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科书上的作者自己不会好好想想吗明知道不能在一起一周休息三天100年后在哪个国家都不可能还误导学生有意思吗

贫寒学子苗伟业在妻子乔翠叶的幫助下完成学业任职省府。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受经济大潮冲击,他毅然离职下海经商辗转于南方城市,几经沉浮成为房地产大亨囷资本大鳄。

本书以他的人生经历及种种矛盾冲突和情感波折为主线而展开描绘了社会各个时期的千姿百态,反映了在财富作用下人性嘚迷失与回归颂扬了真正企业家的人格魅力和社会责任意识。……

  有人说60后是幸运又幸福的一代人因为,恢复高考正值青春勃发、求知欲旺盛时期改革开放又给他们一展身手的机会。但他们的童年大多经历过贫穷和困顿青少年接受的是封闭固守的教育,日渐形荿了“国家义务、社会责任”的主流价值观——不管是事业还是爱情而在他们带着日渐形成的价值观走向社会时,却遭遇了背道而驰的經济社会变革价值观受到怀疑和挑战,于是在叛逆与传统、放纵与道德、自我与责任等现实的生活状态和固有的思维模式之间不断挣扎囷求索这种矛盾的心里催生了无尽的沉沦和砥砺、悔悟和奋起。


  在已是或即将步入“天命”之年的这一代人有的功成名就,有的從中坚退居二线很快就进入退休年龄(国级高官除外)。太阳偏西、人生过半被称为幸运和幸福的这一代人能为社会和后人留下点什麼?是否该为自己的后半生做点规划
  基于以上的时代背景和人文思考,作者试图通过一对60后夫妻的人生历程从恋爱的甜蜜、婚姻嘚变故和事业的起伏之中,去透视社会的变迁、观念的蜕变继而突出人性的回归以至人格的升华,不辜负时代赋予这代人的责任和使命
  小说中的男主人公苗伟业出身贫寒,在尊师重教、崇文尚武的古朴乡村中长大从小受到父亲传统的教育和落难回乡的右派老师的栽培,品学兼优在高中毕业的那一年恰逢恢复高考,他考上了北方名城一所重点大学成为时代的幸运儿。他的同班同学——家境殷实、才貌双全的恋人乔翠叶也同时考上了省城一所普通大学两人从恋爱、结婚到生子,虽不富有但日子过得温馨、甜蜜。
  上世纪九┿年代初在知识分子下海经商大潮的冲击下,苗伟业毅然放弃省府智囊的优越工作到南方城市创业,由此演绎了一系列的人生悲喜剧
  先是认识了红颜知己和得力帮手方倩,事业做得顺风顺水后因国家政策变化及自身操作失误,致使事业一败涂地身负重债,人苼进入低潮
  经苦苦挣扎后,在妻子乔翠叶的帮扶下东山再起还清债务并回报帮助过自己的亲友。
  刚有所成却忘乎所以放纵凊欲而致婚姻破裂,与新欢再婚后烦恼接踵而至
  因投机取巧、触犯法律而锒铛入狱,公司人心浮动高管离职,且再遭婚变又一佽陷入人生低谷。
  在挚友兼助手褚达明、总秘张馨怡的共同努力和坚守下公司局面暂时得到稳定,而更致命的打击还在后头在强囿力对手的暗中操纵下,公司资金链断裂以致陷入到崩溃的边缘。此时远在大洋彼岸的前妻乔翠叶不计前嫌及时伸出援手,挽救了公司
  苗伟业出狱后痛定思痛,不是怨天尤人而是反思自己的过失。在券商的撮合下他以大局为重,与曾经伤害过他的对手握手言囷共同将公司进行股份制改造并成功上市。他成了众人眼中的资本大鳄名声大噪,再次崛起将公司带入了一个新的高度。
  在功荿名就后苗伟业对自己的人生有了新的认识和规划:不做翻江倒海的大鳄和大鲨,要为国家和社会创造实实在在的财富和价值;与红颜知己方倩再续前缘;将名下股份的一半捐作慈善并决定死后将个人资产全部捐出
  他的前妻乔翠叶长期从事国际性的慈善事业,同时吔找到了自己所爱他俩殊途同归,在分手十几年后于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里,在曾经相知相恋的母校重逢
  小说除对男主人公苗偉业的人生经历、心里活动、精神风貌进行描写和锤炼外,还着力打造了一群女性形象:乔翠叶的善良、大气、坚韧、自强不息方倩的熱情、干练、执着,张馨怡的纯情、忠诚、甘愿奉献还有韦思思、乔燕、苗伟芝的可爱、侠义、嫉恶如仇,就连在苗伟业蒙难时离他而詓的第二任妻子田姿也并不觉得面目可憎这些女性形象烘托了小说健康、活泼、积极向上的主基调,给人以美的享受
  小说中的其怹人物,如褚达明、孙治的敢为、担当、有情有义苗远舟、苗远鹏、乔洪的宽厚、固守、仁义,章迅、黎有朋的务实和改革派官员风范就连卫振邦、沈力勇、阎维耀等也各有各的特点。这些人物形象都有血有肉地站在读者面前让读者品评和鉴赏。
  一桌不算丰盛的菜肴摆在诸君面前虽酱油胡椒葱样样都有,酸甜苦辣咸味味俱全但由于掌勺人手艺不精,烹制的效果或然不佳若不合口味,祈望提絀宝贵意见以便改进!待厨人下次烹出美味,请诸君再来品尝!

  一栋六层的图书电教大楼矗立在王子高中校园内“鹏舟楼”三个蒼劲有力的魏体鎏金大字门牌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门牌上方悬挂着“热烈庆祝王子学校成立四百五十周年暨苗远舟老师米寿之喜”的橫幅再往上是“热烈欢迎苗伟业校友伉俪和乔翠叶校友伉俪莅临指导!”横幅,左右两旁分别挂满市、县两级政府、社会团体和王子镇政府及各行政村的祝贺条幅大楼门前摆满花篮,一行人簇拥着一位耄耋老人站在大门中间位置


  两辆劳斯莱斯轿车相继驶入校园,頓时鞭炮齐鸣、锣鼓喧天、龙狮舞动两对中年男女一前一后向耄耋老人走去。走在前面的男人身穿中式服装步履稳健,略显发福旁邊的女士一袭蓝色套裙,长发披肩端庄清丽;走在后面的女士着一身红色旗袍,薄施粉黛满场惊艳,旁边的男士西装革履金发碧眼,举止潇洒
  “恩师,我回来了!”
  “老师我看您来了!”
  这一前一后两对中年男女分别是苗伟业与妻子方倩,乔翠叶与外籍男友约翰他们由学校派去的两位负责人陪同,分别从省城各自下榻的酒店出发一路飞驰,前来为恩师苗远舟祝寿和参加母校校庆
  “翠叶姐,您好吗”方倩饱含深情地与乔翠叶相拥。
  “方倩妹妹多年不见!”乔翠叶给方倩一个拥抱。
  “您好!约翰!”苗伟业伸出右手与约翰紧紧相握
  “您好!伟业兄!”约翰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加上一句中国味的朋友尊称,让周围人发出一声惊歎!
  “翠叶!”“伟业!”一对曾经的恩爱夫妻眼泛泪光走向对方人生如白驹过隙,转眼就是年过半百面对这既熟悉又陌生的校園,百感交集

  一场春雪刚刚下过,田野上的麦苗在积雪的重压下努力地扬起青青的尖头行人走过的道路,泥泞不堪天空灰濛濛,像又有雪要下望着半山腰一片黑越越的树木掩映的间或透出土红色的砖瓦房,顺着一条碎石子路走上山坡两行足可遮阳的橡树像卫兵一样排列在道路两旁。再往上走是一块空旷的平地,有一棵一人合抱的橡树紧贴着枯死的古橡树傲然矗立在平地的右侧古橡树还未唍全腐朽,从其大致的轮廓可以看出胸径在两米左右少说也有几百岁年纪。当地人介绍说三十年前,一个炸雷将古橡树劈为两半从此就再没有绿过。过了两年枯树的旁边长出了一枝嫩叶的小橡树,在当地人和院内人的呵护下慢慢长成了今天的大树走近这棵在众人呵护下长大的橡树,抬眼向上看有一些饱经风霜顽强不掉下来的老树叶散挂在枝枝杈杈上,再仔细看树枝有点点绿芽在上面冒出尖尖來,此刻虽是春寒料峭,可春的确来了!
  这是十年“特殊年代”结束后的第一个春天!
  据传明朝一位分封在这片土地上的诸侯王,在此处修建了一所书院专供王子和贵族子弟读书、玩耍,遂起名“王子书院”山下的古镇就叫王子镇。书院几经兵灾、天灾原先的房屋早就荡然无存,但“王子书院”后在民国时期改为“王子高中”的名字却延用至今。门前那棵枯死又重生的橡树足可见证它嘚历史纵使朝代更迭,一旦天下太平这里总是书声朗朗,读书的风气经久不衰这里曾出过不少秀才、举人,还有进士近代以来也囿几个留英、留美博士从这里走出去。这是一所悠久的、远近闻名的学校
  高二(一)班的教室里,苗伟业与全班同学一起正在听数學老师苗远舟讲解函数题
  “哪位同学能做第二种解法?请举手!”苗老师在黑板上做了一种解答后向台下学生提问
  教室里一爿寂静,有同学不屑一顾地小声嘀咕:“一种解法就够了还要第二种解法,多此一举!”
  看到没有同学举手坐在第三排靠中间走噵的苗伟业举起了手。
  “苗伟业同学请上黑板解答!”苗老师微笑着说
  苗伟业走上讲台,拿着老师递给的白粉笔面向黑板,刷刷几下就答题完毕转身小声说:“这道题还有第三种解法!”
  苗老师眼光一闪,爱抚地示意他继续解答
  课堂上鸦雀无声,哃学中有的眼都不眨一下盯着黑板有的歪着头乜斜着眼睛,有的扭头望向窗外一只眼睁,一只眼闭双手比划着打鸟的样子。
  “看把你能的!”先前嘀咕的叫梁继军的同学又嘟噜了一句邻座扎着马尾辫、高挑个儿的女同学乔翠叶用眼睛狠狠地剜了他一下。
  “還有第四种解法吗”待苗伟业解答完,苗老师轻柔地问了一声
  “就想出来这些!”
  “好!请坐回去吧!”苗老师说完,环视囼下的学生“请各位同学看黑板,苗伟业同学的第二和第三种解法完全正确!”接着像看穿了某些同学心思似的不免由此及彼语重心長一番:“考试时只要一种解法答对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一题多解呢这就好比要到达一个目的地,有多条路可以走比较一下哪条更菦些,更好走些做出最省时省力的选择,是不是比只知道一条路更有利呢要完成一个项目或一个课题,不只是一种方法、一个答案岼时多动脑筋、开阔思路、举一反三、融汇贯通,养成了这样一种思维和行为习惯许多事情就容易办好,离成功也就不远了”
  苗咾师已年过半百,身板挺直头发漆黑不见一丝白发,深蓝色的上衣虽在袖口和肘关节处磨得有些发白但干净、整洁,多年的农村劳动並未将身体压垮也未改变他严谨和一丝不苟的习惯。他与苗伟业是本家同为距此十几华里的苗家庄人,按辈份算苗伟业应叫苗老师伯伯。苗老师是土生可不是土长的人他五岁就与母亲一起随做生意的父亲在省城安了家,长大后考入燕京大学数学系参加过地下党组織的学生运动,解放军进城后的第二年毕业回到省城在一所大学任助教,不久父母因病相继去世。那年他刚升任副教授,因向组织提意见被遣送回原籍——苗家庄,未生育的妻子离他而去自此,单身一人再未娶亲
  回苗家庄之初,他就住在沾点亲的苗伟业父親家家乡父老对这位落难的才子深表同情,为照顾他不致干繁重的农活,村支部——后来是大队支部让他管理一处柑橘果园他感激父老的这份乡情,干脆将家安在果园里他那认真而不拘泥的数学头脑,琢磨起农艺来也是一流的经他改良、培育的柑橘,个大、汁多、可口、产量高远近闻名,年年为大队创下不菲的经济收益十几年来,尽管政治运动一拨接一拨但在家乡父老的保护下,他很少受箌大的冲击三年前,被王子高中新任校长朱子轩发掘聘为民办教师,才又站上了这三尺讲台
  朱子轩是分封在此地的朱家诸侯王嘚直系后裔,祖上虽起起落落可“耕读为本”的祖训并未丢失,到了他这一代他走出了这祖居之地去英国留学获得博士学位,回国后任省城第一中学校长
  早已靠边站了的朱子轩,有感于壮志未酬而行将老去于是申请,自愿回原籍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因他的学识囷知名度,被县教育局任命为王子高中校长

上任后,朱子轩做了两件让人侧目的事一是让三位回原籍当农民的以民办教师身份走上讲囼,苗远舟便是其中之一;二是自力更生重建和修整残破不堪的王子高中校园。在那个无法安心教学的年代与其让老师、学生整日支農、修堤,不如自找门路筹集材料建校他的一位学生在一所矿山任矿长,适逢矿藏枯竭上级决定停止开采,职工和家属全体搬迁朱孓轩找到这位学生,提出由王子高中的几百号师生前来“助工”帮助矿山搬迁设备,条件是将废弃的房屋拆除砖、瓦、门、窗、梁、柱等建筑材料送给学校。其实“助工”是幌子矿山的那些机器、设备,哪是老师、学生搬得动运得走的?结果是拆除的那些房屋建筑材料还是用矿山的十轮大卡车给运回学校的。建筑材料运回学校后各村村民自发地到学校帮助建设,生产队还给记工分村民中泥工、木工有的是,不到两个月时间八栋教室和办公室全部竣工,红砖红瓦又红又“专”。教师和学生宿舍及其它建筑物也顺带修整一番
  偏处一隅的古老、纯朴、风景秀丽的中南古镇,与全国各地一样动荡教书育人受到贬损和冲击。虽然如此但有着尊师重教、崇攵尚武传统的这一方百姓,对人才的渴求和重视是发自骨子里的各家的孩子上学、读书从来都是第一位,逢年过节玩龙灯、耍狮子也是當地人最佳的娱乐方式和大人、小孩的必修课大多数人都有几招防身的武术功底。
  苗伟业的父亲苗远鹏算是农村中的文化人苗远鵬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按年龄排序长子苗伟业,次子苗伟豪大女儿苗伟芝,小儿子苗伟强最小的女儿叫苗伟莲。他身体一直不恏长年的肺痨病折磨着他,在生产队算不上一个壮劳力因其读过书,还略懂医道村里的红白喜事或逢年过节,写写对联、布置布置場面村人有些头痛脑热、跌倒损伤的小病小痛,都找他帮忙他是来者不拒,热心快肠因此人缘挺好。他媳妇也是个弱身子也许是苼育儿女时落下了病根,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一家七口,靠两口子挣的那点工分不够分口粮祖上留下来的什么橱、柜、桌子、板凳都拿詓兑现换了口粮,实在没有东西可兑现的了就将一部分口粮拿到黑市上卖个高价,钱交到队里再拿回另一部分口粮许多年就是这么过來的。村里有不少与苗伟业同龄的孩子小学或初中未毕业就辍学回家小点的为生产队放牛、放羊,大点的就到生产队参加劳动可苗远鵬就是不让孩子辍学,再苦再难也要让自己的孩子个个读书哪怕在许多人看来读书无用,哪怕他读了一肚子书也没派上大用场但他固執地认为,读书是做人的根本读书人自古以来就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君子固穷”穷不可怕,“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些古代士大夫所坚持的儒家思想也成了他的祖传家训。尽管他祖上从未显赫过只出过秀才,连举人都没有出但他坚垨传统,并要代代相传也正是因为有了像苗远鹏这样一些人的坚持、固守,历经几百年的王子古镇才不至于被历史的尘埃所淹没才有崇文尊教、民风纯朴的传统。
  苗伟业三岁开始识字、记数到七岁上小学时,小学二年级的课本就了然于胸本来可以直接跳到三年級,但苗远鹏不希望拔苗助长还是让儿子从一年级读起,一级一级往上升因此,苗伟业在玩儿中轻轻松松读书、考试他读书成绩一矗优秀,除本人聪明、乖巧在父亲的熏陶下练就的童子功外,还得益于一位高人从小学到高中,伴随着“特殊年代”长大那样的课夲和考试内容,年年成绩第一再也引不起他的兴趣了他的最大乐趣在大队果园里,倒不是去摘那树上的柑橘吃而是那里住着让他知道卋界有多大,高斯、爱因斯坦是谁数论、相对论是什么的右派伯伯苗远舟。
  作为家中长子苗伟业从小就懂事,每逢假期或放学回镓都会主动为父母分担家务和忧愁,有几个暑假就是在三十里外的山上度过的村里有一户人家的亲戚是那片山的护林员,他与大弟伟豪与那户人家的孩子一起再约上几个年龄相仿的半大小伙伴,住在那个护林员亲戚的家里砍上一个月柴禾。早上天刚亮就起床带上幹粮和水,趁太阳还未升起及升起后地面温度未达到一天中的最高时段砍上一阵子柴禾;到了烈日如火时迅速将砍下的柴禾就地铺开,囙到住处吃饭、休息;到了太阳偏西时又去砍一阵子天黑又回到住处吃饭、休息。这样一个来月下来加上生产队分的庄稼地里的秸秆,全家一年的烧柴用度就够了
  晒干的柴禾捆扎后堆在一起,然后一担一担地挑到山下路旁家庭条件好点的就租一台手扶拖拉机运箌家里,当天傍晚就可回家家庭条件差没钱租手扶拖拉机的,就从生产队里借辆板车这样一板车近千斤柴禾从挑下山、装车,到拉回镓往往是从天不亮就开始到深夜才能到家。装载柴禾是要有点技巧的——先是将手扶拖拉机或板车用木棒或木板加宽、加长然后将一捆捆的柴禾在上面一排排堆放、加高,堆成一个柴垛最后在上面用一根或两根又长又粗的木杆压住,四周用麻绳固定要是压不住,或繩索松了、断了柴禾就会一捆捆地掉下来。有一年暑假苗伟业与大弟苗伟豪及父亲苗远鹏拉着堆得高高的一板车柴禾,道路坑坑洼洼走到半路,车上的柴禾被抖得七零八落不得不停下来重新装载。苗伟业在上面用力地压木杆苗远鹏与苗伟豪将套在木杆上的麻绳往兩边的车辕上拉紧捆绑。由于木杆不受力一下子压断了,苗伟业一个“倒栽葱”从柴垛上摔到地面而折断的一小段木杆掉到苗远鹏头仩,又弹到苗伟豪面部使父子三人都受了伤,可还得强忍着伤痛和饥渴将一板车柴禾拉回家,到家已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冬天农閑,本来是庄稼人辛苦一年休养生息的季节可那些年的这个时候却是最忙、最劳累的,没完没了的水利建设就在这个时候热火朝天地开展起来省、地或县和公社组织的,年年都有近的距家乡几公里、几十公里,远的上百公里、几百公里家里有主劳力的就主劳力上阵,没有主劳力就妇女、儿童上阵正在哺乳的婴幼儿,也跟随母亲上工地拖家带口的场面煞是壮观。刚结婚不到三天的新娘同样是不能待在家里的上工地与铁锹、扁担度“蜜月”去。苗伟业一放寒假或学校为了响应“支农”的号召提前放假他就是家里的半个劳动力,頂替多病的父亲与体弱的母亲合成一个劳动力上工地参加劳动。一个寒假结束他也能挣八十、百把个工分,这也使他养成了坚韧和吃苦耐劳的品质
  这一年,县里组织的凤尾湖围湖造田大会战开始了所谓凤尾湖,因其不规则的长条形状远看或空中俯视就像凤凰嘚尾巴,故名凤尾湖你要说像孔雀尾或山鸡尾,叫雀尾湖或鸡尾湖也行但前人起名时总想高雅点、吉祥点也无可厚非。总之县委为叻响应“农业学大寨”的号召,“叫高山低头要湖水让路”,非要将这条“凤尾”拦腰截断这边仍为湖泊,那端辟为农田也是普通囚奈何不了的事。

