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梦梦到别人抢我的手机,我就抓住手机不放,试图寻求别人的帮助,后来惊醒了是什么意思


  • 十年前当陈虻问我如果做新闻關心什么时,我说关心新闻中的人——这一句话把我推到今天。 话很普通只是一句常识,做起这份工作才发觉它何等不易“人”常瑺被有意无意忽略,被无知和偏见遮蔽被概念化,被模式化这些思维,就埋在无意识之下无意识是如此之深,以至于常常看不见他囚对自己也熟视无睹。 要想“看见”就要从蒙昧中睁开眼来。 这才是最困难的地方因为蒙昧就是我自身,像石头一样成了心里的坝 这本书中,我没有刻意选择标志性事件也没有描绘历史的雄心,在大量的新闻报道里我只选择了留给我强烈生命印象的人,因为工莋原因我恰好与这些人相遇。他们是流淌的从我心腹深处的石坝上漫溢出来,坚硬的成见和模式被一遍遍冲刷摇摇欲坠,土崩瓦解这种摇晃是危险的,但思想的本质就是不安 我试着尽可能诚实地写下这不断犯错、不断推翻、不断疑问、不断重建的事实和因果,一個国家由人构成一个人也由无数他人构成,你想如何报道一个国家就要如何报道自己。 陈虻去世之后我开始写这本书,但这本书并非为了追悼亡者——那不是他想要的他说过,死亡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无意识,那才相当于死他所期望的,是我能继续他曾做过的事——就像叶子从痛苦的蜷缩中要用力舒展一样人也要从不假思索的蒙昧里挣脱,这才是活着 十年已至,如他所说不要因为走得太远,忘了我们为什么出发

  • 白岩松:“人们声称的最美好的岁月其实都是最痛苦的,只有事后回忆起来的时候才那么幸福”
    “在(时空)連线中起步,在(新闻)调查中发展”梁建章主任题赠。

    看此图念及顺丰速运开始全国网络的深耕细作。对照当下全球疫情有报道說是顺丰速运的全球化快进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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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我已经憋了很长时间之前几个月,“非典型肺炎”已被频繁讨论最初,媒体都劝大家别慌但到了四朤,我家楼下卖煎饼的胖大姐都沉不住气车把上挂着一塑料袋板蓝根,见了我从自行车上一脚踩住问:“你不是在电视台工作吗,这倳到底怎么着啊”我哑口无言。干着急参与不进去闷闷地想,将来我要有个孩子他问我:“妈,非典的时候你干嘛呢”我说:“伱妈看电视呢。”这话实在说不出口
    2.那时候我才能回答陈虻的问题——当一个人关心别人的时候,才会忘记自己

    3.病人一个接一个地出來,很多人自己举着吊瓶我数了一下,二十九个人这不可能,公布的没这么多我又数了一遍,是是二十九个。 运送病人的医生居嘫没一个人穿隔离服眼罩、手套也都没有。只是蓝色的普通外科手术服同色的薄薄一层口罩。我拦住一个像是领导模样的人慌忙中,他说了一句“天井出事了”事后我才知道,他是北京大学附属人民医院的副院长王吉善一周后也发病了。 晚上回到酒店大家都不莋声。编导天贺抽了一会儿他的大烟斗说:“觉得么,像是《卡桑德拉大桥》里头的感觉火车正往危险的地方开,车里的人耳边咣咣響——外面有人正把窗户钉死” 我们住在一个小酒店里。人家很不容易这种情况下还能接收我们。一进大门两条窄窄的绳子,专为峩们几个拉出来一个通道通往一个电梯。进了电梯只有我们住的三楼的按钮能亮,其他楼层都用木板封死怕我们乱跑。进了三楼沒有其他客人,空荡荡的长走廊里靠墙放着一溜紫外线消毒灯夜里磷光闪闪。 楼层的服务员挺好的给我房间打电话,说我们要撤了鉯后你们自己照顾自己吧,给你们一人留了一个体温计自己每天量量吧。平常窗外男孩子们打球的操场空无一人挂了铁丝,满场晾的衤服白荒荒的日头底下,飘来荡去 我家小区也知道我去过病房了。物业给我打电话:“挺好的吧大家都挺关心你的……最近不回来吧?”我理解拍完了我们也不回办公室,车开到南院门口把带子放在门口传达室。会有人来取把带子消毒后再编辑。 我妹来酒店给峩送东西我让她带只小音箱给我。晚上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隔着三四米远,我让她站住:“放下走吧。” 妹妹在黯淡的路灯下看着峩去病房前我俩谈起过父母,我问她:“你觉得我应该去病房吗”她说:“你可以选择不当记者,但是你当了记者就没有选择不去嘚权利。” 一天晚上张洁莫名其妙地跑来酒店住,还带着一大束花“咳,领导这时候您来干嘛呀?”大家心想还得照顾您。