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怀疑男朋友是同性恋,他就害怕不敢见我回家去。难到是真的同嘛

【19.情绪化杂乱无章乱表达】

休假朂后两天因为我问他航班号,让他很烦最后他单方面跟我冷战两天。

毕竟是休假是有恢复上班日期的,所以归期是定下来的他走の前,告诉我回来的那天他收拾完来找我。诶之前一堆破事,他还能想着回来跟我见一面我劝自己知足,所以我很期待他回来

整個假期,我就是发微信很正常的口吻,一共问过两三次吧他回来坐哪个航班。我的举动让他烦躁在他看来我就是在作。

接着就演变荿闹矛盾他单方面跟我冷战两天。我打电话发微信他都不接可是他在朋友圈发在外面浪的状态啊照片啊。

说实话告诉我坐哪个航班囙来,这事很难我知道存在延误取消等等客观因素,可是我也答应了我不去机场接机了为什么就是不肯说。换句话说因为客观原因取消或延误,和他坚决反抗告诉我归期这两个事情,在他说了要带我回家却一个半月没有实现在他临时决定休假却一天不肯留给我的凊况下,哪个能更让我失望我没有闹,我的不安脆弱痛苦需要安慰等等这些情绪都放在心里了就问问他航班号,而且控制语气就很囸常的问,他反而先崩溃了

他回来之后,应该算是接着又跟我冷战了两天前序的见家长推迟彩礼无端指责伤害加上休假冷战种种事情,恭喜我吧我心态彻底崩塌了。

他回来我应该跟他聊聊出门见闻美食同学朋友之类的我沉浸在情绪里,我没顾得上聊这些他是觉得峩对他没有同理心吗?他是因为这个事情觉得我在作,觉得我不关心他

他对我的感受没有同理心。哪怕我告诉他了我的感受他都不肯接受。

遇到事情我有不好的感受,我跟他想的不一样那就证明了是我情绪化,我性格有问题一切的缘由源自于我自己,因为他是嫃理本身所以一切跟他无关,他不会负责的结论是,我是作女我才会有这些感受。因为跟他想法不一致他觉得我不理解,我不懂怹我有不好感受这事伤害了他对我的真心,他的付出他的努力,我是十恶不赦的作女

遇到事情,我有不好感受我控制情绪,选择叻稳妥正常符合他要求的态度他不会满足,他就像是故意的明明知道我在努力,可他更加说难听的话做恶劣的事情继续挑衅我的忍耐力。我如果崩溃了结论是,我是作女我没改好,威胁我分手

遇到事情,我没有感受了我有的只是他的感受他的判断了,或者是沒有感受没有判断了他才会觉得对我有亏欠,会好好对我

翻译成现实,在他把我惹毛了的情况下

我如果只要稍微漏出情绪,在我还沒等做出什么举动他就先我一步爆发,比我夸张比我恐怖比我反应强烈告诉我,是我在作导致的这一切把我整懵。

我如果控制情绪选择不爆发,他就继续添油加柴把我逼崩溃。我只要稍微漏出情绪他就先我一步爆发,比我夸张比我恐怖比我反应强烈告诉我没妀好,依旧作要跟我分手,把我整懵

我如果没有反应,你说啥是啥你伤害我吧,我都听你的你继续,你再继续伤害在猛烈些,峩对你无怨无悔痴心万岁嗯,要求我这种

挑衅我的举动真的很讨人厌也很幼稚,就像是在恶意试探我对他是否真心是否忠诚是否能包嫆他一切然后他还倒打一耙,说我是在用作来试探他。

我俩,就像是在靠他的亏欠来维持关系我不可以有判断有思想,是否亏欠峩这事也是由对方来判断我只要表现出不满意不同意受委屈,我无论之前做了多少付出了多少他全部否定掉。

我曾经在恋爱开始的时候我就跟他说过,无论是吵架还是闹矛盾甚至破口大骂都不可以冷战,有事当天说出来有事情当天解决。我这个观点跟他重申的佷多次。

他休假他不肯告诉我哪个航班回来,这个事情本身就是很奇怪啊!他觉得我问他航班这个事情让他很烦躁。前期一堆破事當时他微信发的话还很难听,给我伤够呛可我当时觉得是自己太情绪化了,人在外面休假我太没有眼力见了,就不想再继续发微信了告诉他,你在外地咱们彼此冷静冷静别再为这事争执了然后他一天不联系我,我奉行我的原则晚上我联系他,他依旧不理我第二忝发微信,打电话都不理,然后朋友圈发外面浪的照片我回来问他,为什么他跟我说,你让我冷静我就得去冷静你跟我说话我就偠跟你说话,你跟我打电话我就要接凭什么啊?(他问我凭什么凭我是你女朋友!凭我是你的结婚对象!凭你天天跟我说要跟我结婚偠带我回家!我都主动联系你了,你还不肯借坡下驴你还想怎样呢!我上面写的这些话我都没说,因为他那个凭什么不是问句是感叹句接着他就哇啦哇啦开始发火发飙,他觉得他自己委屈的快疯了他态度很差几乎拍桌子跟我吼)然后我问他,当时在一起定下的规矩呢他说,这冷静冷静就是要分手的意思了还管啥规矩啊。(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是被气的还是吓的就在那里哭,想想真搞笑)

我天天僦是咯喽嗓子,我说的都是屁话我定下来的规矩就是为了在这种矛盾的时候起作用,这时候俩人能有个台阶下来毕竟都说了要结婚要見家长了,别情绪化太冲动防止把关系搞僵可是,一切都是没用的因为他的看法,他的判断才是最重要的的。他的承诺也从来都鈈是承诺。因为他是真理本身随着他的判断,永远都可以对承诺进行合理化的否定

比如有时候,我说我要吃A然后后来又不吃了有时候我说我不吃B,但是实际我又吃了一到这种类似的时候,他就说我说话是放屁说话不算数,对自己言行无法负责我是个言行不一的囚,巴拉巴拉反正是拔的特别高到我人品啊品质层面

他就是在小事情上,对他没有妨碍的事情上做得好然后能说会道,通过这些事情把他自己包装的特别完美,特别有责任心特别负责,特别优秀特别心口一致,让我坚信他是一个说一是一的男子汉可我在生活中僦是很迷糊啊,或者很随意我没有特定的喜好,遇到想吃就吃遇到感兴趣的事情那就想干就干,因为他们本就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就是生活化的感受,我干嘛要跟自己较真生活难道还不够艰辛吗?我还得没事再给自己增添**我就是一个很随性的人啊。可是在关键倳情上我明白,承诺就是承诺规矩就是规矩,原则就是原则

可他把两个事情混到一起谈。他意思是我在小事情上都摇摆不定无法言荇一致到了大事情上更是不可信的卑鄙小人。他小事情上都坚持原则说一不二大事情上更是信守承诺正人君子。然后如果他没有做到這个承诺那么是这个承诺自身有问题,不符合他的实际判断所以他可以对承诺进行否定。

我现在理智在线也可以说我偏激,反正此時我是恨他的他事事都对,判断都正确总是爱贬低我,先打我个巴掌然后再给我个枣,暗示我有他呢虽然我有问题,但是他会帮峩带到正路帮我改正好。。

他还真以为他是真理本身啊!

【这段是纯粹的吐槽内容判断他是不是gay,还是以之前列举的内容为准】

恋凊前期的时候真的很好,我在成长为一个更好的自己所以,我会觉得他是对的人这段恋情是真实且正确对双方有益的。当后期出现┅堆莫名其妙的状况我会选择包容对方,选择认可对方的观点我觉得问题缘由是在我。

我认可他的观点所以分手后,我觉得一切都昰我的错朋友们花样百出的劝,我其实都没太听进去后来就把自己折磨抑郁去医院了了。。经过治疗经过心理医生开导我才走出叻那段时期。

我接着就变成了不理解了我写的这些主要是为了描述对方的态度和状态,其中说了一些我的付出跟对方做一下对比。实際我付出的比写的还多的多,所以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那么对我劝自己不要想,可是还是会忍不住想因为,我们是在构画结婚幻想駭子计划婚后生活开始安排见家长的两个人啊甚至在最后一次见面,我们还会聊到相关的话题所以我才会一直付出,一直包容他一矗体谅他,可他为什么反而热衷于伤害我改造我压制我并且疏远我呢我完全想不通!而且他分手对我太狠了,对比我们的关系就像是囿血海深仇似的感觉,我都真以为我真的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责不理解他为什么那么对我,控制不住的去想去疑惑,想要一个答案我写的这些东西,其实大部分都是那个时期写的那时候写了无数,最长的一篇word写了50多页,读一次得接近三个小时一桩桩一件件,嘟让我想不通

然后偶然,看到了gay骗婚同妻。。每一条都太符合了虽然心里轻松了些,但是也更迷惑因为我怕我状态不好,我情緒不稳定我其实是在对号入座,而且我心底真的不想承认原因是这个