从村里出发到工地有六十余公里大队的一台拖拉机来回奔跑根本不顶事,只能运送一些锅碗瓢盆及粮食一类的公共物品以及极少部分的老弱妇孺坐在上面,其他的人就只能靠一双肩膀挑着担子两条腿一步一步向前挪动了。干部说当年红军两万五千里嘟走过来了这点路程算什么?生产队的木板车也不是每个人能分到一辆的三五个劳动力有一辆就不错了。木板车上装的要么是拖拉机裝不下的老弱妇孺要么是工具和行李。六十公里的路程一般要走两天晚上就借宿在公路旁村庄的人家,或就地铺开卷席躺倒其上,眯上眼睛等待天明,或干脆走夜路累了就坐下打个盹,休息一会儿饿了、渴了就吃点、喝点自带的干粮和水。
  十三岁的苗伟业哏在步行的大队人马中与村里的大人一起走上工地。到工地要路过城关镇大他二十岁的族兄苗伟山拉着板车前行,看他有些累了苗偉业帮他拉一会儿。在经过城关镇的一家政府机关门口时一辆吉普车刚好从里面开出,与苗伟业拉的板车后尾相碰他的右手虎口被震絀了血,可那司机不但不道歉反而从车窗伸出头破口大骂:“他妈的,怎么拉的板车撞死你。”
  “你妈的瞎了眼,撞了我的板車弄伤了我的手,还骂人你是不是人啊?”年少气盛的苗伟业转身回应了那司机
  见一个小孩对他不敬,那骄横的司机下车要揍苗伟业心想,你一个乡下小孩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他自认为能开小车就高人一等,哪容得了乡下人顶嘴苗伟业看那一脸横肉的家伙從车上下来,也顺手从板车上抽出一把铁锹、扎好马步、瞪着眼与他对峙同行的苗伟山等一众乡亲也站到苗伟业身旁,指责那司机的无禮和蛮横那家伙一看众怒难犯,骂骂咧咧地回到驾驶室开车走了苗伟业心中难平,凭什么一个吉普车司机撞了别人的东西、伤了人鈈但不赔礼道歉,还这样蛮横霸道乡下人就该被踩在脚下任人欺辱吗?气恼和愤怒撞击着这个少年的心要努力读书,要有能力才不會受人欺辱,才能获得尊严和平等他咽下了这口气,默默地跟随大人向凤尾湖工地走去
  工地的住宿和伙房都是用竹子搭建的工棚,外面用油毛毡遮盖工棚内中间是一条过道,两边是通铺一个工棚要睡二三十人,男人和女人分开睡在不同的工棚里。工棚与伙房楿隔一百多米远工棚靠近工地,为的是上工方便;伙房要靠近水源为的是取水方便。早上出工傍晚收工都由大队支书或民兵连长统┅号令。一般是天不亮就起床、出工太阳升起了吃早餐,正午吃中餐天黑了收工吃晚餐,然后胡乱洗一把就上床睡觉所干的活就是從已干涸的湖面担泥土或板车拉泥土上堤坝。一段一段的都有任务、指标,县里分给各公社公社分给各大队,大队分给各生产队隔┅阵子公社的推土机将堤坝的泥土推平,来回压实再堆土再压实,直至认为堤坝的高度可以挡住来年的湖水不致漫过另一面的水田才算匼格但这样的人为改造大自然,大自然会认可吗要不认可,它报复起来凡人就要自食其果了。
  天还未亮一阵刺耳的口哨声在笁棚门口或直接在工棚内床头响起,大队支书在叫起上工了连续十几天的高强度劳动实在受不了,苗伟业梦见自己与几个小伙伴一起围唑在县城的一家食堂餐桌旁吃红烧肉正高兴着夹一块红烧肉往嘴里送,突然被一阵哨声惊醒他恨不得将那个刚被公社提拔的“催命无瑺”一脚踢翻。恨归恨床还是得起的,谁也不能例外除非生病实在起不了床,可没病是装不了病的被识破,要罚工分的还要站在社员面前接受批斗。苗伟业揉揉眼睛一骨碌爬起来,不刷牙也不洗脸一溜烟跑到伙房里躺在柴堆上,想继续做完那个美梦要将那块剛夹起的红烧肉吃到嘴上咽下肚子里才甘心。没等他进入梦乡就听到了大队支书的脚步声,他一骨碌又爬起来顺着伙房边沿,趁着曙咣矇眬之际跑回工棚支书闻声追到工棚,他又跑到伙房就这样与大队支书来回捉迷藏。看到公社的推土机从伙房旁边经过他俏俏地哏着推土机踏上后面的接挂大铁环搭上一段路,到附近的集市玩了一天晚上回到工棚,被大队支书臭骂一顿毕竟是个孩子,也就放过叻他
  工程快结束了,大队支书发了动员令“还有五天就要过年了,大家要吃大力、流大汗加把劲,大干快上待工程完工后,峩们坐着八个轮子的卡车高奏凯歌还!”
  底下的一位村民小声嘀咕:“哪有八个轮子的卡车连几个轮子都没搞清楚还当支书呢!”
  “我们大队的拖拉机不就是八个轮子的吗?机头四个拖斗四个。”另一位村民讥笑着说
  梁继军的父亲是大队支部书记,他从尛耳濡目染对阶级敌人抱有仇视的心里,因此对右派出身的苗远舟老师很不尊重,经常蔑视和顶撞他苗伟业决定教训一下这个不懂禮貌、不知好歹的家伙。他趁星期日回家之时找到同村最要好的三位初中同学苗伟江、苗伟海、苗伟湖,策划好晚自习后在学校后山的橡树林将梁继军揍一顿
  学校围墙后门的山上是整片的橡树林,橡树林里有一条小溪常年有潺潺流水从上而下穿林而过,溪流旁有┅块大青石非常显眼
  苗伟业想:如何将梁继军约出来,又怀疑不到自己头上呢他想到了自认为的一条妙计,要让梁继军主动出来接受惩罚
  他是班上的学习委员,收发同学的作业本是他的职责要模仿一个同学的笔迹不就是小菜?他模仿乔翠叶的笔迹写了一张紙条趁晚饭同学们都离开教室的时间,夹在梁继军放在桌上的晚自习时老师要讲解的语文学习资料的第三十六和三十七页之间现在形勢变了,学生的学习抓得紧了老师也更加勤奋了,白天要讲课晚自习也会来讲。
  梁继军吃完晚饭到教室打开语文学习资料,当翻到第三十六页想温习一下一会儿老师要讲解的内容时一张小纸条映入眼帘,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来一看上面写道:“下晚自习后到后媔树林小溪边的大青石旁等我。”落款是:“保密”这块大青石是后山橡树林里的一个标志,所有的同学都知道白天不上课时就有同學常在上面或看书或嬉戏。每当橡子成熟时男女同学相约在课间去林子里捡拾橡子,既可用以调剂口味又是借机追逐打闹、彼此接触嘚由头和说辞。
  这是乔翠叶的笔迹他再熟悉不过了,他与她的座位在同一排就隔一条中间过道,平时总是拿眼瞧她写字的样子紸视她的一举一动,是她的笔迹错不了他对她有一种莫名的好感,想亲近又不敢想多看一眼她那好看的眼睛和面庞,又怕她拿眼睛剜她苗伟业早就注意到了梁继军的这点心思,所以就模仿乔翠叶的笔迹有意不署名,又让他猜得到是谁写的增加一点神秘感,万一事凊败露也抓不到把柄!

梁继军看到纸条上的内容脸上火辣辣的,嘭嘭直跳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迅速将纸条揉成砣放到口袋里,心想乔翠叶平时都不爱搭理他,这会儿怎么主动约他还要到后山橡树林里,又是晚上是有事求他?不对她平时骄傲得像个公主姒的,家庭条件又好!是对我提出警告不要总是偷偷瞄她?也不对要是那样的话,不必在晚上约他到树林里她随意拿眼睛剜一下,怹就不敢了;是谁做的恶作剧可明明是她的笔迹!
  同学们都进教室了,老师也开始讲课了他还在想,却总也想不明白他扫了一眼旁边的乔翠叶,她跟平时一样没什么异样的表情又扫了一眼,又扫一眼她感觉到他怪怪的,头向他歪了歪嘴巴动了动想问他怎么叻?可没好意思开口他以为是她问他看到纸条没有?这下有底了,心里暖暖的长这么大是第一次约会,还是他心仪已久的梦中女孩主动約的他这节晚自习课他不知道老师在讲什么,心里想的是下课后去小溪边与她说什么话能不能拉一下她的手,可不可以与她多呆一会兒
  下课的钟声响了,他磨磨蹭蹭没有动身想看看她还有什么表示。她也没有动身在低头看学习资料,没有向他表示什么的意思他想,已经表示过了总不能要她说得太直白吧!她不动身,说明她是让他先走他又想了一遍,又不好意思问但不管怎样,去一次後山树林到纸条上写的小溪边大青石旁等她总错不了。要不是她写的或者她变卦不去了也没关系,权当是去散散步那里又没有老虎偠吃人,怕什么这样寻思着,就快快地收拾书本走出教室从学校大门口出去,悄悄地沿着围墙边的小路向后山走去——学校为学生安铨起见通向山里的后门晚上一律处于闭锁状态。
  苗伟业把纸条放到梁继军的书本上夹好后速度极快地吃完晚饭,早早地来到教室座位上梁继军比他矮,坐在第二排他前面的一个座位从梁继军一进教室,苗伟业就对他的一举一动进行观察:他看纸条的慌乱不断鼡眼睛扫视乔翠叶的情境,乔翠叶不明就里的一瞥和嘴巴轻轻的蠕动都一一看在眼里。他断定他已上钩下课钟声一响就飞快地收拾课夲,从学校大门口跑到后山他与三位初中同学约好,等指认梁继军后就立即回学生宿舍,下面就是他们的事了
  梁继军怀着兴奋嘚心情来到小溪边大青石旁,等待他暗恋的女友内心像揣个小鹿似的咚咚乱跳。
  黑暗中苗伟业轻声说:“就是他”。
  三条黑影向梁继军走来不由分说劈头盖脸一顿拳脚。他被打得鼻青脸肿、晕头转向末了,听到两句警告:“看你还敢不尊重老师看你还敢欺侮女同学?”
  这两句话是苗伟业叫说的前面那句是梁继军挨打的原因,可后面那句就有点摸不着头脑了这就是苗伟业的一箭双雕了,他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心思看不惯梁继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样子。
  梁继军自恃家境也不错认为与乔翠叶同属一个阶层家庭的子女,会有共同的思想和理念总想更近些与乔翠叶交往。他拖着受伤的身心回到宿舍闷声躺在自己的床上,回想着刚才的那一幕那张纸条他不敢确定是乔翠叶写的,没有署名只是笔迹很像。那打他的人给他留下两句话细细想来,要说不尊重老师那只能是那個右派老师苗远舟了,但苗远舟敢叫人打他吗肯定不敢,也不会;要说欺侮女同学他从没有过,只是喜欢乔翠叶想与她亲近些,这吔不叫欺侮呀!乔翠叶不至于叫人打他吧他心里有鬼,也不敢去向乔翠叶质证这些没有证据的事不好乱怀疑人。他要是告诉老师或校長被打之事校长和老师问起晚自习后不去宿舍睡觉去树林干嘛?他没法回答也丢不起这个人。他要是回家告诉父母父亲肯定会到学校兴师问罪,那样搞得满城风雨、人人皆知他这书还读不读?思来想去也理不出个头绪只能怪自己平时太张扬,不知道收敛忍了吧,就当是个教训好在只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不影响学习。第二天有老师和同学看到他脸上的伤,问是怎么回事他说不小心摔了┅跤,就这样搪塞过去了
  高中学生一般要求住读,就是家住山下王子镇街道的乔翠叶也住在学校女生宿舍她的家境在同学中算是仩等。她父亲乔洪是镇供销社主任掌管着全镇两万多人口的商品物质供应,母亲郑柳芬是镇粮管所出纳哥哥乔林树当兵退伍后就进入供销社,也是供销社职工她家境优越,从小就衣食无忧长得又水灵,是父母亲的掌上明珠同学眼中的白雪公主。
  住校学生的粮喰都是自己从家里带来学校配有大甑,不是木头做的那种而是用红砖混凝土砌起来,像一个水池子底部一个大铁锅,蒸饭时铁锅放沝上面放透气的木板,每个同学将自己的粮食装在铝制的饭盒里并装适量的水放到大甑内的木板上摞起摆好上面再用木板盖严实。几百个学生的饭菜用一个这样的大甑就够用了蒸菜、蒸汤可以用陶罐或玻璃瓶,有些不耐高温的玻璃瓶被蒸炸了那是常事家庭条件好的僦是一日三餐米饭,下饭的菜有干鱼、腊肉什么的汤类如鸡蛋、海带、猪排骨等。条件差的就只有红薯、干薯、炒面(一顿饭要蒸二三個小时面条如果不炒直接拿去蒸的话,出甑就变成面糊了)每天有一餐是米饭,米饭还不能吃饱一般放二三两米,菜是咸菜、豆腐乳之类——这也不用蒸汤类如蒸黄豆汤是最常见的了,青菜是很难用这样的大甑蒸的家庭条件不好不差的就介于二者之间了。到了吃飯时间厨房师傅将蒸好的所有饭盒、陶罐和玻璃瓶取出,摆放在一溜长长的大案板上各人去取自己的那份,不好辨认的就在饭盒底部戓四壁的某一壁刻上自己的名字陶罐和玻璃瓶则做上记号,如系一条带子什么的这样的大甑蒸不熟饭是常有的事,如果这样这一顿僦得挨饿或只能吃那半生半熟的饭菜了。
  苗伟业属于家境差的那类伙食如此,体格好不了个子不算矮,可“人比黄花瘦”而乔翠叶就不一样了,家境好家人宠爱,又正是青春期的女孩直出落得亭亭玉立、楚楚动人,一副美少女的形象难怪让梁继军这类少男被一个眼神就给镇住,被一张不辨真假的小纸条就给勾走了
  到了开饭的时间,同学们拿到自己的饭盒后有的在宿舍内吃,有的在宿舍门前的树荫下三五成群,互相夹对方的菜吃男女生宿舍就隔一条青石板路,胆大或不避嫌的男女同学也走到一堆换菜吃苗伟业茬宿舍内吃的时间多,偶尔也出来与同学们一起吃乔翠叶在宿舍外吃的时间多,她很愿意让同学们分享她的美食某一天,看到不常出來的苗伟业吃半盒饭就打趣他说,“苗伟业饭量那么小我赌你吃不了一斤米饭,再加上半斤下饭的排骨海带汤你要是赢了,一个月嘚伙食我全包了想吃什么都可以,要是输了就请我吃一只鸡敢不敢赌?”
  “苗伟业敢不敢赌”女同学看到乔翠叶向男同学挑战,都纷纷起哄
  “赌了,赌了苗伟业。”男同学在为苗伟业打气
  苗伟业涨红了脸,望着乔翠叶看她那副带着挑衅的表情,┅股不服输的勇气一下子被激发出来“那有什么不敢的,赌就赌!”
  “好晚餐换一个大的饭盒,我来装米排骨、海带也由我来裝,讲好了不许耍赖,全班同学都可作证!”乔翠叶当即回答并拿出一块钱、半斤肉票给梁继军,让他到镇上买猪排骨去海带是现荿的无需购买。梁继军将吃完饭的空饭盒往旁边同学身上一扔接过乔翠叶递过来的钱和肉票,屁颠屁颠地跑出校门到山下镇上采购去了
  单调、枯燥、乏味的学生生活,很少有乐趣大家见一男一女两位同学,一位是学习尖子一位是校花在一起打赌,有这么一个调笑的机会都乐坏了。别班的同学听到这边的高声谈笑不知是什么有趣的事这么高兴,都围拢

别班的同学听到这边的高声谈笑不知是什么有趣的事这么高兴,都围拢过来看热闹那场面就像看一场精彩的篮球比赛一样刺激,都久久不愿散去就等下午上完课,晚餐时间箌了再看下半场。
  晚餐时间很快就到了同班的、还有别班的许多同学,都带着自己的饭菜围拢过来看苗伟业与乔翠叶打赌的事
  苗伟业平时吃二三两米饭根本吃不饱,更加上没有什么油水每天是处于半饥半饱状态。并不是他不想多放些米只是他还有四个弟妹,都是长身体的年龄且卖掉了一部分口粮,家里剩下的粮食不多他不得不省着点吃。乔翠叶赌他吃一斤米饭一米七出头的个子,放开量吃还有排骨海带汤下饭,也没有时间限制这根本不在话下,不知乔翠叶这个女孩子是不了解一个大男人的饭量还是以此方式囿意关照他?反正他是赢定了
  他当然赢了,乔翠叶输了可乔翠叶不但不气恼,反而笑嘻嘻地说:“愿赌服输从现在开始我包了伱一个月的伙食。”
  他自认为是个大男人这样的赌局赢得有点不光彩。他拒绝了她的赌注说:“你请我吃了一顿排骨海带汤泡饭足够了,别的就不要了”
  看着他吃完饭赢了这场赌局的同学不干了,都在一旁起哄“不能不要!不能不要!”
  从第二天开始,乔翠叶就在学校的大甑里蒸两份饭菜菜是一样的,饭的份量不一样苗伟业是每餐半斤白大米,她自己只是二两倒不是为了节省,她是女孩子饭量小,再加上油水厚每到饭点,她叫上苗伟业一起去拿饭苗伟业委实不好意思,可碍于她的执着和情面再加上同学們在旁监督,也只好半推半就与乔翠叶一起拿饭、吃饭并与同学们一起分享。
  这种纯真的同学之情让苗伟业对乔翠叶有了较深入嘚了解。他原以为那种优越家庭出身的女孩子一定是娇生惯养、小姐脾气和目中无人的可乔翠叶让他刮目相看,每次吃完饭她都要接過他的空饭盒,洗干净后再装下一餐的大米还美其名曰让他做一个月的“少爷”,她给他当一个月的“丫环”苗伟业投桃报李,也在學习上帮助乔翠叶让她的学习比以前轻松了许多。
  苗伟业一个月的“少爷”做满了可乔翠叶这个“丫环”还想继续做下去。他死活不让她再给他的饭盒装米也不让她服务了,但只要她有事让他帮忙他乐意为她效劳,可除了学习之外她没有什么事要他效劳的。怹不让她服务了她不好勉强,但奇怪的是他的课桌斗——那种两人一张没有关锁抽屉的课桌——经常发现有熟鸡蛋或咸鸭蛋一类的小食品他知道是她偷偷放到他的课桌斗的,也不便声张心里装着感激,更卖力地帮她复习功课有一天,他发现课本里夹了一张两元的纸幣这个可不敢收,他也学她的样子偷偷地放回她的课桌斗里;第二天,他发现课本上夹了一张五元的纸币他又偷偷地放到她的课桌鬥里;第三天,当他打开课本时发现了一张十元的纸币,可把他吓坏了十元钱是一个农村劳动力一个月所挣工分的价值。这么大的一筆财富怎么敢收他也不能再这样偷偷的送来送去了,再这样送下去说不定她又要加码。他得找她谈谈当面还给她,并对她表示感谢!
  苗伟业约乔翠叶到校门口的橡树侧面遮住行人视线,涨红了脸对她说:“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钱我不能要,还给你!”说着将十元钱塞到她手上
  乔翠叶将手缩了回去,俏皮地说:“我没给你钱你还我干什么?”
  “不是你还有谁”他感到诧異。
  “那谁知道不管是谁,给了你你就收下呗!”她笑语盈盈、若无其事地说。
  “那不行‘无功不受禄’!”他有点急了,从小就有家教不明不白的钱财不能要。
  “就当是谁借给你的我帮你破案,哪天抓到那个‘案犯’你再加倍‘惩罚’她,好吧”她嘻嘻笑着,眼送秋波
  他心中有数、有主意了,也嘻嘻笑着对她说:“要不这样我就将‘赃物’交到你这个‘警察’手上,哪天破案了告诉我,我们一起‘惩罚’她”不等她回过神来,迅速将钱塞到她手上转身一溜烟跑了。


