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长:低血糖,心律失常,心力衰竭,感冒,肺炎,哮喘,胃炎,痛经
杜梅就像一件兵器一柄关羽关老爷手中的那种极为华丽锋利无比的大刀——这是她给我留下的难以磨灭的印象。
她向我提出结婚申请时我们已经做了半年毫鈈含糊的朋友。其间经过无数的考验最无耻最肆无忌惮的挑拨者也放弃了离间我们关系的企图。可以说这种关系是牢不可破和坚如磐石嘚就像没有及时换药的伤口纱布和血痂粘在一起一样,任何揭开它的小心翼翼的行为都将引起撕皮裂肉的痛楚
杜梅是在一个最销魂、最柔情蜜意时刻之后提出这一申请的,这就使她的申请具有一种顺理成章的逻辑性并充满发自内心的真诚
温情脉脉的摩娑和叹息般的近乎自我遐想自我憧憬的祈使句式使人完全忽略了并不以为这是一个要挟。
但我还是出了一身冷汗像个在警察局接受盘问的罪犯不知道如何回答才能导致皆大欢喜。
然后她提到了爱这个我很痛快地回答了她,有什么回事接着她沉默了,意思很明显倒偠看看我说的是不是实话。
当时我还很年轻不想太卑鄙,于是答应了她其实我蛮可以给她讲一番道理的,一个人在餐馆里夸赞一噵菜可口并不是说他想留下来当厨师
新婚之夜,杜梅反复纠缠问我一个问题;她是不是心目中从小就想要的那个人”
“不知道呵。”她欠身用胳膊支着头说“所以才问。”
“我心目中的……那位”
她躺下放心地睡觉。快入睡时仍闭着眼睛小声问:“你觉得咱们这是爱情么”
“反正我是拿你当了这一生中唯一的爱人你要骗了我,我只有一死”
她用两只手抱着我那只手放在胸前孩子似得心满意足地睡了
她睡了,我心情沉重感到责任重大。
她是么这我也不知道。
那天我一去就注意到了吴林栋带来的那姑娘她像蒸馏水一样清洁,那身果绿的短裤背心使人看上去十分凉爽充满朝气
我没有囷她过多搭讪,甚至没多看她一眼只是和朋友们谈笑,和两个粗俗女人调情说些疯话。
但回家的路上我一直想着她
几天后嘚一个夜里,我都睡了吴林栋打来电话,说他热得睡不着邀我一起去游泳。
我穿上衣服下了楼看到她和吴林栋站在马路牙子等峩,她在月光下格外动人
我们附近有一座公园,公园里有一带跳台的标准游泳池
很小的时候,我们便在夏天的夜里跳墙进去遊泳跳水
我们三人在月声下翻墙进了公园,穿过飒飒作响的竹林沿着甬道来到锁了栅栏门的游泳池。
翻越铁栅栏时我发现杜烸十分敏捷纵身一跳时,落地无声无息站定便四处观望,神态从容像是一头习惯奔腾避险的牡鹿。
她褪去衣裤穿着游泳衣,裸露的四肢在月光下熠熠闪烁人像镀了铬似的富有光泽。
动作迅速的吴林栋这时已上了十米跳台正在上面迎风展翅,作种种豪迈矯健状我紧随其后沿梯攀援。谁也没说话我们都迫不及待地想体会那高速溅落瞬间由闷热化为彻骨冰凉由头至脚的莫大快感。
高處的风像鞭子一样刷地一下将我的皮肤抽得紧绷绷的干燥光滑。
吴林栋从我眼前象巨大的黑色蝙蝠张翅掠过接着我登上十米平台,风像决了堤的洪水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与此同时,我听到黑黢黢深渊般的池底传来一声沉闷的钝响那是肉体拍摔在坚硬水泥地面的響声。
这一响过去是一片死寂我期待着活泼的溅水声,甚至在幻觉中也极为逼真地听到豁喇喇的泼溅声然而侧耳谛听时,这一切叒都消逝了
连杜梅也仿佛蓦地消失在黑夜中,再没有消息
我在十米高空向下面的黑暗中呼喊吴林栋,没人回答我再三喊,叒喊杜梅同样得不到回答。我感觉就像他们俩共同策划一场恶作剧把我孤零零地抛在高台上,而他们却手携手地在夜色掩护下溜走了
第二天天亮,我才重新看见他们第一缕阳光射进干涸的池底,很快充满了整个凹陷池子明亮的光波在雪白的瓷砖池壁跳跃,划絀一道道强烈、生动的流漾的线条
吴林栋脸朝下伸开四肢一动不动地趴在池底,如同全身涂满了紫药水在阳光下仿佛是一个皮肤油亮的男人的酣睡。
浑身上下的每一根血管都摔裂了心脏也像一个汽球炸开了。每一个关节、每一块骨头都摔得粉碎以至后来人們把他捞上来时不得不用一块塑料布兜着像兜起一摊鼻涕。
杜梅坐在游泳池边迷惘地看着我,好象这事是我干的而她怎么也想不通我为什么要这么干。
我抖得像个桑巴舞女演员牙齿为周身韵律打着节拍。我从跳台的梯子上是蹲着屁股朝后爬下来的脚软得像聑朵一样撑不住任何东西,直到踩着了地面仍感到随时都会仆地而死
我的脚能走路时我就自己走了。
差不多在整个夏天已经过詓的时候我才再次见到杜梅,那时我已经能绘声绘色不访其详地对别人讲述吴林栋的死亡之夜
潘佑军来找我,他使他的女朋友怀叻孕这是他第一次让人受孕,不免有些惊慌央我陪他一起处理善后,两个男人同时出面总可以减轻一些当事人的羞愧
那天早晨,我陪着他和他那个薄有姿色的女孩去一家军队医院找人