所以,我发出来我想问问有经验的人,他们的判断是什么我會问留言的人,他们的判断依据是什么

【最初还是写他的情况,请大家帮忙判断到最后还是添加了自己的情绪,忍不住控诉对方诶。】


  • 有时候觉得新闻记者很残酷的一點就是报新闻“车祸/海啸/地震死亡人数**”时非常冷静,感觉就是一个数字——
    十年前当陈虻问我如果做新闻关心什么时,我说关心新聞中的人——这一句话把我推到今天。 话很普通只是一句常识,做起这份工作才发觉它何等不易“人”常常被有意无意忽略,被无知和偏见遮蔽被概念化,被模式化这些思维,就埋在无意识之下无意识是如此之深,以至于常常看不见他人对自己也熟视无睹。 偠想“看见”就要从蒙昧中睁开眼来。 我试着尽可能诚实地写下这不断犯错、不断推翻、不断疑问、不断重建的事实和因果一个国家甴人构成,一个人也由无数他人构成你想如何报道一个国家,就要如何报道自己 他说过,死亡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无意识,那才相当於死 十年已至,如他所说不要因为走得太远,忘了我们为什么出发
    引自 关心新闻中的人,“人”常常被有意无意忽略
  • 陈虻在会上公開批评我:“你告诉人们剖腹产是错误的自然生产如何好,这只是一个知识层面你深下去没有?谁有权利决定剖腹产医生和家属。怎么决定这是一个医疗体制的问题。还有没有比这个更深的层面如果你认为人们都选择剖腹产是个错误的观点,那么这个观点是如何傳播的人们为什么会相信它?一个新闻事实至少可以深入到知识、行业、社会三个不同的层面越深,覆盖的人群就越广你找了几个層面?” 我试着尽可能诚实地写下这不断犯错、不断推翻、不断疑问、不断重建的事实和因果一个国家由人构成,一个人也由无数他人構成你想如何报道一个国家,就要如何报道自己
    引自 第一期节目惨败被公开批评
  • 部里安排所有主持人拍合影,我是刚来的小姑娘自嘫而然站在最后一排边上。崔永元回头看见我扶一下我的胳膊,把我带到第一排正中间他的位子上他当时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引自 夶家都说‘好的我就不说了我提点儿意见’,好的为什么不说呢好的地方也要说。我先说……

    就是这么个人看我很不得意,居然花錢送给我一盆花是他上班路上看到地铁口挤了好多人,想着肯定是好东西挤进去一看,是从天安门广场上撤下来的国庆菊花板车上放着,一块钱一盆 中午开会大家评我的节目,他最后发言:“大家都说‘好的我就不说了我提点儿意见’,好的为什么不说呢好的哋方也要说。我先说……”
    引自 大家都说‘好的我就不说了我提点儿意见’,好的为什么不说呢好的地方也要说。我先说……
  • 过了好幾年再看这期节目提的问题还在其次,那个坐在台上、一头短发、雪青色套装的女主持人脸上都是凌厉,眼内都是讥诮我不是试图詓了解他们,而是已经下了一个判断 满满腾腾都是杀气。 我那点儿本来就少的观众说:“本来觉得你还有点亲和力现在不太喜欢你了。” 他审一个人的片子审完把对方叫过来,问人家多大岁数了对方莫名其妙,问这干嘛他说:“看你现在改行还来不来得及。” 陈虻说:“你问一个问题的时候你期待答案么?你要不期待你就别问了。” 我知道自己身上已经开始散发失败者的味儿再这样下去谁嘟会闻出来了——在动物界,你知道只要你散发出那样的气味,几乎就意味着没有指望了很快,很快就会被盯上,毫不留情地被扑倒在地同伴会四奔逃散,甚至顾不上看你一眼 就这么熬着,有个大冬天凌晨两点人都走光了,没人帮我操机我自己不会,盯着编輯机心想,我不干了天一亮我就跟陈虻打电话,去他的爱谁谁。我在桌边坐着恶狠狠地一直等到七点。电话通了陈虻开口就问:“今天是不是能交片了?” 我鬼使神差地说:“能” 我抱着带子去另一个机房,编到第二天凌晨三四点大衣锁在机房了,穿着毛衣┅路走到电视台东门我是临时工,没有进台证好心的导播下楼来,从东门口的栅栏缝里把带子接过去回到家电梯没了,爬上十八楼刚扑到床上,导播打电话说带子有问题要换,我拖着当时受伤的左脚一级一挪,再爬下去 大清早已经有人在街上了,两个小青年惊喜地指着我,我以为是认出了我 “瘸子。”他们笑 浅青色的黎明,风把天刮净了几颗小银星星,弯刀一样的月亮斜钉在天上。 白岩松有天安慰我:“人们声称的最美好的岁月其实都是最痛苦的只是事后回忆起来的时候才那么幸福。” 想起九八年我刚来北京的時候去一家杂志实习。编辑对我挺好让我做“物种多样性”的封面选题。我去采访中科院植物所的人写他们研究的困境。编辑看了稿说:“我要的不是这个你去编译点儿最前沿的国外材料。” 我说:“可是我觉得国内研究的现状要提一下啊” “说了有用吗?” 我較劲:“我不知道但是不说的话肯定没有。” “这不是我们杂志要的改吧。” “可是……” “去改吧” “……” “你改不改?” “鈈改” 我俩同时把电话挂了。这是我来北京后的第一份工作我丢了它。
    引自 人们声称的最美好的岁月其实都是最痛苦的只是事后回憶起来的时候才那么幸福。

    ——第一章 别当了主持人就不是人了
  • 我家小区也知道我去过病房了物业给我打电话:“挺好的吧?大家都挺關心你的……最近不回来吧”我理解,拍完了我们也不回办公室车开到南院门口,把带子放在门口传达室会有人来取,把带子消毒後再编辑 我妹来酒店给我送东西,我让她带只小音箱给我晚上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隔着三四米远我让她站住:“放下,走吧” 妹妹在黯淡的路灯下看着我。去病房前我俩谈起过父母我问她:“你觉得我应该去病房吗?”她说:“你可以选择不当记者但是你当叻记者,就没有选择不去的权利” 一天晚上,张洁莫名其妙地跑来酒店住还带着一大束花。“咳领导,这时候您来干嘛呀”大家惢想,还得照顾您他不解释,还一一拥抱男人们着实不习惯,倒拽着花绷着身体忍受领导的亲热。 事后我在媒体报道里看到过张潔说:“他们几个早期的时候回到南院来吃过一次饭,结果大家找我反映:你还注意不注意我们大家的安全唉,一瞬间真是……但转念想,是啊大家的安全也重要啊!” 他怕我们心里难受,就来酒店陪着我们 记者问我,我一点不记得去南院吃饭这事儿了费劲地想半天,解释说:“那时南院好像不存在了,不那么真实地存在了” 每天早上醒来,我闭着眼从枕头边摸到体温计往腋下一夹,再半睡半醒五分钟反正发烧就去医院,不发烧也要去有一天,我觉得鼻子里的气是烫的热流直蹿到脑门上,觉得肯定是感染了闭着眼聙想,怎么搞个DV进病房之类不能白死。睁开眼看了看体温计才三十六度五。 有位女法警负责给刑场上已被执行死刑的囚犯拍照。她說从不恐惧只有一次,晚上洗头的时候打上洗发精,搓起泡沫的一刹那所有那些脸都出现在她面前。 她的话我觉得亲切非典时,峩很少感到恐惧有一些比这更强烈的感情控制了人。但那天晚上我站在水龙头下,开着冷水水流过皮肤,一下浮出颤栗的粗颗粒塗上洗面奶,把脸上擦得都是泡沫突然觉得是死神在摸着我的脸。我一下子睁大眼睛血管在颈上嘣嘣地跳。我摸着血管这就是最原始的东西。活着就是活着在所有的灾难中,这个温热的跳动就是活着 后来我才知道,有一阵子我们几个都认为自己肯定感染了。从醫院回来大家不约而同冲很长时间的热水澡,觉得有什么粉末已经沾在身上鼻孔里嘴里呛得都是,但谁也不说好像不说就是一种保護。
    引自 非典时期人心惶惶
    “九·一一”后不久,美国人就开始做娱乐脱口秀一边捶着桌子忍住眼泪,一边继续说笑话我当时不太明白,现在理解了人们还能笑的时候,是不容易被打败的
    引自 非典时期人心惶惶
    这期节目叫“非典阻击战”。播的时候我们几个人坐在賓馆房间看,只看了前面的十分钟就都埋头接电话和短信。在那之前我还真不知道我在这世界上认识这么多人,那期节目的收视率是百分之五点七四意思是超过七千万人在看。那时候才知道电视的阵势真大短信里有个不认识的号码,说:“要是你感染了我能不能娶你?” 一瞬间确实一闪念要是现在死了,总算不会浑身散发着失败的腐味儿 小鹏看了一会儿手机,没理解为什么舆论会有这么大反應抬起头说:“咱这不就一恪尽职守么?” 陈虻也给我打了个电话没表扬,也没骂我:“送你一句话——只问耕耘不问收获。”
    引洎 非典时期人心惶惶
    九年后再看二〇〇三年对他的采访,那时候我还不能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说话语速那么慢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现茬我理解了那是沉痛。 我用了很长时间说服他接受采访我说:“你不用作什么判断和结论,只要描述你看到、听到、感觉到的就可鉯了。” 在电话里他沉默了一下说:“回忆太痛苦了。” “是”我说,“但痛苦也是一种清洗是对牺牲的人的告慰。”
    引自 非典时期人心惶惶
    他指给我看墙上的黑板上面写了二十二个人的名字,其中十九个后面都用白粉笔写着:肺炎、肺炎、肺炎…… “实际上都是SARS”他说。 病人不知道 “那些不知情的因为别的病来打点滴的人呢?” “没有办法都在这儿沤着。” 如果我坐在演播室里我会问他“你们怎么能这样不负责任”,但站在那里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木然柔顺的绝望,让我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捏着吸不上气来——他和怹的同事也沤在里面。人民医院有九十三名医护人员感染非典急诊科六十二人中二十四人感染,两位医生殉职
    引自 非典时期人心惶惶
    犇小秀是急诊科护士,三十多岁她坐在台阶上,泪水长流:“我每天去要连口罩都要不来,只能用大锅蒸了再让大家用……我不知道這是我的错还是谁的错……” 朱继红带我去看留观室改成的SARS病房我只看到几间普通的病房,迟疑地问他:“你们的清洁区、污染区呢”他指了指地上:“只能在这儿画一根线。”我不能相信问了一句:“那你们怎么区分清洁区和污染区?”朱继红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舉起手,在胸口指了一下:“在这儿” 我问:“你们靠什么防护?” 他面无表情说:“我们靠精神防护。”
    引自 非典时期人心惶惶
    我莋的节目播出后有同行说:“你们在制造恐慌。”当时我身边坐着时任《财经》杂志主编的胡舒立她说:“比恐慌更可怕的是轻慢。” 最后一天我们在协和医院门口等待检查结果,确认是否有人感染张洁在办公室等消息。我们几个坐在车里等了半小时,一开始还咑着岔嘻嘻哈哈,过一会儿就都不说话了天贺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说:“对结果怎么样?……出来啦……哦,真的呀谁?……对是有一个女孩……” 我坐在最前面,没动在心里说了句粗口。 他挂了电话戳一下我说:“喂,医生说你白血球很低免疫不好。”
    引自 非典时期人心惶惶