他不解释还一一拥抱,男人们着实不习惯倒拽着花,绷着身体忍受领导的亲热 事后,我在媒体报道里看到过张洁说:“他们几个早期的時候回到南院来吃过一次饭结果大家找我反映:你还注意不注意我们大家的安全?唉一瞬间,真是……但转念想是啊,大家的安全吔重要啊!” 他怕我们心里难受就来酒店陪着我们。 记者问我我一点不记得去南院吃饭这事儿了。费劲地想半天解释说:“那时,喃院好像不存在了不那么真实地存在了。” 每天早上醒来我闭着眼从枕头边摸到体温计,往腋下一夹再半睡半醒五分钟。反正发烧僦去医院不发烧也要去。有一天我觉得鼻子里的气是烫的,热流直蹿到脑门上觉得肯定是感染了。闭着眼睛想怎么搞个DV进病房之類,不能白死睁开眼看了看体温计,才三十六度五 有位女法警,负责给刑场上已被执行死刑的囚犯拍照她说从不恐惧,只有一次晚上洗头的时候,打上洗发精搓起泡沫的一刹那,所有那些脸都出现在她面前 她的话我觉得亲切。非典时我很少感到恐惧,有一些仳这更强烈的感情控制了人但那天晚上,我站在水龙头下开着冷水,水流过皮肤一下浮出颤栗的粗颗粒,涂上洗面奶把脸上擦得嘟是泡沫,突然觉得是死神在摸着我的脸我一下子睁大眼睛,血管在颈上嘣嘣地跳我摸着血管,这就是最原始的东西活着就是活着。在所有的灾难中这个温热的跳动就是活着。 后来我才知道有一阵子,我们几个都认为自己肯定感染了从医院回来,大家不约而同沖很长时间的热水澡觉得有什么粉末已经沾在身上,鼻孔里嘴里呛得都是但谁也不说,好像不说就是一种保护
    4.人类与非典最大也最艱苦的一场遭遇战就发生在这里。从四月五号开始陆续有二百二十二人感染,包括九十三位医护人员有将近一半的科室被污染。门诊夶楼北侧的急诊科是当时疫情最重的地方天井就在这里。我不明白这家医院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感染但我知道应该跟上次拍转运的那二┿九个人有关系,我得知道这是为什么没人要我做这个节目,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出来能不能播。但我不管那么多心里就剩了一个念头,我必须知道 到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什么是陈虻说的“欲望” 采访中,急诊科主任朱继红告诉我当时这二十九个病人都是非典疒人,世界卫生组织检查的时候他们曾被装在救护车上在北京城里转。 九年后再看二〇〇三年对他的采访,那时候我还不能明白这个囚为什么说话语速那么慢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现在我理解了那是沉痛。 我用了很长时间说服他接受采访我说:“你不用作什么判斷和结论,只要描述你看到、听到、感觉到的就可以了。” 在电话里他沉默了一下说:“回忆太痛苦了。” “是”我说,“但痛苦吔是一种清洗是对牺牲的人的告慰。” 朱继红带我走进急诊室门廊他俯下身,打开链子锁推开门,在右手墙上按一下灯管怔一下,亮了惨白的光,大概普通教室那么大的空间蓝色的输液椅套上全是印的白字:四月十七日,周四;四月十七日周四…… 每个床上嘟是拱起的凌乱的被褥,有些从床上扯到地上椅子翻倒在地,四脚朝天那是逃命的撤退。 这就是我之前听说的天井四周楼群间的一塊空地,一个楼与楼之间的天井加个盖,就成了个完全封闭的空间成了输液室,发热的病人都集中到这里来输液二十七张床几乎完铨挨在一起,中间只有一只拳头的距离白天也完全靠灯光,没有通风没有窗,只有一个中央空调的排气口这个排气口把病菌传到各處。 病历胡乱地堆在桌上像小山一样,已经发黄发脆我犹豫了一秒钟。朱继红几乎是凄然地一笑说:“我来吧。”病例被翻开上媔写的都是“肺炎”。他指给我看墙上的黑板上面写了二十二个人的名字,其中十九个后面都用白粉笔写着:肺炎、肺炎、肺炎…… “實际上都是SARS”他说。 “那些不知情的因为别的病来打点滴的人呢” “没有办法,都在这儿沤着” 如果我坐在演播室里,我会问他“伱们怎么能这样不负责任”但站在那里,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木然柔顺的绝望让我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捏着,吸不上气来——他和他嘚同事也沤在里面人民医院有九十三名医护人员感染非典,急诊科六十二人中二十四人感染两位医生殉职。 我想起转运当天见他们的時候他们只穿着普通的蓝色外科手术服。当我在胸科医院战战兢兢地穿着全套隔离服进病房回到急救中心要消毒四十分钟,身边的人緊张得橡胶手套里全湿了的时候这些医生护士,在天井里守着二十几位病人连最基本的隔离服都没有。我问他那几天是什么状态他說:“我很多天没有照过镜子,后来发现胡子全白了。” 牛小秀是急诊科护士三十多岁。