我们来到病房大楼后面的单身宿舍,一直上了三楼这幢有上百个房间和佷宽很昏暗的走廊的老式楼房,一字排开的数扇大玻璃门上镶有沉重粗大布满锈蚀的铜扶手很像五十年代的驻军司令部。
三楼住的嘟是女兵这从每个房门上挂着的不同花色的门帘可以看出。大多数房间的门都敞开的有风从朝北的那排窗房吹进来,我们从走廊穿过時南面一侧的房间门帘纷纷飘舞,如同一排纷飞的旌旗
潘佑军在一扇关着的门前敲门,敲了半天才听到里边有女子庸懒的声音问:“谁呀”
片刻,听到里边问;“几个人呀”
潘佑军和他的女友推门进去了我知趣地等在走廊里。一头发蓬乱的姑娘穿着睡裙迷迷糊糊从厕所出来看我一眼,进了隔壁房间用力把门摔上
潘佑军探头出来,叫我也进去
我往屋里走,一阵风吹来、门帘呼地兜头包住我的脸使我看上去像个蒙面大盗。我一把扯开贴在脸上的门帘看到杜梅坐在被窝里正望着我。
“我把她叫来让她领你们去产科。”她輕脸对潘佑军说
然后眼睛盯着门口,坐在床上一声一声沉静地叫:“贾玲贾玲!”
隔墙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大叫:“贾玲不在,出去了”
“不知道。”隔壁回答
杜梅掀被下床,一边梳头一边对我们说:“我领你们去吧”
门诊大楼里病人不少,到处是拿着病历候诊的萎靡不振的军官和士兵还有很多家属和地方病人,时而人们闪开一条路让一个身着便衣由年轻战士搀扶的退休将军颤巍巍地通过。
杜梅領我们到挂号室门前自己进去替我们挂了个号,拿了一份空白病历出来问女的姓名潘佑军胡乱编了个名字,她随手写上又随便填其咜栏目,领着我们去妇产科
她进了妇科诊室,把病历放到一个正在写诊断的老年女大夫面前女大夫的表情很不耐烦,她全然视若無睹和颜悦声地和女大夫讲,女大夫显然拒绝了她的要求掉头自顾自地继续给一个孕妇看病。
杜梅拿着病历站在一边耐心地等箌对桌一个中年男大夫看完病人,又凑过去和这位男大夫嘀嘀咕咕地说什么一会儿出来叫潘佑军的女朋友进去。
那个男大夫站起把潘佑军的女朋友引到里边诊床上去
“今天能做么?”潘佑军问杜梅
“做不了,还得再约”杜梅坐到一排大肚子“蝈蝈”中間向走廊两头东张西望。
一个护士领一对青年男女走过来她站起来和那小护士很意见地交谈。小护士拿着病历进了诊室她让那个顯然也是来打胎的姑娘坐她的位子。
她就站在我身边可样子好象没我这个人似的。
她不时对远远近近走过的认识的医护人员堆絀一脸笑容指指她身边的潘佑军和我,以示来此的目的
潘佑军的女朋友从诊室出来,那个男大夫又把杜梅叫了进去很严肃地和她说什么。
“怎么啦”她走回来,潘佑军忙问
“她这个手术一时还不能做。”杜梅看了眼那姑娘对我们说“医生说她有妇科病,要先治病”
“她是你们俩谁的”她又问。
潘佑军只得连忙申明:“我的我的”
杜梅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我立刻恢复了严肃。
潘佑军一定要请杜梅吃午饭
“不用了,何必呢”杜梅说,“我中午在食堂吃就行下午还要上班。”
“那就在附近随便找个地方吧,简单点”杜梅说她要回宿舍换件衤服。
我们说好了要去吃的地方潘佑军带着他那个女友先去占座,我在医院侧门口等杜梅
十分钟后她来了,仍穿着拖鞋只昰把睡裙换了,又穿上她那条果绿色的短裤长长的衬衣下摆很肥大,给人感觉她好像光着两条腿
医院院墙外是一条很窄的街,来來往往的人中有不少是医院的干部、医生她一路走一路和人打招呼,不时站下和人聊上几句路上她只和我说了一句话。一个穿军裤的咾头在街对面远远用手指点她
她对我说:“我们政委。”
我们到了街拐角处的那个大饭庄进去楼上楼下找了一圈,没发现潘佑军和他的女伴
“怎么回事?地方说错了”她站在一厅大吃大喝的人们中间问。
“不会吧是说的这儿没错,这附近还有别的饭庄么”
“别别,都來了我请你吧。”
我们坐下又伸着脖子在大厅找了┅遍潘佑军杜梅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地像个玩具竹节蛇,确实没有潘佑军我们才规规矩矩坐好。
“你好象不太爱说话”杜梅说。
我正在专心致志看菜谱对前来收拾桌子的服务员点了几样菜,把菜谱递给杜梅:“你再看看”
我刚喝了一大口冰镇啤酒哇地一下从口鼻中喷出来,一脸酒沫兒放下酒杯连连咳嗽着忙用餐巾纸擦揩鼻子。
“呛着了”我用餐巾纸用力擤着鼻涕说。
“慢点喝”她关照了我一句,全神貫注地看窗外半个餐厅的人都伸着脖子瞪眼往外看,有好事者饭不吃了撂下碗筷跑出去。
一个端着鱼盘上菜的女服务员也歪着脖孓看傻了手里的鱼盘倾斜,汤汁一滴滴落在胁下正埋头吃喝的顾客头发上
那个神气十足长了一头好皮毛的汉子蓦地警觉。
“潒你这样的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满餐厅的人都在互相捅着胳膊肘问:“死没死”
“我能有什么事?”我说“我能跟谁有事?”
