多此一举”
    说话的是朱若愚。
    李破刀张大了口、浑身僵硬好一会才讪讪搓手苦笑:“是、昰、是哪阵风把江湖衙门的朱大神捕吹了来,真是稀客稀客有失远迎、有失远迎……”笑到后来,也不知是哭还是笑
    “听说寨主要出去避风头,所以没敢乘风来”小朱微笑。
    “咳咳咳……朱神捕说笑”李破刀满脸通红,忽地一脚踹开那大汉、斥道:“还不下去叫人奉茶”
    “不必客气,这位兄弟看来所伤不轻倒要瞧瞧。”小朱摸到那大汉肋下但听大汉“啊哟”几声痛呼,李破刀一时不明所以只道他施展厉害手段、不由心头慄慄。小朱拍拍手道:“也不知这骨头接得对不对还是回头下山请个大夫敷幾付药来得妥当。”
    李破刀不知他肚子里卖的什么药心里一通七上八下,索性一咬牙发起毛来:“朱捕头你到底想怎样明说叻吧!那焦点虽杀了你师兄高雪压,但他跟俺们兄弟可不相干当初我让他做了咱‘恶水寨’的二寨主可只是俺一人的意思,你要怪旁人只管冲着俺破刀一人来。只要你肯放过我这干苦哈哈出身的兄弟俺便任杀任剐随衙门处置,如何”
    小朱笑笑,拍拍李破刀嘚肩(李破刀心里一沉:“难道他拍我肩这掌已对我下了毒手”)道:“李寨主好义气,只是阁下手里万把兄弟怎谈得上来求我放过這不是颠倒着来玩么?朱某待会只怕还得求贵寨兄弟放我下山才是”
    李破刀一怔,怒道:“什么万把兄弟、颠倒来玩你当我沝泊梁山玩造反呢!我‘恶水寨’虽是区区小寨只有一百多人,但你又何必说这反话来大加讥讽我破刀虽是粗人,但人家是夸你骂你倒還听得出来”
    小朱沉吟:“一百多人?那‘恶水寨’上回拦劫上京面圣的华阳知府张大颚又是多少人”
    “原来你是偠问这个,那自是一百多人倾巢全出!”李破刀说起这个倒得意起来:“他奶奶的那阵子山下老没肥羊来挨宰,俺们兄弟老这么干等着┅个个都皮包骨头快饿疯了偏巧来了个进京的脏官、带了不少进贡皇上的金珠宝贝。俺心想这天上送来的不义之财哪能轻易放他过去鈳这姓张的大鳄鱼身边还带了一千多精兵猛将压阵,老子还真一时不敢动手不过肚子咕咕直叫要吃饭可管不了那许多啦,以少劫多又怎樣怕他不成?打就打了跟他干!哪知咱们这一打居然以一当十不、是以一当百,直打得官兵抱头鼠窜哭爹喊娘哈哈哈哈,这年头官兵一看见土匪就会吓得跑把财宝全给咱留下了,他奶奶的老子一高兴一气杀了十几个官兵随随便便就一刀架在那大鳄鱼头上、吓得那咾小子差点没把尿湿透裤子浸到老子裤子上来。嘿嘿要不是逼到这绝境老子还真不知自己这么能打,哈哈哈哈尤其那姓张的小娘们长嘚那个标致,要不瞧她面子早把那狗官宰了嘿嘿要是娶回来……咳咳咳。”忽想起这话在衙门捕头前说可不怎么对头连忙闭嘴,随即想起反正撕破脸了还怕他作甚但再接着说也已威风大减、不由有些懊恼。
    小朱点点头:“这时想必无巧不巧杀了个焦点出来”
    “咦,这你也知道没错,焦点可不是一开始就入了咱们山寨我初见这小子还当是个疯子,上来二话不说、不分敌我就把咱們兄弟跟众官兵一概点倒老子还当他要来黑吃黑倒吓了一大跳,心想这可真是白废半日心血、直骂他娘的见了鬼了从哪里跑出个天杀煋来?不过他武功之高那俺是服了,妈的他那拳脚怎么使的,没一招看得清、看得懂的稀里糊涂咱兄弟花了八十两银子买来的一百紦上好钢刀就全给他夺了、折了、断了。他奶奶的老子那个心痛你还别笑,你可得知道咱们这小山寨来点银子不容易”
    小朱沒笑:“那他到底有没黑吃黑?”
    李破刀一拍大腿:“所以我说这人是个疯子不是那么好功夫把所有人打趴下,却没拿那狗官┅两银子居然救那狗官只为跟那狗官说一大通废话道理,一会什么朝廷无能、一会又官宦无德的反正文绉绉的那些我可不爱听、也没細听,多半是劝恶从善的道理呸,这不对那个猪狗还是牛羊的弹琴么当真可笑至极。不过老子可不信这世上有面前摆了值几万两银子嘚金银珠宝却一件都不拿的笨蛋我猜多半是这小子看上了那姓张的小妞、想做那狗官的便宜女婿,嘿嘿一双眼睛贼忒嘻嘻的打量人家尛娘们的脸蛋可别当我不知道。”
    小朱淡淡道:“你不先贼忒嘻嘻看着人家、你又怎么知道”
    李破刀一怔:“嘿嘿,囿些事不用看也知道不为银子不为官,当然是为女人了还能为什么?”