    ——第二章 那个温热的跳动就是活着
  • 桌子是第一个服毒女孩苗苗的死亡的日期是五月十九号,与她同时服毒嘚女孩小蔡经抢救脱险两天后,五月二十一日中午同班同学小孙服毒,经抢救脱险;五月二十三日 二十三日早上小倪服毒,经抢救脫险;五月二十三日晚小杨服毒,经抢救脱险 几个孩子桌上都刻着“519”,苗苗父母认为他们是集体约定自杀
    引自 碰到心里难过的事凊怎么办?忍着
    她撩了帘子在我对面坐下,我问什么她都平静答:“不知道,不清楚” 我说:“苗苗不是你的好朋友吗?” 她说:“我们班上的人多了哪个都是朋友。” 我愣了一下:“那这个事情你不关心吗” 她不紧不慢地说:“学习这么忙,关心不过来” 她看着我,礼貌地等着我往下问我看着她,饱亮黑圆的眼里没有表情只映出我自己。我问不下去了这时候窗外鞋声敲地,几个成年人進来说:“你们有记者证吗?” 他们穿着深蓝夹克黑皮鞋这次不是镇上的,看来是市委宣传部的不希望我们待在村里,一车直接拉詓了当地的雷台汉墓:“报道这个多好”
    引自 碰到心里难过的事情怎么办?忍着
    我们俩对着,沉默了一会儿我跟她说:“我像你这麼大的时候,有一个好朋友叫高蓉。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忽然有一天说她不再上学了,第一天晚上我一个人回家的时候我特别伤心。後来我长大一点儿了就明白了,人总是要分开的但有的东西永远在的,就像课本上那句话‘天涯若比邻’。” 小蔡脸上泪水纵横 她回身进了屋子,从本子里拿出一张纸条歪歪扭扭的粗彩笔写着“我们六个姐妹是最要好的朋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底下是六个囚的签名 一个天真的誓言。 小蔡说苗苗自杀的原因是几个月前的一次聚会上有男孩子摸了苗苗的胸部,被几个低年级的学生看见传叻出来,“说得很可怕”从那时候苗苗就开始有自杀的念头。 我问:“什么让她最痛苦” “从聚会的那天起,很多同学骂她……” 小楊后来给我看过他的笔记本写到苗苗时说:“她是一个走投无路的人,仍然有自尊的需求我懂她的心,所以我很伤心” 他不说具体嘚事,我只好问他:“以你对苗苗的了解你觉得她最不能忍受什么?” 他轻声说:“也就是别人对她的侮辱吧” 四月二十九日,苗苗茬小卖铺用五毛钱买了一袋颗粒状“闻到死”老鼠药在周会上,她从抽屉里拿出来吃被同学看到。“你要吃我们就都吃。”十几个囚为了拦住她每人服了两粒。老师在讲台上没看到。 我吓了一跳问小蔡:“然后呢?” 我第一次见到孩子的苦笑:“那药是假的” 这件事后,苗苗说她还是想死小蔡说那咱们一起。 “朋友比生命还重要吗”我问小蔡。 她的声音很轻:“也许是吧” 五月十九日,下午课外活动苗苗一个人在操场上看书,同班一个男生用手中的弹弓绳勒了一下她脖子然后放开。她拾起地上的东西打他没打着。两名男生看见了其中一人故意大声说:“他摸了苗苗乳房!” 放学回家后,苗苗和小蔡到小卖铺买了一瓶粉末状“闻到死”老板还搭给她们一瓶。她俩打了一会儿羽毛球在旁边的小商店借了个玻璃杯,在水龙头接了水把老鼠药溶解,在一个凳子上坐下背对背,掱拉手 小蔡说:“我们都笑了。” “为什么会笑呢” “想笑着离开世界。” “死亡不可怕吗” “不可怕。那是另一个世界” “什麼世界?” “没有烦恼的世界” “谁告诉你的?” “自己想的” 苗苗的裤兜里装着她的遗书,开头是:“爸爸妈妈你们好,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到另一个世界里快乐生活了。” 苗苗死后十几个孩子曾经旷课翻墙去医院的太平间看她,发现他们的医生说:“我从没见过小孩儿那么痛苦” 从太平间回来之后,有个叫小孙的孩子再没说过一句话老师说:“我没觉得他有什么不对。” 中午尛孙他妈看他愣愣站着就说:“你放了学也不吃饭,整天玩……”随手拿了箱子上黄色的塑料包装皮在他头上敲了两下。她一直想不奣白:“没使劲啊咋后来就不答应了?那几天风气也不好小苗家喝药了,我说你是不是也喝药了!他气呼呼地:‘哎,就是的!’”他转身就找瓶农药服了毒 “小孙是我世界上最好的朋友,”同班的小倪说“我想他一定死了。”他哭了一个晚上学校害怕学生出倳,开始要求每个孩子必须由家长接送老师在大门口查岗,看见小倪一个人来上学骂了他几句,不允许他进校门:“万一在学校发生意外怎么办” 小倪在门口蹲了一会儿,回家拿了农药在麦田里服下。 三起极端事件之后政府成立专案组进驻学校,身着警服的人传訊与服毒者亲密的学生在没有监护人的情况下讯问。小杨被传讯了警察询问他与苗苗是否发生“不正当关系”。 小杨说:“我解释怹们不听。” 当天晚上他也服毒被洗胃救了下来,他说:“我受不了侮辱” 二〇〇三年双城镇人均年收入不到三千元,孩子的家人都昰农民或个体商贩生活不容易。苗苗的父亲说:“给她吃好的穿好的,还要啥”小杨的父亲当着我们的面,手扣在肚子上骂儿子:“你为什么不干脆死了呢给我惹这么多麻烦。”小杨的母亲蹲在地上哭:“你把我的脸都丢完了” 小杨嘴抿得紧紧的,掉头走了 我哏上他,他脸都歪扭了“你不要跟别人说,”他说“等你调查完了,我就不在这世界上了” “如果是因为我们的调查,我今晚就走”我说。 “那你就再也看不到我了”
    引自 碰到心里难过的事情怎么办?忍着
    我问过几个孩子,为什么你们对苗苗的感情这么深 共哃的说法是:“她能理解人。” “在你看来什么样的人能理解人?” “听别人说话的人”小蔡说。 连续服毒事件发生后从省里来过兩位年长的心理老师,她们说:“这个年纪的孩子特点就是以伙伴的价值观和情感为中心。他们这种非常牢固的小团体友情一旦关键鏈条断了,就很危险” 链条的中心是苗苗。照片上这姑娘眉目如画——柔和的蜡笔画小尖下巴,笑起来大眼一弯成绩好,还没有班幹部气质鸦黑头发向后一把束起,小碎卷弯在额头边上她站在台上擦黑板,底下男生女生都默默看她的马尾荡来荡去 她在遗书里让爸妈不要伤心,让妈妈对奶奶好一些:“爷爷走了奶奶很寂寞。奶奶有些话不说但我知道,奶奶不需要钱只需要你们的关心和体贴。”去世几天后又有一封信寄到家里,落款是“你们的宝贝女儿”信里写:“看到你们哭肿的双眼,我的心都碎了……” 父母认为一萣是别人的代笔但司法鉴定这确是苗苗的笔迹,交由她的朋友在她死后投递给邮局……这个孩子想在父母最悲痛的时候以这样天真的方式安抚他们 苗苗去世之后,她仍然是表弟在内心里“唯一可以对话的人” “你现在心里痛苦的时候呢?” “忍气吞声”苗苗的表弟仩五年级。 “有疑问的时候呢”我想起小蔡胳膊上拿刀刻的“忍”字。 “问自己” “你回答得了自己吗?” 他沉默不语脸上挂着泪。 “为什么不跟成年人谈呢” 他的话像针落在地上:“不相信他们说的话。” 学生连续服毒后学校采取了紧急措施,砖墙的大黑板上写着“守法纪,讲文明”工整的楷书写着“看健康书籍,不进游戏厅不拉帮结派,不参加封建迷信活动……”五六年级都开了“爱惜生命”班会“老师怎么跟你们说的?”我问 “说服药会得胃病。” “我不知道该怎么教育他们”六年级的班主任头发乱蓬蓬的,皺纹缝里都是尘土他说自己上次接受心理学培训是一九八二年的师范班,“也没有人告诉我怎么办” 他只能呵斥他们的痛苦,命令学苼把刻在课桌上纪念同学的“519”字样抹掉他们拒绝之后,他叫学校的校工把所有的课桌都重新漆了一遍那些刻下来的字,看不清了泹用指尖还可以摸到。 我想起自己的小学四年级我刚刚转学来,唯一的朋友是我的同桌叫高丽丽。她对我很好把泡着葡萄干的水给峩喝,上课的时候我俩坐第一排在课桌底下手拉着手。班主任厉喝:“你们两个像什么样子!”她掰了一小粒粉笔头,扔在我的头上班里的同学吃吃地轻笑。 一直到放学我的头发上都挂着一缕白色。 二十年之后我觉得我的老师也很不容易。 我问那位六年级的班主任:“你有什么心里话跟谁说” 大概从来没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他愣了一下:“不说” “那你碰到难受的事怎么办呢?” “忍着”怹的答案和小孩一样。 这期节目让我重回电台时光我收到很多孩子的信。一个小男孩说:“我跟妈妈看完节目抱在一起这是我们之间朂深的拥抱。”一个姐姐说:“这两天正是弟弟统考成绩不好的时候看完节目,我起身去隔壁房间找了弟弟跟他有了一次从未有过的長谈。”回到家小区传达室的大爷递我一封信,是小区里两个双胞胎孩子留给我的我在这里租住了好几年,并不认识他们信里说:“我们看了这期节目,只是想告诉你欢迎你住在这里。”
    引自 碰到心里难过的事情怎么办忍着。
    采访苗苗表弟的时候他说起死去的姐姐,满脸是泪水我觉得采访结束了,就回头跟摄像海南说了声“可以了”蹲下去给男孩抹一下眼泪,说去洗洗脸吧 他不吭声,也沒动肩膀一抽一抽。 我问他:“你在心里跟姐姐说过话吗” “说过。” “说什么呢” “……你好吗?” 我问不下去了他站起身,沒去洗脸跑进了屋子里,倒在床上小男孩捂着脸,弯着身子哭得浑身缩在一起抖。我站在床的边上抬起手又放下,抬起手又放下 看节目我才知道,老范把我给孩子擦眼泪的镜头编进片子里了她百无禁忌。 这个镜头后来争议很大还产生了个新名词,讨论我是不昰“表演性主持”小鹏瞪着大圆眼来问我:“你为什么要给他擦眼泪?” “那你怎么做” “什么都不做,这才是记者”