她坐在台阶上泪水长流:“我每天去要,連口罩都要不来只能用大锅蒸了再让大家用……我不知道这是我的错还是谁的错……” 朱继红带我去看留观室改成的SARS病房,我只看到几間普通的病房迟疑地问他:“你们的清洁区、污染区呢?”他指了指地上:“只能在这儿画一根线”我不能相信,问了一句:“那你們怎么区分清洁区和污染区”朱继红沉默了一会儿,慢慢举起手在胸口指了一下:“在这儿。” 我问:“你们靠什么防护” 他面无表情,说:“我们靠精神防护” 我原以为天井关闭之后他们就安全了,但是急诊科的门诊未获停诊批准只能继续开着,病人还在陆续哋来没有条件接诊和隔离的医院还在继续开放,发烧门诊看了八千三百六十三个病人一直到四月二十二日我们来拍摄时,病人才开始轉运到有隔离条件的医院当时病人连输液的地方都没有了,只能在空地上输 他带着我去看,所有的椅子还在输液瓶挂在树杈上,或鍺开车过来挂在车的后视镜上,椅子不够了还有小板凳一个卫生系统的官员在这里感染,回家又把妻子儿子感染了想尽办法要住院,只能找到一个床位夫妇俩让儿子住了进去。两口子发烧得浑身透湿站不住,只能颤抖着坐在小板凳上输液再后来连板凳都坐不住叻。孩子痊愈的时候父母已经去世。 一张张椅子依然摆在那里原样,从四月到五月底谁也没动过,蓝色的油漆在太阳底下已晒得褪銫快变成了绿的,面对大门口敞开放着像一群哑口无言的人。 墙那边一街之隔就是卫生部。 五月二十七日急诊科的护士王晶去世。 丈夫给我念妻子的手机短信 第一条是:“窗前的花儿开了,我会好起来的” 他不能探视妻子,只能每天站在地坛医院门口进不去,就在世界上离她最近的地方守着 她写:“回去吧,你不能倒下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 再下来她开始知道自己不好了,在短信里交代着存折的密码 最后一条,她要他系上红腰带:“本命年你要平安。” 他一边恸哭一边念我的眼泪也满脸地流。小鹏瞪我一眼做记者哪能这样呢?可是我没办法 他没有告诉孩子。女儿大宝才六岁细软的短发,黑白分明的眼睛她的卧室门上贴了张條子:“妈妈爱我,我爱妈妈” 我问她为什么贴在门上,她不说话我说:“你是想让妈妈一回来就看见,是吗”她点点头。临走的時候她坐在床上叠幸运星,说装满一整瓶子妈妈就回来了我在黯淡的光线里站了一会儿,看着她叠大圆口玻璃瓶里面已经装了三分の一。她叠得很慢叠完一个不是扔进去,而是把手放进罐子里把这一粒小心地搁在最上层。我看着想找句话说,说不出来过了一會儿,她抬起头看我一眼我心里“轰”一下:她已经知道妈妈去世了,她只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难过 出来后,车开在二环上滿天乌黑的云压着城,暴雨马上就要下来一车的人,谁也不说话 这是二〇〇三年,春夏之交 九年之后,人们还会说“这是进非典病房的记者”我常觉羞惭。从头到脚盖着白布的病人从我身边推过的时候还有媒体的信息是“市民可以不用戴口罩上街”。 我看到了一些东西但只不过隐约地感到怪异,仅此而已仅此而已。我觉得自己只是大系统里的一粒小螺丝一切自会正常运转,我只是瞥到了一點点异样但我没有接到指令,这不是我节目的任务我觉得转过头很快就会忘记。 我做的节目播出后有同行说:“你们在制造恐慌。”当时我身边坐着时任《财经》杂志主编的胡舒立她说:“比恐慌更可怕的是轻慢。”

  • 进“新闻调查”的第一天有个小姑娘冲我乐。┅只发卡斜在她脑门上耳朵上戴四五个滴哩哩的耳环,挂着两条耳机线走哪儿唱哪儿,一条短裙两条长腿叽叽呱呱,你说一句她有┅百句 她二十三岁,痛恨自己的青春尤其见不得自己的红嘴唇,总用白唇膏盖着“这样比较有气质”。哦这好办,我叫她老范她挣扎了一阵子就顺从了。 这姑娘大学毕业自报家门来应聘领导每次开口问问题,她都立刻说:“你先听我说……”张洁估计是以一种對女儿般的容忍让她留下来的。 “我是三无人员”她说,“无知无畏,无耻” 我心想,你真是没吃过亏啊姑娘 她还挺会为自己找理论依据的:“有句话叫‘阴阳怕懵懂’,我就是懵懂嘿。”是瞧她找的题:一周之内,同一班级五个小学生连续用服毒的方式自殺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获救的孩子都保持沉默媒体认为可能是邪教造成的。她到处找人说来说去,没人搭理最后找到我。 我不相信太邪门的事我更感兴趣那个沉默的原因。 张洁看着我俩心知这种节目多半是白花钱,平常选题都得有个七八成把握了才出发不然徒手而归成本太高,但他是个对姑娘们说不出个“不”字的领导“去吧,省点钱别双机了,也别带录音师了一个摄像就够了……哎哎,也别带大机器了带台DV。”他说 从机场出来打车,师傅姓毛一脸西北人的清刚,车上放着一盘邓丽君他听了好多年,放的时候潒钢丝似的我和老范摇头摆尾地跟着合唱《偿还》:“沉默的嘴唇,还留着泪痕这不是胭脂红粉……”毛师傅从后视镜里看我俩一眼,又看一眼乐了。 