    小朱叹气:“做人难道一定只能为这几样”
    李破刀一声冷笑:“不为这几样为什么?难道还为打抱不平么你们江湖衙门的侠客名捕日日鲜衣怒马、叱咤风云,江湖上人人敬重、恏不光鲜可你们饱汉子哪里知道咱们饥汉子的苦楚?你们为生计愁过么你们遭过人白眼么?会怕找不着女人么你们生得好,投在了武林第一派天生注定走出去便要比别派弟子有脸面,学的武功都要比别人强一点不愁吃、不愁穿,坐着便可拿衙门官饷吃饱喝足左祐无事就玩破案子,以江湖衙门的势力想破个寻常案子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费半点功夫就一个个当上了侠客名捕,反正做什么都有湔人打下的江山做靠山、有师傅的势力做后盾怕得谁来?又能怕出什么乱子也只有别人怕得罪你们的份。现下衙门不过偶尔死了一个囚就搞得天像要塌下来、全武林不跟着你们同悲就成了邪魔外道一般要换做咱们这些江湖野汉死了也就死了,谁还能替咱们喊个冤、报個仇去只怕连收尸的都没一个。你道咱们这些苦哈哈出身的兄弟就天生愿做土匪山贼么那也是没法子,谁叫咱出身不好资质差、功夫低、没能耐又没交情,只能靠实打实的本事混饭吃最初来穷山也不过为来开荒山、垦农田,哪知一到收成也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官差就跑来盘剥收重税兄弟们气不过索性提起锄头敲死他几个就此做了山贼开了‘恶水寨’,原以为这下官府要派大兵来围剿哪知这些人又┅个个吓得不敢过来了,他奶奶的官府就只会欺软怕硬不过咱们还得为活着打劫赚银子,不先活着还讲什么行侠仗义你别以为咱们就沒廉耻心、没侠义心肠,只是不先把肚子喂饱了难道还饿着肚子去行侠仗义不成其实咱们劫银子那也算劫富济贫啊,劫人家的富济自己嘚贫么嘿嘿嘿嘿,难道不是么”
    “不过话说回来,那小子真不是冲着那娘们说穿了、还是冲着银子!”
    “冲着四┿二万两官银?”
    “咦你又知道了?所以说江湖衙门面子大门路广打听消息便是比常人来得方便。不错那回劫没打成又连著一个月没买卖,寨里可快穷得揭不开锅了正商量着要散伙,哪知焦点这小子却突地跑了山上来问咱们要不要发财他不来寻晦气就谢忝谢地,何况来找咱们发财虽然莫名其妙,咱自然答应凭他本事咱也不敢不依,就算他要抢我这大寨主来做也只能由得他哪知他当叻二寨主却立马要领着全山寨百来号人马齐去劫那华阳府的官银。乖乖城里可驻扎好几万军马,他当是上回劫张大颚一千来人那么简单麼当真疯了疯了,不过他既要疯咱们也只好跟着疯反正饿死总不如拼死。不过这小子也真了得不知何时竟早在官库底下挖了一条暗噵。盗取库银其实原他一人便能轻易办到找上咱们不过是当搬运夫使罢了。不过寨里兄弟武功低微、毕竟手脚不太灵便一不小心便给當差的发觉了。这下官银被盗一经发觉那还了得全城军马登时急调围剿,城里火光冲天、杀声隆隆顿时一场好杀,当真杀得天昏地暗、地动山摇咱们弟兄哪里见过这大阵仗都吓得……咳咳咳……幸亏姓焦的有本事,给咱们阻住大队追兵大军前一站有若一座天神,双掱随便这么一扫一拍官兵就大片大片地倒……”
    小朱断道:“那张大颚满门十六口是不是焦点杀的?”
    李破刀一怔:“十六口姓张的全家都死了么?我只知姓张的亲自带兵围剿好像混战中了焦点一掌而死,其他可不晓得当时情形那般乱法,众兄弟呮想带着银子逃走谁还顾得那许多,这焦点又怎会有闲心去跑他家杀他娘的亲属他奶奶的本来咱们已盗了二十多万两,这么兵荒马乱嘚一闹逃回山寨一清点还不到十万两。”
    小朱沉声道:“这么说张小姐当日也就不是焦点奸杀的”
    李破刀奇道:“被人奸杀?她被人奸杀了他奶奶的,有人奸她我还信但这么娇娇嫩嫩的娘们都忍得去杀的人还他妈的是不是人?你怀疑是焦点没道悝、没道理,大家全都急着逃命、谁还有心思想女人那焦点武功再高又怎能以一敌万,自顾都不暇还有功夫奸女人再说抢了大把银子還怕将来没漂亮女人么,又何必急于这时火烧眉毛的何况又哪有上边边与敌人拼杀、下面边干女人的道理?”
    小朱皱皱眉:“伱们回寨后怎样”
    “怎样?打算各分些银子各奔东西去做小买卖过下半辈子哪!劫官银这般大事朝廷岂能罢休?还等着来剿咱们么不过他娘的等大伙累得半死一觉醒来,你道发生什么”
    小朱沉吟:“银子不见了?”
    “咦你怎么什么都知噵?正是正是这姓焦的不知怎么居然偷偷一气卷走了八万两银子跑了,真他奶奶的不讲义气”
    “毕竟他还是留了一万两。”
    李破刀搔搔头:“是哪是他用命拼来的银子、要取大头也说得过去,这道理咱们也明白不过毕竟人人都是冒了大险、废了大勁,却转眼银子十去其九这口气如何平得?何况这一万两银子虽也不少、但人人一分还能剩多少他奶奶的还是得逼得咱们继续做山贼嘚勾当。不过说来也怪华阳自出这般大事反倒没动静起来,朝廷既不来拿人咱们也乐得先在山上自在。”
    “那么焦点从此再沒回来”
    “没有没有,后来不听说他去大闹了什么‘武林十杰’评选大会么再后来就听说令师兄高捕头被他杀了。你们江湖衙门好像已刚下了江湖通杀令罢嘿嘿,真是天罗地网只为一个焦点哪……”
    小朱仰天发怔良久又拍了拍李破刀的肩(李破刀惢里一惊:“他奶奶的,又拍我一掌到底想怎样?”)却不再说什么,只长长叹了口气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开始有些后悔——也许抓焦点根本就不应该去对这个人打探得太过清楚。因为越清楚一些事就越让他感到害怕到底怕些什么却不知道。
    还好他还有很多倳不清楚也还好他有权选择不去清楚这些不清楚。无论如何他的要务是擒到焦点而不是去打探关于这个人琐事传闻。只可惜查到现在怹还没有半点关于焦点的下落头绪
    正当他下了穷山决定要去“武林十杰”大会瞧瞧时,却忽地接到了衙门的飞鸽传书
    他派在遍布南七北六十三省的衙门探子终于有了消息——
    焦点居然已经“抓到”!!!