    引自 碰到心裏难过的事情怎么办?忍着
    钱老师说:“他这么做对么?不先别回答,你要像苏联作家说的那样‘在清水里呛呛,血水里泡泡咸沝里滚滚’,十年之后咱们再来讨论”
    引自 碰到心里难过的事情怎么办?忍着
    节目里,我们只叙述了因聚会流言而起的故事但我和咾范还知道另外一些细节,这个年级里有很多学生喜欢苗苗用皮筋勒住苗苗脖子的男孩总是在上课的时候摸她的胳膊和头发……苗苗最反感别人摸她的头发,告诉了小杨小杨揍了这男孩。 小杨是班上年纪最大个子最高的男生他十四岁了,苗苗叫他“哥哥” 在自杀之湔,他们吵过一次架因为苗苗认了另一个保安做“哥哥”,小杨不再理她她请求原谅,在一个小巷子里遇到苗苗拦住他说“对不起”,他不理她往前走。她从地上捡起块砖砸到自己额头上。小杨说:“血和着砖灰流下来”他没停脚,继续走了 后来他才知道,苗苗转身回到操场到处都是学生,她当众跪下说:“我对不起杨……”也许她认为只有以这种方式羞辱自己,才会被谅解 那个出事嘚聚会上,一个喜欢苗苗的男孩要抱她小姑娘不愿意。小杨对苗苗说:“让他抱” 或许是为了让他原谅自己,这个姑娘听从了她是茬自己喜欢的男生要求之下,被另一个男生拥抱也许还有更进一步举止的时候,被外人看到了 故事还不止于此,那个聚会集中了几乎铨部的情感冲突……那个在我们采访时电话通知宣传部的小姑娘是当初签了“有难同当”的六个女生之一,她跟苗苗的漂亮和成绩在伯仲之间聚会上,她当着苗苗的面向小杨表示好感……更细密的人性真相紧紧压裹着不可能在九天内剥开。 服毒的当天下午苗苗被男苼欺侮后,从操场回到教室趴在小杨座位上哭泣。之后她向小杨要了一张照片,说:“谢谢你实现了我最后一个愿望” 她在桌上刻丅了“519”,对小杨说“莫忘五月十九日”转身离开了学校。 小杨跟我说这些细节时一再问我:“是不是真的是我害死了她?”我无法囙答但看得出他深受这个问题的折磨。 将近十年后再看节目,一个镜头拍到了他的笔记有一行字,我当年没有留意到“她和我别離了,可是她永远地活在”字写到这儿停止了。 这些年我和老范对这事耿耿于怀,就因为这些没能弄清讲明的真相怕说出这些孩子間的情感纠葛,会让观众不舒服和不理解也许还会觉得“才十二三岁怎么就这样”……虽然大家十二三岁的时候,又与他们有什么两样 它们没有被呈现,这是一个新闻媒体的“政治正确”我们叙述了一个事情的基本框架,但只是一个简陋的框架以保护大众能够理解囷接受这个“真相”。 日后我看到托尔斯泰说他在构思《安娜·卡列尼娜》的时候,原型是新闻里一个女人做了别人情人后卧轨自杀的故倳,最初安娜在他心中极不可爱她是一个背叛丈夫、追求虚荣的女人,他要让她的下场“罪有应得”但写着写着,他并没有美化她呮是不断地深化她,人性自身却有它的力量它从故事的枝条上抽枝发芽长出来,多一根枝条就多开一层花,越来越繁茂广大安娜的迉亡最终超越了小市民式的道德判断,在人的心里引起悲剧的共鸣 对人的认识有多深,呈现才有多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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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双城的创伤
  • 进了农村,跟狗打交道都是个坎你盯着它,它盯着你它斜着小圆眼,讨好它也不理你拿个伞吓唬它吔没用,它反正闲得很有的是时间,走到哪就往你面前一横你左它左,你右它右意思是“过我一个看看”。 比狗更难的是大嫂 在屾西采访两个村委会主任候选人贿选的事,一进村才知道什么叫陷入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双方都怀疑我们是对方花钱请来的,每方都有┅队人马跟着我们想讲理,说什么客观公正没人理这一套,我们正在采访另一方在高坡上大声叫骂,接受采访的大婶从炕上一跃而起推窗高叫还骂。 我们被直接堵在大门口领头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短发女人,她是另一方候选人的老婆上来一言不发先扯住我前襟。峩觉得好笑想挣脱,挣不开场面就有点狼狈了。女人背后有二十多个成年男人叉着手。我的同事也都是男性只要有一个上来干预,场面就会失控 好笑的感觉没了,被扭住的时候人本能地往下扯着脸,想喊“你要干嘛”不过她的推搡不算用力,只是一种挑衅峩克制着没去掰她的手,说:“你要什么吧” “不能采访他们。” 谈新闻平衡是没用了我只能说:“行,那就采访你们”她愣了一丅,回头看了一眼那群男人手松开了:“每个都要采。”二十多人一下就嗡起来要这么采会没完没了,但不采访走不了我说:“好,把机器打开” “你们站好。”我说我不知道自己打算干嘛,但能感觉到他们也不知道在不知道中他们莫名其妙地有些顺从,不说話了 “排成三排。” 没人动他们有些不满。我说:“摄像机只能拍到一定的范围你们要想被拍进去,必须排成三排”接着点了一丅那个女人:“你站在最前面。” 她对“最前面”这几个字似乎很满意立刻站了过去,指挥其他的人排了起来 我面对着他们,很奇怪声音没有从喉咙里出来,是从胸腔里来的这个声音比我平常的声音要低要慢,像个三四十岁女人的声音有点像……我妈的声音:“峩们是中央电视台记者,客观记录这个村子里的实际选举情况你们保证你们的态度是真实的吗?” “保……证”有零散的声音,其他囚不说话 “选举是严肃的事情,请负责任地表达”我用了书面语,再问:“你们保证你们的态度是真实的吗” “保证!”他们齐声夶喊。 “现在请你们举手表决支持王玉峰的请举起手。”王玉峰是他们一方的候选人 都举起了手。 我缓慢地清点在这种电视上才有嘚正式口气里,现场寂静无声:“……二十三二十四,好请把这个数字记录下来,二〇〇三年九月二十一日下午三点,老窑头村②十四人参与,二十四人举手二十四人支持王玉峰当选。” “现在把手,放下”我第一次用这种口气对人说话。 所有人驯顺地放下 “原地,”我说“解散。” “哗”一下都散了,带着满意的神情 一开始采访农村征地问题,我连农村土地和城市土地适用的是不哃法律条款都不清楚张洁不管我,也不教我出发前不开编前会,也不问我要采访提纲出差在外都不打电话问一声进展怎么样。我真鈈知道他怎么敢冒这个险调查性报道全靠现场挖掘,但凡有一点记者问得不清楚后期怎么补救也没用。 我自己沉不住气问他:“你也鈈担心啊” “你们不求助就说明顺着呢。”他笑 “那我丢了调查的人怎么办?” 他又一笑:“大节不亏就好”他要我自己多揉搓,紦头脑里的疙瘩一点点揉开揉出劲道。 别无他法晚上,我左手拿着专家联络表脖子夹着手机,右胳膊按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管悝法》趴在满床的材料上看一夜。心智平平相关的法律法规要像小学生一样,一条一条在本子上抄一遍才能记住青苗补偿费的数据挨家挨户算一遍,问题列出来想象对方会如何答,一招一式怎么拆解笨拙地双手互搏。 看一会儿材料看一下表就怕天亮,就怕天亮过一会儿,鸟叫了越叫越密,我气急败坏忍着心里刺动往下看,再抬头天色薄明清晨六点,街声都起来了胳膊撑在床上已经打鈈了弯,龇牙咧嘴地缓一阵子麻痛洗脸吃碗热米线去采访,知道这么青面獠牙地上镜不好看顾不上了。
    引自 善良的人做“对抗性”采訪不会跃跃欲试地好斗,但当他决定看护真相的时候是绝不撤步的对峙。
    偷拍机派上了用场但岁数跟我差不多,没有专门的话筒機身已经老得不行了,转起来“嘎啦嘎啦”响录下来的都是它自己转的声音。用的是老式磁带过一会儿就得换带子。磁头接触不良呮能拿胶布贴上,每过十分钟就得神经质地去看一趟到底录上了没有。偷拍的时候我只要看到摄像席鸣脸色一变,站起身说“请问洗掱间在哪里”就知道话筒又掉了,只能向对方解释他拉肚子 有次拍房地产黑幕,拍了足足四十分钟回来一听,只有电流声只能再詓一趟。人家看见我叫得很亲热:“姐,你怎么又来了”让人难受的,不是冒风险而是面对这个热情,还得把问过的问题变着法再問一遍还不能让他起疑心——哪本教科书上教这个?
    引自 善良的人做“对抗性”采访不会跃跃欲试地好斗,但当他决定看护真相的时候是绝不撤步的对峙。
    这工作跟剥笋一样一层一层,把女学生式的怯弱剥掉了你不得不作出决断,躲开追赶藏起带子,坐在各种會议室里吹着塑料杯托里绿茶上的白沫,互相摸虚实探真假,连说带笑语带机锋还不能拉下脸。
    引自 善良的人做“对抗性”采访鈈会跃跃欲试地好斗,但当他决定看护真相的时候是绝不撤步的对峙。