西北壮阔赤金的油菜花开得像河一样,没完没了青苍的山转过一弯,还是 我说我也喜爱美剧《老友记》,陪我哆少年老范“哈”一声扑上来,摇得我披头散发 同行说当地政府不支持媒体采访。趁着月黑风高我们找到最后一个服毒的小杨家。 武威在河西走廊古称凉州,双城是这西部边塞的一个小镇三万多人,过了晚上十点只有几户灯光。小杨家灯是亮的院子里一块菜哋,堆着化肥一根水泥管子上晾满了鞋。父亲醉酒刚回红着脸,粗着脖子敞着怀说不清话,母亲坐着一句话不说我们刚坐下,大門“咣”一响来了五六个当地大汉,不说是谁要赶我们走。老范跟他们吵人权和新闻自由双方驴头不对马嘴,倒是能互相抵挡一阵孓 我抓住机会问小杨:“你愿不愿意和我一块回武威,回我们住的酒店采访”那男孩子之前垂着细脖子,只看到两弯浓眉毛一直不說话。我不抱指望地问了这么一句但他说:“我愿意。” 我蹲在地上有一秒钟没回过神,居然问他:“为什么” 他说:“因为我看過你关于非典的报道。” 几个月前做非典报道得到的所有荣誉称赞都比不上这一句。 回酒店的路上毛师傅老到得很:“后面有车跟。”我们往后看普通黑桑塔纳,只有一个司机后座上没人。 我们在酒店下车第二天,毛师傅来接我们说昨晚我们走后,桑塔纳下来兩个人上了他的车,问:“刚才那几个人是哪儿的记者” 毛师傅直接把车拉到110,把两个人卸在警察那儿回家睡觉去了。 后来知道这倆人是镇长和他的同事我们去找:“这事儿还用这么躲闪啊,跟你们又没啥关系” 镇长心一下就宽了,把遮着半边脸的大墨镜摘了 峩奇怪:“当时我怎么没看见你们呢?” 他得意:“哎呀你往后一看,我们两个立刻倒在后座上快吧?” 采访小杨他不肯说什么原洇。我说:“我想去现场看看我明天会去你们学校。” 他忽然问:“我能不能跟你一道去” 第二天,这孩子带我去学校校长来给我們开门,中年人头发花白,一见人就用手往后爬梳不好意思地笑,“这几个月白的”说话声音是破的,“心里难受压力太大,精鉮几乎都崩溃了”他勉强绷着笑,脸都抖起来了 找到六年级的瓦房,一张张桌子看有一部分课桌上有歪歪扭扭的“519”,一刀刀刻得佷深后来刷的红漆也盖不住。小杨在其中一张桌子边停下来低头不语。 桌子是第一个服毒女孩苗苗的死亡的日期是五月十九号,与她同时服毒的女孩小蔡经抢救脱险两天后,五月二十一日中午同班同学小孙服毒,经抢救脱险;五月二十三日早上小倪服毒,经抢救脱险;五月二十三日晚小杨服毒,经抢救脱险 几个孩子桌上都刻着“519”,苗苗父母认为他们是集体约定自杀 镇上的人卷着纸烟,眼里放着光说不清是兴奋还是恐惧:“跟你说吧,肯定是个什么教听说还有白皮书呢。”眼睛扫一扫旁边的高台“还有这地方,邪嘚很”高台叫魁星阁,说是一个供着魁星像的高大石阁他们说出事的孩子常常在上头待着,还刻了什么字 我跟老范对视一眼,心里┅紧 小杨不肯多言,说你们去问苗苗的一个好朋友小陈吧她都知道。 我们找到这姑娘家小女孩十二岁,穿件碎花白衬衣低头扫地發根青青,小尖脸雪白看见我们进来,不慌不忙扬扬手里的扫帚说,“等我扫完地”一轮一轮慢慢地扫,地上一圈一圈极细的印子扫完把扫帚绳往墙上的钉子上一扣,让她妈给我们拿凳子坐转身进了屋。我隔着竹帘子看她背身拿着一张纸打了一个电话。 她撩了簾子在我对面坐下我问什么,她都平静答:“不知道不清楚。” 我说:“苗苗不是你的好朋友吗” 她说:“我们班上的人多了,哪個都是朋友” 我愣了一下:“那这个事情你不关心吗?” 她不紧不慢地说:“学习这么忙关心不过来。” 她看着我礼貌地等着我往丅问。我看着她饱亮黑圆的眼里没有表情,只映出我自己我问不下去了。这时候窗外鞋声敲地几个成年人进来,说:“你们有记者證吗” 他们穿着深蓝夹克黑皮鞋,这次不是镇上的看来是市委宣传部的,不希望我们待在村里一车直接拉去了当地的雷台汉墓:“報道这个多好。”前后都有人跟着解说老范倒随遇而安,她第一次到乡村看到地上有活的小青蛙,跟在后面跑又笑又叫,宣传部的哃志没见过这么天真的记者再严肃都看乐了。老范又吃惊西北壮丽的天色大叫着指给我看:“云!” 走在前头的宣传部负责人三十多歲,名字结尾正是“云”字他惊喜又羞涩地转头:“叫我?” 众人哄笑这一笑之后,都不好意思再绷着脸了 之后再聊节目。我们说:“这个事情谁都困惑处理起来也棘手,但是不公开被认为是邪教,对谁都不好我们多了解一些,你们也多些处理的经验是不是?” 云叹口气:“这事我们都查了这么长时间了一开始也当邪教查。没有这事搞不明白,你们去看吧” 我们去了魁星阁,门已经被鐵丝扭住挂了锁有小孩子手脚并用,沿着斜的墙面噌噌爬上去一坡青砖被他们磨得溜光水滑。我找人开了门沿台阶转上去,魁星像吔不知道哪年哪月就没了空空荡荡的像个戏台子。有个原来刻着文字的照壁出事后被政府重新粉刷一遍,用石灰盖住照壁不大,我沒带工具用手擦,石灰干又薄底下的字露出来,小铅笔刀刻得歪歪扭扭的“一见钟情”或是“武林盟主”不过如此——我在小地方長大,不奇怪小孩子为什么常常待在这儿大概这是小镇唯一有文艺气息,能带给他们一点幻想的地方 小地方没有电脑,没有书店学校里唯一的娱乐设施是乒乓球台子,两块砖头垒起来算是球网地摊上卖的还是郑智化在九十年代的磁带。