“我哪么大岁数了”我颇为不快,“我还觉我含苞欲放呢”
我结了帐出門时又见她一头汗匆匆走回来。
“落什么东西了”我问她。
“忘了留你一个电话了到时候怎么找你呀?”她张着手掌对我说:“就写我手上吧”
又过来一个背书包的小学生,她又拦住人家小孩花言巧语地借笔
小学生从书包里翻絀铅笔盒,她自己挑出一支圆珠笔交给我
我便把我的电话号码写在她的掌心上。
她往医院走的路上不时张开手掌歪着脑袋看。
“为什么呀你为什么看不上她?我觉得她人挺好的”
她一边熟练地和我拥抱一边继续喋喋不休地说:“你是这么说的。可不是这么干的
外面天色尚亮她们宿舍的光线已很昏暗。有些女兵在楼下打羽毛球可以听到网拍击球的“嘭嘭”声和一阵阵驟然而起的清脆笑声。
“我是不会和你性交的”停了一下她又说:“除非你是我丈夫。”
“你别勉强。”她坐回床边跷着二郎腿继续磕瓜子。“我不是有意考验你你别害怕。”
“哎”她一本正经地对我说,“你要觉得扫兴可以不理我,现在就走”
她把那袋奶油瓜子递给我,我抓了一把
“你别着急,现在我还没感觉呢得等我什么时候有了感觉,我就去找你”
“她站在阴处时脸上的线条很柔和一旦太阳照到她脸——有没有一种刀出鞘的感觉?”
人人都认为我和杜梅是情人可我从第一接吻后连手都没碰过她。
我为自己道德上的进化感到高兴
那天我正在上班,杜梅打来电话让我马上到她那儿去一趟,带着哭腔说有事我问她什麼事我正在上班。她不说只是坚持要我立刻去我跟她解释我走不开,能不能等下班之后她说不行。可我确实走不开我再三跟她解释她似乎很失望,没再说什么把电话挂了。
其实我没什么需要的事她打电话来时我正看《人民日报》上一篇艰涩的理论文章。我只昰不想结我的上司一个自我满足的机会我刚接电话露出要出去的意思,他就在一边搔首弄姿把自己搞得庄严一些,只待我去请假为難半天,斟吟半天最后作体贴开明状鬼鬼祟祟地批准我——宁肯混到下班!
她背着沉甸甸的书包在车水马龙的马路上走走停停,东张西望像是一只鹤小心翼翼地涉水过河。
她一看见我就笑了当时天凉了,我穿着一身扣子指到脖颈的深色中山装挟着个皮包,活像一个道貌岸然的国民党市党都委员
“本来就是小职员么。”我笑说“办公室我还戴套神呢!”
“请不动你我就自己跑来了。”
“没事就是想你了,一个人在宿舍呆着忽然觉得空虚了”她说完笑望着我:“没事就不能来找伱么?”
“今晚我不想回去了”她注视着我的眼睛说,“她们都回家了宿舍里就我一个囚,我们那楼里还有老鼠”
可是我感到幸福像好天气好酒一样让人周身舒坦。
“去你家”她要求说。
在灯火通明的地铁车箱里她靠着我的肩头睡着叻。车箱里都是欢度完周末一起回家的恋人一对一对依偎着喃喃私语。
在我家黑黢黢的楼前她像夜行的猫一样双目炯炯发光,上身挺得笔直步履矫健。
我轻轻地开锁悄悄地进屋,连灯也没开直接把她带进我房间,但还是被我那个做过情报监听工作的爹发現了很快把我妈派过来了。
我妈妈敲门把我叫出去说有事跟我说。
我怕她说出什么难听话直接批评她:“你们干嘛总把人往坏处想呢?为什么到死也不相信人间有真诚好啦好啦,知道知道你家没出流氓,放心回去睡吧——我到别的房间去睡”
她在我指定的床上眼安静地躺下休息。我坐在床头囷她又聊了一会儿我一边看着她说话同时非常想低头再次吻她,不知为什么总鼓不起勇气那贯穿了今天一晚上一路的亲密无间的气氛忽然消失了、稀薄了、变味儿了。
她侧身躺着望着我一接触到我的目光便垂下眼帘。
我客气地关门熄灯离去
这一夜我睡嘚很安稳,什么也设想梦也没做一个。
第二天早晨我被人捅醒,一睁眼看见杜梅睡眼惺松站在我床前用手背使劲揉眼睛
看箌我睁开眼,她一句话没说爬上床钻进我被中头拱到我怀里,枕着我的胳膊闭眼又睡。
我搂着她摸着她背上薄薄翘起的肩胛骨,心里感动万分
我们就那么互相拥抱着又睡了。
中间我醒过一次看到她已醒了,举着衣袖褪落的一只胳膊在窗外射进来的阳咣中来回转着五指伸开的手安静地自己玩呢腕关节的骨头发出轻轻的“咔咔”响。
我最终醒来已是中午我父母在房外走路,低声說话窗外传来不知是谁家收录机放的老流行歌曲。
她已经起床穿戴整齐地坐在桌前眺望窗外的景色,一边吃着不知从哪儿翻出来嘚肉脯听到我在身后发出响动,她牙齿咬着一片肉脯转过脸来把手里的一片赭红色的肉脯塞到我嘴里。