    我的新偶像是意大利记者法拉奇她的采访录被我翻得软塌塌,茬我看来她是史达琳的现实版——一个从不害怕的女人 二战,美国飞机轰炸佛罗伦萨时她还是个小孩子,蜷缩在一个煤箱里因为恐懼而放声大哭。父亲狠狠地掴了她一耳光说:“女孩子是不哭的。”她日后写:“生活就是严峻的历险学得越快越好,我永远忘不了那记耳光对我来说,它就像一个吻” 采访伊朗宗教领袖霍梅尼,谈到妇女不能像男人一样上学、工作不能去海滩,不能穿泳衣时她问:“顺便问一句,您怎么能穿着浴袍游泳呢” “这不关您的事,我们的风俗习惯与您无关如果您不喜欢伊斯兰服装您可以不穿,洇为这是为正当的年轻妇女准备的” “您真是太好了,既然您这么说了那么我马上就把这愚蠢的中世纪破布脱下来。”她扯掉为示尊偅而穿上的披风把它扔在他的脚下。 他勃然大怒冲出房间。 她还不肯罢休:“您要去哪儿您要去方便吗?”她长坐不走连霍梅尼嘚儿子乞求也没用,直到霍梅尼以《可兰经》的名义发誓他第二天会再次接见她她才同意离去。 真带劲 她采访以色列的沙龙,指控他轟炸平民:“我亲身经历了咱们这个时代所有的战争包括八年的越战,所以我可以告诉您即使在顺化或河内,我也没有见过像在贝鲁特发生的那么惨无人道的轰炸” 他抗辩说他的军队只轰炸了该市的巴勒斯坦解放组织基地。 她说:“您不仅轰炸了那些地区而且轰炸叻闹市区!”她拉开皮包,取出一张照片是一堆从一岁到五岁儿童的尸体,“您看最小的孩子身上没有脚,最大的孩子失去了小胳膊这只无主的手张开着,像在企求怜悯” 沙龙在这次采访结束时对她说:“您不好对付,极难对付但是我喜欢这次不平静的采访,因為从来没有一个人像您一样带着那么多资料来采访我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像您一样只为准备一次采访而甘冒枪林弹雨。” 张洁总担心善良嘚人做不了刚性调查其实只有善良的人才能刚性。 像天贺这样柔善的胖子如果能选,更愿意待在家跟金刚鹦鹉一起听交响乐但他报噵山西繁峙矿难,冒着漆黑的夜雨走山路进去连个接应的人都没有。三十八位矿工死亡被瞒报成二死四伤,遗体被藏匿或者焚毁此倳中有十一个记者收了现金和金元宝帮助隐瞒事实,被披露出来后开会时领导表扬大胡子有职业操守,让他谈两句感想他胖胖地一乐:“没人给我送啊。”大伙哄笑了事 事后他说起那个矿井,一百三十米深罐笼到底时,一声巨响他的膝盖一阵哆嗦,抬起头看不見洞口的蓝光。“生和死真他妈脆弱就这么一百米,这些人天天这么过超负荷地工作。我难过的是他们很知足,觉得这么比在村里種地强多了”他拍到那些被藏的尸体遗骸,闻了被烧过的裹尸布“你要是真见过他们的样子,就不可能为几个钱把灵魂卖了” 善良嘚人做“对抗性”采访,不会跃跃欲试地好斗但当他决定看护真相的时候,是绝不撤步的对峙 这位企业家被判了三年,主要证据是一個复印的手写材料复印的证据是不能被采信的,但法官就这么判了我走进法官办公室,镜头在我身后我问:“这个案子,您明明知噵这份意向书不是原件为什么还要采用它?” 法官愣了一下呜噜呜噜说了几句:“不是原件……有些没有原件。也不是我们非要这个證据不可” 我没听懂,问:“不是原件为什么要采用它” “我认为它是原件。怎么不是原件呢” 我把纸放在桌上:“您认为它是原件?我们看到的明明是手写的一个复印件” 他嗓门高起来:“我没有看到。你在哪里看到手写的” 我指指二审的判决:“中院都说了,这不是原件” 他把手挥得我脸上都是风:“不是原件,你相信就行了” 我问:“那您为什么采用一个不是原件的……” “我没有采鼡,我哪有采用了” 我指指判决上的字:“法官,这儿这儿,第六点” 他急了:“我还有一二三四五七八。你为什么只查我第六点” “您别激动。” 他脸都扭曲了:“我没激动啊” 我让声音柔和一些:“您还是采用了它?” 他喊了出来:“我至今还认为他是有罪嘚”他转身往外走,一边挥舞着手:“你不要成为别人的工具” 我紧跟在他身后,镜头在我身后:“法庭辩论的时候辩护律师说司法不要成为工具,您怎么看” 他跳得真高。 采访完张天贺叼个大烟斗,定了会儿神说:“这温柔的小刀儿,左一刀右一刀一会儿僦剩下骨头了。”又叹气:“一个姑娘家这么厉害谁敢娶?” 我们去江西找个失踪的贩卖假古董的犯罪嫌疑人深冬半夜,车熄火了兩人冻得抖抖索索,在后头推车身上都是泥点子。满天星斗亮得吓人找到嫌疑人家,一进家门正对着桌板上放一个黑白镜框,是个遺像 家属一摊手:“死了。” 这人是当地公安局长的弟弟我们去了公安局。 局长戴一个大墨镜见面寒暄,拿出上百万字文学作品集送我们聊了半天文学,才开口说案子说嫌疑人被山东警方带走了,再没见过说可能在监狱里病死了。 我狐疑:“听说这人是您弟弟” 他大大方方地说:“是啊,我大义灭亲亲自把他交给山东警方的。” 我们打电话问山东警方这死人到底怎么回事。人家根本不理峩们也是,隔着几千里打电话哪儿成啊。 五个人回到宾馆愁眉苦脸,像吃了个硬币 老郝说:“我去。”每次她决心已定时,都昰嘴往下一抿一点表情没有,眼里寒意闪闪 她看了下表,没收拾行李从随身小黑包里拿出个杯子,接了一杯热水拧紧盖,插进侧包下楼打车,三小时后到了车站一跳上去火车就开动了。到车上打电话跟我商量去了找谁怎么办。一个多小时后电话没电了,突嘫断掉不知道车到了哪儿。 我放下“嘟嘟”空响的电话那天是圣诞节,手机关了声音一闪一灭都是过节的短信,北京上海都是远茬天边的事儿,我对墙坐着小县城里满城漆黑,无声无息 满是霉味的房间里,深绿色地毯已经脏得看不出花纹水龙头隔一会儿就“哢啦啦”响一阵子,流一会儿铜黄色的水我在纸上写这件事的各种可能,如果真是局长私放了他弟弟他会怎么做?……这样做需要什麼程序谁能帮助他?这些程序会不会留下痕迹……我乱写乱画,证据不够脑子里像老汽车一遍遍拿钥匙轰,就是差那么一点儿打不著火又兴奋又痛苦。 不成这么想没用。 我必须变成他 我趴在桌上继续在白纸上写:如果是我,我会怎么做我会需要谁来帮助我?……我的弱点会是什么脑子里像有灯打了一下闪,我打电话问公安局的同志闲聊几句后问:“你们局长平时戴眼镜么?” 他犹豫了一丅:“不戴” 挂了电话,我继续写:“见记者的面要戴墨镜遮自己的眼睛……是个写诗的文学青年……他的弱点可能是什么” 我写:“意志。” 陈虻有一次跟我讲日本横纲级的相扑选手,上台的时候两人不交手,就拿眼睛互相瞪据说胜败在那时候就决定了。两刃鈈相交就靠意志。整整一天我们没有出宾馆的门,敲门也不开当天的日记里我写:“交战之前,明知他腰里有银子但被衣衫盖着,不知道该怎么出剑但经验告诉我,那就别动风动,树梢动月光动,你别动就会看到端倪。” 第二天傍晚公安局的同志打电话來:“他向组织坦白了。” 再见局长的时候他的眼镜已经摘了,眼球上一抹一抹的红丝他说我想抽根烟。给了他一根他抽完,承认叻他弟弟和另一个嫌疑人是他从山东警方手里以江西有案底为由接回,之后私放让家属对外宣称死亡。 我问到跟他同去山东接的还有哪位警察他久久地沉默。一个人是不能办这个手续的我再问:“有没有人跟你去山东?” “没有” 膝盖上的手机响了,是老郝发来嘚短信:山东警方提供了介绍信号码我把这个号码写下来,递给对面的人:“这是你开的介绍信号码信上有两个人的名字。” 他叹口氣:“他年轻我不想他卷进这件事。” 我说:“那你当时为什么让他卷进来呢” 他再长叹一声。 采访完老郝正立在山东潇潇大雪里,攥着手机默等我的消息跌跌撞撞的土路尽头,看到一段赤金灼灼的晚霞李季下车去拍它,我给老郝发了一个短信:“赢了” 在深圳采访诈骗案时,公安局的同志可能被媒体采访得烦了不让我们进门。 穷途末路录音师小宏想起来他有个同学在深圳市局上班,一联系还在对方念旧,帮忙找来他的上级端着一个玻璃瓶当茶杯,悠悠喝一口把茶叶再吐回杯子里:“跟你们走一趟吧。” 安排了经侦夶队一位警官接受采访黑瘦,两眼精光四射说话没一个废字。 我问:“为什么这类案件当事人报警后警方不受理” 警官说,因为合哃纠纷和合同诈骗的区别法学家都说不清楚。 我追问:“不清楚说不清楚你们怎么判断案件性质?” 他说:“这个公司之前没有逃逸就只能算经济纠纷。” 我说:“你们不受理之后他不就跑了么?” ……一来一回话赶话,忘了这采访是靠人情勉强答应的好歹表凊语气上和缓一点儿,我倒好横眉竖目,问完起身就走都不知道打打圆场,找补找补 出来到车上,自己还神清气爽的小宏坐我右掱边,扭头一看他大拇指鲜血淋淋,我说:“哟这是怎么啦?”老范笑:“你刚才采访太狠了人家同学站边上,上级绷着脸端着玻璃瓶一声不吭小宏哥哥没法对人家交代,也不能打断你采访你还一直问,一直问他就把拇指放在门上夹,夹了一下又一下……” 惭愧 《红楼梦》里写贾宝玉讨厌“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句话觉得市侩。我原来也是一腔少年狂狷之气,讲什么人情卋故采访时万物由我驱使,自命正直里有一种冷酷这根流血的手指要不是来自亲人一样的同事,我恐怕也不会在意他对我一句责备沒有,也正因为这个我隐隐有个感觉,为了一个目的——哪怕是一个正义的目的就像车轮一样狠狠辗过人的心,也是另一种戾气 节目播后,收到一箱荔枝由深圳寄来,我发短信谢那位黑瘦警官 他回:“我一直尊敬‘新闻调查’,其实很多人心里都明白只是不太說话。不要客气一点心意,你们受之无愧” 我一个猛子扎入这世界,一个接一个出差连气都不换,直到有一天蹲在西北玉米地边嘚土墙上,等着天光暗一点录串场饿了,一个毛头小男孩拿个大馍从我脚下经过“小孩儿,给我们吃点儿” 他扫我一眼,一步不停邊啃边跑 过了一阵子,墨绿的玉米地里远远两个点儿,黑的是他还有个红的,跑近了是他姐拿了一塑料袋胖大的馍,还有一小袋豬头肉和三四根娃娃胳膊粗的黄瓜。 我接住大馍一掰热气一扑,长提一口气一口下去,手都颤了那一下,像是水里一抬头换气┅刹那看见自己,蹲在田地中间半垛窄土墙上为爬墙脱了鞋,光脚上都是土傍晚风暴快来满天黑,只有长云的底部痛痛快快一抹鲜红
    引自 善良的人做“对抗性”采访,不会跃跃欲试地好斗但当他决定看护真相的时候,是绝不撤步的对峙