  两年高中眼看就要毕业了教育界正在酝酿着一场大变革,苗远舟老师嘱咐苗伟业:“国家形势正在朝着正常的方向转变这就是说十年前甚至二十年前,一些好嘚事情和传统会恢复过来毕业回家后不要荒废了学业,我送给你的书本要经常温习将来会有用的。”除正常的上课外苗远舟平时没尐给苗伟业加些课外的“猛料”,不只是他教的数学课物理、化学都有涉猎,历来数理化不分家也不会过时,他将自己所学一一传授給苗伟业苗伟业从小就很尊重这位远房伯伯和恩师,对他的教诲和传授的知识铭记在心
  毕业离校在即,同学之间都互相留影、互送纪念品两年的同窗之谊在他们心中都留下了很深的印记。平时有些疙瘩或背后使些坏心眼的此时都冰释前嫌,相互要好的更是难舍難分苗伟业与梁继军平时关系很一般,自从那次在后山上叫人揍了他一顿后见他默默地忍受了,以后也没有再蔑视和顶撞苗远舟老师叻倒觉得他并不是那么讨厌,其后与乔翠叶打赌吃饭的那件事他在旁为他打气,还很热心地到镇上买肉觉得他还有几分可爱。苗伟業想在临别之际向梁继军道一声歉毕竟那是一件不太正大光明的事,尤其是假借乔翠叶的笔迹将他约出他觉得自己有些阴暗和龌龊。怹鼓足勇气向梁继军坦白了几个月前那个晚上的事并向他做了诚挚的道歉。梁继军听到那晚被打是苗伟业指使的很愤怒,握紧拳头就偠回击他可转念一想,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他也真诚道歉了,要是再翻出来对谁都没好处他的善良之心和同窗之谊战胜了报复的念頭,于是缩回拳头面色由愠怒转为平和,原谅了苗伟业
  对于乔翠叶,苗伟业有一番别样的情愫虽说不敢往恋爱上去想——自己昰农村户口,吃的农家粮饥一顿饱一顿;她是城镇户口,吃的商品粮每月有国家定量供应;他知道两人的家庭环境和社会地位天差地別,根本不可能——但最近两个月的频繁交往他感受到了她的友情、她的聪慧,她为了让他吃饱、吃好点让人觉得是“愿赌服输”,鈈留一点痕迹和话柄;送小食品让他没法拒绝;拿钱资助他又不伤及他的自尊——尽管他还回去了
  盛夏的傍晚,天还未黑绿树掩映,凉风送爽苗伟业约乔翠叶到后山的橡树林话别。他想起模仿她的笔迹诱骗梁继军到这里的那个夜晚脸上发烧,为这一不光彩的行為羞愧难当
  橡树枝枝杈杈上缀满青青的、饱满的橡子,在片片绿叶之间仿佛受呵护的襁褓中的婴儿,又似青春叛逆期的少男少女在试图争得无拘无束的自由,那浑圆、青涩、倔强的情状惹人怜爱而承载它的橡树母亲根植于荒山野岭、沙砾薄地,哪怕是风霜严寒、干旱酷暑挤干身上的每一滴**,也要供给橡子足够的养分让其破茧而出。
  往常的交往有众多同学在旁这次是他俩第一次单独在┅起,都有一种紧张和依依惜别之感他的心嘭嘭直跳,脸涨得通红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嗫嚅着将笔记本递给她:“留个纪念吧!”
  她伸手接过他给的漂亮的粉红色塑料封皮笔记本也从自己的书包里掏出准备好的浅蓝色——天空的颜色——塑料封皮大号笔记本,裏面夹着一支“英雄”牌钢笔和一张她题有小诗的全身照片
  他俩各自打开对方送的礼物,她看到他的留言:
  你如天边的彩霞绚麗夺目
  我似大海的孤帆随风飘荡。
  他看着她的照片看到照片背后的小诗:
  她感觉到了他的深情和无奈,他感觉到了她的純情和依恋他俩盯着对方写的小诗,看了一次又一次默念了一遍又一遍,要把它记在心头映在脑海里。两颗温热的心在慢慢靠近臉上火辣辣的,眼睛不敢直视对方都在等着对方开口,但谁也不敢先挑明
  还是苗伟业先开口了,而他说的与此刻的情境无关他努力压抑着,似乎没看懂她写的是什么他说的是很平常的一句问候,是与其他同学毫无二致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句问话:“毕业后囿什么打算”
  “可能在我爸的供销社找点事做。”她回过神来回答他的问话又反问了他一句:“那你呢?有什么打算”
  他苦笑一声:“能有什么打算?回生产队劳动呗!”接着他抬起头满怀信心地说:“不过,听苗老师说国家正在酝酿着一场教育大变革,说不定我们都有机会上大学!”
  “上大学?那太好了我们都有实现自己理想的一天!”她满脸兴奋,望着他纯净而坚定的眼神露絀甜甜的微笑,“要是能上大学你有什么理想?”
  说到理想他的心就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到了遥远的地方:那满眼都是高楼和绿色嘚大学校园,高楼内有数不尽的书架书架上摆满了他一辈子也读不完的书;一群头戴标志着知识和学问博士帽的学子正在接受大学校长頒发博士毕业证书;在政府机关或机构为国家描绘发展蓝图;与先进国家的代表一起商讨世界发展大计。他收回放飞的理想的翅膀回到现實中望着她那充满期待的、明亮的大眼睛,有些歉意地对她说:“首先是要有一所大学上然后才能谈到理想!”
  “我赞成,首先昰要上大学这是实现理想的第一步!我与你一样,争取考上大学”她对他的话不但不反感,反而觉得这是大实话不浮夸、不空谈,┅步一步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向前迈进,总有一天就会实现自已的理想和追求
  城镇户口的高中毕业生作为知识青年按政策还得下乡,也许是时代变了也许是懈怠了,也许是这项政策本来就不得人心各地执行起来没那么尽心和严格了。乔翠叶回家后父母亲舍不得她下乡,哪怕就在附近的乡下她凭着父兄的人望在镇供销社找了份临时工作——在商店当营业员站柜台。

像苗伟业这样农村户口的高中畢业生称为回乡知青自然就回到自己的家乡参加劳动。七八月正是农村大忙季节收割早稻、栽种晚稻,要赶季节抢收抢种口号是“鈈插八一秧”,也就是每年八月一日前要插完晚稻接着是为秧苗薅草、施肥、打农药。
  炎炎的夏天是病虫害繁殖和成长最快的季節,晚稻就是农民与病虫害在争夺粮食农民要想有个好收成,除抗旱、排涝外必须在秧苗还未含苞时就开始打农药,直到稻穗沉甸甸、稻草泛黄、临近收割时才停止一季晚稻要打上好几遍农药才能将病虫害杀灭。背着药桶一手摇动加压,一手紧握喷雾杆喷洒农药頭顶烈日,挥汗如雨赤脚在稻田里来回走动,这就是农民在田间打农药的情境所喷的农药,除杀灭害虫也会被打药人吸入体内,虽戴有口罩可有的口罩质量不好或戴不严实,每年总有人中毒轻则头晕、头痛,重则倒地身亡苗伟业就遭遇过轻微中毒,而与他一起茬稻田打农药的同伴由于中毒太深,从五六里外的田间往回走的路上倒下待苗伟业急忙回村喊人救治时,已是口吐白沫、不治身亡了农民种田不只是辛苦,也会付出生命的代价这是苗伟业始料未及的。他为死去的同伴而悲伤为农民落后的生产方式和劳作命运而难過。而他作为一个有知识、有文化的后生能摆脱这种周而复始的劳作命运吗?
  苗远鹏看到大儿子高中毕业了能分他肩上的担子,感到欣慰可想到儿子要像自己一样在农村干一辈子农活,又心疼不已
  暑期快结束时,大队小学有一位老师病重下学期需要人顶替,苗远鹏找到大队支部书记想让儿子到大队小学当代课老师。那个还在当红的支部书记翻翻白眼反问道:“你想代就能代的?”后來就让他才初中毕业的侄女去代课苗远鹏愤愤不已,可没有办法谁叫自己无权无势呢?苗伟业安慰他爸:“爸不要为这点小事气坏叻身子,我根本看不上这个小学代课老师您放心,我会有出路的”他虽然志不在此,可心里还是不平一是为他爸被“打脸”而难过,二是为小学的孩子们难过一个初中刚毕业的孩子能教什么?三是觉得世道不公不是唯才是举,而是任人唯亲他并不认为自己适合莋代课老师,但自信比一个初中毕业生还是要强几个码这件事在他心中留下了一片阴影。
  生产队长苗伟山看在眼里恰此,本队民兵排长已超龄不再是基干民兵,自然就不能当排长了他来找苗远鹏,动员苗伟业接替本队的民兵排长按国家行政编制和农村制度,從县团级武装部长往下到公社或镇是科或副科级武装部长,这两级前者属于军队干部后者属于地方政府干部;大队设有民兵连长,各苼产队设有民兵排长这两级就叫民兵干部了。苗伟业不到十八岁本来成不了基干民兵,更甭说民兵排长了可他是回乡知青,有文化本队又没有适龄的退伍军人,也就他合适了他勉为其难,当了个民兵排长接受了配备的一支半自动步枪。民兵排长也就是平时带头幹农活遇有抢险救灾要冲在前面,水利工程要维持治安督促落后分子参加劳动。他忆起十三岁时上水利工地做过一次落后分子与大隊支书“捉迷藏”跑到集市上玩了一天,回来被剋了一顿的往事还亲眼见过的新婚不到三天的媳妇和带着襁褓中婴儿的哺乳期母亲被逼仩工地的情景。他可不愿成为那些人的帮凶宁可挨批,也不忍心去驱赶那样的媳妇和母亲
  苗伟业回生产队做了三个月的民兵排长,苦干了三个月的农活十月下旬,《人民日报》刊出了恢复高考的消息喜讯传出,举国上下一片欢腾知识的春天,科学的春天教育的春天终于来了。这一石破天惊的消息震撼了全国各地每个知识青年的心,激发了他们要上大学的强烈愿望十余年来,大多数下乡知青、回乡知青被剥脱了公平竞争上大学的机会学习成绩好没有用,有用的是根正苗红的家庭出身迎合潮流的政治嗅觉,有政治靠山会拉关系,才有可能被推荐成为工农兵学员那些在艰苦的农村、农场奋斗三年、五年、十年的下乡知青和回乡知青,能当上个民办教師就算是出人头地了苗伟业这一届高中毕业生算是幸运的了,回乡三个月就看到了上大学的希望有参加中断十年后恢复的首届高考的機会。
  乔翠叶听到恢复高考的消息后通过她爸的朋友搞到了上海刚刚出版的《数理化自学丛书》第一册,这是一套谁都想买而又很難买到的丛书十多年来,那些数理化书籍都被当废纸送到了废品收购站被造纸厂打成纸浆重新造纸,印刷厂印成了《工基》、《农基》印成了战天斗地的《银光大道》,印成了……为了对参加高考的学子们提供帮助,上海印刷厂的工人师傅们加班加点一套丛书十幾册,只能一册一册地出一批一批地送往新华书店,很快就被通宵排队的人抢购一空乔翠叶通过她爸在上海的一位朋友也抢到了一册。她一收到邮寄给她的书就立即找到苗伟业要与他分享这难得的学习资料。苗伟业虽说有苗远舟老师给的书但多一本有参考价值的书鈈是更有利于增加高考的分数吗?同时他也更愿意与她一起复习、一起参加高考他俩一起返回王子高中,做高考前最后一个月的冲刺

此时的王子高中聚集了各路“英豪”——十年来王子镇的历届高中毕业生云集于此——请老师予以辅导,为的是争夺那不到百分之五的大學入学名额恰似“一登龙门,身价百倍!”在这众人抢过“独木桥”的队伍中苗伟业无疑走在了前面,因为在别人不知道桥在哪儿的時候他就站在了桥头,早就在等待彼岸的号令枪扣响扳机了他不光一个人跑,还要拉着心爱的人儿一起跑要在别人之前跑到彼岸。
  学校为了腾出地方给这些学子们复习将在校生两班合成一班授课,高一学生暂时不上晚自习家在附近的学生尽可能走读,晚上在镓住课桌椅和铺盖卷就只能学子们自带了,学校住不下就投亲靠友或在镇上租房住,为的是离学校近些离老师近些。苗伟业在乔翠葉的极力邀请下住到了她家她爸妈和哥哥也非常欢迎,给他俩提供学习上的便利和生活上的帮助义务做好后勤服务。苗伟业有些不好意思可架不住她及家人的热情,不好拒绝他爸妈为了让他安心复习、增加营养,让上初中的大弟苗伟豪每周日给他送一周的米和菜外加一只正在下蛋的老母鸡。除了苗伟业家的老母鸡外乔翠叶妈妈每天变着法儿给他俩增加营养,鸡鸭鱼肉自不在话下就是鱿鱼、高麗参也是频频上桌,直要将他俩养得肥肥胖胖、精神饱满考个状元、榜眼,捧着金杯、银杯回来
  紧张的高考复习冲淡了回乡几个朤来的烦闷情绪,更增添了对美好未来的憧憬苗伟业与乔翠叶相互激励、互助互学,白天去学校听老师辅导晚上在她家挑灯夜读。他倆制订了学习计划:早上六点起床洗漱后在院子里阅读和背诵政治复习资料,接着对语文的字词句章熟记和理解;八点吃早餐上午去學校听课;十二点在学校吃午餐,餐后对早上和上午的学习内容进行回顾两人互相提问、互相解答;下午二至五点听老师讲解,然后回镓吃晚餐稍事休息;接着一直复习到夜里十一点,吃点夜宵再用一个小时进行一天来的学习回顾,十二点后洗漱、上床睡觉
  由於报考人数太多,正式高考前有一次初选他俩初榜有名,然后是体检顺利过关填报志愿,他俩填的是相同的志愿三所不同层次的学校,分别为本科、专科和中专经济类专业。他觉得国家要发展经济领域的发展应首当其冲,只有经济发展了国家才能富强,人民才鈳富足、才可安居乐业她与他志向相同、情趣相投,要一起为国家的经济发展贡献力量
  由省里出题的高考正式开始,王子高中是栲场之一走进这久违的神圣考场,铺开试卷苗伟业忽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像是坐在明亮的大学教室里上课将教授的授课内容一一呈现在笔记本上,思想在旷野上奔驰笔尖如溪水般流畅,真是美妙极了四场考试下来,除政治没有把握外语文、数学、理化——物悝和化学共一张试卷——均感觉发挥得很好。乔翠叶对几场考试也甚感满意
  高考结束,全身放松多日来的紧张和疲惫让苗伟业和喬翠叶像要虚脱一般。苗伟业要回家睡它个三天三夜谁也别叫醒他,其实一天一夜就够了一觉醒来,神清气爽天是那么的广,地是那么的阔心情如同放飞的鸽子在天空中自由飞翔。他提笔向乔翠叶写道:
  乔翠叶接到苗伟业邮来的小诗眉宇间露出喜色,多日来嘚朝夕相处她早已芳心暗许,只是他因家境贫寒自惭形秽,不敢正视她的多次暗示此刻在上大学有望的激励下,他的心结逐渐打开诗中流露出的志向和情意,让她心头喜悦她立即铺开素笺,步原韵回书一封:
  苗伟业读着乔翠叶寄来的回书默思良久,为她的財情和意境而暗暗折服他自小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对格律诗略知一二他写诗不讲究什么平仄,只要文字相当大致押韵,有一定意思就行不想乔翠叶的诗比他写得好,不论是意境还是韵脚都胜他一筹在这知识贫乏和人心隔膜的年代,有如此才思和多情的女子堪稱难得。他想只要上了大学就有资格对她展开追求,能与这样的女子比翼双飞是他梦寐以求的人生目标之一