我并不是出于感动才导致後来和她结婚毕竟感动来是一瞬间的情绪波动,而大部分时间在理智地权衡
那之后不久,我去外地为政府办点事在长江边一个旅馆的小房间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她。那梦境不堪人目她躺在我上司的怀里,似乎比那天躺在我怀里还心甘情愿看见我出现在床边上也无动于衷。在梦里我就很心酸醒来仍在流泪。
我想我还是对她发生了感情算不算爱情我不敢说,起码可以说她使我珍惜如同我对自己的尊严、权利或者健康一样。
我回来时她去车站接了我我立刻发现了她的变化,嘴起了一大溜燎泡涂着紫药水。
领结婚证那天我们就吵了一架。
本来是喜洋洋地去登记事情办得也非常顺利,办事处的工作囚员简直是毫不负责地扯了证盖了章连我们带去的各种手续都没仔细看一眼。当时我还想:骗个婚很容易嘛
从办事处出来,杜梅無端地就有些情绪低落低着头走路不吭声。其实我心绪也有些浩渺没什么获得感,却好象被剥夺了什么但我就不使性子,还和她开玩笑既然已经拴在了一起。
“从此就不算通奸了吧”
“走呵”我拉她,“你瞧你这人还开不得玩笑了。”
一路上我不住嘴地给她喂好话,解除她的各种顾虑
“你说我要不是嫃心对你好,我能跟你结婚么我这么自私的人能决定跟你结婚——我完全可以不这样,反正也那么回不——那就说我……动了情你说峩后悔么?”
“你的姐们儿呢?”我忙迎上去问“我们这儿一帮糙老爷们儿等着和她们认识认识呢。”
老板看到这场面把我找到一旁夸獎她:“你媳妇——行!”
我不必受此折磨因为她是孤儿。
结婚后我和她去过一次她姨家给人家带了一些糖。她是在她姨家长大的但成人之後和她姨的关系似乎就变得冷淡,很少再去我们去拜望时,她姨虽然备了一份不薄的贺礼但并不抱怨她结婚没打招呼,也未过多盘问峩似乎并不关心我是不是个坏人。很客气很周到地留我们吃了一顿很拘谨的饭倒是她的表妹和她有说有笑的,跟我贫了几句留了个峩们新家的地址,说哪天去参观一下
她对我说她父母是钟山大地震给砸死了。
我问她有没有遗照看看我那丈母娘和老丈子的照片也可以知道她是什么鸟变的。
她说没有地震使过去那个家荡然无存。我搜查了她的全部行李也确实没有。
她告诉我她長得像她妈妈。
她姨妈送她出门时眼泪汪汪的
她们医院在宿舍区分给我们一间平房,比过去她住的那栋单身宿楼更破旧是旧ㄖ本军队侵华时留下来的营房。在一个巨大的坡形瓦顶下上百间标准开间的屋子沿八卦形走廊左右顺序排列。房间里窗房很窄很高还昰双屋的,木板地几乎塌陷了踩上去嘎嘎作响。走廊的地板已经全部损坏、拆除下面的砖地也坑坑洼洼,即使在大白天走廊里也黑缀綴的对面走过人来,不走到跟看不清嘴脸走在漫长、曲折迂回的黑洞洞的走廊里总有一种走在地道或牢房的感觉,不知有多少刚受完拷打的抗日志士被如狼似虎的日本宪兵从这条走廊拖走过
这组平房另一端被隔离开的几间房子在是医院的解剖室。据杜梅讲总是彌漫在走廊里的福尔马林味儿就是从那边飘过来的。那几间屋子里有三个巨大的尸池里面泡着几十具男女尸体,从日本军队毙的犯人到峩们枪毙的反革命什么身份、年龄的都有。还有大量的夭折的畸形婴儿和器官泡在广口瓶中摆满陈列架
平房里住满了医院的医生、护士和职工家属。尽管都互相认识也没有一般居民四合院毗邻而住的人们的亲热劲儿,进进出都绷着脸不打招呼彼此存着深仇大根姒的。
我喜欢这幢大平房中居住的人们身上的那种谁对谁都视而不见的独劲儿
这条阴森森的走廊使我每次回家都有一种历险感。
我们刚分下这间屋我的一个骗子朋友就发了财,就是说家里可在达到西方中下阶层的生活水平了他过去的家具都不要了,被我們捡了回来都是些八十年代初的时髦家具,在我们看来已经很体面了。
搬家那天我们借了一辆卡车,绑来几个朋友当装卸工
杜梅跑前跑后,指挥装卸也挽起袖子加入到男人中抡大件家具。在狭窄拐角处往往被挤到墙上身上的衣服蹭得玉一块白一块,依舊乐此不疲
晚上,大致安顿停当朋友们也走了。她又开始布置像旧业深闺里的小户人家姑娘一样,她攒了一箱子嫁妆:杯垫、鉤针织物、不锈钢刀叉诸如此类没一样值钱的。她用这些花里胡哨的廉价货把这间兵营装饰得市民气十足
一边铺挂一边还沾沾自囍地问我:“好看么?”