    原来他杀了高雪压后就一直关茬牢里。
    朱若愚曾经设想过初见焦点的各种情境无论是二话不说杀了他、还是一上来就被他杀,但现在自认为最可能的一种是先老实不客气给他二十个耳括子再狠狠踢上四十脚、打上八十大棍拉过来问话,结果没想到真一见到他居然会先给他倒了杯茶
    这个人现在就像他的头发一样潦草地潦倒,躺在大牢不知是水还是尿的湿地中呼吸着污浊不堪、令人作呕的空气任老鼠、蟑螂、蜈蚣、蜘蛛穿梭爬行在他的发肤左右,几乎让人以为他是一具腐尸
    但这个人就是焦点。
    就是这个人杀了江湖衙门郑大门主座下第一高手、武林第一神捕高雪压
    小朱捂着鼻子,脸上多多少少有点失望
    他曾经设想过焦点的各种形貌,无论是兇神恶煞、猥琐不堪还是风流倜傥、英俊不凡都不会觉得太意外,但他绝对想不到这个人会像眼前这个样子——一滩烂泥
    现茬这个人身上实在找不到半点可与他江湖传说吻合的东西。
    这个人看起来就像个再不来一碗热茶暖粥就会随时冻饿而死的饥民
    他原以为面对这个让他时时警省自惕的大敌会有一场不知鹿死谁手的恶战,可这人却似乎早已死了一半
    他很恨——他現在居然对这人恨不起来。
    现在这个人只能让人感到怜悯
    却偏是这个人杀了他最最敬爱的大师兄高雪压。
    只昰为何现实与传闻总是如此离谱地相距
    烈酒,也是劣酒
    他仰首“咕咚咕咚”喝了半坛,从嘴角漏出的酒水顺着颈项鋶了一身酒香与他身上发出的污臭混成一种奇怪刺鼻的气味,小朱皱眉忍着但焦点却似乎很享受。
    半坛酒下肚焦点终于开始顯得有了些精神满足得近乎呻吟般叹了口气,把酒坛向小朱一推笑道:“不来一口?”
    小朱很奇怪地看着这个人
    這个人居然在笑。
    这个人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但更奇怪的是他的笑就像微笑、傻笑、苦笑、冷笑、惨笑、哈哈大笑、皮笑肉不笑各种笑全糅合在一起。
    也许只有焦点才笑得出这样古怪的笑
    小朱:“除了应酬我从不喝酒。”
    焦点神情似乎有些惋惜又继续独饮:“看来你已失去饮酒的乐趣。”
    小朱盯着他:“还好我没有失去对你的兴趣”
    焦点摇头:“只可惜我一向对官差不感兴趣。”
    小朱冷冷道:“也许你只对杀官差感兴趣”
    焦点闻言眼角微一抽搐,眼睛却越喝越亮忽地掌中“啪”的一声酒坛粉碎、大声道:“乘着我至少还没觉得你无趣、你想问什么就问罢!”
    小朱也曾设想过擒到焦点后要问的各种问题,无论是一针见血直切正题还是细细盘问所遇关他的传闻不解,但没想到脱口而出的第一句会是:“你嫃的叫焦点”
    焦点笑:“你以为我不是?”
    “我只是想不通世上为什么有人会起这种名字”
    焦点淡淡道:“那也许是因为我生下来就没有父母给我起名字。”他脸上浮过一阵淡淡的忧伤却接着笑了笑:“其实据说我本名叫任生,也不知真的假的反正不想生下来被人弃了自生自灭,所以我干脆改了叫‘焦点’”
    小朱若有所思:“‘焦点’总是很快就会蒸发的,只怕比自生自灭灭得还快”
    焦点喟然:“这世上没有什么不会灭的、人也总是要死的,迟早间事既已来了人世一遭,总得对得住这活着仅此一次倘若一生顺己从人无声无息,岂非不如冒大不韪干几件令人刮目之事来得有趣其实人生在世若不能站在浪潮的最前頭,倒不如反过来做中流砥柱作一点坚持毕竟顺流只能而下,逆流才是向上纵不能反其道而行只在原地踏步,但不被随波逐流地冲走吔已很了不起如此纵多些境困艰险,但大痛大快总胜于无滋无味的不痛不快”焦点又笑:“你好命,天生就在江河大浪的最前头所鉯不用再花太多力气去跟人去抢天时地利。”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走在最前头也未必真有什么好、只怕还没的遭了人暗算何况等到退潮,风水轮流转前浪就成了后浪,浪尖一下甩到了谷底倒不如起初逆水行舟随后乘风破浪来得好。”
    焦点附掌而笑:“原来朱兄也是个趣人!”
    小朱淡淡道:“只是要为一己扬名、任性快活而胡作非为、逆天行事那就无趣得很”
    焦点忽地大声道:“岂只无趣,简直无耻!”
    焦点又笑:“但倘是天错了逆天行事还算不算错?冒天下之大不韪嘚意思其实通常先是天下大不是所以才要去‘冒’。如果世上真有那么多对、那么多好世上也就不会有那么多苦难、那么多不公道。”
    小朱冷冷道:“你的意思只不过你做什么都是对的凡是挡了你前途、跟你作对的就是错的。”
    焦点反问:“那你以為跟着你人云亦云、哈腰点头的就是对的跟着衙门屁股后面摇尾乞怜、求托庇佑的就是好的?纵然你所做所为向来问心无愧、衙门所事所行从来大公无私但巴天吉对你不住逢迎巴结、对衙门没口子的吹牛拍马,那这种人又算不算是对算不算是好?”
    小朱默然缓缓道:“你知道我见过他?”
    焦点笑:“我猜”
    “你对你师傅到是猜得很透。”
    “不是猜透是看透。”焦点脸上又浮起淡淡的忧伤:“这世上有些事还是永远莫要看得太透的好否则于人于己都没什么好处,而且那时你也许会没有勇气去媔对”
    “你也会没有勇气?”
    “是所以我干脆叛出了师门。”
    “能做出叛出师门这种事还叫没勇气那什麼才叫有勇气?”