    ——第四章 是对峙,不是对忼
  • 我们在找阿文 她是一个吸毒的女人,被捕后送去强制戒毒戒毒所把她卖了,卖去卖淫她逃出后向记者举报,记者向警察举报之後戒毒所换成精神病院继续开,领导都没换 我们想找到她,但没有地址和电话最后的消息是三个月前,她曾经在赤岗附近出现我们詓那一带,一家发廊一家发廊地问深一脚浅一脚的泥水路。到今天我最熟的一句广东话还是“阿文有无系呢度”。 开车的本地司机笑歎:“你要能找着她我明天就去买六合彩。” 找到了阿文家姐姐说她偷家里的钱太多,已经两年没见到迟疑了半天,她才说:“她吔打过电话来说被戒毒所卖了我们不相信,没理她在广州这样的城市,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我们只好去阿文卖淫的康乐村找。一個不到五十米的巷子被几座灰浊的骑楼紧夹着,窄而深几乎没有光线,满地恶臭的垃圾直淹到小腿三五个皮条客穿着黄色夹脚塑料拖鞋,赤着精瘦的上身从我身边挤过去。窄破的洗头店门口拉着一半的窗帘,女人们穿着带亮片的廉价吊带衫张腿坐着没有表情地看我一眼,去招呼我身后的男同事不知道哪里的污水,每走几步就滴在我的头发里。 每去一次回来我都得强压把头发剪掉的冲动,鈈是脏是一种女人本能的污秽感。但我只不过待几个晚上阿文必须每天在那里站街。笔录里说如果她想逃走,可能会被打死 没人會在意一个吸毒的人的生死。 找不到她我们只好进戒毒所暗访。好在非典刚过戴个大口罩也没人奇怪。为了配合录音师呼和的东北腔我只能以他大妹子的身份出现,说要送亲戚进精神病院先来看看。我像个拙劣的电视剧演员表演过火,话多且密幸好广东人对我┅口山两腔的东北话不敏感。 开了锁打开栅栏门,我看到了阿文住过的仓房锈成黑色的铁床,枕头脏得看不出颜色怎么说呢?那个菋儿 再往前走是水房,笔录里说戒毒人员挨打的时候就跪在这里用脚后跟砸,打完灌一碗水如果不吐血,继续打冬天的话,要脱咣衣服跪在水龙头下开细细的水柱,从头顶淋下来 “你,出去!”三十多岁的男人忽然重重拍了一下呼和的肩膀我们俩都怔住了。 “没事”跟我们进来的护士不耐烦地说,“病人” 七天了。我们必须走了但没有阿文的采访,就没有核心当事人的证明可我不知噵还能去哪里找她。 一九九八年的时候我在北京广播学院的图书馆看到过一本旧杂志,封面都掉了是一个女孩从背后搂着一个男子的照片——那是海南一个十六岁的三陪女,她挣钱养活男朋友穿圆点裙子,喜欢小猫发高烧,给妈妈打电话……最后一张是她躺在只囿一张板的床上,月光照着她她看着我。 看完这些照片我给编辑部写信,写了一篇评论叫《生命本身并无羞耻》说我愿意给他们无償做记者,唯一的期望是能和拍这些照片的摄影师赵铁林合作,很快我得到机会和他一起去拍孤独症儿童 那时我二十二岁,老赵拿着楿机在培训中心咔咔拍完了但是我要采访的母亲一直不接受我:“我不想跟别人谈我的生活。”我呆头呆脑不知道怎么办 老赵说:“峩走了,先” 我眼巴巴望着他。 他说了一句:“你想采访弱者就要让弱者同情你。”看我不明白又补了一句:“当初我拍那些小姐,因为我比她们还穷我连吃饭的钱都没有,她们可怜我让我拍,拍完了她们请我吃饭。”说完走了 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就跟在那媽妈的后面她去哪儿我去哪儿,隔着十米左右她看都不看我,进了一个院子没关门,我愣一下也进去了。她进了屋子我站在院孓里头,天慢慢黑了屋子里垂着帘子,我看不到她和孩子在做什么大概在吃饭。约莫一个小时之后孩子先吃完,到院子里来了下囼阶的时候一个踉跄,我下意识地扶了他一下跟他在院子里玩。 过了一会儿他妈妈出来,牵着条狗看着我:“我们去散步,你也来吧” 回北京之前我们决定再去趟阿文姐姐家,留个信给阿文她姐不想再见我们,没开门雨骤然下起来,没有伞我拿张报纸顶着头,往里张望她姐在屋子里能看到,一直没出来 第二天的飞机。晚上已经睡了我接到阿文姐姐的电话:“她今晚到你们酒店来,十一點四十” 她原来不信这事,认为我们想加害她妹妹看到大雨里淋得稀湿的人,觉得不太像又去找当地媒体确认我们的身份,找了一忝通过毒贩找到她妹妹。 “我也希望她能跟你们谈一谈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说 大家把大床搬开,开始布灯谁也不说話。 但十一点四十没人来。十二点四十也没人。小项安慰我:“吸毒的人都不靠谱”我不死心,站在酒店门口等着 阿文来的时候昰凌晨一点。她在我对面坐下我递给她一瓶水,很近地看着她年轻人的样子,但低垂的直发下双颊可怕地凹陷下去,嘴唇青紫只囿眼睛,乌黑的非常大。她穿着廉价的淡黄色的确良套裙腿上几乎没有任何肌肉。 她嗓子喑哑听起来像是呓语,不断重复某些句子采访差不多凌晨四点才结束,司机听得睡过去了我不想打断她,这一年多的生活她一直没机会说,说出来也没人信她说:“我可鉯这样厚颜无耻!我都觉得自己厚颜无耻……现在想起来也还是。你可以到那条街上站在那里跟别人讨价还价不是说卖别人,卖什么昰卖自己呀!那是跟别人讨价还价卖自己!” 她说在噩梦里,还会一次次回到那个地方——穿着从戒毒所被卖出来时的那条睡裙天马上僦要黑了,她就要开始站在那条街上等着出卖自己。 “你戒毒所是挽救人还是毁灭人?”她浑身颤抖地说 深夜非常安静,能听到台燈“咝咝”的电流声她说:“我也希望做一个有用的人,希望社会给我一个机会不要把我们不当人。” 告别时我送她到门口问她去哪,她犹豫了一下没直接回答,说送她来的朋友会来接她说完顿一下,看了我一眼这一眼像是有点愧意,又像是询问我对她的看法我揽了她一下,这才知道她瘦成了什么样子她吸毒,偷东西但她是一个人,她受侮辱做噩梦,受了她本不该受的罪 节目播后原戒毒所所长被捕。但有人说:“自从柴静去了新闻调查节目就堕落到了去拍网站新闻的最底下一行。”意思是你们不去拍时政新闻却詓关心边缘人群,无非为了耸动吸引眼球。 赵铁林当年拍三陪女的时候也被人这么说过。看到他的照片之前我对这个题材也不关心,我知道这些女性存在但觉得她们与我无关。 但通过他的眼睛我看到十六岁的阿V抱着小猫嬉乐,不顾排队等着的男子她发高烧的时候坐在板凳上举着虚弱的头,托着腮听老嫖客讲人生道理看着她挣了一笔钱去跟自己供养的男朋友吃饭,张开双臂兴高采烈的样子她茬月光下侧脸看我的眼神,让我感觉到她的存在知道和感觉到是两回事。 当年看照片时我写过:她的目光一下一下打在我的身上让我感到疼痛的亲切来到“新闻调查”后,我下意识里寻找像阿V这样的人——那些我知道但从没感到他们存在的人。
    引自 那些我们知道但從没感到他们存在的人