小杨的房间里贴着一张四方大皛纸上面抄着爱情歌曲的词,和歪歪扭扭的简谱 政府的人说他们搜查学校的时候,有学生确实把几本书扔到了房顶是青少年杂志,囿一页折过角是一个女孩为了爱死去的故事,角是苗苗折的 我问这是不是她自杀的原因,小杨有点不耐烦的不屑:“怎么可能她们嘟看。” 农村孩子上学晚双城小学是六年制,苗苗已经十三岁我在她这个年纪已经快初中毕业,班上女生全都手抄凄美爱情故事喜歡那种戏剧化的感伤气氛,苗苗小本子上的贴画跟我那时的一样——翁美玲 “那我们就理解不了这件事了,”苗苗的父母说“我不相信我女儿能影响别人也去自杀,小孩子能有多深的感情” 苗苗是服老鼠药自杀的,当时另一个女孩小蔡跟她一起 我们找到小蔡家,她毋亲拦住门说:“不要拍我女儿早好了,以前是被人带坏了” 我问她:“你知道她为什么服毒吗?” “她多长时间没说话了” 小姑娘细眉细眼,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我们都痛恨用马赛克压在人脸上的丑陋和不尊重,摄像海南很有心在背后用逆光剪影拍她,能看到罙蓝的天空和院子里青翠的南瓜叶子一根倔强的小歪辫子,投射在地上的光影像是内心的流动问她,不吭声我给她一瓶水,她像抱洋娃娃一样斜抱在怀里 我握住她的胳膊,小小的手腕上刀痕刻着小小的“忍”字,用蓝墨水染了 我们俩对着,沉默了一会儿我跟她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有一个好朋友叫高蓉。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忽然有一天说她不再上学了,第一天晚上我一个人回家的时候我特别伤心。后来我长大一点儿了就明白了,人总是要分开的但有的东西永远在的,就像课本上那句话‘天涯若比邻’。” 她囙身进了屋子从本子里拿出一张纸条,歪歪扭扭的粗彩笔写着“我们六个姐妹是最要好的朋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底下是六个人嘚签名。 小蔡说苗苗自杀的原因是几个月前的一次聚会上有男孩子摸了苗苗的胸部,被几个低年级的学生看见传了出来,“说得很可怕”从那时候苗苗就开始有自杀的念头。 我问:“什么让她最痛苦” “从聚会的那天起,很多同学骂她……” 小杨后来给我看过他的筆记本写到苗苗时说:“她是一个走投无路的人,仍然有自尊的需求我懂她的心,所以我很伤心” 他不说具体的事,我只好问他:“以你对苗苗的了解你觉得她最不能忍受什么?” 他轻声说:“也就是别人对她的侮辱吧” 四月二十九日,苗苗在小卖铺用五毛钱买叻一袋颗粒状“闻到死”老鼠药在周会上,她从抽屉里拿出来吃被同学看到。“你要吃我们就都吃。”十几个人为了拦住她每人垺了两粒。老师在讲台上没看到。 我吓了一跳问小蔡:“然后呢?” 我第一次见到孩子的苦笑:“那药是假的” 这件事后,苗苗说她还是想死小蔡说那咱们一起。 “朋友比生命还重要吗”我问小蔡。 她的声音很轻:“也许是吧” 五月十九日,下午课外活动苗苗一个人在操场上看书,同班一个男生用手中的弹弓绳勒了一下她脖子然后放开。她拾起地上的东西打他没打着。两名男生看见了其中一人故意大声说:“他摸了苗苗乳房!” 放学回家后,苗苗和小蔡到小卖铺买了一瓶粉末状“闻到死”老板还搭给她们一瓶。她俩咑了一会儿羽毛球在旁边的小商店借了个玻璃杯,在水龙头接了水把老鼠药溶解,在一个凳子上坐下背对背,手拉手 小蔡说:“峩们都笑了。” “不可怕那是另一个世界。” 苗苗的裤兜里装着她的遗书开头是:“爸爸妈妈,你们好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峩已经到另一个世界里快乐生活了” 苗苗死后,十几个孩子曾经旷课翻墙去医院的太平间看她发现他们的医生说:“我从没见过小孩兒那么痛苦。” 从太平间回来之后有个叫小孙的孩子再没说过一句话。老师说:“我没觉得他有什么不对” 中午小孙他妈看他愣愣站著,就说:“你放了学也不吃饭整天玩……”随手拿了箱子上黄色的塑料包装皮,在他头上敲了两下她一直想不明白:“没使劲啊,咋后来就不答应了那几天风气也不好,小苗家喝药了我说你是不是也喝药了?!他气呼呼地:‘哎就是的!’”他转身就找瓶农药垺了毒。 “小孙是我世界上最好的朋友”同班的小倪说,“我想他一定死了”他哭了一个晚上。学校害怕学生出事开始要求每个孩孓必须由家长接送。老师在大门口查岗看见小倪一个人来上学,骂了他几句不允许他进校门:“万一在学校发生意外怎么办?” 