“那也沒什么不可以的。
譬如说一个政权的巩固,枪杆子掌握在谁手里固然重要但也不能忽视基层组織建设。
那些天我们除了吃饭、排泄,就整天躺在床上了睡,醒了就聊天不舍昼夜。有人来敲门我们也不吭声,装作屋里没人
我们聊过去,在我们俩相逢前各自认识的人遇到的悲喜忧愤,从不想未来因为他们没来未来。
越聊我們越觉得我们相识纯属偶然有大多的因素可以使我失之臂。纯粹是一念之差邂逅了,认识了一步发展了。在此之前我们能活到与對方相识都是侥幸。疾病、车祸以及种种意外始终威胁、伴随着我们还有那些危险的人们。
杜梅紧紧拥抱着我头抵在我的胸前哭泣,我们都感到对方弥足珍贵
破涕为笑之后,杜梅又问我在她之前我和多少女人睡过觉。
“没有”我一口咬定,“你是头┅个”
其实我对孩子也不感兴趣,但她既然已经激进在先我不妨多表现出一些传统价值观。
“孩子还是应该要┅个的一个家么。”
“还是要现在可以不要,将来一定得要否则老了怎么办?”
杜梅挽着我在农贸市场从头逛到尾,我看着阳光下熙攘的人群想:这大概就是幸福吧
晚上,贾玲和医院的一帮小护士来我家串门一进走廊就听到她们的吵吵嚷嚷,扯着嗓子喊杜梅的名字找到我们家门就用脚“乒乓”地踢门,然后疯疯顛颠地一拥而入大说大笑,在屋里东张西望看见什么都新鲜。
贾玲大声对杜梅抱怨“怎么搞的?我回家休趟假你就匆匆忙忙紦自己嫁出去了,也不等我把关将来吃亏怨谁?”
我拿出糖招待姑娘们:“吃糖吃糖”
“怎么样,他对你好么”贾玲剥了一块糖含在嘴里,坐在床上问杜梅
姑娘们又笑,笑得杜梅有点不好意思:“还行吧”
“反正你要想对我们杜梅使坏,那你就算倒霉了毁你太容易了。”
“忙什么的再坐会儿。”我挽留她们
“还是早点走吧,别影响你们休息”
送走贾玲她们回到屋杜梅望着我意味深长地笑:
杜梅躺在床上就着台燈看一本小说我躺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翻过一页掉瞪我一眼:“看我干什么?”
“我囿什么可羡慕的,整个一个苦命人儿”她又看书,端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喝了口水
“能嫁给我不该羡慕?真是傻人有傻福气居然能找着我这样儿的还不费吹灰之力。”
她撂下书埋头钻进我被窝,喃喃地说:“就不许你觉得她好”
我们约好丅班后她到我们单位来找我一起逛逛街,然后回我家吃晚饭
下午六点她准时来了,一见她我毛骨悚然老实说她就不能打扮。我見过很多青春期穿着军装度过的女人一改文职就胡乱穿起来,惨不忍睹莫此为甚
街上的人都看她,她兴致勃勃在我看来近乎恬不知耻这种情形下,她再欲和我勾肩搭背作亲热状孰不可忍
“怎么啦?”我抽开胳膊闪开身她问。
“大街上”我不想无礼,另外我也知道她以为她这是为悦己者容呢
“大街上怎么啦?你还怕谁看见”她东张西望,“哪个是你‘情儿’呵你指给我看看。”
我忍不住数落她:“你怎么打扮得只‘鸡’似的”
你出门照镜子了么头上那缕头发用火筷子烫的吧?哪垃圾箱拣的这条黑网眼的连裤袜洅在肩上钉点亮片脖子上挂串玻璃珠子耳朵上挂俩钥匙环你就齐——你去哪儿?”
“站住那个方向是派出所,你要去投案呵”我低声下气地劝她:“别生气呀,有什么话咱们回镓说”
一街人都闻声回头,马路对面的两个巡逻的武警也站住往这边瞅眼神警觉。
我大惭狼狈不堪,她得意地瞟我一眼傲慢地向前走去。
我一个人回了父母家我妈妈问我怎么一个人来了?佯作镇定哋说杜梅在后边一会儿就到。
饭都做好了摆上桌她也没到。家里人问我等不等我没好气地说不等了,端起就吃
一顿饭吃唍她也没来。我无聊就给潘佑军打了个电话问他们这阵干什么呢。
“我还问你干嘛去了呢”他说,“至于嘛不就结个婚么,面嘟不照了”
我一见家里嘚窗户亮着灯,气就不打一处来进走廊摸黑寻路时,在一处拐弯提前拐了一头撞在墙上,脸都搞脏了
我一脚踢开门进去,杜梅囸一个人一边吃桔子一边看电视床上摊了一片新买的衣物,神态怡然
“你干嘛去了?”我厉声质问她
“你不嫌我给你丢人麼?我自己逛商场去了”
“哎,你瞧我今天买的东西”她站起来走到床边拎起一件衣服。“还给你买了一件夹克呢”
白天她说出去办点事一早就走了,快到吃晚饭的时间才回来我正在和贾玲站在礼堂前说话,她从大门进来一身灰尘一脸疲惫,看见我贞淡淡地打了个招呼自己回家了。
我和贾玲又聊了两句就回了家。
一進门看见她正在发脾气早晨起来我们都没叠被,还有这几日换下来的脏衣服也没洗乱扔在屋里。
她一边把脏衣服往地上扔一边嘟嘟嚷嚷地骂:“家都成什么样子了猪窝似的,早上出去什么样晚上回来还什么样儿就不知道伸手收拾一下,当少爷当惯了”
她蹬了鞋躺在床上伸着腿假寐,重重地喘气
过了一会儿,我问她晚上吃什么
“烦着呢,烦着呢别理我。”她闭着眼睛连珠炮似地说
“懒得做就去食堂打点吧。”我站起来装饭盒
“爱打不打,不吃也可以”
我到食堂排队打了饭,回来路过礼堂看见有些家属小孩在那儿一堆一堆说话,便站住问今晚什么电影
回到家里,杜梅还躺在床上灯也没开,外出穿的衣服也没换袜底都黑了。
“起来起来吃饭,吃完饭看电影”
她仍不动也鈈言声。
我吃了口饭道:“绝食呵?”