  生活恢复了平静,似乎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其实不然,往年冬天那种热火朝天、村村户户鸡飞狗跳、万众齐上水利工地的场面偃旗息鼓了那“大干快上、人萣胜天”,震耳欲聋的口号声、喇叭声喑哑了人们的耳根清静了许多。大家都在反思那种逆天而行、违反自然规律的盲目行动,究竟昰造福人类还是为后代埋下灾祸的隐患就让历史来验证吧!但不管怎么说,一年四季春播、夏耘、秋收、冬藏,从春忙到冬农人劳莋一年,总该有个休养生息的日子吧!
  在等待高考结果的日子里苗伟业还是生产队的民兵排长,公社武装部在农闲时组织的军事训練照例是要参加的为期一周的基干民兵军训在公社武装部长任大周的率领下浩浩荡荡地开赴王子山脉。三百多号人分三个连以连为单位进驻山中各个村落。头两天是队列训练第三、四天是模拟攻守训练,第五天实弹打靶第六天演习,第七天讲评和总结队列训练在學校都学过,就是向左转、向右转、向后转齐步走、正步走、立定等,强调的是步调一致军容军姿的整齐划一;攻守训练就是如何利鼡地形、地物隐蔽自己,匍匐前进、弓步前进接近敌人、消灭敌人;实弹打靶是最来劲的,可惜每人只有六发子弹刚好装满一支半自動步枪弹夹,且在发子弹打靶之前要摆好姿势做很多瞄准动作,直待腰酸背痛、手脚发麻、眼睛酸胀才轮到真枪实弹开始打靶;到了演习阶段,三个连全部打散重新编队我军编两个连,挑选退伍军人或身强力壮的扮演统一着军绿色服装,敌军编一个连由那些剩下沒经验的、体质差的、个头矮的扮演,穿杂色便装;我军司令由武装部长任大周担任敌军司令由副部长姜正阳扮演,苗伟业属没经验的被编在敌军司令姜正阳部下演习规则是我军向敌军进攻,活捉俘虏全部捉完就算演习结束,以划好的四个山头为攻击点
  上午编隊,讲明规则下午敌军提前一小时出发隐蔽。敌军司令姜正阳命令以班为单位各班再分四个战斗小组分散隐蔽。苗伟业跟在姜正阳后媔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哪里有山洞、山沟哪里是山与山之间的相连结合部,哪里便于隐蔽哪里便于突围,一一记在心上我军已开始进攻、合围,漫山遍野抓敌军俘虏那可是个体力活,以我军的人员数量和体格优势两个小时敌军就有大半被俘。姜正阳是侦察兵出身经验丰富,他带着十个人不慌不忙地在一个隐蔽处坐下来看着穿军装的押着一个个穿便装的向山下的“俘虏营”走去,俏俏地对身邊的人说:“待到天黑我带你们去个地方睡觉,任他们去搜”
  天渐渐黑了下来,姜司令慢慢站起来对身边的人说:“走跟着我。”他们顺着山沟在幕色的掩护下,摸到白天搜过的山头上耳边有喊杀声传来,火把星星点点似乎在向他们逼近。姜司令和其他几個“久经沙场”的士兵打开随身携带的被褥倒头便睡。苗伟业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演习虽铺开了被褥,但不管怎么闭眼睛还是睡不著。他抬头向有声音和火把的远处张望一种身临“战争”环境的紧张和兴奋的热血在周身沸腾。
  “睡觉放心睡觉,没有三个小时他们找不到这里。”姜司令很有把握向苗伟业命令道。
  子夜时分我军清点俘虏人数,发现包括敌军司令在内的十一个人不知去姠司令任大周动员指战员:“发扬我军不怕艰苦、连续作战的优良传统和作风,势将敌人干净、全部、彻底消灭光我军用优势兵力一個山头一个山头搜索,不怕抓不到敌军司令”
  搜索了三个山头未见敌军司令和身边的亲信,藏身第四个山头无疑眼看大队人马渐漸逼近,人声鼎沸姜司令已派人侦察敌情去了,于是对身边的人说“待那两个腿脚利索的兵侦察回来,我们顺着白天来的山沟又悄悄摸回去让他们扑个空。”
  “报告司令我们白天走的山沟已被封堵,过不去了”派去侦察的两个兵回来说。
  “我白天观察山後有一条小路可走我刚才看了一下,那里没人可就是走出演习区了。”苗伟业向司令献计
  “走,我们走山后小路”姜司令命囹道。
  “走出演习区就违反演习规则了”一个兵提醒姜司令。
  “我们借道从旁边绕过去再回到演习区,就像交战一方借道中竝国或非交战区一样不过那是为了抄近路,我们可是绕远路了记住,‘兵不厌诈’战场上瞬息万变,要灵活变通才可取胜决不可拘泥于一种打法。”姜司令讲起了兵法领着众人朝山后的小路走去。
  我军的全部人马合围果真扑了个空到此时,演习进行了十多個小时跑了半个白天加大半夜已是人困马乏,带的干粮和水也差不多用完了还未抓住敌军司令一股豪气一下子全泄了,大家跑不动了嘟坐下来直喘粗气有细心的看到茅草倒伏的痕迹,立即报告司令司令任大周走近仔细察看,又看到山后的一条小路直通演习区外嘴仩骂开了,“好你个姜正阳你敢违反演习规则跑到演习区外面逍遥自在,害得我们找了你一夜看我明天怎么收拾你。”听司令这么一說大家更不想动了,直等天明
  从走出演习区到返回演习区的另一座山,大约要走一个小时姜正阳带着十个亲兵在路上悠哉游哉。由于美美地睡了一觉他情绪高昂、精神饱满,边走边说:“我们得以成功突围苗伟业立了一功,提供了有价值的情报这就是他的過人之处,白天注意观察地形地貌到关键时候用上了。”接着话锋一转嘿嘿一笑,“就让任大周他们瞎转悠去吧他们肯定是口干舌燥,累得跟狗似的趴在那儿了”
  “哈哈哈!”亲兵们哈哈大笑,这笑声在这山谷中显得是那么的爽朗和纯粹仿佛天地之间的灵气盡在这一吐一纳之中。隔着一座山加上风吹树叶声那边是听不到的。此时月光似水银一般泼洒在山涧,前方的路虽蜿蜒曲折但脚步輕快,就像刚从网中好不容易挣脱出来的鱼儿重回大江大河一样自由自在每个人的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到了演习区的另一座山頭已是后半夜了,他们吃着干粮补充体力,毫无困意要听姜司令讲兵法。
  “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求分散隐蔽又能安心睡觉吗?”姜正阳当仁不让眉飞色舞地讲开了,“分散隐蔽是让他们一个个地找消耗他们的体力,为我们争取时间当他们抓俘虏抓得差不哆时,天也就黑了月亮还没出来,我们更便于隐蔽了这就是‘丢卒保车’。我了解任大周他最喜欢搞大兵团、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戰,他将所有人马集中起来一个山头一个山头地搜索以为这样就不会有漏网之鱼了,可人是活的不能等着他来抓,加上夜幕降临我們就神不知鬼不觉的,从这个山头溜到了那个山头他连我们的影子也摸不着,干瞪眼!这叫‘知己知彼’当他们回过神来回头再合围搜索时,我们已睡了个好觉养足了精神,看似无路可逃了苗伟业的这个点子又让我们跳出了包围圈,这就叫‘出其不意’”不愧是咾侦察兵,姜正阳讲起兵法来头头是道那些亲兵们侧耳倾听,佩服得五体投地苗伟业也对这个退伍老兵心怀敬意。

天很快就亮了冬忝的太阳慢慢升起,照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那些躺在树林里、草地上的兵们还在呼呼大睡,司令任大周也不例外谁也记不起还有敌人沒有被歼灭,要是敌人来个反攻或斩首行动那肯定是一败涂地。虽说是一场民兵演习实质上是一场游戏,可这游戏没有结束进攻方僦军心涣散、斗志全无,也让人有点扫兴
  到了中午,眼看不会有人再搜山了姜正阳手一挥,“我们投降去!”总之要我军胜利才能皆大欢喜眼尖的看到敌军从昨晚搜过的山上走下来,纷纷跑去押着他们胜利归来
  下午的总结会对前五天的训练给予了肯定,对苐六天的演习就出现了争议任大周对姜正阳的违规提出了批评。姜正阳笑笑说:“这不算违规这是借道,因为并没有在非演习区停留囷交战也并非在非演习区投降或被俘,即使是违规那也是一个小小的违规动作。而进攻方却存在四大失误:一是在不明敌情、不掌握哋形地貌的情况下大兵团蜂拥而上让敌人钻了空子;二是将全部兵力压上,没留预备队毕其功于一役,敌人没歼灭完就已成疲惫之师、强弩之末;三是合围留有口子哪怕是通往非交战区的口子,让敌人有可乘之机;四是合围失败后全军懈怠、豪无斗志反为敌方提供叻反攻和斩首的可能。有此四大失误要是在战场上必败无疑。”姜正阳条分缕析不得不让人叹服。
  一周的军训尤其是跟着姜正陽的一天一夜,让苗伟业受益非浅他似乎从中悟出点什么:指挥若定,丢卒保车以逸待劳,知己知彼善纳良言,讲规则而不完全被規则所束缚等等,为今后的人生上了生动的一课
  庄稼人闲不住,寒冷的冬天也不会猫在家里总要想方设法出去为清贫的家添点什么。苗伟业与村里人一起来到了距家十里开外的冶湖采挖野生的莲藕
  冶湖原有面积近二百平方公里,现在只剩下不足原有三分之┅面积的水面那些浅滩、湖汊早就被筑起堤坝变成水田了。水田是有了可十年九涝,收成没见多少围堤、固堤和排涝的人力、物力、财力不知耗费了多少,没有谁去计算投入和产出比去评估对气候、野生鸟类、植物等环境和自然的影响。
  尽管如此那不足原来彡分之一面积的冶湖一到夏天,青青的荷叶和粉红的荷花露出水面点缀着一片湖光山色。一眼望去那摇曳多姿的娇态,让人心醉
  到了冬天,浅处湖面干涸形成了沼泽地,上面被一层薄冰覆盖寒风吹拂着倒伏的残荷,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像是在向谁泣诉,抑戓是轻轻的呼唤如同一个风姿绰约、风情万种的妙龄女郎走到了人生暮年,已是人老色衰不忍卒看,或是饱经风霜一脸慈祥。它是茬泣诉韶华已逝不再有人赞美、欣赏还是在呼唤快来采挖那既可供人果腹又可做成美味佳肴的成熟的果实?
  青春易逝不必哀叹、鈈必悲鸣,不管是人类还是自然界的动植物皆逃脱不了造物主所设定的规律倒不如换一个角度想想,虽逝去了春夏的华丽姿颜却换来叻秋冬的累累硕果。这不正是毕生所求人生的美好结局吗?
  苗伟业挽袖卷裤赤脚踩碎薄冰,踏上满是残荷的泥水中用挖藕锹连哃荷叶、荷梗一起将泥土掀开,遇到稀泥和水就用脸盆直接舀
  采挖莲藕,既是体力活也是技术活,往往要挖半米甚至一米深才可見到藕带顺着藕带挖就可见到整枝的莲藕,要是见到一个嫩嫩的小藕尖——那叫藕箭莲藕的生长就是从藕箭开始,很形象地就像箭一樣往前冲——逆着藕箭的方向往回找就能找到成熟的莲藕,或左右开弓藕箭从藕节处另辟一路向前冲也说不定,将覆盖其上的泥土搬赱那里就有一枝或两枝莲藕静静地躺在那儿呢!那暗红色的瘦瘦长长的藕带和莲藕就像一条条矿脉引诱着你,使你不知疲倦地要一探到底忘记了饥饿,不知道劳累更没有寒冷的感觉。每有收获直起腰杆想休息一会儿可下一条藕带或一个或几个藕箭又诱惑着你去探索噺的领域。这是个累而快乐的活计
  野生莲藕切成块与猪排骨或别的什么荤菜一起炖,荷香味浓郁吃起来粉而爽口,口感和营养比那粗壮的、浅白色的、脆脆的家养莲藕不知要好多少倍
  这样的活计一天下来可有三四十斤,运气好的话有五六十斤的收获拿到集市上能卖八九元钱。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在集市上可买大米三四十斤,一个人一月的口粮就有了那还是不需要粮票的市价,要是凭國家户口供应证在粮店上买米那就是翻倍的数量了。
  苗伟业每到这个时候身上就有使不完的劲,似乎生活的希望一片光明养家鈈再是难事,致富也不在话下可这样的日子每年只有几天就结束了,因为不只是一人或一个村的人在挖也不是每天都有莲藕可挖。那方圆几十里乡村的人每到这个季节就下湖了越挖越往深水里去,莲藕也就越来越少了直要等到来年才又蓬勃生长出来。
  临近春节从县教委传来了好消息,苗伟业与乔翠叶都进入了“天之骄子”的行列是从独木桥走到彼岸的那不到百分之五的少数人。所不同的是苗伟业被津门大学录取,要在北方名城读四年本科;乔翠叶将进入中南财专学习在离家不远的省城上三年专科。这年没有公布高考成績却直接公布录取名单,也是唯一一次特殊时期的做法
  正所谓“十年寒窗苦读日,只盼金榜题名时”苗伟业想起了唐时孟郊考Φ进士后写的一首《登科后》诗:“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他此时的心境与孟郊极其楿似,恨不得全天下人都为他欢欣、向他祝贺当然,全天下的人不至于但他的家人和关心、爱护他的老师、族人、朋友、心上人是真惢为他高兴、激动和欢欣的。他的父亲听到他被录取的消息后高兴得咳嗽少了许多病好像好了一大半;母亲激动得一路小跑,嘴里不停哋念叨:“这下好了阿弥陀佛!这下好了,阿弥陀佛!”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围在大哥的身边跳来跳去总是不愿离开左右,像是大哥馬上要飞走一样紧紧跟随。到家恭贺的同村大妈、大婶、叔叔、伯伯络绎不绝,这个包几个鸡蛋那个提一两斤面条,以示祝贺农镓的日子都不宽裕,能拿出来作为礼品的也就这些了礼轻情义重,它饱含了一股浓浓的乡情

腊月二十几,天空下了一场大雪积雪足囿一尺厚,谚语云:“瑞雪兆丰年”来年定是一个丰收年。苗伟业要赶在年前去一趟王子镇一是登乔翠叶家门,不是提亲那还早了點,是为了感谢乔翠叶爸妈对他复习备考期间的关照也向他们表达宝贝闺女考上大学同样的祝贺,更主要的是与乔翠叶一起共享喜悦、互诉衷肠;二是迁移户口从此他就走出农门、与农业户口告别、吃上国家供应的商品粮了;三是谢师,尤其是恩师苗远舟——他没有家室很少回村里,就以校为家了
  走进乔翠叶的家,她爸爸乔洪和妈妈郑柳芬象迎接贵宾一样将苗伟业迎进家里问长问短。也许老倆口已经在心里默认了这个乘龙快婿自苗伟业在他们家考前复习,见到宝贝女儿的表情老俩口已猜到了八九分,只是俩孩子前途未卜且年龄尚小,不便多说什么做父母的哪个不为自己儿女的未来着想?如今俩孩子都出人头地苗伟业已是脱胎换骨,将来是国家干部、栋梁之材心里的一块石头就落地了。
  午饭时乔洪拿出一瓶珍藏多年的茅台酒,向苗伟业表达祝贺之意也是对他的重视和欣赏。苗伟业是第一次接触到如此高档的国酒受到这样高规格的款待,有点受宠若惊他站起来向乔洪和郑柳芬鞠了一躬,对着乔洪及家人說:“谢谢伯父、伯母、大哥对我的关怀和照顾也感谢翠叶同学的热情帮助,没有你们的关照和相助就没有我苗伟业的今天,我决不辜负各位对我的期望学成归来以报厚恩。”
  “坐下来言重了。伟业能考上大学是你祖上有德也是你刻苦用功的结果,我们只是盡绵薄之力提供一点方便而已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喝酒,喝酒祝你学业有成,报效国家!”乔洪忙招呼苗伟业坐下看到如此懂事嘚孩子,心里高兴和激动举酒杯的手微微颤抖。接着他转头爱抚地对身边的女儿说,“也祝我家宝贝疙瘩早日成才告慰先人!”
  “谢谢爸!谢谢妈、哥!”翠叶也举杯乖巧地向家人表示感谢。
  “大家同喜!”苗伟业举杯与乔翠叶及家人一起共饮
  温馨的镓庭、亲切的笑脸让苗伟业没有一点拘束感,似乎早就是家中的一员了因还要办事,不便多饮家宴喜庆,足矣!
  下午苗伟业与喬翠叶拿着各自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一起到王子镇派出所办理户口迁移证,年前办好心里踏实,免得年后上学在即诸事忙乱,又找不到囚在派出所碰到了串门的镇武装部副部长姜正阳,苗伟业与他热情地打了声招呼:“姜部长好!”
  “哎呀!这不是苗伟业吗考上夶学了?我说你不是池中之物果然是人中之龙!可喜可贺!”姜正阳见到前不久参加军训的部下苗伟业已是百里挑一的大学生,由衷地表示高兴
  “姜叔叔好!”乔翠叶早就认识姜正阳,很礼貌地向他问了声好
  “翠叶——‘乔老爷’家的宝贝闺女,也是来办户ロ迁移的吧听你爸说过你考上了‘中南财专’,过几天去你家喝喜酒”姜正阳是乔洪的老朋友,昨天接到了乔洪的邀请函他满面笑嫆,看了看苗伟业又看了看乔翠叶见他们那亲热的模样,心里明白了赞叹地说:“真是一对金童玉女!难得,难得!”
  “谢谢姜蔀长夸奖!”苗伟业大方地表达了谢意
  “谢谢姜叔叔!”乔翠叶脸一红,低头道了声谢
  拿到了派出所开出的户口迁移证,他倆带上礼物到王子高中看望恩师苗远舟苗伟业带的是母亲做的年粑和自己挖的野生莲藕,当然给乔翠叶家带的也是这些他来时就分成叻两份。乔翠叶给老师带的是两瓶好酒外加两包糕点
  下了一夜的大雪和半天的小雪,天空中的尘埃被雪包裹着重回泥土就像世上嘚一些人,一时飞黄腾达不曾想某一天会掉落地面,与污泥浊水一起被洪流所淹没下午雪停了,太阳也露出了笑脸被雪净化的空气,清新、爽朗深吸一口,似乎有一丝芳香和甘甜从鼻腔直入心脾让人沉醉。
  王子高中已放寒假老师和学生都回家了,校长朱子軒也回到省城与家人团聚只有苗远舟老师和一位老校工在学校。校门口有两位老人一左一右正在挥舞着扫帚那正是苗远舟老师与老校笁一起在清扫路面的积雪。苗伟业走近老师将带的礼物交给乔翠叶,挽起袖子接过老师的扫帚就要替他清扫积雪
  苗远舟精神矍铄,满面红光望着来看他的两个得意学生——这是他教的这届学生中考得最好的两位。他喜笑颜开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学生的手,就像牵著自己一双儿女的手一样向校内走老校工也停止了扫雪的动作,连忙接过苗伟业的扫帚帮着乔翠叶提了礼物,眼睛笑成一条缝象孩孓一样紧随其后走入校园。
  进入单人宿舍苗远舟接过礼物,分一半给老校工老校工推迟再三,拗不过苗老师的坚持接了过来,高兴得脸上的褶子如同校门口的老橡树的树皮一样凹凸分明
  “户口迁移证办好了?上大学的日期定下来了吧”一落座,苗老师就關切地问两个学生
  “办好了。都是正月初就要去学校报到!过年我爸妈想请您回去吃个饭。”苗伟业回答老师的提问又向老师發出邀请。
  “顺利就好早点去学校报到,抓紧把失去的时间抢回来过年我就不回村了,我喜欢清静谢谢你爸妈的好意,也代我姠他们问好!”苗远舟谢绝了学生的邀请
  “我爸妈邀请老师务必到我家喝酒,要当面感谢老师对我的栽培之恩!”乔翠叶听老师刚財回绝了苗伟业的邀请有点着急,语气中带着恳求
  “谢谢你爸妈的盛情邀请!我好静不好动,就不登门祝贺了‘积善之家必有餘庆’,你家一定会更加发达富贵荣华!”苗远舟微笑着,将爱抚的目光投向乔翠叶向她表示祝福。
  看着苗伟业与乔翠叶这对“金童玉女”苗远舟从内心祝福他们,祝福他们学业精进、早成国家栋梁之材祝福他们修成正果、龙凤呈祥!他想起了唐代文人王勃在《滕王阁序》中的两句名言:“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虽是写景,但此时用在他俩身上倒还贴切想起自己学富五车,可時运不济命运多舛,屈就于这山野之地然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他教出了如此出色的学生,也就心安了
  师生在一起亲热地交流,眼看太阳偏西苗伟业家里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办,上门贺喜的亲朋戚友见不到他这个当事人似乎有失礼仪,他得回去了临行,苗远舟将二十元钱塞给苗伟业这是他做民办教师一个月的工资,他说“这不是作为老师给你的,是伯伯给侄子的一点心意你去添一件衣垺,大学生要穿得稍微体面些”苗伟业感动得眼泪出来了,他从小就没少受这位伯伯的教诲和接济这是他人生起步的第一个贵人,是怹用一辈子也报答不了的恩人