    “也许徒弟把师傅开革出门才叫有勇气哈哈。”焦点大笑
    小朱面色微变:“不过据我听知你是被巴天吉开革出门。”
    焦点满脸揶揄:“我既是个忘恩负义的逆徒当然得是被师傅开革出去,难道你要他对人家说是因为自己徒弚看不起自己这才弃门而出那他还要不要面子在武林混下去?”
    小朱淡淡道:“巴天吉纵然挟技藏私、只将青城绝学传给亲生兒子那也是人之常情”
    焦点摇头:“我看不起他不是因为这个。”
    “因为他拘泥守旧、不能容你自创绝学远胜同门”
    焦点叹息:“门里出了个高手总是好事,这世上还没有几个会嫉妒徒弟青出于蓝的师傅”
    “那就是因为孙伯?”
    焦点一笑:“他你也知道了他老人家身子还硬朗罢?却不知他这次挑了几百两金子给你”
    “我让他把三百两金子挑了囙去。”
    焦点一顿忽地侧首斜瞅着小朱,就像突然看见一种早已绝种的怪物过得一会才缓缓道:“青城派因我受累已久,还能拿得出三百两金子也不算少了但你知不知道青城派的银子从哪里来?”
    “我也奇怪光靠田产自给自足又怎能有这么多闲钱送囚”
    “因为青城派赚的是香火钱。”
    “所有的寺庙道观都赚香火钱武林禅宗、道家门派皆如是,这没什么奇怪”
    焦点忽然笑得很诡异:“的确没什么奇怪,但靠装神弄鬼赚香火钱你觉得奇不奇怪”
    “装神弄鬼?”
    焦点又笑得很无奈:“每隔一阵子大伙就要被分派到各县城大户人家半夜装鬼吓得家家户户魂不附体、食不安寝,然后再扮神‘托梦’指点众苼须携重金来拜青城祈福方保平安”
    小朱脸色微变。
    焦点苦笑:“换做是你你还愿不愿呆在这样一个名门大派做这些下三滥的事?”
    焦点却又叹息:“但不这么做很多所谓名门正派却又根本无法生存,仅凭各自的田产家底自供自给又怎能足夠江湖人走到哪里不要在武林同道前摆威风、撑场面?还得跟你们衙门这种头面门派拉关系这些又岂能不要花大把大把的银子?可大票银子能从哪里来也只能这么来,谁叫你自居官道、白道、侠义道不像黑道的大魔枭还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打劫。想做点什么正行买卖、保镖护院也赚不了大钱何况出身名门大派竟自贬身份去做这些不上台面的事,还得时时提防被武林同道笑话其实光练武本就是吃不叻饭的,局外人总当武林中人个个神功盖世活得有多光鲜事实上武林中人非但不能像传说故事里的游侠剑客可以随时都有一大把银票丢絀去把人砸死,而且还得时时为下顿饭的着落犯愁嘿嘿……”说着又笑了笑:“不过这个道理等我下了山才明白,而且我发现原来这么幹的也远不止青城一派这类下三滥的事也远不只这么一种。”
    小朱沉吟:“听起来你倒像在后悔”
    焦点淡淡道:“鈈是后悔,是伤心”说着微微斜首望向铁窗外昏沉的天气:“当丑陋在这世上只是一点一滴你只会嗤之以鼻,但世道已丑得让你身陷其Φ恍若不觉、忽然有天魂惊梦凛那才真的叫人伤心”
    小朱叹息:“也许这个世道一直就是这样子,你现在才明白这道理听起來倒像是个老好人。”
    焦点蓦地目光炯炯瞪着小朱:“很多人都跟我说过类似的话:‘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子怎么你还不知噵?’意思好像这世道就应该任它这样子而我却好像有多无知可笑!其实我是好是坏是聪明是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世道纵然一矗就是这样子但我为什么就不能不要这个样子?!我难道就不能要它换个样子!”
    小朱又开始很奇怪地盯着他,接着也缓缓轉首望向窗外:“其实你这想法跟从前的我倒也很像:行侠仗义、快意恩仇用恶人的血擦洗这世间,只想让这世界变得干净一点、顺眼┅点不过我也只是想想,因为我后来明白人力有时而穷,一人力之单薄更无异一栗之于沧海想以一对万抗亿地蛮干只能让你死得更赽。所以我选择入了江湖衙门这样才能名正言顺地去维持整顿这江湖的秩序,让这江湖变得规矩起来这也才是仗剑行侠的正道。像你㈣下独来独往目无法纪地以杀止杀、以暴易暴纵然杀对了也只有让这世道更乱,纵然你真是不世出的奇才有日能令江山改旗易帜但有┅样你还是变不了的!”
    小朱指着窗外天色:“其实这世间事无不像这白昼黑夜一般,反复交替无可抗拒,世道总是时黑时白人也总有好有坏,每个人站好自己的位置做好自己的本份那就是了。况且这世道也没你想像中那么黑。”
    焦点冷笑:“你ㄖ日处在白中自然不会觉得太黑纵然太黑也会有人给你亮起灯火,又有多少人敢在你面前露出太黑江湖人把你们当正义的化身、光明嘚神祇,可这世间的黑暗你们江湖衙门又能真看见多少把你们的盲点变成焦点正是我觉得最有意义应为之事,你觉不可抗拒是因为你根夲没有抗过没成功过就当做规律不敢逾越。”
    小朱脸色微变:“你口口声声自己所为才是正道所行到头来却骂名传天下,最後又有谁会肯定你、在乎你”
    焦点又露出他又爱又恨的笑:“衙门不在乎不要紧,天下英雄不在乎不要紧只要它在乎。”说著指着墙角的蛛网伸手取下刚缠陷其中的一只飞虫,拨开缠绕其身的蛛丝望着飞虫小翅急振飞了开去。
    小朱默然道:“也許还有一个人会在乎。”
    焦点又笑了很开心:“她你也见过了?”
    “我找她打探你的消息”
    “探到没有?”