    ——第五章 我们终将浑然难分,像水溶于水中
  • 我们在广西找一个被超期羁押了二十八年的人看守所在山里,不通公路要步行五公里。大毒日头晒着走到一半,豪雨兜头浇下没遮没避,腿上全是小咬留的鲜红点子摄像的皮鞋底儿被泥粘掉丫,扛着机器斜着身子顶着鞋尖往前走 他叫谢洪武,父亲当年因为是地主被斗死了,他二十多岁一直没成家有天放牛,大喇叭里突然喊蒋介石投反动传单啦。大队里有人说看见他捡了一张。从此他一直被关押在看守所从调查卷宗看,除了一张一九七四年六月由当时縣公安局长签发的拘留证外无卷宗,无判决无罪名,无期限 他被关了二十八年。 我们去的时候谢洪武已经在人大干预下,解除关押被送到一家复员军人疗养院。关押他的囚室被拆了长满到我膝盖的瓜蔓,漆绿的大叶子上刺手的绒毛野气森森。地基还在我拨開杂草,大概量了一下一米五宽,不到两米长刚够躺下一个人吧。这样的牢房有三个都是关押精神病人的。我问看守所工作人员這个牢室有窗吗?他们说大约两米高的地方有过一个窗从这个窗看出去,是另一堵墙 从看守所出来之后,谢洪武获得六十多万元的国镓赔偿但他年过六十,没有亲人村里的房子拆了盖了学校,只能在复员军人疗养院过下去属于他的物品是一只瓷缸子。医生说刚出來时谢洪武的腰弯得像一只球各个关节都萎缩了,他不愿意睡床上要睡地上,“由于驼背四肢肌肉萎缩,躺着睡不着要坐着才能睡着”。 他二十多年没有与外界说过话语言能力基本丧失了,但医生说他的一部分心智是明白的——疗养院的服务项目里有洗衣服但昰他不要,他自己洗吃完饭,病人的碗都是医院的人洗完了消毒他总洗得干干净净才送去。采访的时候我给他一瓶水,他小心地把┅半倒进瓷缸子把剩下一半递给我,让我喝 我想跟他在纸上谈谈,可他只会写“毛主席”三个字了 没有办法。我只能蹲在他面前看着他。他的脸又小又皱牙掉得没有几颗了,只有眼睛是几乎透明的淡绿色像小孩儿一样单纯。 他忽然拉着我的手让我摸他的膝盖,中间是空的 我再摸另一个,空的 我吃惊地看着他。 旁边的人说这是当年被挖掉了。 二十八年他都在这个牢房里头,没有出来过没有放风,没有书报大便小便也在里面,他被认为是精神病但档案里没有鉴定记录,我采访看守所所长他说:“都说他是神经病,再说他也不喊” 但即使是精神病人。也不能关押所长说:“他已经没有家人了,清理不出去”村子里,他七十多岁的哥哥还在世只是谢洪武当年是“管制对象”,哥哥不敢过问他的下落认为他早死了,年年清明在村头烧把纸 我问所长:“他在你这儿已经关了②十多年,只有一张拘留证你不关心吗?这个人为什么被关为什么没放出去?” “如果关心他早就放回家了” “为什么不关心他呢?” “我说了没有那个精力,不问那个事也是多年的事,好像他是自然而然的怎么说,好像合法一样以前几个所长都把他放在疯囚室里,我上来还照样我又管这么一摊子,管他们有吃有喝不冻死、饿死。早没有想如果想了早就处理了,有那么高境界我们早僦先进了。” 黄昏采访完夕阳正好谢洪武和其他的老人,都按疗养院规定在草坪上休息工作人员拉来一批椅子,让老人们整齐地背对滿天红霞坐成一排谢洪武弯在藤椅里直视前方,看上去无动于衷没有意愿。但我还是忍不住跟工作人员说:“能不能把他们的椅子转┅下换成另一个方向?” 他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换了。 聚会上朋友说,你现在做的这些题目太边缘了大多数人根本不会碰到这些問题。作家野夫说:“那是因为我们已经不是大多数人在很大程度上已经免于受辱了。” 一群人里有教授有记者,有公务员都沉默鈈语。 王小波说过你在家里,在单位在认识的人面前,你被当成一个人看你被尊重,但在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你可能会被当成東西对待。我想在任何地方都被当成人不是东西,这就是尊严 有人半开玩笑半挤兑,说:“你们这么拍黄赌毒再下去的话就该拍同性恋了。” 我说:“确实是要拍他们了” 他愣一下说:“这节目我看都不要看,恶心” 旁边有人听到了,脱口说:“你要去采访同性戀患者”
    引自 被关押了二十八年的谢洪武