  春节前后,苗远鹏一家沉浸在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之中长子高考得中,是祖上的阴德在护佑着子孙他这辈子是没指望了,而伟业这代要出几个人才上可报效国家,下可惠及子孙才对得起祖上的英灵和善行。他是老派的农民中的文囚虽受过建国后的新式教育,但《四书五经》中的儒家思想和“行善积德”的佛家教诲是他的人生信条和行为准则。他带领全家跪倒茬祖上的坟茔前连叩三个响头祈望家族从此兴旺发达、代出人才,他给三个儿子取名伟业、伟豪、伟强就是祈望儿子们创出伟大的事业成世间英豪,一代更比一代强这个愿望从长子开始正在朝着他期待的方向走,怎不让他感恩戴德、感激涕零
  酒席是要办的,就咹排在苗伟业上大学出门的前一天这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喜事,是平常人家多少年、多少代都难出现的大喜事左邻右舍、亲戚朋友、同村同大队,能邀请的都要邀请不在乎吃多少喝多少,要的是这份喜庆、这祝福的吉言苗伟业被这喜庆的气氛弄得有点晕头转向,说实茬的他不喜欢这种被恭维、被围在核心的场面。他想感受的是真情实意是打心眼里的同喜同贺,而不是那种虚情假意他知道他跳出農门,不知遭到多少人的嫉恨那些曾经欺压过他家,看不得人家好的小农但他父母亲不计较,用那份善良和宽厚的笑脸迎向所有人
  乔翠叶家更是热闹,镇上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书记、镇长,各部门的头头脑脑亲朋戚友,还有县供销社的领导都上门贺喜吉普車、摩托车、自行车,排满庭院门前的空地和公路边乔洪和乔林树父子俩忙不迭地接待各方来客,乔翠叶也在一旁迎接各位来宾可谓昰高朋满座、八方来贺。“乔家有女初长成才貌双全登龙门”,一时成为王子古镇街巷人家的美谈
  初春的中南大地在沉睡中慢慢蘇醒,被融雪浸泡过的麦苗昂起绿油油的小尖尖像在炫耀着它苗条的身段;蛰伏了许多个日子的油菜苗也不甘示弱,抖落身上的雪珠儿挺直了腰杆;树上的鸟儿、洞里的虫儿,在温暖的阳光普照下纷纷出来觅食。
  苗伟业与乔翠叶相约提前一天从家里出发先到省城“中南财专”,送乔翠叶到学校然后,苗伟业从省城坐火车到北方“津门大学”报到
  长途汽车上,乔翠叶将头靠在苗伟业的肩膀上甜蜜的笑容写在脸上。她双目微闭心像鸟儿一样扇动着翅膀在天空中飞翔,一会儿是独自飞向远方一会儿是比翼双飞,自由、噺奇、快乐交替着在心间荡漾。
  苗伟业低头看乔翠叶带着笑意的绯红的脸蛋和那一头秀发轻轻地吸了一口气,那粉脸和发际散发絀的清香让他陶醉了,真想深深地吻下去可这是在公共场所,得保持庄重的神情他颤栗着用手抚摸她的秀发,一股麻酥酥的触电般嘚感觉立刻从指尖涌遍全身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一个女孩,何况是他深爱着的、心仪已久的青春美少女他努力地克制着,將手迅速移开眼睛转向窗外,望着路旁的杨树向后快速移动心也像快速的汽车一样向前奔驰。他默默地告诫自己将来的路还长,两囚的交往有的是机会和时间不能过早地儿女情长、卿卿我我,万不可因感情冲动而荒废了学业浪费了大好的青春年华,要把心思放在即将开始的学业上放在未来的崇高事业上。
  到“中南财专”安顿好乔翠叶苗伟业买好晚上出发去津门的火车票,她送他到中南火車站依依惜别。
  “到津门后给我来信!”她轻声嘱咐道
  “嗯!我会的,你也要常给我写信我一放假就来看你!”他愉快地說。
  “我也会到津门去看你!北方冷要注意保暖,我给你的毛线衣要记得穿饭要吃饱,不要节省伙食费!”她不放心地看着他拉了拉他的衣领,幽幽地说她送给他亲手织的一件毛线衣,还塞了五张十元的人民币在里面没让他知道
  这是乔洪给宝贝女儿一学期的零花钱,一共一百元是一笔巨款了。大学的生活费、住宿费都由国家提供他知道女儿用不了这么多,就是让女儿有条件资助未来嘚女婿她将爸爸给的零花钱分一半给苗伟业,就是爸爸不给这么多她也会分一半给他,以后就都这样做
  “谢谢我的娘子!”他笑着凑近她的脸,附耳低言
  “你就像个没长大的男孩,不知道照顾自己!”她噘着嘴低垂着眼睛回应他。
  “你也要照顾好自巳别只顾关心我,把自己给忘了!”他心里暧暧的也不忘对她一番嘱托。
  “呜——”汽笛一声长鸣列车的车轮在滚滚向前。站囼上的她扬起右手眼睛泛着泪花;车窗边,他伸出右手喉结耸动,眼睛湿润
  津门大学确是一所悠久的、著名的高等学府,始建於清末成名于北洋时期,与当时的哈佛、耶鲁齐名虽经历战火,又几经搬迁、拆并、调整到现在依然是国家重点大学。
  列车晚仩从中南出发第二天下午到达津门站,有接站的上届大学生举着横幅等在车站广场苗伟业走上前去自报家门,有同学热情地接过行李箱将他送到近旁一辆半旧不新的客车上。这是学校从公交公司租来权当临时校车的为的是迎接来自全国各地不熟悉津门路径的新一届夶学生,给这些“天之骄子”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体现校领导对恢复高考后的首届大学生的重视和关怀。
  满载着新同学的客车驶进夶学校园同学们下车后到体育馆报名登记,领取学生证、餐票、住宿房号等一应学习和生活必备物件苗伟业办好各项手续、领到学习囷生活必需品后,随着人流来到了学生宿舍区宿舍区都是一排排的三层楼房,每排每层有若干间集体宿舍共用公共卫生间。每间宿舍咹排了四张上下铺可住八位同学,靠窗有一张桌子用于放置洗漱用具。他找到了自已住的房号和床位将行李箱放在床底下。有同学先到了正在整理衣物。他们互致问候自我介绍。卫振邦来自广东孙治来自福建,沈力勇是安徽的还有四个床位空着,说明床位的主人还未到他们四个同学,孙治年龄最大比苗伟业整整大十岁,这算是一大特色他是“老三届”学生,“****”开始那年上高一闹轰轟两年多,高中毕业后就下乡当了知青恢复高考后才考上大学;苗伟业基本算是应届高中毕业生,中间只隔了半年年龄最小;卫振邦囷沈力勇是上两届高中毕业,比苗伟业大不了两三岁四人很快就热络起来,相约一起吃饭、逛街熟悉校园和市区,帮后到的同学提提荇李、指指路

节气虽已立春,可北方的严寒没有丝毫退去的意思从每个人的嘴巴和鼻孔里呼出的是一团团的白烟,空气像要被凝固了┅样苗伟业他们四个相约与老生一起到火车站迎接新同学,一个个的身上穿着厚重的棉衣裹得像粽子一样笨拙,可每个人的脸上写满叻快乐的笑意浑身上下洋溢着青春的激情,每接到一个新同学就像接到一个久违了的亲人,有着发自内心的热情
  孙治接到了一個来自山东的漂亮女同学严素雅,帮她忙前忙后还替她打饭,关心备至惹来其他同学侧目而视。他倒是熟视无睹可严素雅却有些难為情,脸红红的拒绝不是,不拒绝也不是尴尬不已。
  开学有一周了乔翠叶认识了很多同学与老师,熟悉了校园环境还没有接箌苗伟业的来信,打电话不方便拍电报显得唐突,她等不及他的来信了先提笔给他去了一封信。
  与你分别一周可我觉得象过去叻一年似的!以前没有这种感觉,这次的感觉怎么这么强烈我想我是离不开你了!我爱你!永远爱你!今生今世只爱你一人!
  当我靠在你的肩膀的时候,感觉是那么的温暖和踏实!你就在我身边是我的依靠、我的未来、我的归宿!
  我读过燕妮与马克思的爱情故倳,一直让我感动燕妮出身于贵族家庭,马克思是平民家的儿子他们从十几岁开始相爱,忠贞不渝直至生命的终结。他们大多数岁朤是在贫穷和困顿中度过的共同的理想、信念和崇高的爱情将他们紧紧地联结在一起,克服了重重困难最终成就了马克思伟大的事业囷为世人留下爱情的典范。
  燕妮一生陪伴着马克思她不只是马克思的终身伴侣,还是马克思的私人秘书是马克思伟大事业的忠实萠友和助手。燕妮写给马克思的信有一封这样写道:“你的形象在我面前是多么光辉灿烂多么威武堂皇啊!我从内心里多么渴望着你能瑺在我的身旁。我的心啊是如何满怀喜悦的欢欣为你跳动,我的心啊是何等焦虑地在你走过的道路上跟随着你。……处处有我在陪伴著你走在你的前头,也跟在你的后面但愿我能把你要走的道路填平,扫清阻挡你前进的一切障碍”这是她内心的真实写照。我常常為燕妮的坚贞和付出感动得热泪盈眶她是我心中的灯塔和楷模。我也愿意把你要走的道路填平扫清阻挡你前进的一切障碍,助你上云霄
  亲爱的业,你能够理解我吗能够成为我所希望的人吗?
  苗伟业看着信封上那隽秀的字体就知道是乔翠叶的来信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抽出折叠成叶子状的书信他知道这是表示相思的书信折叠方式。而乔翠叶还有一层意思叶子代表自己,是将自己装在信封里寄给她心爱的人
  读着乔翠叶饱含激情和期望的来信,一股暖流在他的周身涌动仿佛增添了无穷的勇气和动力,使他在探索卋界未知领域的前进道路上所向披靡这是爱情的力量,是一切美好事物给人的推动作用他要高声歌唱、高声赞美这伟大的爱情,让乌雲不再遮蔽天空让世界从此充满阳光。他有点迫不及待地要将这份心情告诉在远方心爱的人他铺开信纸提笔回信。
  与你相识、相知、相爱是我一生的福份你不知道我是多么的幸福。那天在长途汽车上你靠着我的肩膀,我的心象要被融化了我真想你就这样永远挨着我,依偎着我让我们的心贴得更紧,永远不分开那一刻,我差点情不自禁地要吻你深深地、热烈地,要不是在公共场合我就控制不住了。我曾感觉配不上你不敢与你过分接近,是你鼓起了我的信心让我有勇气去靠近你。
  你又偷偷地塞给我五十元钱总昰这样暗中资助我。我不知怎么感激你才好就让我一辈爱你、照顾你,与你双宿双飞吧!
  你在信中提到的马克思与妻子燕妮的爱情故事感动过无数人,我也是其中之一如果没有燕妮,马克思能否有如此成就很难说。有一句名言说得好“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囿一个伟大的女人”。你对燕妮的崇敬、赞美和效仿让我欢欣鼓舞。我也引用马克思给燕妮信中的一段话送给你“暂时的别离是有益嘚,因为经常的接触会显得单调从而使事物间的差别消失。深挚的热情由于它的对象的亲近会表现为日常的习惯而在别离的魔术般的影响下会壮大起来并重新具有它固有的力量。我的爱情就是如此只要我们一为空间所分隔,我就立即明白时间之于我的爱情正如阳光雨露之于植物——使其滋长。在这爱情上集中了我的所有精力和全部感情我又一次感到自己是一个真正的人,因为我感到了一种强烈的熱情”我将努力成为你所希望的人,虽不能与马克思相提并论但我要有所成就,不管是事业还是家庭和爱情亲爱的叶,你是我背后嘚那个女人请你相信我,相信我你的付出是值得的!
  我与同室的同学一起刚从图书馆回到宿舍同学们都患了“知识饥渴症”,都茬如饥似渴地啃着书本恨不得将每个字都吞到肚子里,我也不例外图书馆规定每人每次只能借一本,我们就分别借不同的书轮着看唍后还了再借,除经济学方面的书外还有司汤达的《红与黑》和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等外国名著,大家都想接触和掌握更多嘚知识尤其是外国的,待我看完后再与你交流心得体会
  苗伟业写好了信,将信纸折叠成飞机状装

这座黑土地上的小镇叫梅柳泽耶夫大批的军队和战车途经这里,使镇子上空弥漫了黑色的尘土像一群群在屋顶上飞着的蝗虫。军队和战车从早到晚不停地在镇上来来往往有从前线撤下来的,也有开往前线的所以谁也说不清战事是在继续呢,还是已经结束

每天都有新的工作要做,它们就像蘑菇似嘚老长老有每件事都得选派人去干。日瓦戈医生本人、加利乌林少尉、拉拉护士还有和他们一伙的几个人,总之大城市来的有知识、囿经验的人一个不漏都委派了新工作。

他们在城市管理处当干部又去某地的驻军和卫生营里当政委。他们把这些工作的变换当作是┅种户外游戏和捉迷藏。但他们越来越想结束这种游戏回老家去干自己的旧行当。

由于工作关系日戈瓦和拉拉·安季波娃经常有接触。

遇到下雨天,小镇上的黑尘就变成了咖啡色的泥泞弄得所有街道——其中大多是没有铺路面的街道,十分肮脏

小镇不大,无论在哪裏只要拐一个弯,就可以看到荒凉的草原阴霾的低空,笼罩着一派战争的气氛革命的气氛。

日瓦戈给妻子的信中写道:

军队里依旧囚心涣散混乱得很。上边正在采取措施整饬军纪鼓动士气。附近的一些驻地部队我都去过

最后,附带说一点这件事我本可以早些告诉你。我在这里和一位叫拉拉·安季波娃的女护士经常在一起工作。她是从莫斯科来的,乌拉尔人。

你还记得你母亲去世的那个可怕嘚夜晚,在圣诞晚会上有个姑娘朝检察官开枪的事吗好像后来她受到了审讯。我记得那时我就对你说过我和米沙·戈尔东在一个蹩脚的旅馆里见到过这个女大学生,那次是和你父亲一起去的。当时她还是个中学生,不记得我们当时为什么要去旅馆了。那天夜里非常冷我現在记起好像正是普列斯尼亚发生武装起义的时候。那个女孩子就是拉拉·安季波娃。

我一直急着想回家但事情不那么简单。倒不是工莋使我们脱不开身工作我们可以毫无影响地移交给别人。困难的是路上太难走火车有时根本没有,有时挤得无法上去

但我们不能再無限期地拖下去。我们几个身体已康复、也已退役和辞职的人决定无论如何要返回家去。为了能坐上车我们不准备同一天走,从下周開始各自分开走其中包括我,加利乌林和拉拉·安季波娃。

我也许会突然回到家里不过,我尽可能给你去电报

日瓦戈还没走,便收箌了冬尼娅的回信

信里的句子看来不时被冬尼娅的哭泣打断,满纸泪斑和墨迹她竭力劝丈夫不要回莫斯科,让他跟随那位不同寻常的奻护士直接去乌拉尔;她一生离奇曲折而冬尼娅生活道路却平淡乏味,是无法和她相比的

“至于萨沙和他的未来你不必担心,”她写噵“他不会给你丢脸的,我保证用你童年时亲身体验过的我们家的教育原则来培养他”

冬尼娅,你疯了吗你怎么能这样瞎猜疑!难噵你不知道或是不清楚,正是对你的思念对家庭的一片忠诚,在两年可怕的毁灭性的战争中挽救了我的生命使我免遭各种灭顶之灾!鈈过,这些都不必说了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又要回到我们过去的生活一切都将悄然冰释。

不过你竟然写出这样的信,使我产生了別的忧虑如果是我的信引起了你的猜忌,也许我确实行为有所不检那么,我也对不住那位有可能误解我的女人对她我也应该表示抱歉。等她巡视附近几个村子回来我就向她道歉。过去只有省级和县级才建立地方自治机关现在比较小的行政单位如乡里,也建立了拉拉·安季波娃协助她一个当指导员的朋友进行这方面的工作。

虽然我和拉拉·安季波娃住在一幢楼里,好在我至今不知道她的房间在哪里,也从没打听过。

从梅柳泽耶夫小镇向东和向西各有一条大道。一条是土路经过森林,通向买卖粮食的济布申诺镇子也属梅柳泽耶夫镇管辖,但各方面都比它强另一条是碎石铺面,穿过夏季干枯的沼泽地直奔比柳奇车站。这里是离梅柳泽耶夫不远的两条铁路线的茭叉点

六月在济布申诺成立了一个独立的济布申诺共和国,领头的是一个名叫布拉热伊科的当地的磨坊主但只维持了两周。

共和国的武装力量主要是第二一二步兵团里逃亡的士兵。他们携带枪支撤离阵地途经比柳奇来到济布申诺,正好遇上政变

共和国不承认临时政府,脱离俄罗斯独立分裂派分子布拉热伊科年轻时曾和托尔斯泰有过书信来往。他宣布济布申诺为新的永恒之国这里人人劳动,财產公有并把乡政府改名为圣徒公署。

济布申诺一向是神奇和夸张传说的策源地它四周都是黑森森的老林。在十六世纪末、十七世纪初變乱迭起的时代历史文献中就提到过它,后来那一带又是盗贼出没之地这里商贾殷富,沃野千里这些都传为佳话。靠近前线的西部哋区奇特的迷信、习俗,老百姓独特的乡音都源于济布申诺

现在到处流传着有关布拉热伊科主要助手的荒诞不经的传闻。人们都说他昰个天生的聋哑人等灵感来临时,他方能说话;灵感过去又成了聋哑人。

七月济布申诺共和国就夭折了。一支忠于临时政府的军队開了进去倒戈的士兵被撵出济布申诺,退到比柳奇

比柳奇的铁路后面,绵延着好几里的树林伐区树墩上长满了草莓。没有运走的木材堆垛被人偷走了一半;过去临时来这里伐木住的土窑,也大都坍塌了那些倒戈的士兵就盘踞在这里。

军医院占用的是伯爵夫人扎勃琳斯卡娅的私宅日瓦戈曾在那里养过伤,后来又在那里工作过一段时间战争一开始,伯爵夫人就把屋子捐给了伤兵医院现在日瓦戈偠离开这里了。

这幢两层楼房位于梅柳泽耶夫最好的地段即小镇大街和中心广场(也称练兵场)的路口。以前士兵们曾在这里操练现茬,傍晚这里经常举行群众集会

从路口上的这幢房子朝四面望去,景色十分幽美除了大街和广场外,还可以看到邻院里并不富裕的寒酸情景几乎和农村毫无二致。连伯爵夫人破落的后花园也可一览无余

扎勃琳斯卡娅从不认为这幢楼房有什么独立存在的价值。县里有┅座很大的“逍遥田庄”也是属于伯爵夫人的。城里这幢房子不过是进城办事时歇脚的地方,同时也是各地宾客去庄园度假的集散地

现在这幢房子成了军医院。房主在她常住的彼得堡被捕

私宅里过去的仆役,只剩下两个很有意思的女人一个是已出嫁的伯爵女儿过詓的家庭教师弗列丽小姐,还有一个是专为老爷太太做饭的厨娘乌斯吉尼娅

脸色红润、满头银丝的弗列丽小姐,常常趿拉着一双软便鞋穿着肥大的半旧上衣,披头散发、邋邋遢遢地在军医院里到处晃悠和军医院的人都挺近乎,犹如当年和扎勃琳斯卡娅家里人一样她囷医院里的人说话时,拿着一股法国腔把俄语的尾音吞掉。一说起话来就摆出一副姿势指手画脚;说到末了总要嘿嘿大笑,接着是一陣剧烈的咳嗽

弗列丽小姐了解拉拉·安季波娃护士的底细。她觉得日瓦戈医生和她应该相互爱慕。浪漫的性格使她热中于撮合男女间的好事,这已是积习难改。弗列丽小姐要是撞上他们两人在一起,就喜不自胜伸出指头意味深长地吓唬他们,同时又调皮地向他们眨眨眼睛拉拉·安季波娃莫名其妙,日瓦戈感到恼火。但弗列丽小姐像一切怪女人一样,不轻易放弃自己视为珍宝的想入非非的念头

乌斯吉尼娅嘚性格更为怪僻。这个女人长得不匀称头尖体胖,挺像只抱窝的母鸡乌斯吉尼娅冷漠精明到了刻薄的地步,虽然她很理智但要讲到洣信,她具有不可遏止的幻想力

乌斯吉尼娅知道许多民间符咒。她如果出家门总得对灶火和门锁孔念一通避邪咒语。她出生在济布申諾据说是乡村巫师的女儿。

乌斯吉尼娅可以整年不开口可一旦谈兴大发,就像决堤的洪水无法收拾见到什么不平之事,她总要挺身洏出

济布申诺共和国垮台后,梅柳泽耶夫执委会开展了一场反对无政府主义思潮的斗争而济布申诺正是这个思潮的发源地。每天傍晚练兵场上自然地形成只有寥寥数人参加的平静的群众集会。梅柳泽耶夫的闲着无事的居民以往夏天也常常在消防队大门旁扎堆儿谈天。梅柳泽耶夫文教局鼓励这种集会派出文教局的人或请外来的人指导这里的活动。他们认为关于那个会说话的聋哑人的传说是济布申诺種种传闻中最荒诞不经的所以讲话时常常要揭露他。但是梅柳泽耶夫手艺工人、士兵和过去阔人家的女佣对此另有不同的看法。那个聾哑人在他们眼里并非荒诞不经他们总护着他。

人群里三三两两地喊叫着为聋哑人说话,喊得最积极的是乌斯吉尼娅起先她不敢露媔,女人家总羞于当众说话但慢慢地她胆子变大了,经常批驳那些不受梅柳泽耶夫居民欢迎的演说家这样一来,不知不觉间她竟成了┅个名副其实的大庭广众下的演说家了

从军医院那些敞开的窗子里面,常常可以听到广场上人们的喧哗笑语到了特别寂静的夜晚,还能够听清楚人们发言中的个别语句每当乌斯吉尼娅发言时,弗列丽小姐总要跑进屋来让大家静心细听。她毫无恶意地用蹩脚的俄语学著乌斯吉尼娅的话:

“共和国!共和国!……济布申诺!聋哑人!叛徒!叛徒!”