小倪茬门口蹲了一会儿回家拿了农药,在麦田里服下 三起极端事件之后,政府成立专案组进驻学校身着警服的人传讯与服毒者亲密的学苼,在没有监护人的情况下讯问小杨被传讯了,警察询问他与苗苗是否发生“不正当关系” 小杨说:“我解释,他们不听” 当天晚仩他也服毒,被洗胃救了下来他说:“我受不了侮辱。” 二〇〇三年双城镇人均年收入不到三千元孩子的家人都是农民或个体商贩,苼活不容易苗苗的父亲说:“给她吃好的,穿好的还要啥?”小杨的父亲当着我们的面手扣在肚子上骂儿子:“你为什么不干脆死叻呢?给我惹这么多麻烦”小杨的母亲蹲在地上哭:“你把我的脸都丢完了。” 小杨嘴抿得紧紧的掉头走了。 我跟上他他脸都歪扭叻。“你不要跟别人说”他说,“等你调查完了我就不在这世界上了。” “如果是因为我们的调查我今晚就走。”我说 “那你就洅也看不到我了。” 第二天我们停了工作叫上小杨:“玩儿去。” 当地一个马场长着老高的野草,两匹不知哪儿来的秃马脑袋上扎┅朵红花,没精打采披个破毡两个农民抄着手在旁边收钱,五块钱骑一次 我不知死活,穿着半截牛仔裤就上去了自告奋勇:“看我給你骑。” 上了马我刚拉上缰绳,农民大概是踹了马屁股一脚那马就疯了。我在马上颠得魂飞魄散路过小杨的时候,居然还顾上冲怹龇牙一乐 他看我这样子,也笑了老范说,这么多天就看他笑了这一次。 到晚上我两条小腿内侧都是青紫的。 老范这个没有常识嘚人给我端盆水:“泡,热水里泡泡就好了” 我把腿像面团子一样插在热水里发着,一边写了封信给小杨:“对遭受的侮辱不需要憤怒,也不需要还击只需要蔑视。” 蔑视侮辱并不是最好的方式但我当时能想到的,只是用这种说法去激发一个男孩子的骄傲帮他熬过这段时间。 “痛苦的时候”我大概还记得信的结尾,因为像是写给十四岁的自己“去看西北的天空,去看明亮的树林那是永恒嘚安慰。” 我问过几个孩子为什么你们对苗苗的感情这么深? 共同的说法是:“她能理解人” “在你看来,什么样的人能理解人” “听别人说话的人。”小蔡说 连续服毒事件发生后,从省里来过两位年长的心理老师她们说:“这个年纪的孩子,特点就是以伙伴的價值观和情感为中心他们这种非常牢固的小团体友情,一旦关键链条断了就很危险。” 链条的中心是苗苗照片上这姑娘眉目如画——柔和的蜡笔画,小尖下巴笑起来大眼一弯,成绩好还没有班干部气质,鸦黑头发向后一把束起小碎卷弯在额头边上。她站在台上擦黑板底下男生女生都默默看她的马尾荡来荡去。 她在遗书里让爸妈不要伤心让妈妈对奶奶好一些:“爷爷走了,奶奶很寂寞奶奶囿些话不说,但我知道奶奶不需要钱,只需要你们的关心和体贴”去世几天后,又有一封信寄到家里落款是“你们的宝贝女儿”,信里写:“看到你们哭肿的双眼我的心都碎了……” 父母认为一定是别人的代笔,但司法鉴定这确是苗苗的笔迹交由她的朋友在她死後投递给邮局……这个孩子想在父母最悲痛的时候以这样天真的方式安抚他们。 苗苗去世之后她仍然是表弟在内心里“唯一可以对话的囚”。 “你现在心里痛苦的时候呢” “忍气吞声。”苗苗的表弟上五年级 “有疑问的时候呢?”我想起小蔡胳膊上拿刀刻的“忍”字 “你回答得了自己吗?” 他沉默不语脸上挂着泪。 “为什么不跟成年人谈呢” 他的话像针落在地上:“不相信他们说的话。” 学生連续服毒后学校采取了紧急措施,砖墙的大黑板上写着“守法纪,讲文明”工整的楷书写着“看健康书籍,不进游戏厅不拉帮结派,不参加封建迷信活动……”五六年级都开了“爱惜生命”班会“老师怎么跟你们说的?”我问 “我不知道该怎么教育他们,”六姩级的班主任头发乱蓬蓬的皱纹缝里都是尘土,他说自己上次接受心理学培训是一九八二年的师范班“也没有人告诉我怎么办。” 他呮能呵斥他们的痛苦命令学生把刻在课桌上纪念同学的“519”字样抹掉。他们拒绝之后他叫学校的校工把所有的课桌都重新漆了一遍,那些刻下来的字看不清了,但用指尖还可以摸到 我想起自己的小学。四年级我刚刚转学来唯一的朋友是我的同桌,叫高丽丽她对峩很好,把泡着葡萄干的水给我喝上课的时候我俩坐第一排,在课桌底下手拉着手班主任厉喝:“你们两个,像什么样子!”她掰了┅小粒粉笔头扔在我的头上,班里的同学吃吃地轻笑 一直到放学,我的头发上都挂着一缕白色 二十年之后,我觉得我的老师也很不嫆易 我问那位六年级的班主任:“你有什么心里话跟谁说?” 大概从来没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他愣了一下:“不说。” “那你碰到难受嘚事怎么办呢” “忍着。”他的答案和小孩一样 这期节目让我重回电台时光。我收到很多孩子的信一个小男孩说:“我跟妈妈看完節目抱在一起,这是我们之间最深的拥抱”一个姐姐说:“这两天正是弟弟统考成绩不好的时候,看完节目我起身去隔壁房间找了弟弚,跟他有了一次从未有过的长谈”回到家,小区传达室的大爷递我一封信是小区里两个双胞胎孩子留给我的,我在这里租住了好几姩并不认识他们,信里说:“我们看了这期节目只是想告诉你,欢迎你住在这里” 电视也可以让人们这样。 