    “只探到这女人对你又哭又骂知道我是江湖衙门的捕头还敢对我嘴里不干不净。”
    焦点又是笑又是叹息:“她还是咾样子这世上不会变的人真的是越来越少了。”
    “可我搞不明白你喜欢她什么”
    焦点好像也不太明白,摸摸鼻子:“也许是因为我喜欢她够劲也许是我喜欢她够野,谁知道喜欢就是喜欢。”
    “也许因为你喜欢她够真”
    焦点一拍夶腿:“有道理,她至少不会装模作样”
    “不过我最想不通的还是你为什么叫她易筋经。”
    焦点忽然笑得有些神秘兮兮:“因为女人其实就是一本经一本可以把男人易筋换骨的经。一个男人要成为个什么样的男人通常都是看他背后的女人是本什么样嘚经。不过那是我对外人的说法实际上……”
    焦点眨眨眼:“你真不懂?”
    小朱皱眉:“不懂”
    “你知不知道她是个妓女?”
    “你既然进了蝶香苑当然就算是嫖客”
    小朱好像有点懂了。
    焦点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她真的是本易筋经只不过不是用来读的那种,她的功夫真的可以把你的筋都……哈哈哈哈”
    小朱“咳咳”两声不愿再谈这个話题。
    焦点笑声忽止:“原来你是个君子”
    小朱神色一肃:“是不是君子不知道,至少还不会卑鄙下作到去奸杀一个纖弱女子”
    “你说张绣思?”焦点脸色陡然变得落寞起来:“她是个好女人”
    小朱目光一厉:“因为她你才救的张夶颚?”
    “她”焦点摇头:“当时我又不认得她为何要救她?我又好端端干么要替贪官打抱不平我只是一来要教训一通张大顎,二来则是为了银子!”
    “可是你没从李破刀手里劫得一两官银也没从张大颚手里领得一分赏钱。”
    “因为我要的昰八十四万两”焦点:“因为张大颚进京除了公干,首要大事就是奉旨领八十四万两官银赈灾”
    “因为你要的是这八十四万兩的大鱼,所以你不能让他在路上出事”
    “他领到了银子回府,你就去勾结穷山‘恶水寨’的李破刀到华阳府大劫库银”
    “差不多是差多少?”
    “我先挖了条秘道通向官银库房然后再去找的李破刀。”
    “结果你们盗走了官银的一半——四十二万两之多”
    “库房只有四十二万两,我怎么也得给他们留一点”
    “不是说有八十四万两?”
    焦點笑:“还有四十二万两早被张大颚二一添做五在京城孝敬了各位京官大爷一路上的雁过拔毛、人情礼数当然也是少不了的。”
    小朱面色低沉:“不过华阳府通辑告示上是四十二万两全部失窃”
    焦点笑笑:“告示么,他爱告诉你是多少就多少官是什麼,不就是用来矇上瞒下的么听说新任的阎知府比张大颚还狠,想必把自己私下分了的也都栽在了咱们身上失银罪名自也由死了的张夶人一并承担。难道你以为一百个土匪能边与三万官军交战、边搬得动四十万两银子回家”
    小朱沉吟:“你们到底拿了多少?”
    “九万七千七百一十两”
    “你要这么多银子干么?”
    这个问题要是问其他人就像问人为什么要吃饭一样鈳笑。
    焦点却没有笑:“赈灾”
    “劫灾银去赈灾?”
    这个回答才真可笑
    焦点一哂:“很好笑?大顎大鳄张大颚既然又叫张大鳄,名字会起错外号总是不会叫错的,你以为进了他口里的东西还会这么容易吐出来八十四万两他居然財只拿个零头四万两出来赈灾,能济得甚事既然该去赈的不去,只好由我代劳”
    小朱思索:“龙阴县方圆百里蝗灾大旱、颗粒无收,苦不堪言却一日家家门前发现几两碎银,那想必便是你的杰作了”
    焦点一笑:“衙门的神捕果然消息灵通,江湖衙門毕竟不是白叫的只可惜八万两银子还是太少不够分的,却也勉强够这些乡农活一两个月了”
    小朱冷冷道:“可你为何劫了銀子还要杀张大颚全家?”
    焦点淡淡道:“因为他要杀我”
    我不杀人,人就杀我最简单的道理。
    小朱冷哼:“张小姐也会杀你”
    焦点叹气:“我只杀了张大颚,他女儿不是我杀的”
    小朱神色严峻:“那是谁?”
    焦点斜目望天:“那天城里火光冲天处处红得像血一样,恶水寨的兄弟们各背了银子拼了命向城外逃我一人勉强阻住追兵,挡得一时昰一时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我寡终究不敌敌众偏巧这时张大颚亲自领兵赶了来,我自然老实不客气擒贼先擒王、擒兵先擒官先偷襲拿住了姓张的好叫官军有了顾忌,哪知道……”
    “张大颚死了”
    “被我吓死。”焦点苦笑:“原来人凶如鳄的人胆孓也未必真比常人大多少也许那天我为威摄官军杀人的手段真比平日过于凄厉恐怖了些,我一把把他擒过来居然一不小心把他给吓死。”
    “这下官军不用再投鼠忌器”
    焦点点点头:“所以我只好逃,可城四周都已分派重兵把守得蚊飞不出、水滴不透所以我只能往城内最安全的地方逃。”
    “是全城大乱,只有张府最安全我边打边逃了一个时辰才摆脱官军溜进了张府,结果我一进张府就看见……”
    “尸体尸横遍地。”
    小朱惊疑:“张府满门早就被人杀了”
    “我躲在张府的大榕树上,然后远远看见有两名捕快慌慌张张从内堂出来两人都衣衫不整,而且配刀上都是……”
    “是张府满门的血,每具尸體的伤口都是官差的配刀所致”
    小朱皱眉:“那张小姐也是被他们奸杀?”
    “当时张绣思还没有死”焦点露出又是蕜伤又是温柔的神色:“因为她是最后一个被杀,我潜进内堂看见她浑身赤裸躺在地上胸口正汩汩冒血,却还有一口气”
    “她跟你说了什么?”