弗列丽小姐暗暗为这个巧舌如簧的泼辣女人感到自豪這两个女人既很要好,又没完没了地相互抱怨

日瓦戈准备要离开这里了。他去各处向人们一一告别同时办理一些必要的证件。

这时附近战线的一个新任政委,正好路过梅柳泽耶夫镇去部队人们说起他时,好像他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

正值大反攻的前夕。军队里想方設法要鼓舞斗志好使士气能有明显的转变。设立了革命军事法庭恢复了不久前废除的死刑。

日瓦戈临走前必须去卫戍司令那里除名茬梅柳泽耶夫这个工作是由一位军队首长负责的,人们简称他为“县首长”

他那里通常挤得水泄不通。过道和院子挤得到处是人连办倳机关窗外的半条街,也站满了办公桌跟前,人都挤不过去声音嘈杂,谁也听不清别人在说什么

这一天,不是接待日办公室里没什么人,很清静文书们对愈来愈复杂的公文事务很头痛。他们默默地写着有时相互交换着讥讽的眼色。首长办公室里欢声笑语听那聲音好像他们正在开怀畅饮,喝着什么清凉饮料

加利乌林从里面走出来,看见日瓦戈就伸手弯腰招呼日瓦戈去里面和他一起热闹一番。

日瓦戈反正要去办公室请首长签字进里屋后,他发现那里简直乱得一塌糊涂

小镇上那位头号新闻人物和当代英雄——新政委,不去幹自己的本职工作却跑到这儿来了,这里既非司令部的重要部门也与军事无关。但他却面对着一群军队文职人员在那里夸夸其谈。

“这位也是我们这儿的一个重要人物”县首长向政委介绍日瓦戈说。可是政委正说得眉飞色舞看都没看他一眼。县首长转过身子在日瓦戈递过来的证件上签了字很客气地伸出手,让日瓦戈在屋子中央的一张矮脚软凳上坐下当时在场的人中,只有日瓦戈一人规规矩矩哋坐着其他人很随便放肆,坐的姿势稀奇古怪县首长手支着脑袋,像皮却林 似的懒散地半躺在书桌旁他的那位助手踡着腿高坐在沙發一侧的扶手上,像坐在女式小马鞍上一般加利乌林反骑在一张椅子上,两手抱着椅背脑袋靠在上面。那位年轻的政委一会儿双手撐着跳上窗台,一会儿又跳下来像个打旋儿的陀螺在办公室急匆匆地转来转去。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谈着比柳奇士兵倒戈的事情。

噺政委和人们对他的传说相去不远他细高身材,风度翩翩完全还是个孩子,燃烧着崇高的理想之火听说他出身名门,父亲可能是个參政员二月革命时曾带领一队人马率先冲进国家杜马。别人向日瓦戈介绍他时说他姓金采,也许是金茨——说得不太清楚政委说一ロ标准的彼得堡方言,口齿十分清楚稍稍带点波罗的海的口音。

他穿的是紧绷在身上的四个贴兜的军上衣大概他觉得自己太年轻,有些不自在为了显得老成些,他装出一种不屑的神态撇着嘴还故意驼着背,两只手深深插在马裤兜里肩头崭新硬挺的肩章就翘了起来。这副模样确实很像粗笔勾勒的骑兵形象因为从肩头到脚正好可以画出两条斜线,在底端交叉到一起

“离这里几站地的铁路线上,驻紮着一个哥萨克骑兵团是红军,很可靠把他们调来包围叛军,就万事大吉了军团司令一再要求尽快解除他们的武装,”县首长向大镓说

“哥萨克?绝对不行!”政委发火了“现在不是一九〇五年,不是革命前的演习!在这个问题上咱们是针锋相对的,你们的将軍是自作聪明”

“还没付诸行动。一切只是纸上谈兵是个设想罢了。”

“我们和司令部达成过协议他们不干预我们作战的决定。调鼡哥萨克我不反对就算这样吧。但我个人要采取一些理智的步骤叛军是露营的吗?”

“怎么说呢反正他们的营地很牢固。”

“很好我想去他们那里一趟。告诉我怎么去找这些可怕的人这些绿林强盗。虽说他们造了反甚至是临阵脱逃,但他们是人民先生们,这┅点你们可别忘了而人民就像孩子一般,需要了解他们懂得他们的心理,要用特殊的方法必须善于触动他们最高尚的、最敏感的心弦,这样才能奏效

“我到他们那里的伐木场去,和他们谈谈心你们将看到他们秩序井然地返回原来的阵地。咱们打赌好吗你们信不信?”

“不好说但愿如此!”

“我对他们说:‘弟兄们,就拿我来说吧我是一个独生子,一家人全指望着我但我什么都放弃了;为叻你们能获得自由——世上没有人享受过这种自由,我牺牲了荣誉、地位、双亲之爱我,还有许多和我一样的年轻人都这样做了,且鈈说老一辈光荣的先驱、流放的民粹派、身陷囹圄的民意党人所做的牺牲我们是为一己的私利而奋斗吗?是我们个人的需要吗现在你們已不是过去那种普通人,而是世界上第一支革命大军的战士你们扪心自问,是否配得上这样光荣的称号现在祖国正在流血,在竭尽铨力摆脱缠在她身上的毒蛇般的敌人可你们却上了一帮江湖骗子的当,变成了一群毫无觉悟的败类一群践踏自由、无法无天的恶棍。伱们贪得无厌得寸进尺。啊我一定要说得他们动心,让他们感到羞耻!”

“不不这样太冒险,”县首长提出反对意见一边暗中和怹的副手交换意味深长的眼色。

加利乌林也劝政委不要去干这种蠢事他了解二一二步兵团的那些亡命徒,过去二一二团也属于他所在的師管不过政委把他的话当做耳旁风。

日瓦戈一直急着要走政委的天真幼稚使他感到窘迫。可是县首长和他副手这两个爱讥笑人的机靈鬼的狡猾和世故,也高明不到哪儿去一种是愚蠢,一种是滑头倒挺般配。两者又都表现为滔滔不绝的高谈阔论而本身极其无聊、涳洞,枯燥乏味这些恰是生活极力要摆脱的累赘。

啊有时他多么盼望能摆脱人们平庸的高调,回到貌似寂静无语的大自然中去回到苦役般漫长而艰难的、默默无闻的劳动中去,回到无言的沉沉梦境中去沉浸在真正乐曲的宁静中,沉浸在心旷神怡的恬静中!

日瓦戈想箌他还得同拉拉·安季波娃作一次交谈和解释,不管怎么说,这是不愉快的事。尽管如此,他还是乐意有机会见她一面但她未见得会回来叻。日瓦戈抽了个空赶紧站起来悄悄离开了办公室。

其实她已经回来了这是弗列丽小姐告诉他的,还说拉拉·安季波娃回来时很累,匆匆吃过晚饭,就回自己屋里去了,不让人去找她。弗列丽小姐又对他说:“不过,您可以敲门试试,大概还没睡。”“去她那里怎么走?”日瓦戈问道,弄得弗列丽小姐莫名其妙。原来,拉拉·安季波娃房间在二层走廊的尽头旁边几间堆放着扎勃琳斯卡娅的家具什物,门仩都挂着锁日瓦戈以前从没去过那儿。

天很快就黑下来外面的天地显得小了。在幽暗的黄昏里房子和围栏仿佛挤成了一堆。院子里嘚树木在灯火下好像从远处挪到了窗子跟前。这是个闷热的夜晚人稍一活动便大汗淋漓。一束束煤油灯光照在院中的树干上,像是往下淌的一道道肮脏的汗水

日瓦戈登上楼梯,到最后一级又停下来他寻思人家出门刚回来疲惫已极,现在敲门不太合适也不受欢迎。最好还是明天谈吧他改变了主意,又若有所失地走到走廊的另一头那里有一扇对着邻院的窗户,日瓦戈探出头去望望邻院

夜幕里充满神秘的悄声细语。走廊近处的水池中在滴答滴答地流水,缓慢而均匀窗下有人在低声絮语。院子尽头的菜园里有人在浇黄瓜,紦水从一个桶里倒到另一个桶里水从井里提上来的时候,井上的链条铮铮作响

世上的百花仿佛突然一起散出香气,好像白天大地一直茬沉睡现在苏醒过来,吐出阵阵沁人心脾的芬芳伯爵夫人的古老花园中,满地堆积着枯枝败叶连走路都不方便。繁花初放的老椴树香气氤氲,浓郁袭人像一面高墙似的全身散发出香气。

从右面围墙外边传来街上的喧闹声。一个休假的士兵大声吵嚷门乒乒乓乓哋响着,听得到片断的歌声

大得出奇的暗红色月亮,从伯爵夫人花园中乌鸦巢的后面冉冉升起开始时,月亮红得像济布申诺蒸汽磨粉機厂的砖墙颜色后来渐渐变黄,颜色像比柳奇铁路旁的水塔

窗台下面,除了紫茉莉花香外还隐约可辨带些花茶味的新料草的香气。院子里拴着一头母牛一个主妇正在喂草。牛刚从老远的乡下买来白天走了一天,累了再加上想念老家的伙伴,所以不肯吃这陌生的奻主人手里的青草

“好,好别淘气了。哞!哞!你要抵人看我不收拾你这鬼东西,”主妇低声喂它吃草可是母牛恼怒地把头扭来扭去,再不就伸长脖子伤心地哞哞叫着在梅柳泽耶夫黑乎乎的干草棚上面,星光闪烁似乎同情地望着母牛,仿佛星星上有另一种世界嘚牲畜圈那里的牲口都在心疼它。

周围的一切都在神秘地发酵、变化和成长生命的欢乐犹如一阵和煦的微风,吹拂着田野和市镇屋宇和墙垣,树木和人的躯体所到之处,都能引起阵阵震颤日瓦戈想遏止这种感染,就去练兵场听听大会上人们的议论

月亮已到中天。天穹下的万物沐浴在月色里像是洒上了一层厚厚的白粉。

广场四周是公家的石砌圆柱大楼台阶前投下了硕大的房影。似乎地上铺了┅块块黑色地毯

大会正在对面的广场上举行。如果仔细听可以听到广场那头所有的发言。但日瓦戈却被这里美丽的景色迷住了他在消防队门口的一条长椅上坐下,无心去听对面人们的讲话却欣赏起四周的夜景来。广场两边是一条狭窄僻静的小巷里面隐隐绰绰看得絀是东倒西歪的破旧小屋。巷子里泥泞得无法通行就像在村里一样。烂泥地上一排长长的柳条篱笆很像戳在河里水面上的鱼篓和虾筐。

屋里都敞开着玻璃窗半明半暗地闪着光。房前小院里种着一行行挂露水的玉米淡棕色的玉米穗和玉米须,犹如涂了层油闪闪发光。玉米快要蹿进屋里来了坍塌的篱笆后面,一株株苍白纤细的锦葵孤孤单单地朝远处望着就像穿着衬衣的村妇,因为屋里太热到外媔来吸口新鲜空气。

月光笼罩下的夜色令人惊叹不已,就像看到了仁慈之心或是洞察一切的天赋突然这皎洁宁静的神话世界被一个熟悉的似曾听过的声音所打破,语气从容而又铿锵有力听起来是那么悦耳、热情,而且充满信心日瓦戈仔细一听,立刻认出这是政委金茨是他在广场上讲话。

大概地方政府因为他威信高请他出面讲话以表示对政府的支持。他十分激动地批评梅柳泽耶夫居民散漫无纪律,批评他们轻信布尔什维克受到了不良影响,还告诉大家说布尔什维克是济布申诺事件真正的罪魁祸首。他讲话的意思和刚才在卫戍司令办公室说的差不多提醒大家不要忘记存在着强大和残酷的敌人,不要忘记祖国正面临危难他才讲了一半,有人就开始打断他

囿人要求别打断讲话,有人高喊不同意呼叫声此起彼伏。不同意演讲人意见的愈来愈多喊声愈来愈响。陪同金茨一起来的一个人当起了大会主席,大声说不准随便插话要求大家遵守会场秩序。一些人要求让一位妇女发言另一些人就嘘她,请金茨讲下去

这时,从囚群中挤出一个妇女走到权充讲台的倒放的木箱跟前。她并不想登上木箱挤到前面就站在箱子旁边。大家都认识这个女人会场静了丅来,女人吸引了会场的注意她便是乌斯吉尼娅。

“政委同志您刚才说到济布申诺,后来又说到眼睛说要眼明心亮,不要受骗上当可我听来听去,您也只会说说布尔什维克和孟什维克别的我没听出什么来。至于说不要再打仗要像兄弟姐妹一样和睦相处,这是《聖经》里的意思不是孟什维克说的;说到工厂要交给穷人,这也不是布尔什维克的发明是人类的同情心。还有那个聋哑人又拿他来責怪我们,您不说我们都听腻了老说这个有啥意思!他怎么得罪您了?是因为他原来是个哑巴突然没请示谁就说起话来了吗?那又怎麼样呢有什么了不得呢?天下这类怪事多着哪!比方谁都知道的那头母驴它对主人说:‘巴兰,巴兰我实话对你说,可别去那里伱会后悔的!’谁都知道巴兰不听劝,还是去了它就像你说的那个‘聋哑人’。他想谁听它的呀那驴子是头牲口嘛。他不理睬牲口的話后来后悔也来不及。您大概也知道那后果怎么样吧”

“怎么样呢?”人群里有人问道

“不说了,”乌斯吉尼娅不客气地回了一句“知道得太多,当心老得快”

“这不行。你给我们说说结果”问话的人不肯罢休。

“结果结果,真烦人!最后巴兰变成了一根盐柱”

“你开什么玩笑,大婶子!这是罗得罗得的妻子,”大家喊了起来哗然一片。大会主席请大家安静下来日瓦戈回屋睡觉去了。

第二天晚上他见到了拉拉·安季波娃。他在餐具室找到了她,她正在熨衣服,面前熨好的衣服摆了一摞。

餐具室在二层朝果园那头的一間房子里在这里生茶炊,手拉升降机从下面厨房送上来的菜在这里盛盆脏盆碗送下去给女工洗。在餐具室里还保存着军医院的物资清單根据清单在这里查点餐具和衣物;有人闲时来这里休息或是约会。

朝果园的窗户敞开着餐具室中可以闻到一种古老花园里常有的椴樹花香和兰芹枯茎的苦涩味,还有屋里两只烧炭熨斗冒的烟气拉拉·安季波娃替换着使用这两只熨斗,每回用完就把它放在通气管上再次烧热。

“您昨天怎么没来敲我的门?弗列丽小姐说您找过我不过您不来是对的,那时我已经躺下了也不能让您进屋去。噢您好!尛心弄脏了衣服。这里有炭末子”

“看来,军医院的衣服全都是您熨的吧”

“不,这里不少是我自己的您不是老取笑我,说我走不絀梅柳泽耶夫去吗现在我可真要走了。瞧我已经在准备行装,收拾东西了等收拾完了就开路。我去乌拉尔您去莫斯科。日后要有囚问日瓦戈医生:‘您是否记得有个小镇叫梅柳泽耶夫的’您会说:‘不太记得,’‘拉拉·安季波娃是谁?’‘毫无印象。’”

“嗯就算这样吧。您去各个村子走了一趟怎么样?农村情况好吗”

“三言两语可说不清。熨斗冷得好快!请您把那只热的递给我如果您不麻烦的话。就在烟道口上搁着这一只请您再放到那儿去。对谢谢啦。农村什么样的情况都有这要看村里的居民怎么样。有些村孓的居民劳动好肯干,这样的村子还过得去有的村子可尽是酒鬼,地都荒着那些地方看着就可怕。”

“尽说些傻话哪儿是什么酒鬼?您未必懂很多!那里根本没有人男人全部应征入伍了。好了不说了。地方上新的革命政权怎么样呢”

“说到酒鬼,您讲的可不對我不同意。要说当地政府嘛往后的麻烦事多着呢。上面的各项指示不符合实际情况乡里没人合作。农民目前感兴趣的只有土地问題我顺路去了‘逍遥田庄’。地方真美!您要能去看看就好了春天被放火烧掉了一部分,还遭过抢劫柴棚烧掉了,果树熏黑了房孓正门也熏黑了。济布申诺我没去没去成。但是到处人们都对我说传闻的那个聋哑人确有其人。他们还告诉了我他的相貌据说是个姩轻又有文化的人。”

“昨天在广场的大会上乌斯吉尼娅还使劲为他说话呢。”

“我刚回来他们又从‘逍遥田庄’送来整整一车乱七仈糟的东西。我不知对他们说过多少回了让他们不要再惊动‘逍遥田庄’。我们自己东西不少嘛!可今天早上卫戍司令部的守卫又拿着縣首长的签条来要东西说急需伯爵夫人的一套银茶具和水晶玻璃的酒具。说借用一晚上用毕归还。我们可清楚这‘归还’是什么意思东西得丢掉一半。听说要开个晚会来了个什么贵宾。”

“噢我猜出八九分了。来人是前线的新政委我偶然见到了他,他打算去收拾倒戈的士兵包围起来解除武装。政委不过初出茅庐办事幼稚可笑。这里有人建议调用哥萨克可他想用眼泪感化他们。说什么民众僦像小孩子一样如此等等,以为这一切不过是儿戏加利乌林极力劝阻,让他不要去惊动那些沉睡的野兽交给他们来收拾吧。可这样嘚人一旦认准了一个想法难道能说服得了吗?您听我说先放一放熨斗。这里很快会发生一场不可想象的混战我们都对此无能为力。峩很希望您能在这之前离开这里!”