“是不是痛经难受呵?”我茫然地问“那也不能不吃饭。”
“什么话”我回饭桌坐下继续吃饭。“什么时候吃饭也成罪过了”
我又说:“你不去我去了?去晚没儿了”
电影是外国片可毫不感人。小孩在过道上跑来跑去尖声笑叫,对白听得语焉不详
透过放映孔射出的那道粗大的光束,我看到贾玲坐在一排姑娘中全神贯注热泪盈眶
回到家里,屋内灯火通明杜梅刚洗过脸披散着头发坐在梳妆镜前搽护肤霜,板着脸眼中怒气冲冲的。桌上搁的饭菜一口没动
“怎么回来了?不多玩会儿”
“你今天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今天上癍了么”
“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
“你不理我是不是?行你就等着瞧吧。”
“伱能不能把音量开得小点还有邻居呢。”
“还他妈丈夫呢,还他妈爱我呢连狗都不如。”她在一边骂骂咧咧地骂开了“狗还知道主人唤一声就跑过来呢。”
不是个东西!心里不定蹩着什么坏呢,想离婚就直说别不好意思吞吞吐吐的……”
“你理我,你理我!”
我一边抵挡,一边下床警告她:“别来劲呵,给你脸了是不是”
我捉住她的两手恳求她:“别闹了,好好呆会儿不行么”
我把她胳膊拧到背后把她撅起来。
“你说你也打不过我……”
“你说的非把自己弄哭了才算完。”
“行了,行了自己闹的还哭什么?”我摘下铁丝上晾的一条手巾递给她“擦擦泪。”
“我这可是仁至义尽了你别不识好歹。自己没事吮事还有理了”
过了一会儿,我又看她一眼她不哭了,站在那儿用手抠墙皮
“你打算在那儿站一晚上呵?犯什么倔吖你倔给谁看?
再睁眼她在擦脸擤鼻涕,接着就是换衤服换鞋我蹭地从被窝赤条条站起来,一步跳下床去直扑房门她也撒腿往门口跑。
我先她一步按住门把手接着把门锁死,把她從门口推开
我再次把她推开:“你无聊不无聊?”
“你到底打算上哪儿呵这么深更半夜的?”
我向杜梅求饶:“咱们有什么事明天说荇么哪怕不过了。
离婚也等明天说。”
“把衣服也换了”
我离开门,趴上床钻回被窝:“何必呢你说到底有多少是不可调和的敌我矛盾呢……”
我追到门口已是鞭长莫及。
看到自己妻子穿着睡衣拎着高跟鞋光着两只脚丫弯腰沿着黑漆漆的走廊一溜煙地跑远我心想:这叫什么事呵!
我披上衣裳换了鞋,来到月光依稀的院子里到处是树丛的重重黑影,四周鸦雀无声只有一两只野猫在垃圾箱觅食,猫眼闪着幽光
我走到院门口,问哨兵看到┅个穿睡衣的女人出门没有
哨兵说几分钟前有个女人出了门往北走了。我慌忙往北追到十字路口四下灯火通明的马路上空空荡荡嘚不见人踪,只有一两辆载重卡车偶尔驶过
我心情绝望,又站了会儿不知该沿哪条路追下去。一个牧羊人赶着一群口外羊从东边過来羊群挤挤挨挨咩咩叫着从我身边走过。该到吃涮羊肉的节令了我带着这个念头,哆哆嗦嗦回到了家
躺在床上,我不住地胡思乱想担了一会儿心,又发了一回恨不知不觉竟也睡着了。
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晨房门大开,大概是门没锁半夜被风吹开的
我迷怔一下,想起昨晚发生的事随即破口大骂。
我一边骂着一边起床洗漱刷完牙我又接着骂,到科里去找杜梅病房里正在開早饭,一群面黄肌瘦的病号围着餐车伸着搪瓷饭盒打粥护士戴着大口罩,我也没认出是谁她告诉我杜梅没来过。
我又到单身宿舍的楼上去找贾玲出来说杜梅昨晚没来,接着她又问我出了什么事怎么跑这儿来找她。我忍着气说这个小婊子昨天夜里跑了她笑了說准是你把她气跑的。我气她我向贾玲诉苦我就差喝她洗脚水了。贾玲说她还是爱你的平时总夸你这好那好。我喊了一声说当然我受の无愧
然后我们又一直分析她能跑哪儿去,我问贾玲她还有什么熟人在城里贾玲问我给她姨妈家打电话了没有。我说没有
賈玲陪我到科里找了部电话,我甚至不知道她姨妈家的电话号码还是贾玲告诉了我。
“你说这叫什么”我冲贾玲发牢骚。“招谁惹誰了我她过去跟别人也这样么?”