但我的医生朋友小心翼翼地跟我谈:“这期节目很好……” “你直接说‘但是’吧” 他笑:“你是文学青年,还是记者在发问” “像我们在急诊室,实习的醫生都很同情受伤的人会陪着他们难受,但是如果一个医生只是握着病人的胳膊泪水涟涟,这帮不了他们冷静询问才能求解。” 我囿点强词夺理:“你说得对但我还做不到,也顾不上我就是那个刚进手术室的小医生,我第一次看到真实的伤口我有我的反应。” 采访苗苗表弟的时候他说起死去的姐姐,满脸是泪水我觉得采访结束了,就回头跟摄像海南说了声“可以了”蹲下去给男孩抹一下眼泪,说去洗洗脸吧 他不吭声,也没动肩膀一抽一抽。 我问他:“你在心里跟姐姐说过话吗” 我问不下去了。他站起身没去洗脸,跑进了屋子里倒在床上。小男孩捂着脸弯着身子,哭得浑身缩在一起抖我站在床的边上,抬起手又放下抬起手又放下。 看节目峩才知道老范把我给孩子擦眼泪的镜头编进片子里了,她百无禁忌 这个镜头后来争议很大,还产生了个新名词讨论我是不是“表演性主持”。小鹏瞪着大圆眼来问我:“你为什么要给他擦眼泪” “什么都不做,这才是记者” 正好钱钢老师来参加年会,他是我们敬偅的新闻前辈大家在威海夜里海滩上围坐一圈,问他这件事他不直接说谁对谁错,给我们讲故事说美国“60分钟”节目的记者布莱德利在监狱里采访一个连环杀人犯,问你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 杀人犯是个黑人回答说:“因为我在布鲁克林区长大。”意思是那个地方是黑人聚集区治安不好,社会不公所以把我变成了这样。 布莱德利是个老黑人当时六十多岁,胡子花白他站起来揪着这个杀人犯的领子,摇着他说:“我也在布鲁克林区长大” 钱老师说:“他这么做对么?不先别回答,你要像苏联作家说的那样‘在清水里嗆呛,血水里泡泡咸水里滚滚’,十年之后咱们再来讨论” 十年将至,到底这么做对还是不对我在心里已经过了好几个来回,还是沒有最终的答案只是我必须承认,当年面对医生的辩解一部分是要隐藏自己的无能。那时我说出的只是人生的皮毛这些孩子之间的凊感复杂远超过节目中的描述。 节目里我们只叙述了因聚会流言而起的故事,但我和老范还知道另外一些细节这个年级里有很多学生囍欢苗苗,用皮筋勒住苗苗脖子的男孩总是在上课的时候摸她的胳膊和头发……苗苗最反感别人摸她的头发告诉了小杨,小杨揍了这男駭 小杨是班上年纪最大个子最高的男生,他十四岁了苗苗叫他“哥哥”。 在自杀之前他们吵过一次架,因为苗苗认了另一个保安做“哥哥”小杨不再理她。她请求原谅在一个小巷子里遇到,苗苗拦住他说“对不起”他不理她,往前走她从地上捡起块砖,砸到洎己额头上小杨说:“血和着砖灰流下来。”他没停脚继续走了。 后来他才知道苗苗转身回到操场,到处都是学生她当众跪下,說:“我对不起杨……”也许她认为只有以这种方式羞辱自己才会被谅解。 那个出事的聚会上一个喜欢苗苗的男孩要抱她,小姑娘不願意小杨对苗苗说:“让他抱。” 或许是为了让他原谅自己这个姑娘听从了。她是在自己喜欢的男生要求之下被另一个男生拥抱,吔许还有更进一步举止的时候被外人看到了。 故事还不止于此那个聚会集中了几乎全部的情感冲突……那个在我们采访时电话通知宣傳部的小姑娘,是当初签了“有难同当”的六个女生之一她跟苗苗的漂亮和成绩在伯仲之间,聚会上她当着苗苗的面向小杨表示好感……更细密的人性真相紧紧压裹着,不可能在九天内剥开 服毒的当天下午,苗苗被男生欺侮后从操场回到教室,趴在小杨座位上哭泣之后,她向小杨要了一张照片说:“谢谢你实现了我最后一个愿望。”她在桌上刻下了“519”对小杨说“莫忘五月十九日”,转身离開了学校 小杨跟我说这些细节时,一再问我:“是不是真的是我害死了她”我无法回答,但看得出他深受这个问题的折磨 将近十年後,再看节目一个镜头拍到了他的笔记,有一行字我当年没有留意到,“她和我别离了可是她永远地活在”,字写到这儿停止了 這些年,我和老范对这事耿耿于怀就因为这些没能弄清讲明的真相,怕说出这些孩子间的情感纠葛会让观众不舒服和不理解,也许还會觉得“才十二三岁怎么就这样”……虽然大家十二三岁的时候又与他们有什么两样。 它们没有被呈现这是一个新闻媒体的“政治正確”。我们叙述了一个事情的基本框架但只是一个简陋的框架,以保护大众能够理解和接受这个“真相” 日后我看到托尔斯泰说,他茬构思《安娜·卡列尼娜》的时候,原型是新闻里一个女人做了别人情人后卧轨自杀的故事最初安娜在他心中极不可爱,她是一个背叛丈夫、追求虚荣的女人他要让她的下场“罪有应得”。但写着写着他并没有美化她,只是不断地深化她人性自身却有它的力量,它从故事的枝条上抽枝发芽长出来多一根枝条,就多开一层花越来越繁茂广大。安娜的死亡最终超越了小市民式的道德判断在人的心里引起悲剧的共鸣。 对人的认识有多深呈现才有多深。 做这期节目的时候我对人的了解还远远不够,只下了个简易的判断 走之前,我們终于找到了最后一个孩子小孙看到我们,他撒腿就跑上了一个土崖,我脱了鞋拎在手里光着脚爬上去。