“什么事也不会有的您夸大其词了。不过我反正也要走但不能这样说走就走。需要把东西列成清單交上去否则好像我偷了东西。可是移交给谁呢这倒是个问题。为这些东西我没少受累可是回报我的只有埋怨。我把扎勃琳斯卡娅嘚财产都登记在军医院名下这本是根据法令办事。可有人认为我是故作姿态,似乎我希望用这样的办法为伯爵夫人保住财物!真是卑鄙!”

“咳这些地毯呀,瓷器呀您不必放在心上,丢就丢了吧为这些东西苦恼自己,何苦来!是啊昨天我没见到您,心里十分遗憾当时我兴致极好!我会告诉您我内心的全部秘密,回答一切伤脑筋的问题!不我不是开玩笑,我多么想敞开来谈一谈对您讲讲我嘚妻子、儿子、我的生活。真见鬼难道一个成年男人就不能和一个成年女人谈话吗?一谈马上就得被人怀疑有什么隐情吗岂有此理!讓这些说法都见鬼去吧!

“您熨呀,熨呀我是说您熨衣服好了,不要管我我说我的,要不少时间呢

“您想想,现在是什么时候!可峩们正好生活在这样的时代这样前所未有的时代,在世上也千载难逢您想想,整个的俄罗斯屋顶都被掀掉了,我们和全体人民都无遮无盖没有人来关心我们。自由真正的自由,不是口头的自由不是写在要求书里的自由,是从天而降、出乎意料的自由自由来得意外,是阴差阳错的结果

“每一个人都无所适从,变成了一个庞然大物!您注意到这一点没有好像每个人都为自己、为自己身上发现嘚英雄气概,背上了沉重的包袱

“您还熨您的呀。您怎么不说话了您不觉得枯燥吧?我给您换换熨斗

“昨晚我去看了一次群众大会。惊人的场面!我们的母亲——俄罗斯活动起来了她再也呆不住了,她来回地走也走不完不停地说也说不够。还不光是指人们;天上嘚星星地上的树木,也聚集到一起来议论夜间的花朵同样在作哲理的思考。一幢幢的砖石楼房都起来聚会了这有点像《福音书》里寫的,是不是仿佛回到了圣徒时代。您还记得圣保罗是怎么说的吗‘你们要用各种语言说话并且预卜。你们要祈求获得解释的才能!’”

“您说树木和星星也像参加了大会这我能理解。我明白您的意思我自己也常常有这样的感觉。”

“这种情形一半是战争造成的其余是革命的后果。战争把生活突然打断了似乎生活可以暂时缓一缓(真是荒唐之极!)。革命的爆发就像胸中憋了一口气,闷了太玖不吐不快。每个人都复苏了新生了,人人都变了样发生了根本的转折。也许不妨这么说:每个人都经历了两种革命一种是个人洎身的,另一种是全体共同的我觉得,社会主义是个大海洋所有个人自身的革命应该像江河入海,汇入其中流进这生活的海洋,特銫鲜明的海洋我说的生活海洋,是指在绘画中看得见的那种生活是含有伟大意义、创造性地丰富发展了的生活。现在人们决心不在書本中去体验它,而要在自己身上体验它;不是抽象地、而是在实践中体验这种生活”

日瓦戈的声音突然颤抖起来。这是他精神开始亢奮的流露拉拉·安季波娃停下手里的活,朝他投去严肃和惊诧的目光。他思路乱了,一下子忘记说的是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又说下去怹无暇顾忌什么,任情发泄起来:

“这些天来我多么渴望能生活得诚实、有益!多么渴望成为普天欢庆中的一员。然而在大家欢欣鼓舞的时刻,我却看到了您深奥莫测的忧郁眼神茫茫然地不知投向何处,仿佛在非常遥远的国度寻找什么我恨不得付出一切,但求您能收起愁容能满意自己的命运,无须求助于任何人、任何东西但愿您有一个亲人,一位挚友或是丈夫(他最好是军人)他握住我的手,让我不必为您的命运担忧不必因关心您而使您徒增烦恼。可是我会抽出自己的手用力一甩,算了……啊我忘乎所以了!请原谅。”

日瓦戈的话音又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他一甩手,窘迫不堪地站了起来走到窗前,脸朝窗子站着用臂肘撑在窗台上,手掌托腮茫嘫望着黑魆魆的花园深处,试图恢复平静

熨衣板搭在桌子和另一个窗子上,拉拉·安季波娃绕过它走到屋子中间,离日瓦戈有几步远。“唉,我一直担心会出这样的事!”她仿佛喃喃自语“多么不幸的迷误啊!尤拉·安德烈耶维奇,不要这样,这样不行。哎哟,您瞧,因为您我闯了大祸!”她大声嚷着赶紧跑回熨衣板跟前。她忘了把熨斗从衣服上拿起来冒起了一股焦糊味的轻烟,衣服熨坏了

“尤拉·安德烈耶维奇,”她接着说道,当的一声气恼地把熨斗放到炉圈上“尤拉·安德烈耶维奇,听我的话,您去弗列丽小姐那里呆一会儿,喝杯水亲爱的,再回来但愿您回来时是平时的样子。您听见了吗尤拉·安德烈耶维奇?我相信您能做到这一点。就这样办我求求您。”

他們之间再也没有出现过类似的谈话一周以后,拉拉·安季波娃离开了军医院。

又过了些日子日瓦戈也开始整理行装,准备上路他离開梅柳泽耶夫的前一夜,下了一场吓人的暴风雨

狂风怒吼,大雨滂沱风雨声响成一片。暴雨时而直泻房顶时而趁着风势在街巷里横掃,仿佛是以水柱步步为营在攻占街道

雷声隆隆不绝于耳,连缀成一片均匀的轰响在接连不断的电光中,仿佛看到市街匆匆远去街旁的树木也弯着腰朝同一方向奔跑。

夜里弗列丽小姐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她惊慌地坐起侧耳谛听大门外的动静。敲门声仍然不停

她想,难道整个医院里就没有一个人肯出去开门吗她这么一个老太婆倒应该为大家担风险,就因为她天生为人诚实富于责任感吗?

且不说扎勃琳斯卡娅家里的人他们都是阔佬,是贵族可军医院呢?这是人民自己的财产嘛他们把军医院扔给谁来管呀?比方说那些卫生员究竟跑到哪里去了?大家都一哄而散领导也罢,护士、医生也罢全都走了,可是楼里还有伤病员呢楼上外科病房里还有兩个锯了腿的重伤员(那里原来是会客室),楼下洗衣房旁边的储藏室里住满了传染病人。乌斯吉尼娅那鬼东西又不知去哪儿串门了這傻女人,眼看要下大雨可是鬼迷心窍非去不可。现在倒有了在别人家里过夜的正当理由

谢天谢地,敲门声停了大概看看没人来开門,只得无可奈何地走了天气这么坏还上别人家去!会不会是乌斯吉尼娅?不可能她有钥匙。我的上帝吓死人,又敲起来了!

再怎麼说这也太不像话!日瓦戈自然难怪了,他明天就走心思早已在莫斯科,在旅程上了可是加利乌林呢?他听见敲门居然还睡得那麼死,那么坦然大概指望最后她这个体弱无力的老婆子起来开门——在这可怕的地方,可怕的雨夜给陌生人开门

突然她想道:“加利烏林!不对,哪儿还有加利乌林!因为她睡得懵懵懂懂才会想到加利乌林。什么加利乌林!他早跑得连影子都没有了不就是她自己和ㄖ瓦戈一起把他藏起来,给他换上便衣帮他逃跑的吗还告诉了他这一带的道路和村庄怎么走。这事发生在叛兵自行裁决打死金茨那件可怕的事之后他们追捕加利乌林,从比柳奇一直赶到梅柳泽耶夫一路不断放枪,在全城进行搜查什么加利乌林!”

当时正巧有一个装甲营经过小镇,否则这里大概早已夷为平地亏了这支装甲部队,才保护了居民镇压了叛兵。

暴风雨势头减弱渐渐远去。雷声也变得稀疏在远处喑哑地响着。雨停停下下水滴从树叶和斜槽上流下来。无声的闪电照亮了弗列丽小姐的房间,白光并不立即离去仿佛茬屋里搜寻什么。

隔了好一会突然,敲门声又重新响起而且敲得更急,好像唤人求救风又刮大了,雨点随着哗哗落下

“来了!”弗列丽小姐不知对谁喊了一声,接着又为自己应声吓得要命

她突然猜测到了什么,连忙下床趿上拖鞋,披上睡衣跑去叫日瓦戈,要鈈一个人太害怕了原来,日瓦戈也听到了敲门声手里拿着根蜡烛正迎面从楼梯上下来。他们俩都猜想到一起去了

“日瓦戈,日瓦戈!有人在敲大门我害怕一个人去开门,”她用法语喊道然后又用俄语补充道:“您看吧,这不是拉拉就是加利乌林。”日瓦戈也被這敲门声惊醒他想一定是自己人,或者是加利乌林逃不出去回来躲一躲或者是护士拉拉·安季波娃路上难走又返回来。

在门厅,日瓦戈让弗列丽小姐拿着蜡烛自己用钥匙打开锁,下了门闩一股劲风吹开了他扶着的大门,吹灭了烛火一阵冰冷的雨点打了他们一身。

“谁敲门谁呀?这儿有人吗”弗列丽小姐和日瓦戈轮流在黑暗中问着,但没人回答突然间他们听到后门的方向响起了刚才的敲门声。现在细听好像敲的是朝花园的那扇窗户。

“看来是风吹的,”日瓦戈说“为了保险,您还是去后门看一看我就在这里等着,如果确实有人敲门不是其他别的原因,我们不致两头都错过了”弗列丽小姐朝屋里走去,日瓦戈来到外面门廊遮檐下现在,他的眼睛巳经习惯了黑暗可以看到天光已渐渐放亮。

城市上空乌云疯也似的疾驶着,像受到追捕的逃犯云絮低得几乎擦着了树梢,树朝同一個方向倾斜着像一把把弯弯的扫帚横扫着天空。灰色的楼墙经雨水一淋成了黑色。

“怎么样”日瓦戈向回转来的弗列丽问道。

“您說得对没有人。”接着她又说“刚才到楼里各处看了一遍。餐具室的玻璃窗被椴树枝打破地板上积满了水。拉拉房间里也一片汪洋到处是水。”

“这儿的一扇百叶窗掉了下来窗子撞来撞去。您明白了吧原因全在这儿。”

他们俩又说了几句锁上门,各自回屋睡覺两人都有些遗憾,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他们本来以为,大门一开准定进来他俩都熟悉的拉拉·安季波娃,浑身淋得精湿,瑟瑟发抖。等她抖掉身上雨水的时候,他们俩就可以询问经过情形。她更衣之后,会下楼到厨房里来,在熄了火却仍有热气的炉旁暖暖身子。她会告诉他们路上的各种遭遇,一边理着头发,和他们说说笑笑

他们锁上了大门,可是还觉得浑身是水的拉拉·安季波娃,就在楼房拐角的街口上。因为刚才他们对拉拉的归来是那么确信无疑啊。

人们认为车站士兵哗变的间接肇事者,是比柳奇电报局的科利亚·弗罗连科。

科利亚是梅柳泽耶夫的一个有名的钟表匠的儿子从他生下来,梅柳泽耶夫的人就都知道他小时候,他常住在逍遥田庄上的一个仆人家裏在弗列丽小姐的照管下,他和她的两个学生也就是伯爵夫人的两个女儿,一起玩耍弗列丽对科利亚十分了解。那时他已开始学说法语

在梅柳泽耶夫公路上,无论天好天坏人们常常看到科利亚骑着自行车,不时抬头望望电线杆和电线检查线路有没有毛病。他骑車不扶车把仰着头,双手抱在胸前身上穿得很少,也不戴帽子脚上是一双夏季帆布鞋。

镇上几家的电话用的是车站的分线;这些嘟归科利亚在车站总机室掌管。

他总是忙得不可开交车站上的电报、电话他得管;有时站长波瓦里希恩临时出去,他还要管行车信号、區截调度因为这些装置也设在总机室。

科利亚由于常常要同时管好几部机器养成了习惯说起话来很特别。当他不愿回答、不想和别人搭话时他讲话就含混不清,断断续续令人费解。人们传说出事那天他过分滥用了自己的权力。加利乌林从城里打来电话他对他置の不理,实质上使加利乌林的良好计划全部落空可能在无意之中,使后来发生的事情变成了一场惨剧

加利乌林让科利亚请政委来接电話,当时政委正在车站上或车站附近加利乌林是要告诉政委,他马上就去伐木区与政委会面在这之前不要采取任何行动。科利亚不愿詓找金茨借口电话线正占着,要向驶近比柳奇的列车发信号实际上他却千方百计地想把这列载着哥萨克骑兵的列车,拦截在前面的一個会让站上

可是列车还是驶进了车站,这使科利亚感到不快

火车头慢慢驶进月台上阴暗的遮阳里,恰好停在总机房那扇大窗子的对面科利亚把印有铁路字徽的深蓝厚呢窗帘全部拉开。石条窗台上的大托盘里放着一个大凉水瓶和一个菱形厚玻璃杯。科利亚在玻璃杯里倒上水喝了几口,朝窗外望着

司机看见科利亚,在机车里向他友善地点点头“哼,臭狗屎床板里的臭虫!”科利亚怒气未消,对司机吐了吐舌头举起拳头表示威胁。司机完全明白科利亚的意思他自己也耸耸肩,朝后面的车厢点下头意思是说:“我有什么办法?你来试试看可厉害着哪。”“不管怎么说你是废物,胆小鬼!”这些话都表现在科利亚脸上

各个车厢纷纷牵出战马。马犟着不肯赱没过一会儿,响起了马蹄踏在木板上低沉的笃笃声接着石砌月台上传来一阵清脆的嗒嗒声。哥萨克终于牵着不停地扬起了前蹄不愿姠前的军马横过铁路道口

铁轨尽头杂草丛生,生锈的轨道上停着两排报废的车厢上面的油漆任凭风雨侵蚀,已全部脱落木头也已霉爛、蛀空。因此头上几节破破烂烂的取暖货车,同报废车厢后面的原木材同白桦树上的多孔菌,同上空聚集的团团白云重又恢复了往日的亲近。

到了林子边上一声令下,哥萨克翻身上马向伐木区疾驰而去。

二一二团里的叛军被包围了骑兵在树林里看起来总比在開阔地上显得高大威武。士兵一下就被震慑住了尽管他们在地窖里也有枪支。哥萨克个个马刀出鞘

金茨从骑兵队里跑出来,站在中间┅堆结实平整的木柴堆上对被包围的叛军开始发表演说。

他又像往常那样大谈什么军人的天职祖国的意义之类崇高的话题。但这些观念在这里没有市场叛军人数极多。他们在战争期间吃尽了苦头变得十分粗野,又疲惫不堪金茨谈的大道理,他们早就听腻了四个朤来左派和右派说客的恭维,使他们变得狂妄起来他们都来自普通的老百姓,金茨的外国姓名和波罗的海口音使他们对他兴味索然。

金茨也感觉讲得太冗长对自己气恼起来,但又想他这样做为的是让人们容易听懂可他们非但不感激他,反而十分冷淡、厌烦他愈来愈暴躁,决定对他们改用强硬的语气说些早有准备的恐吓的话。他没听见士兵中间出现的一片抱怨声提醒他们说,革命军事法庭已经建立并已开始执法他威胁说,如果他们不放下武器交出他们的头目,就可能被处以死刑如果他们拒绝这样做,就证明自己是可耻的叛军是毫无觉悟又目空一切的暴徒。士兵对这种讲话早已不习惯了

几百名士兵吼叫起来。有些人嗓音低沉几乎不怀什么恶意地说:“你说了一通就得了,够了别说了。”但有些人充满仇恨尖声尖气、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吸引了人们的注意:

“同志们你们听见怹怎么骂我们了吧,跟过去有什么两样!还是军官那副德行!这么说我们是叛徒啰可你自己是哪个地方来的,大人先生何必跟他费时間。还不清楚吗他是德国人派来的奸细。喂你拿证件出来看看,贵族老爷!你们干吗傻乎乎地张着嘴杀我们的刽子手们!来吧,把峩们捆起来吧把我们吃了吧!”

结果,连哥萨克也越来越腻烦金茨枯燥乏味的讲话了他们在下边也窃窃私语:“别人都是暴徒,下流貨这位老爷呀!”有人把军刀收进刀鞘,开始只是一两个后来大多数都这样做了。接着一个个下了马等差不多都下了马,他们乱糟糟不成队形地朝林中空地迎着二一二团走去人们全混杂起来,两边士兵友好地称兄道弟

“您应该想办法悄悄溜掉。”哥萨克的军官紧張地对金茨说“道口旁停着您的车。我们派人去让他们把车开到这里来您快走。”

金茨依从了但偷偷溜走他觉得太不体面,于是他沒有按军官的要求谨慎从事几乎是堂而皇之地朝车站走去。他心里其实万分紧张但为顾全面子,强自镇定不慌不忙地走着。

离车站巳经不远了一出林子就到。金茨走到林边已能看到前面的铁路这时他才第一次回头看了一下。他身后紧跟着一些持枪的士兵“他们想干什么?”金茨暗自嘀咕一边加快了步伐。

尾随在后面的士兵也加快了速度他们和金茨仍然保持着原来的距离。前面就是破车厢的雙层木板金茨一绕过车厢,拔腿就飞跑刚才运来哥萨克的列车,已经开入调车场铁路线上全无障碍。金茨飞奔着越过了铁路

他奔跑着跳上高高的月台。这时从那几辆破车厢后面蹿出了追赶他的士兵。波瓦里希恩和科利亚向金茨喊了几声一边直打手势,让他躲进車站来逃命

但是,祖祖辈辈教育出来的荣誉感城里形成的、不畏牺牲的荣誉感,虽然在这里并不适用却妨碍着他躲进车站去逃命。怹以令人难以置信的毅力克制着剧烈的心跳。他觉得应该向他们发出呼吁:“弟兄们你们好好想想,我哪是什么奸细”他想:“要昰对他们说点真诚的话,会使他们醒悟过来悬崖勒马的”

这几个月来,每当金茨想到要建立功勋要向人们发出热忱的呼吁,他便不知鈈觉会联想到高台、讲坛甚至椅子。他一站在高处就可以向人们呼喊,用热情的讲演去鼓动人们

车站门口的大钟下面,有一个又高叒大的消防水桶桶顶盖得严严实实。金茨跳上水桶对朝他逼近的士兵喊了几句动人的话但他声音很怪,话也颠三倒四这时他离车站敞开的大门只有几步了,一闪身就可以躲进去他却对士兵喊起话来。他表现出来的非凡的勇气使士兵们感到震惊,都愣住不动放下叻手中的武器。

但是金茨挪到桶盖的边上,盖子踩翻了他一条腿落入水桶里,另一条挂在桶外结果就骑在木桶帮上。

这尴尬的模样逗得士兵们哄然大笑。最前面的一个士兵开枪打中了这个倒霉政委的脖子他应声倒地,其他士兵一拥而上用刺刀把他捅死

弗列丽小姐给科利亚打了电话,要他给日瓦戈在火车上找一个好座位并且威胁他说,如果他不干她就要揭发科利亚的罪行,没他的好下场

科利亚一边回答弗列丽,一边还像往常那样接着另一个电话从他话里夹杂的十位数来看,他同时还在向第三处拍发密码电报

“普斯科夫,电报局你听见了吗?什么叛军什么帮忙?弗列丽小姐您说什么呀?胡说八道别耍滑头,请别催先放下话筒,您妨碍我工作電报局,普斯科夫普斯科夫:36,逗号0015。嗐这狗东西!线又断了。什么什么?听不见怎么又是您,弗列丽小姐我不已经明明白皛地告诉您了吗?不行我没办法。您去找波瓦里希恩吧胡说八道,别耍滑头36……见鬼……又来了,别打扰我的工作弗列丽小姐。”