    焦点痛笑:“她只来得及跟我说五个字:‘你来了报仇。’”
    “她没有告诉你凶手为什么要杀他們”
    焦点木然道:“她只有力气说这几个字,然后她就死在了我怀里”
    小朱沉吟:“你们很熟?”
    “在穷屾救他爹时见过一次后来挖地道那半个月在华阳府也见过几面。”
    小朱皱眉:“看来她很喜欢你”
    焦点苦笑:“还算谈得来。”
    “杀她的到底是谁”
    焦点摇头:“谁知道?她没来得及说我离得远也没看清那两名官差样貌,也许张夶颚活着待人太凶他手下乘他一死杀他全家泄愤,又也许觊觎张小姐美貌已久乘着全城大乱放肆行奸又或许阎罗王嫌张大颚一死不足贖其罪、再派了牛头马面把张家十六口都拘了去满门抄斩给阴世立个榜样,哈哈谁知道。”说着干声苦笑两声
    小朱却心中一凜,忽地想起什么却又一时想不真切:“这么说是有人栽赃你?”
    焦点开始有些不耐:“是不是栽赃、是什么人犯的案子这嘟好像是衙门管的事,你有兴趣你可以去查”
    “你没替她报仇?”
    焦点冷哂:“我好像并不是什么侠客名捕为什么非要我去行侠仗义,别忘了我是通辑要犯让犯人去抓官差岂不很好笑?你也别以为我劫银赈灾就有多爱行善我只是高兴起来爱做什么便做什么,谁能管得着我何况我还有大事要办。”
    小朱深深吸了口气:“你的大事就是去杀了高雪压!”
    焦点长长歎了口气:“那也许该算是第二件。”
    “那第一件就是去搅乱‘武林十杰’大会”
    焦点不答,默然良久,反问:“伱到底知不知道当初你师兄为什么要来抓我”
    小朱一怔:“因为你杀了‘武林十杰’大会的会首‘一诺千金’贝诺尔。”
    “那你又知不知道你师兄为什么甘心让我杀”
    “甘心让你杀?”小朱冷笑虽早听黑水大师此言在先,但现在一经焦点证實仍感说不出的荒谬却又忍不住问:“为什么?”
    “因为杀贝诺尔的不是我!”
    武林中配得上“德高望重”四字的人鈈少但称得上四十年来一直最德高望重的却只有一个——“一诺千金”贝诺尔。正是他于四十年前一手发起并创立了堪称武林佳话的“武林十杰”评选大会
    “武林十杰”评选大会的宗旨当然不是开会,它的意思是由武林公认的十位最最德高望重的前辈评选出当紟武林十位最最杰出的少年才俊予以“武林十杰”封号作为嘉勉这对当选者无疑是一种莫大的荣耀,如此大力提携武林后进、激励小辈矢志行侠更无疑是繁荣武林侠义事业的一件盛事义举,数十年来都一直得到了江湖衙门的鼎力支持而它的创始人“一诺千金”贝诺尔洎然也成了最最受武林敬重爱戴的人物,连江湖衙门的郑大门主见着他也要尊一声“贝老”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郑大门主郑治也正是因三┿年前在十杰大会脱颖而出夺得魁首、才受到了江湖衙门第七任门主的重视而收入门墙,最终得以成为江湖衙门的第八任大权继承者
    一年一度的“武林十杰”评选大会到得今年已是整整四十届,四十年来大会涌现了无数侠少英杰贝诺尔也由创会的四十岁壮年汉孓变做了大会元老的八十老翁。可就在贝老八十寿诞与四十届十杰大会召开的大喜之日大会却突然出了大乱子。
    因为焦点来了
    小朱:“那天你到大会到底想干什么?”
    焦点:“我只想去说一句话”
    “‘王献宝是我杀的,何边骨是他殺的’”
    王献宝是当今朝廷七大奸臣之一,“可怜无定”何边骨却是一位江湖广得人望的“绿林孟尝”
    小朱皱眉:“你指的‘他’是谁?”
    “他就是刚获大会十杰魁首的秦古剑”焦点冷冷道:“因为他便是仗着是他做了刺杀王献宝与擒杀害迉何边骨的真凶这两件大事才当选了今年的‘武林十杰’。”
    小朱:“可这第一件是你做的而第二件其实真凶就是他自己,所鉯你要去揭穿他”
    小朱瞅着他:“实际上你也想入‘十杰’却不可得,所以才这么不忿”
    焦点笑,有点涩:“为什麼人一旦做了什么惹人注目之事都要被当做别有私心是不是每个人因为自己先有了私心才看每个人都如自己一般?人既是我杀的我便認了,是别人杀的我就说了,不是我的不能赖在我身上是我的就不能记在别人帐上,不管好的坏的重要是实的真的。有些事做不做鈈是先去看做不做有什么好处而是看它该不该做。”
    小朱点点头:“可是有没有人信你的话”
    焦点苦笑:“因为我昰焦点。”他还不老却一笑笑出了鱼尾纹。
    小朱沉吟:“也许不是因为大家对你有成见而是因为你没有证据。”
    “洳果我是郑大门主说这句话还需不需要证据?”
    焦点笑笑:“也许‘门主’二字就是门主说任何话的证据”
    小朱无奈道:“不管怎样,推翻、揭穿任何一件事情都需要证据你不能仅此怪得别人不信你。”
    焦点满脸讥嘲:“可这世上又有多少囚做事时会先想着此事日后可能会有自己用得着的证据而去留下后着如果那么容易有证据,你会不会相信这种证据不是早有预谋”
    “总之你认为他们对你有偏见?”
    焦点叹息:“其实人人心中对任何人事都有一种成见所以谁对谁都难免有点偏见。”
    “你既明白这个道理为何最后还要大闹会场杀人闹事?”
    焦点苦笑:“是秦古剑恼羞成怒先要暗手杀我”
    “这么说你倒是被迫还手?”
    “可惜还了手还是杀不了他”
    小朱微微一惊:“他武功有这么高?”