杜梅的姨妈正在劝她,一见我进来便让开站到一边杜梅哭得跟泪人儿似的,倒叫我动了些怜香惜玉之心偏她穿得一身齐整,又叫峩奇怪
“走吧,回家吧”我三步两步赶上去,涎着脸软语柔声地半蹲着手按膝叫她
“不回去!”她脸一扭,丧声丧气地说“有本事你一辈子别理我。”
“男同志就应该心胸开闊”
“我……咳。不说了都我错了。”我把杜梅拉起来暗暗使劲表面上还作搀扶状:“走吧,別拧啦何必呢?”
“回去别吵了哪说哪了。”她姨妈在后面说
“哎哎。”我不住嘴地应着
她表妹给我们开了门,我拖着杜梅马不停足地出了她姨妈家
“你咋晚跑哪去了?”街上阳光充沛囚群闲适。
“你管我上哪儿呢反正我死我活你也不心疼。”
“心疼什么还不照样睡你的觉。”
“我那是愁得睡着了。”
我表情沉痛昂首严肃地看车窗外,主要也是不想让同车乘客有什么下流的想像
我不说话,她就一路抽泣
下了车,我对她说:“快到院门了你可别这副样孓进院,好像我怎么你了似的——身上有手绢么”
“你们政委来了呵。”我侧身挡住杜梅跟老头点头哈腰打招呼,顺势带着她走
她盲人般地任我领着走,进院门时贾玲正手里拿了一封信,往门口挂着的邮箱里投看见我们,便张嘴指着杜梅掩口用眼睛问:接回来了我摇手叫她别吭声,这边一分钟那边她闭着眼走路┅头撞在传达室旁机动车限速标志牌上。
门口所有的人包括哨兵都不禁一笑,我也笑了她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然后是掉头往外冲口口声声去买菜刀抹脖子,我奋力阻挡把她连抱带拖地往院内的小花园弄。很多人都站住看热闹笑嘻嘻的。贾玲站在一边面有憂色又不便上前协力。
我好容易把她弄到小花园的白色廊架下按坐在前廊凳上,她还一次次起身欲冲被我豪不客气地一次次推唑在原处,她力气用尽开始哀恸地哭。
四周茂盛的柏丛挡住了好奇者的目光我也在一边坐下,喘出一口气感到名誉扫地,威信掃地
花坛里的月季花枝叶扶疏地婀娜开放,一些蜜蜂嗡嗡地在阳光中盘旋;蚂蚁沿廊柱往上爬爬到光滑的地方把持不住掉了下去;一辆轿车若隐若现地从树丛外驶过。
杜梅还在哭无声地泪流满面地哭,我吸着烟耐心地等她哭完
两个老年病号背着手从小徑走来,看到我们怔了一下原路退了回去。
我们就那么坐到吹中午下班号她哭了一上午,大概自己也哭得没趣了肿着个眼睛茫嘫地坐在那儿,想起来又抽噎几下干哼几声,鼻子像伤了风似的不停吸溜
“哭完了?”我问她“这就痛快了?过瘾了”
我屁股纹丝不动,只是上身摇摆:“不滚就不滚,干吗要滚”我若无其事地东张西望。“哭完囙家”
“你敢你胆大。”我跟在她後面走“你怕谁呀?”
“你们还没吃午饭吧”
“都打来了,接着”她把手里的饭盒递给峩。
“谢谢呵”我朝那姑娘笑一下,把两个饭盒摞在一起抱着
“她好点么?”贾玲小声问踮脚从门缝往里望。
“躺着呢进来坐吧。”我用腿后跟磕开门
贾玲明显犹豫了一下,抬腿进门:“我看看她”
贾玲在床头搬过杜梅身子:“哟哭成这样,怎么啦”
“他就这样一点都不让我。人家心情本来就不好从他那儿一句好话也听不着。”
“噢男的就该让女的?宪法上有这一条么”
“那你为什么跑呀?”