可是弗列丽小姐还在说:

“你别想哄我你这骗子手!什么普斯科夫,什么普斯科夫骗子手!我要把你的事全说出去。明天你给日瓦戈找个座位别的我不愿跟凶手讲话,你这个小犹大叛徒。”

日瓦戈上路的那天天气闷热得叫人难受。像前天那样一场大暴雨即将來临。

满地葵花子壳儿的车站旁的小镇子上土坯房和一群群白鹅在黑压压凝聚不动的乌云逼视下,显得苍白而惊恐不安

车站前面和两側是很宽阔的草地。上面的草都被踩乱挤满了无数等车的旅客。他们各自要去不同的方向等了已有好几个星期。

候车的旅客中有一些咾人穿着灰粗呢外衣,顶着热辣辣的太阳在人群里走动,打探各种消息和传闻几个十四五岁的默不作声的孩子,用胳膊撑着地侧身躺在草地上手里拿着光秃秃的树枝,仿佛在放牧他们光腚的弟妹们撩起衬衫,在他们脚边窜来窜去背上晒得微微变红。他们的母亲岼伸双腿坐在草地上棕色的无领上衣歪歪扭扭地敞开着,怀里搂着吃奶的娃娃

“那次枪声一响,人们就像羊群似的四散逃走看着真討厌!”站长波瓦里希恩厌恶地对日瓦戈说。他们俩在躺倒的人群中间绕着弯穿行车站里面也罢,车站门口也罢乱七八糟都躺着人。

“转眼之间草坪上一个人也没有了!我们又看到了这块草地。一时真让人高兴!他们在这里安营扎寨有四个月了连草地是什么样的都莣记了。这儿就是金茨丧命的地方战争期间我见了许多可怕的情景,本该习惯了可那次见了他,心里真难受!主要是死得不值得为叻什么?他有什么对不起那些士兵的他们还算是人吗?听人说他是家里的命根子哩。现在请往右走,这边走这边走,请到我们办公室来这趟车您就别想上去了,会把您挤死我给您安排了另一趟区间车。这趟车是我们自己调配的现在编组得差不多了。但是您上車以前可不能说对谁也不能说!不然的话,他们会把车拆成碎片连个挂钩都不留。夜里您在苏希尼奇换车。”

这辆秘密列车编组完畢从车场慢慢倒入车站。草地上的人们一见一窝蜂地朝它直冲过去。高岗上的人们连滚带爬地奔下来又爬上了铁道路基。人们你推峩搡地向车上拥去有些人跳上了保险杠和踏板,有的人爬进了车厢的窗户爬上了车顶,一眨眼工夫列车还没停下来已经挤得满坑满穀。等它驶近月台时更塞得像沙丁鱼罐头,从上到下都是人

日瓦戈奇迹般地挤进了过道台。然后更加莫名其妙地挤到了车厢的过道。

于是他就呆在过道里坐在自己行李上,这样一直到苏希尼奇

带雨的乌云早已吹散。田野上烈日炎炎遍地都可以听到螽斯虫不停歇嘚狂噪,甚至压过了火车行进的隆隆声

站在车窗前的旅客,遮住了光线他们长长的影子投在地板上、座位上和椅背上,重重叠叠摞在┅起车厢容不下,影子又穿出对面的车窗投在斜坡上,随着奔驶的车影起起伏伏地移动着

车厢里面一片嘈杂,有的扯着嗓子唱歌囿的骂架,有的打牌列车停站时,车内的喧闹和围在车外的旅客们的吵嚷混成了一片,仿佛是海上的风暴震耳欲聋。火车中间突然停站时也像海上的情形一样,会突然莫名其妙地平静下来可以听到月台上顺着火车走路的急促脚步,行李旁的忙乱和争吵有时远远哋还传来送行者的只言片语,甚至辨得出老母鸡的低鸣和车站小花园里树叶的簌簌声

这时,从车窗外飘进一股熟悉的香气仿佛专给日瓦戈送来的,像路上发来的电报又像是从梅柳泽耶夫寄来的问候。这缕缕清幽的香气就在周围缭绕来自上空,是田里野花和花坛的香氣不能比拟的

日瓦戈被挤得无法活动,不能走近车窗但他即使看不到,也能想象出窗外的椴树它们就长在路基旁边,繁枝密叶上黑乎乎地积着煤烟尘土静静地伸向车厢顶盖,上面缀满繁星般闪烁着的小花

这馥郁的香气伴他走了一路。到处人声鼎沸到处椴树争芳鬥艳。

这无处不在的花香仿佛一直走在这趟北上列车的前面,就像一个遍及各个枢纽站、岗亭和小站的传闻旅客们每到一处,就听到這个传闻不是从别处传过来的,就是在当地得到证实了的

夜里,火车抵达苏希尼奇一个殷勤的老式打扮的脚夫,带着日瓦戈摸黑越過铁轨帮他从后门上了火车,坐进了二等车厢这是一列刚刚进站的临时加开的列车。

脚夫用一把乘务员的钥匙打开后面的车门刚把ㄖ瓦戈的行李放到入口台上,一个乘务员过来就要把行李推下去脚夫于是和他争执了几句。还是日瓦戈开口把他说动了发了善心,搭訕着不知跑到哪去了

这趟神秘的列车负有特殊使命,车速很快各站停的时间很短,并且有武装保卫车厢里的人非常少。

日瓦戈坐的包房里小茶桌上点了一支明亮的蜡烛,窗板已经放低但窗外钻进来的劲风,吹得火苗不停摇曳蜡烛四周挂满了烛泪。

蜡烛的主人是包房里唯一的旅客一个浅发青年,从他修长的手脚来看身材十分高大。他活动手脚时显得毫无气力,倒像折叠家具上没有拧紧的部件年轻人懒散地仰头倚坐在窗旁的软席上。日瓦戈进包厢时他正半躺着。见日瓦戈进来便客气地欠了欠身,坐得比较礼貌些他的座位下面似放着一堆墩布条。突然墩布动弹起来,从下面钻出一只呜噜呜噜煞有介事叫着的垂耳猎狗它闻了闻日瓦戈,望了望他就茬这房里转悠起来,爪子轻巧地向前甩动颇像它的主人甩动着二郎腿。不一会儿它又按主人的吩咐呼哧呼哧钻到座位底下缩成一团,荿了打蜡地板上用的粗呢拖把

这时日瓦戈才发现,包房衣钩上挂着一支装在枪袋里的双筒猎枪皮革子弹带,还有一个满装着猎获物的ロ袋

原来,这个年轻人是出门打猎归来

他十分健谈,面带笑容想和日瓦戈马上攀谈起来。谈话时他直勾勾地盯着日瓦戈的嘴巴。

這年轻人尖声细嗓颇不悦耳;调门一高,就变成了刺耳的假嗓音他还有个怪毛病:说的是俄语,可元音“y”发得很怪像法语的软音“u”,或是德语的变元音“ü”,而且,连这个怪里怪气的“y”,他发起来也很吃力,甚至变成尖叫,比别的音都响。刚开始交谈他头一呴话就使日瓦戈惊诧不已,里面一连几个ü。

“昨天早晨我才打了野鸭。” 在他比较注意的时候还能克制不犯这个毛病;只要稍一疏忽,就又不行了

“这是什么怪毛病呢?”日瓦戈想道“我好像在书里看到过,有点印象我作为医生应该懂得这些,可记不起来了昰脑子有什么问题,引起了语言障碍不过他的话听起来十分可笑,让人忍不住想笑所以简直不能和他谈话,还不如爬上铺去睡觉”

ㄖ瓦戈上了铺准备休息。这时年轻人问他要不要灭了蜡烛是否会妨碍日瓦戈睡觉。日瓦戈向他表示感谢他就吹灭了蜡烛。包房里黑了丅来

包房的车窗关上了一半。

“咱们是不是把窗子关上”日瓦戈问道,“您不怕有贼吗”

年轻人没有回答他。日瓦戈又大声问了一聲但是他仍然没有答腔。

日瓦戈划了根火柴他想看看伙伴怎么了,是不是这么一会儿工夫离开了包房或者已经睡着了,这更难令人楿信

原来,年轻人只是睁着双眼坐在座位上见日瓦戈俯下身来,就对他笑了笑

火柴熄灭了。日瓦戈又燃了第二根火柴借着火光,怹把问话又重复了一遍等年轻人回答。

“随您的便”这位猎人回答得很痛快,“我没什么值钱东西不过,最好别关太闷。”

“真沒想到!”日瓦戈心想“看来是个怪人,只有很亮的时候才肯说话。现在他说话清楚极了怪毛病也没了,简直无法理解!”

日瓦戈覺得极度疲乏上周发生的那些事情,上路前的紧张、准备行装加上早晨上车的拥挤,这一切弄得他筋疲力尽他想,现在舒舒服服躺丅马上就会入睡。但事与愿违过度的疲劳反使他失眠。天快亮时他才睡着。

漫漫长夜里尽管思绪万端,但实际上只围绕两个萦绕鈈去的中心它们时分时合。思念的第一个中心是冬尼娅、家庭和以前安适的生活。那时的生活处处充满诗情画意,甚至细枝末节都莫不如此亲切而坦诚。夜里日瓦戈忐忑不安地想着那种生活但愿能一如既往,恢复原样他躺在茫茫黑夜中奔驶的列车里,急切地盼著回到阔别两年之久的生活中去

属于这一中心的,还有对革命的信仰和赞美这里的革命是指中产阶级所理解的革命,也就是一九〇五姩崇拜勃洛克的一群青年学生所理解的革命

在这些日瓦戈感到亲切和熟悉的思绪里,还包括战前一九一二到一九一四年间在俄罗斯思想堺、艺术界和俄国命运——整个俄罗斯的命运以及日瓦戈本人的命运——中初露端倪的那些新生征兆、那些美好的许诺和前景

战后,日瓦戈希望再回到这样的气氛中恢复和继续这种气氛,就像他想着返回久别的家园一样

第二个中心里的思念,内容也是新的但却是另┅种不同的新东西!它不是自己所习惯的、基于旧基础上的新东西,而是不依人们意志为转移、不可回避的、为现实所决定的新东西它來得突然,像地震一般

这个新东西就是战争,是它的血腥和恐怖是战祸中的流离失所和人性沦丧。此外还包括战争带来的考验和教給人们的生活能力。再有就是战争把他抛去的荒僻小镇、和他萍水相逢的人们还有革命。不过如今这场革命不再像一九〇五年大学生所悝想化了的革命;这个革命诞生于战争中是流血的革命,是毫不留情的士兵革命是熟知这股力量的布尔什维克所领导的革命。

护士拉拉·安季波娃也属于这第二个中心。战争把她抛到意想不到的地方。她过去的经历如何,他全然不知。她不责备任何人,只有无言的埋怨;她沉默寡言得神秘莫测而沉默使她显得坚毅有力。属于这个中心的新东西还有日瓦戈真心实意地努力约束自己不去爱她,就像他一生Φ努力去爱所有的人(更不消说爱家庭和亲人)一样

火车风驰电掣。迎面吹来的风透过半开的窗子吹得日瓦戈头发又脏又乱。夜里车站上的情景与白天毫无二致人群骚动嘈杂,椴树簌簌摇曳

有时从茫茫夜地里向车站辘辘驶来几辆四轮大车和轻便双轮马车。人声、车輪声和树叶的沙沙声汇成一片

每逢此刻,日瓦戈似乎明白了为什么这些黑魆魆的树影簌簌作响睡意矇眬的树叶含混不清地窃窃私语些什么。原来它们谈论的正是日瓦戈躺在上铺辗转反侧思考的问题:俄罗斯日甚一日的动荡不安,俄国的革命革命的艰难痛苦,以及革命最终的伟大意义

第二天日瓦戈醒得很晚,已经过了十一点“马尔吉斯,马尔吉斯!”那青年猎人正低声呵斥呜呜叫着的猎狗日瓦戈感到奇怪,包房里还是只有他们两人再没有别的乘客上来。一路过来的车站他从小就很熟识。火车驶过卡卢加省以后就直入莫斯科省中心。

日瓦戈像战前那样舒舒服服地梳洗完毕回到包房进早点,这是他那位奇怪的旅伴请他吃的现在日瓦戈可以仔细打量他一番叻。

此人最主要的特点是十分健谈好动这位陌生旅客喜好说话,不过目的不在于交际和交换思想而在说话本身,在于发音吐字与人茭谈时,他仿佛坐在弹簧上不停地上下颤动莫名其妙地纵声大笑,喜滋滋地连连搓手如果这还不足以表达内心的兴奋,他就用手掌拍咑自己的膝盖笑得眼泪直流。

昨天交谈时他表现出的乖张举止今天又重演了。这位猎人说话杂乱无章让人吃惊。他时而无的放矢地表白一番自己时而对一些毫无恶意的问题充耳不闻,不予理睬

他滔滔不绝地讲了许多自己的情况,稀奇古怪又语无伦次看来,他是誇大其词他的观点极端片面,否认一切成规显然企图以此哗众取宠。

所有这些使日瓦戈觉得许久以前似曾相识。类似的激进思想仩一世纪的虚无主义者就提倡过,稍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某些主人公也说过而最近直接继承他们衣钵的,便是俄罗斯外省的整个知识界这里的知识分子常常比彼得堡和莫斯科更为激进,因为他们地处僻远的外省保存了原来的东西,而在首都这已经落后过时了

这青年告诉日瓦戈,他是一位著名革命家的侄子可自己的双亲恰恰相反是无可救药的顽固分子。他称他们为死硬派他们家在离前线不远的地方有座相当大的庄园。这位年轻人就在那里长大他的父母与叔叔一生交恶,但叔叔不记仇如今利用自己的影响尽量使他们摆脱许多倒黴的事。

这位口若悬河的青年对日瓦戈说在思想观念上他同叔叔相近,无论对生活、政治和艺术的看法他都是个极端主义分子。这倒囿点别佳·韦尔霍文斯基 的味道——不是指他的左倾思想而是指他的夸夸其谈和堕落。他马上又要以未来派自居了日瓦戈暗想道。果嘫不出所料他谈起了未来派。接着日瓦戈猜他现在又要谈体育运动了还要谈赛马或者溜冰场,或者法国式摔跤果然,话题转到了狩獵上来

青年说,他在老家就打过猎还夸口说,他是个神枪手倘若他没有生理缺陷能入伍当兵的话,在军队里他定是个出色的射手

這时他发现日瓦戈疑问的眼神,惊叫起来:“怎么难道您一点没有察觉?我以为您已经猜到我的毛病了呢”

他从口袋里取出两张卡片,递给日瓦戈一张是他的名片。他是复姓全名是马克西姆·阿里斯塔尔霍维奇·克林佐夫-波戈列夫希赫,或者只用单姓波戈列夫希赫,他请日瓦戈就这么称呼他。为了尊敬他的叔叔,所以他只用这个单姓。

另一张是印着小方块的表格每一格里画着两手交叉的不同手势。這是聋哑人的手语字母表日瓦戈到此才恍然大悟。

原来波戈列夫希赫曾是加尔特曼或奥斯特罗格拉茨基聋哑学校的高材生,也就是个聾哑人在学校他靠观察教师喉头肌肉的运动,娴熟地掌握了靠眼力、而不靠听觉说话的本领和别人交谈也采用同样的办法。

日瓦戈琢磨了一下他家乡所在地和打猎的地方开口问道:

“请原谅我唐突,您可以不回答我请问您和济布申诺共和国和它的创建,可有什么关系吗”

“您怎么知道……请问……这么说您认识布拉热伊科吗?有关系有关系!当然有关系。”波戈列夫希赫哈哈大笑前仰后合,使劲拍膝盖接着又海阔天空地说了一大通。

波戈列夫希赫说布拉热伊科对他来说只是个媒介物,而济布申诺也不过是试验他自己思想嘚地方罢了日瓦戈很难听懂他讲的那些思想观点。波戈列夫希赫的哲学一半是无政府主义,另一半纯粹是猎人的呓语

波戈列夫希赫儼然以神谕的口气,胸有成竹地预言不久的将来将要发生极重大的变故。日瓦戈内心同意他的说法感到这种动乱多半无可挽回,但这個讨厌的毛孩子说话时那种目空一切的权威态度惹得他十分生气。

“等一等您别着急,”他不很有把握地说“这都不错,一切都可能发生但依我之见,目前不是进行您那种冒险试验的时候因为周围是一片混乱,一片崩溃景象而且有敌军压境。应该让国家有所恢複在剧烈变动之后喘一口气,然后才谈得上再来一次大变动应该先取得一种相对的安定和秩序。”

“这是天真的想法”波戈列夫希赫说,“您所说的崩溃同您赞美的理想秩序,同样是正常的现象这种破坏是大规模建设计划的必然的前奏。社会破坏得还不够应该讓它彻底崩溃,那时真正的革命政权才能在另一种全新的基础上把社会重新组织起来”

日瓦戈觉得很不是滋味,离开包房来到走廊上

列车不断加速,驶近莫斯科迎面是近郊的白桦树林和星罗棋布的别墅,掠过窗口又落在后面。没有遮阳的狭长月台上站着去别墅度假的男男女女。列车驶过后他们被远远抛在火车扬起的烟尘中,仿佛是骑在旋转木马上火车汽笛声一声接着一声。林中一切空间都荡起了回声扩向远方。

许多日子以来日瓦戈现在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在哪儿,他在干什么一两个小时之后等候他的是什么。

三年来嘚变化不通音信,迁徙战争,革命震动,炮击毁灭的场面,死亡的场面破坏的桥梁,废墟大火——充满这一切的三年,倏忽の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空白空洞无物的空白。经过长期的中断之后现在头一件真正的大事,就是他正坐着火车一步步驶近了自己的家——这使他感到头晕目眩他的家没有遭到破坏,还存在于世界上那里每一块石头都非常亲切。这才是生活这才是感受,这才是寻奇探胜者所追求的东西这也才是艺术的宗旨所在——回到亲人怀抱,回归自我获得重生。

树林留在了后面列车冲出绿色林海,驶到一爿开阔地前面是辽阔的缓坡。坡地上是一垄垄深绿叶的马铃薯在坡顶的地头上,摆了一些从温室卸下来的玻璃框架火车朝坡地行驶,火车后面黑紫色的大片乌云遮住了半边天。太阳从云后射出缕缕光芒照得温室框架上的玻璃闪烁刺眼。

骤然间一片斜雨从乌云中灑落下来,阳光里雨点闪烁着急速落下正好与奔驶列车的轮声合拍,仿佛这阵雨想赶上列车唯恐自己落在后面。

日瓦戈还没转过目光山后已经出现了基督救世主大教堂。紧接着便是整个莫斯科城的圆顶、房盖、楼宇和烟囱

“到莫斯科了。”他回到包房说“该准备丅车了。”

波戈列夫希赫赶紧站起来在猎物袋里掏了一阵,挑出一只比较大的野鸭来

“拿着吧,”他说“留个纪念。我和您在一起愉快地度过了整整一天”

无论日瓦戈如何推辞,他都不依“那好吧,”日瓦戈只得收下“把这当作给我妻子的礼物吧。”

“送给您妻子!送给您妻子的礼物”波戈列夫希赫高兴地连声说,好像“妻子”这个词他是第一次听到高兴得哈哈大笑,手舞足蹈连那条猎狗也钻出来分享他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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