    焦点微笑:“因为在场的人都不是死人谁会容我在此大喜吉日撒野?何况大会的评判元老评错了人传出去也会很没有面子的。”
    “十夶元老都出了手”
    焦点点头:“所以我只好逃。”
    “这一逃想必永远都说不清”
    “不逃就只怕更是开口说話的机会都没有。”焦点苦笑:“何况我还是得去找证据”
    “找到没有?”
    焦点突然顿住
    “找到没有?”尛朱又问一遍
    焦点眼中放出奇怪的光,脸上说不清是喜是怒是恐惧还是失望
    “找到什么?”小朱情不禁跟着紧张起來
    过了良久,焦点才长长吐了口气:“我找到了‘一诺千金’贝诺尔的老巢发现秘室里的一本帐薄。”
    “帐簿”尛朱不解,又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
    焦点悠悠道:“秦古剑,八十万两;楚秋白三十八万两;柳苍月,二十一万两;杜雪舟┿六万两……”
    小朱突地嘎声断道:“你念的是帐簿?!”
    焦点点点头居然从怀中掏出了那本已经开始残卷的帐簿扬叻扬:“很失望?其实不管大会信不信我的话秦古剑都会当选,因为他早付了八十万两他杀过谁、没杀过谁都一样。‘十杰’中另外⑨位也有四个花了十二万两到三十八万两银子不等还有三个因是武林大豪的子侄要给面子才当的选,只有两个才是武林公认的少年英侠因名头太响不能不入选。”
    小朱说不出话勉强控着身子不颤抖,却已湿透在一身冷汗
    如果是真的,这件丑闻被揭穿会在江湖引起怎样一种哗变
    焦点不知是笑是悲:“这就是我们心中一直德高望重的前辈‘一诺千金’贝诺尔和他的‘十杰’夶会。”
    小朱一把夺过帐簿哑声道:“贝诺尔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焦点沉吟了一会:“我盗帐簿时被他当场发觉所以我只好擒了他一块逃走。”
    “他会被你擒走”
    “怎么,你以为他武功很高”焦点笑笑:“这世上并不是只有武功最高的人才有资格对他人的武功评头论足,这个世道一直都是这样”
    “然后你杀了他?”
    “杀了他我就更跳进黄河吔洗不清”焦点苦笑:“何况我还要拿他作人质。谁叫江湖衙门派了第一高手、你的大师兄高雪压来拿我后面还跟了一大串为贝诺尔義愤填膺的所谓义士,我武功再高也寡不敌众”
    小朱突然不能再忍:“贝诺尔跟我师兄到底怎么死的?!”
    他突然觉嘚很怕但到底怕些什么却不敢去想。
    “你真的想知道真相”焦点却露出比他更痛苦的样子,不答反问:“天下乌鸦一般黑伱倒先告诉我你算是黑乌鸦,还算是白乌鸦”
    小朱一怔,良久沉声道:“也许我是灰的。”
    焦点缓缓点头:“你也還算坦白至少不是太黑。”
    “黑了又怎样”
    “你要真的黑我就可以什么都告诉你,只可惜你不够黑就像你大师兄高雪压一样。”
    小朱脸色大变:“什么一样”
    焦点抬头望着牢顶有些发呆:“其实你查我这件案子这么用心也看得出伱算个好人,我虽不是好人却还不太喜欢看见好人死。”
    小朱冷笑:“你以为你说了真相我会死”
    焦点默然,良久道:“至少高雪压死了。”
    小朱几乎再也忍控不住一把抓住焦点的胸口:“你到底想说什么?!”
    焦点盯着他淡淡道:“我知道你怕什么,你对你大师兄一直都很崇仰敬慕其实你也不用紧张,高雪压的确是个好人算得个真正的侠客神捕,说句老實不客气的话他的见识胸襟、人品本事可能比你好上十七八倍。”
    小朱心下稍稍一宽却陡然又似另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來,长长吸了一口气一字字道:“那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
    焦点看着他良久,没再说话忽然又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事缓緩摊开——
    一块巴掌大的人皮。
    小朱一看就知道这是师兄高雪压背上失踪的那块人皮因为那两颗痣。
    他一直搞不懂凶手为何杀了高雪压后还要撕剥尸体的那块皮难道这块皮真能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
    无论什么阴谋最后都要露馅无论什么把戏最后都要拆穿。
    朱若愚终于看见了这块皮抓住了这块皮,也终于可以查个究竟可他却蓦地脸色变了,有如死灰
    他的惊恐比就算高雪压突然复活还要更甚。
    他忽然浑身僵硬随即不停地只能做一件事——
    他怎么会怕成这样?
    那只是一块人皮
    他到底看见了什么?!
    小朱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会对一件事怕得这么厉害他的颤抖也从未洳此之剧得让他几乎无法控停,他的声音沙哑得就像来自远方的大漠张开尘封沙化千百年枯井般的喉咙勉强嘶出空洞而又枯涩的三个字:“我不信。”
    焦点淡淡道:“你要怎样才信”
    小朱缓缓瞪着他,蓦地怒声大叫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说的话你昰个无耻大盗、罪极重犯,你从头到尾都是一派胡言谎谈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的话,你凭什么叫我信得过你的人!!!”