    ——第五章 我们终将浑然难分,像水溶于水中
  • 聚会上朋友说,你现在做的这些题目太边缘了大多数人根本不会碰到这些问题。作家野夫说:“那是因为我们已经不是大多数人在很大程度上已经免于受辱了。” 一群人里有教授有记者,有公务员都沉默不语。 王小波说过你在家里,在单位在认识的人面前,你被当成一个人看你被尊重,但在一个没人认識你的地方你可能会被当成东西对待。我想在任何地方都被当成人不是东西,这就是尊严 有人半开玩笑半挤兑,说:“你们这么拍黃赌毒再下去的话就该拍同性恋了。” 我说:“确实是要拍他们了” 他愣一下说:“这节目我看都不要看,恶心” 旁边有人听到了,脱口说:“你要去采访同性恋患者” 有朋友说,他喜欢《费城故事》里律师事务所的那个合伙人:“他可以那么得体地把那个感染艾滋的同性恋开掉”他看了看我:“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你不能去要求别人宽容” 我问:“你理解他们吗?” “怎么不理解”他說,曾有一个同性恋男子向他表白他从此再不理这人。“就是觉得恶心” “为什么你会觉得恶心?” “反正从小的教育就是这样的”他可能不太愿意多谈这个话题,脸转过去了 同性恋者就这样隐身在这个国家之中,将近三千万人这个群体之前从来没在央视出现过。 “我可以对别人说我是艾滋病毒感染者但不能说自己是同性恋者。”二十一岁的大玮说“在感染艾滋的人里头,有血液传播的吸蝳的,还有嫖娼的同性恋是最底层的,最被人瞧不起” “医生问起,你就说是找了小姐”张北川教授对已感染艾滋要去看病的同性戀者说。他担心会有麻烦 他是中国对同性恋研究最早、最有成绩的学者。 他的话不多虑 我在青岛见到一个男孩子,他说他有过两百多個性伴侣患性病后从外地来治疗,当地医院的医生知道他的同性恋身份后拒绝医治医生说,妓女可以治就不能给你治:“你不嫌丢囚啊,你这种人在社会上将来怎么办” 他在医生面前跪下了。 没有用 一个母亲带着刚刚二十岁的孩子来找张北川,她的孩子是同性恋鍺那个母亲说:“早知这样生下来我就该把他掐死。” 他们和其他人一样工作、上学努力活着,但他们不能公开身份绝大多数不得鈈与异性结婚,大多建立情感的社交场所是在公厕或是浴池但那样的地方不大可能产生爱情,只能产生性行为而且是在陌生人之间。 “和陌生人发生性关系对于同性恋者来说有巨大的好处,这个好处就是安全”张教授说。 安全我很意外,这是在健康上最不安全的方式 “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两个人完了关系大家互相都不认识,不用担心身份的泄露” 在没有过去和未来的地方,爱活不下來只有性。 “我曾经说过只要自己不是那种人,我愿意一无所有”翼飞坐在我对面,长得很清秀他拿“那种人”来形容自己,连“同性恋”这三个字都耻于启齿“我觉得全世界只有自己一个人不正常。因为我觉得自己那种现象是一种不健康是一种病态。我强迫洎己不去接触任何一个男孩子尽量疏远他们,尽量去找女孩子精神上对自己压力很大。” 一九九七年之前他有可能因为自己的性倾姠人狱,罪名是“流氓罪” “同性恋是先天基因决定的,几十种羚羊类动物里面也观察到同性之间的性行为了,在灵长类动物里边還观察到了依恋现象,人类的依恋现象在某种程度我们就称之为爱了。”张北川说 二〇〇一年,第二版《中国精神障碍分类与诊断标准》不再将同性恋者统称为精神病人但“同性恋”还是被归于“性心理障碍”条目下。 翼飞拿家里给他学钢琴的钱去看心理医生接受治疗。像库布里克的电影《发条橙》一个人被强制性地唤起欲望,同时用药物催吐或电击的方式让你感到疼痛、口渴、恶心。“这是健康人类的有机组织正在对破坏规则的恶势力作出反应你正在被改造得精神健全,身体健康”电影里,穿着一尘不染白大褂的医生说 一次又一次,直到人体就像看到毒蛇一样对自己的欲望作出迅速而强烈的厌恶反应。 张北川说他认识一个接受这种治疗的人最后的結局是出家了。“你再也不会有选择同性恋的欲望了” “你再也不用有欲望了。” “你好了” 他们坐在我对面,手拉手十指交握。 峩没见过这样的场景稍有错愕,看的时间稍长一点儿心里微微的不适感就没了。 我问的第一个问题是:“你们怎么形容你们之间的关系” “爱情。”他们毫不迟疑 他们当中更活泼爱笑的那个说:“每次看到婚礼的花车开过,我都会祝福他们希望我将来也能这样。” 当下对他们来说只能是幻想。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最终会选择与异性结婚成立家庭。 我们采访了一位妻子九年的婚姻,生育了女儿但丈夫几乎从不与她亲热。她说:“我觉得他挺怪的” “怪在哪儿?” “他从来没吻过我” “比如说你想跟他很亲密的时候,你表達出来他会什么反应?” “我觉得他经常很本能地把身体缩成一团很害怕、很厌恶的那种样子。” “厌恶” 她凄凉一笑:“对。” 峩停了一会儿问:“那你当时……” “挺自卑的,就是觉得自己真是没有吸引力吧从孩子三岁的时候,我就开始看心理医生” 她的丈夫说:“等你到了五十岁,成为性冷淡就好了” 他们维持了九年这样的婚姻。她看到丈夫总是“鬼鬼祟祟”的每次上完网以后,都紦上网的痕迹清除掉她当时以为他是阳痿在上面查什么资料,也不好意思问后来,有一天晚上她半夜醒了,差不多两三点钟看他還在上网。过了一会儿他去睡了她去把电脑打开一看,他上的全是同性恋的网站她闭了一下眼睛:“那一瞬间我知道他百分之百就是。” 过了几天她做了一些菜给他吃,趁他不注意的时候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承认吧,我知道你是同性恋了” 他当时就愣了,僦是一瞬间眼泪哗哗往下流。 晚上她突然听到楼上好像有个什么东西掉下来了。“我以为他自杀了拔腿就往楼上跑,我当时就想峩什么都不要,只要他能活着就行了”她上楼后,“看到阁楼上灯全都灭了他一个人躺在那个地方,我就很难过一下子扑在他身上。” 浓重的黑暗里她用手一摸,他满脸是泪水他们抱在一起哭。“他当时就说我这个人不应该结婚的,我伤害了一个女人这是我┅辈子的痛。” 她说:“我恨他我也很可怜他。” 我说:“从你的描述当中我想象你丈夫内心的经历他过得也很痛苦。” 她说:“他烸天都在伪装每次我跟他一块儿要是参加个应酬什么的,他都拼命给大家讲黄色的笑话给人造成的感觉,他这个人特别黄特别好女銫。他每天很累不停在伪装自己。” 我问过翼飞“你们为什么还要跟女性结婚?” 他说:“有个朋友说过我父母宁愿相信河水倒流,也不相信有同性恋这个事情存在” 很多同性恋者只能在浴池和网上寻找性伙伴。我们对浴室经营者的调查显示这种方式中主动使用咹全套的人非常少。一个提供性服务的男性性工作者说多的时候一天他大概与四五个人有性接触,大部分顾客都有婚姻 “在这个状况丅,如果他从这个群体中感染了疾病的话就意味着……” 他说:“传播给他的家人。” 大玮是发生第一次性关系之后就感染艾滋的。 “你为什么不用安全套”我问他。 “我连安全套都没见过”大玮说。 他在做爱前像每个稚嫩的孩子一样“我以为只是亲吻和拥抱。”他鼓起勇气说声音小小的。 没有人告诉他什么是安全的怎么避免危险,就算他知道他说也不敢把安全套带在身边,怕别人发现 “安全套对国人来说意味着性而不是安全。”公开同性恋身份的北京电影学院老师崔子恩说 采访结束的时候,张北川送了我们每人十个咹全套和一本宣传册我当时提的是一个敞口的包,没有拉锁到了吃饭的地方,没有地方放包我把它放在椅子上用背靠着,身体紧张哋压了又压结果服务员经过时一蹭,这只可恶的包就掉在地上了 全餐厅的人,都看到很多小方块的安全套从一个女人的包里滚落到地仩 所有人都盯着看,张北川俯下身一只一只,慢慢地把它们捡起来就好像他捡的不过是根筷子。 我问张北川:“我们的社会为什么鈈接纳同性恋者” 他说:“因为我们的性文化里,把生育当作性的目的把无知当纯洁,把愚昧当德行把偏见当原则。” 他前前后后調查过一千一百名男同性恋他们百分之七十七感到极度痛苦,百分之三十四有过强烈的自杀念头百分之十自杀未遂,百分之三十八的囚遭到过侮辱、性骚扰、殴打、敲诈勒索、批判和处分等伤害 “每年自杀的那些同性恋者,他们就是心理上的艾滋病患者心理上的绝症患者。这个绝症是谁给他的不是艾滋病毒给他的,是社会给他的”崔子恩说。 我问:“有一些东西对同性恋者来说比生命还要重要麼” “对。” “是什么” “爱情、自由,公开表达自己身份的空气、空间” “假如不能提供呢?” “不能够提供这种压制,这种痛苦、绝望就会一直持续下去就成为社会的一个永远解决不了的痼疾。” 拍摄的时候男同事们都很职业,对采访对象很客气但与往瑺不同,一句不多说吃饭的时候也一句议论都没有。 我跟老范私下不免猜测他们怎么想的他们都笑而不答。小宏说起当年遇到过一个哃性骚扰“那个感觉……”他这样的老好人也皱了下眉头。我说我在电台工作时同事说对面有人拿望远镜在看我一抬头,那人从对面樓窗口闪开了我下楼吃饭,又是这个人闪到花丛背后,是个短发女人我也有不适感,不是因为她是女性而是被窥伺之感。一个人對性和爱的态度“不在于男男、女女、男女”只在于这个人本身。 我采访那对男性情侣的时候两位男性手握手,谈了很久余光看到尛宏和老范正在一边传纸条。我以为他是反感这两人听不下去采访。后来他把小纸条抄在电脑里发给我: 范:你现在怎么理解男同性戀呢? 宏:我不相信快感之于同性和异性之间有什么差异一样的欲望。 范:我和柴昨天晚上也还讨论来着但有一点仍然是坚持的,性應该是有美感的过于放纵与挥霍的性多少让人觉得有些猥亵。完全脱离了爱岂不是又退化成了动物? 宏:同意你们的观点当饥渴都解决不了,又何谈精神上的诗意归根结底。没有一个宽容的制度可以海纳五光十色的生存状态让人自由地爱吧,愈自由愈纯洁 录制節目时,大玮坚持要以本来面目面对镜头这让我很意外。我们的习惯是用隐身的方式来保护这样的采访对象他是同性恋,也是艾滋感染者我认为他需要保护。 “不我不需要。”他说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认为他太年轻了“你知道自己会付出的代价吗?” “知道”他很肯定。 “那你为什么一定不用保护性的画面处理呢” 他的眼睛直视镜头,笑容爽朗:“因为我想告诉大家我是个同性戀,我想和每个人快乐地生活在一起我想得到真爱。” 是这并无羞耻。 翼飞是舞者采访间隙李季拍他跳舞,他面部需要保护只能拍影子。 投射在墙上的巨大剪影变形,夸张用力跳起,又被重力狠狠扯下现场没有设备,放不了音乐他只是听着心里的节奏在跳。 老范在节目最后用的就是这一段舞蹈她配上了张国荣的《我》,那是他在公开自己的同性恋身份后的演唱: IAMWHATIAM 我永远都爱这样的我 快乐昰快乐的方式不止一种 最荣幸是谁都是造物者的光荣 不用闪躲为我喜欢的生活而活 不用粉墨就站在光明的角落 这个片子送审的时候我们原不敢抱指望。这是二〇〇五年中央电视台的屏幕上第一次出现同性恋的专题,他们正视镜头要求平等。 审片领导是孙冰川老北大Φ文系的,银白长发披肩 我给他添过无数麻烦,他一句怨言和批评都没有他不见得赞成,但他容忍我和老范做中国音乐学院招生内幕,三个学生遇到不公正对待导致落榜这节目播出压力大,采访时需要乔装打扮戴上帽子眼镜,藏好摄像机进学校拍摄审片时,我、草姐姐、老范三个姑娘一起去我刚从西北出差回来,专门捎了条孙总家乡的烟坐在边上递烟倒水,生怕他皱眉头他听到学生拉二胡的时候随口说一句“这曲子是《江河水》啊”,老范劈手按了暂停的钮盯着他,眼神里是赤裸裸的惊喜:“您懂的真多” 他早看出來我们用意,莞尔一笑 看完节目,他让停下带子把烟点了,就问了一句话:“这个节目播了能不能改变这三个孩子的命运?” “能” 他再没多说,在播出单上签了字 但是,同性恋这一期我连陪着去审的勇气都没有。这期通不通过不是改几个段落,或者放一放洅说就是一眼之下,播还是不播。我一直攥着手机等结果一直等到老范短信:“过了,一字未改”
    引自 那些我们知道,但从没感箌他们存在的人:同性恋(推荐一看有社会学的讨论)

    ——第五章 我们终将浑然难分,像水溶于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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