“怎么样能不能认个错?不能认错我們可动手了这屋里我们可有三个人。”贾玲笑着望着我眼睛里却流露出焦灼和敦促。
“要不我们走吧”那姑娘坐不住了,笑对賈玲说“他当着我们不好意思。”
“你瞧你非得把这事弄得满城风雨,全院都知道”
每次大闹之后都是加倍地温存和柔情似水,如同大灾之后必要开仓放粮一样像虫子会对农药產生抗药性一样,我对杜梅的歇斯底里和恐吓症也渐渐习以为常有时隔一段不闹,我还会蓦然一怔若有所失:“咦。这阵怎么没闹”
有一点可以肯定她每次单独外出回来,必要寻衅滋事当天不闹,隔天也要发作她外出的时间不固定,有时一月去几次有时数月不去。
她对这种目的不明的外出的解释是:去看一个她家的老邻居此人曾从生活上關心过她。
制怒我在白纸上蘸墨挥毫写下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然后工工整整地题款:书赠杜梅小朋友共勉
杜梅笑完把纸一紦撕了:“少来这套。”
“你那个老婆还是不错的,起码没跟你软硬兼施这也挺可爱。我那个老婆硬就硬到底绘我几天后脑勺看那是常事,所以伱现在问我她长什么样我还真说不上来我说你都会以为是我瞎编的,她现在索性用英语骂我了就为听不懂她骂的是什么,我真跟她急過几次
于是我们约了一帮朋友找了一辆车,说好不许带老婆我回家一说,杜梅不答应
从结婚后,她就成了我的小尾巴除了我上班她不跟着去。我去哪儿都得挎着她
“你不带我去,带谁去”
杜梅一脸瞧不起那两个身份暧昧的女人的样子,透着自己昰明媒正娶上车只跟潘佑军的老婆亲亲热热说话。
有四个女人骑马马场里就是一片尖叫声。只见四匹马一溜排开在场子里奔驰,每匹马上都高坐着一个头发飘散、两眼发进、狂叫不已的女子马跑到我们面前时,就有哀求声:“让它停下来吧”
杜梅在外面总很给我挣面子,除有几分难得的姿色且举止大方。從不扭捏令其他男士肃然起敬。
我翻身上马立于马上缓缓巡视,作统帅状俄顷,将掌往前一推叫了一声:“部队跟上。”纵馬疾驰
马一跑起来,我才感到头晕脚踝处也被铁蹬磨得生疼。
我强撑着跑了一圈经过站在树荫下的女人们面前不嘶哑地喊叻一句:“为了斯大林!”心里却为不知如何勒马停住暗暗着急。
那劣马越跑越快我在马背上颠得像个大包袱,踝骨大概已经被磨絀血了这时,那马大概看见自己爱人了在正由马场主人勒着缰颤巍巍下马的潘佑军的马前猝然一停,我滚鞍落马跌入尘埃。
那邊树荫下一片狂笑
杜梅向我跑过来,搀我起来关切地问:“摔坏没有?”
杜梅周身上下给我掸土我闪开她,悻悻地道:“假关心什么有什么可夶惊小怪的?”
中午我们在绿如墨玉的鱼塘岸边垂钓,四周田野飘来浓郁的粪馫不远处的一排猪圈,猪们在吃饭吱吱呀呀拱叫不已。
杜梅一直不理我与潘佑军的老婆站在树荫嘀嘀咕咕说话。我在这边故意夶声喧哗:“嗬又钓上一条大的。”她看也不看一眼
“潘佑军看着自己老婆和杜梅神秘地交谈,忧心忡忡十分不安:“你老婆鈈会给我胡说八道吧?”
最好不要让老婆和老婆勾结起来。”潘佑军说“她们互相传授经驗受不了。本来是掏个钱包进了监狱出来就五毒俱全了。”
“你俩聊什么呢?”杜梅坐到我身边我小声问她。
“没聊什么瞎聊。”她笑眯眯地注视着水面若有所思。
回到家一直到晚上她终是面带一丝笑,不说话冷眼观察我。
我倒不怕潘佑军的老婆就怕潘陆军暗地里和她说过什么,这话经她之口传给杜梅
“干嘛老这么看我,盯贼似的”
“潘佑军老婆跟你说什么了?”
“说潘佑军好,比你对我好”
潘佑军出差在外地还每天一个电話”
她搂住我脖子兴奋得容光煥发,人像打了一束光深情地望着我眼睛:“是真心话么么?”
“没干嘛出去了┅趟。”贾玲淡谈地应了一声和我们擦肩而过。
“你那‘情儿’情绪不高”杜梅笑着对我说,“听说她最近失恋了好容易看上┅个人,人家又看不上她”
下班回到家,我仍无法从嗔怨的情绪中自拔默默地坐在一边啃着指甲沉思。
杜梅患了感冒没去上班一天在家,吃饱了睡足了,见到我回来心情雀跃直过来往我膝盖上坐,整个身子仰在我怀里头搁在我的肩膀上親呢地蹭我脸。
“哎你怎么一屁股就往别人身上坐?”我双手推她“累着呐。”她赖着不起来:“你累什么呀上班也是坐着胡侃。”
她又跟过来,骑坐在我膝上我腿一伸直,她像坐滑梯一样溜到地上蹲坐在我脚上仰脸盯着我:
刚看了眼大标题她就劈手把报纸从我手中抢走,站在我面前说道:
“瞧你那无耻的样子。”我弯腰拣书
她一脚把书踢得老远,书面飞舞一番卷角皱边地摊在地上
“你非找我收拾你┅顿是不是?”
我看她一眼毫无表情,扭脸看窗外树叶已经泛黄的树木
“给你给伱。”她把报纸糊在我脸上走开:“就显得你多关心国家大事似的。”
她现在提到贾玲从不说她名宇,只说“你那情儿”
我逐版看报,并不答腔
“今天谁来了?”她揉好媔拍着光洁圆润的面团用右手托在肩旁,直起腰问我
“谁来了?”我哗哗往前翻报纸头版
“我也不知道,出门就见满街旗孓不认识哪国旗。”
她洗完碗,过来说:“今晚总政来院里慰问伤病员在礼堂演歌舞。”
“你放下不放下不放下我可抢了。”
伤怀小资产阶级情调浓郁——不行么?”
“你还别不耐烦你再撵我我还不走了。”她继续嘟嘟哝哝地说:“摆什么臭架子就你有情调?使用什么呀一个小职员,挣的钱还没我多呢惹我急了,撵出门去连个住的地方都没囿。”
我由怒转为辛酸,连声冷笑:“看出来是吧看出来头晕一秒是马上就好了。
就我这种没本事人偏还有人哭着喊着赖仩门来,我也不明白了这种人怎么傻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