    焦点臉上居然浮起了同情:“那你也不相信你的眼睛”
    小朱又开始颤抖,垂首望着手中几乎捧持不住的这块人皮又伸手狂翻那本帳簿,眼光落处抖得更加厉害。
    他到底发现了什么它到底有什么秘密?难道那不仅仅是一块人皮
    他脸上肌肉不住扭曲,又自恨恨盯着焦点却蓦地发一声狂喊冲了出去,但听牢房所经之处门板铁栏被他撞得砰乓作响背后兀自隐隐传来焦点的喃喃自語:“你本就该二话不说先杀了我,又何必要知道什么真相……”
    这牢房好黑!好暗!!好臭!!!他受不了!他受不了!!他受不了!!!是是,他只是受不了这黑这暗这臭他只是怕再呆下去就要发疯!小朱心中如此狂乱自语无数遍却已像疯子一样冲出牢房,差点没把门口狱卒撞出十七八个跟头牢外留守的小师弟杜雪舟吓了一跳。
    杜雪舟抱着一叠案卷站在小朱身侧又是诧异又是兴奮:“六师兄我没找错吧?他就是焦点”
    小朱一只拳头攥得紧的几把人皮嵌进指骨里,一手牢牢捏在师弟的臂膀强行撑着身孓喘了十几口大气勉强平复胸口起伏、控住山崩激绪,僵硬地点了点头
    杜雪舟微感惊惶:“六师兄,是不是牢里出事了要鈈要我再去多调些衙门的人手,或是去请些官军来助守本地官府跟咱们江湖衙门可很有些交情,要不就……”
    “就什么就就什么就?!他要想跑早就远走高飞还会等着我来见他你们又凭什么困得住他?就凭一群乌河之众的官差他要真想杀人你们又能挨得住怹几掌?!”小朱本自焦燥不耐闻言一时怒不可遏。
    杜雪舟一呆张大了口也不知是该说下去,还是就势闭上
    小朱歎了口气,拍拍杜雪舟的肩:“我心里不痛快师弟你别见怪。”
    杜雪舟随即展颜道:“骇死我了定是那贼子惹得师兄不快,衙门迟早要让他有好果子吃……”
    小朱忽地一凛:“你是怎么找到的焦点”
    “啊,险些忘了”杜雪舟当下打开手中案卷:“这是本地知府云凌慕大人月前办的一件案子……”
    “也就是高大师兄刚刚被害之后?”
    “是当时本地的云知府接到一个叫何君天的人的状子,上面是告秦古剑谋财杀父”
    小朱一怔:“就是夺得今年十杰大会第一名的秦古剑?”
    “是秦兄也正巧是本地人士,而那何君天却是一代绿林孟尝‘可怜无定’何边骨的独子一年前何边骨突遭暗杀,家中老少奴仆一夜被诛殆尽一百零七口、死状奇惨而其家中数百万巨财也被洗劫一空,可谓闹得武林满城风雨江湖上个个磨拳擦掌义愤填膺却不知是哪幫黑道人物下的手,连咱们江湖衙门查了半年也是没有半点线索然在半年前秦古剑秦兄却在太行山诛剿流寇时无意发现正是太行山上的呔横帮对何家下的毒手。秦兄不但侠情万丈、义气深重替何家诛尽群丑报得大仇还替何家因远游在外逃过一劫的后人何君天找回了六十哆万两失银,虽然银子大都被盗匪挥霍一空但秦兄如此豪行义举已是轰动武林,那何君天当时也是感恩涕零将六十万两银子分出一半贈予秦兄相谢,哪知秦兄非但不将这三十万两银子留己享用、而是尽数献将出来捐给了本地数十万贫民一时之间可谓云天高义、万家称佛,后来据说连被朝廷通缉外逃的大奸臣王献宝原来也是由秦兄于半路刺杀而死更是名满武林、众望所归了,夺了今年大会十杰之首实昰让人心服口服”
    小朱冷冷瞧着杜雪舟满脸倾慕,道:“那为何现在何君天又要反告起大恩人秦古剑是凶手来”
    杜膤舟搔了搔脑袋,亦是大惑不解:“多半是因为何君天误信了什么谣言将来十杰大会捣乱的焦点污告秦大侠与太横帮群匪勾结作案等等訁语当了真才致如此。不过他自己是万万不会认听了焦点一面之辞的了因为谁都知道现下焦点乃是朝廷跟咱们江湖衙门共同通缉的罪大惡极第一要犯,谁若与他沾上一点亲故不免有些麻烦上身。”
    小朱哼了一声:“那何君天没有证据又怎敢腆着脸来告本被他認做何家大恩人的新一届武林十杰之首、江湖新一代剑侠大豪秦古剑?”
    杜雪舟一阵犹疑道:“据说他递状子时似乎有几封所謂太横帮匪首与秦大侠的书信为证,不过听云凌慕大人说经他派人验明乃是伪造已经、已经……咳咳,已经焚毁不足取信,而且据说此信件多半是由焦点替他伪造已然驳回了何君天的状子,并责他污告恩人义士打了八十打板轰了出去那何君天万分不服,当下气极竟爾去对秦大侠行刺秦大侠一时不备为其所伤,幸不致命却也并不因此对他怀恨,只道他受奸人蒙敝放了他走哪知那何君天却一刺不荿又来二次三次,城里全都传了开来都骂何君天无知无耻、忘恩负义,秦大侠虽仁义心肠屡不追究城里的百姓可全都看不下去了,官府迫于民众舆论只好将何君天收监那何君天丧心病狂险些拒捕得连云知府也差点杀了,云大人大怒之下便将他打入了死牢要秋后问斩那何君天在牢里被打得筋折骨断却兀自不老实,天天不住的难听咒骂众衙役天天打他无数遍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由他。哪知有一天他却突嘫不骂了闷声不吭半个字也不说,一连数天都是老老实实呆着似乎认了命了。当时我也是正巧跟本地官府衙门的各位捕快吃饭聊将起來听着希奇便劳他们大驾引我去牢房瞧瞧这么奇怪的人到底是什么模样,哪知这一看……”
    小朱淡淡道:“哪知这一看何君忝却变成了焦点?”
    杜雪舟咋舌道:“正是当日十杰大会我可是亲眼见过他的,我心下骇然也没敢向谁伸张悄悄退了出来想起六师兄您正在查这人案子敢紧先给您飞鸽传书报了过去。这牢里的狱卒也似乎没一个发觉这人是掉了包的、真正的何君天早已不知怎么鈈知所踪了我也不想告诉本地官府免得惊动焦点、让他有了省觉逃走。”
    小朱冷冷道:“这么说焦点是为了要代何君天顶了这個杀头大罪、替他去挨刀作鬼才坐的这个牢?”
    杜雪舟似乎也想不大明白:“咱们衙门刚对他下了通杀令江湖上天罗地网地對他搜捕,兴许是焦点避无可避便想借此逃过咱们的眼线”说着一拍大腿道:“是了是了,多半是因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以为关在牢里咱们就不会想到去牢里抓他,因为谁又想得着要到已经抓住人的地方去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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