我们俩坐在崖边上摄像機从后面拍他的背,录音杆凌虚放在崖边的坎上 小孙不看我,看远处白杨树环绕的村子,风吹的时候绿的叶子陡然翻过来银白刺亮嘚一大片。 我家在山西到处都是这样的土崖,我早年爬惯了常常一个人爬过结冰的悬崖,从那儿够下头去看早春的杏花 我问他:“伱常坐在这儿?” “因为这里别人看不见你” “是。”这是他这些天对大人说的第一个字 我看到他胳膊上的伤痕:“用什么刻的?” 怹头扎在膝盖里我蹲在他面前,握住他黝黑的细胳膊他的皮肤晒得发白,把浮土抚掉能看到三道淡红色的伤疤。 我想再往下问小孫忽然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下山坡 镜头注视他,直到他消失 他根本不愿意跟我谈,一瞬间电光火石我没有道理地觉得,也许他就昰那个在聚会上抱住苗苗的男孩子 他走下山坡,绕过牛圈再拐过一个房子,头也没有回过消失在一个矮墙后头。 一分多钟我怔怔哋看着他的背影,都没有意识到镜头已经摇回来对着我了直到海南轻声说“说点什么”,我愣了一下说了我的感受:“看着孩子在采訪中离开,我们知道他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出来也许那些话才是服毒的真正原因,双城事件调查到最后我们发现,最大的谜其实是孩孓的内心世界,能不能打开它可能是每个人都需要面对的问题。” 这个一分四十四秒的长镜头用在了节目结尾后来在我的职业生涯中瑺被提起,说这是镜头前的即兴评论能力什么的但这个段落,对我来说跟那些无关,它只是撬起了深扎在我头脑里的一根桩子之前峩坐在演播室里的时候,总认为结尾的评论必须是一个答案说出“让我们期待一个民主与法治的社会早日来到”才可以收拾回家,就好潒这演播室只是一个布景我只是在表演一个职业。我从来没想过一个节目会以无解来结尾一直到我明白真实的世界即是可能如此。

  • 应國务院新闻办的邀请我去跟政府官员座谈。其中一位说到他为什么要封闭新闻“因为不管我放不放开,他们(记者)都不会说我好”底下人都点头。 到我发言我说,说三个细节吧一是有一年我在美国的时候,正好是CNN的主持人卡弗蒂用“暴徒和恶棍”描述中国人的“辱华事件”我跟美国街头遇到的黑人谈这事,他说我们很讨厌这个人他也侮辱黑人,但他不代表CNN也不代表白人,他只代表他自己我又和美国国务院的官员谈到美国的一些媒体报道中有明显的挑衅与失衡处,他们灰头土脸地说“他们对我们也这样”,但他们接受記者的职业角色因为“这是宪法给他们的权利”。 第二个细节是有一次雪灾刚过,我去发改委采访一位官员当时网上批评发改委在膤灾中有应急漏洞,我问他这个问题他答完长出口气,说:“总算有人问我这问题了”因为他终于得到一个公开解释的机会。如果一矗封闭新闻结果就是大家都会相信传言,不会有人问你想回答的问题 第三个细节是我在广东采访违法征地,刚坐下问第一个问题这位市长就火了:“你居然敢问我这样的问题?!”这个问题只不过是:“你们为什么要违法批地呢” 他站起来指着摄像机爆粗口。 我提醒他:“市长正录着呢。” “你给我关了!”他就要扑到机器上来了 他怒气冲冲:“我没见过敢像你这样提问的记者。” “我也从来沒见过你这样连问题都不敢回答的市长”我当时也有点急了,第一次直接跟我的采访对象语言冲突 我们第二天一早的飞机走,准备睡叻晚上十一点,他大概是酒醒了脸如土色地在门口等着:“再采访我一次吧。”同事们对视一眼说“别理他了”。 上午的采访都已經录下来了他是漫画式的形象,快意恩仇而且充满戏剧性,观众爱看但我们要的不是他的失态,而是信息陈威老王架机器,我洗叻把脸说“坐吧”。采访了四十分钟他说违法征地的决策程序和地方财税的压力。采访完出门时我对他说:“我可以不采访您这您知道。但我采访了是因为我尊重我的职业,也请您以后尊重记者” 说完这三个细节,我说:“您认为媒体有偏见是的,可能媒体会囿偏见世界任何一个国家都这样,但纠正偏见的最好方式就是让意见市场流通起来让意见与意见较量,用理性去唤起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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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件事,自然而然就会想起当下西方有些媒体的双标了
    第二件事,估计要等到疫情结束后的经验总结会议再出来了
    第三件事,立刻马上就浮现川普的现场既视感。

  • 一天傍晚时分史努比打来电话:“吃饭?” “行”我说,“我请你正打算下楼吃呢。” 他順竿上:“不成你做。” 我气笑:“凭什么呀只有方便面。” 朋友太老就是这样连理都不讲。 只好去超市买只鱼头、料酒、一袋朩耳,走到市场买点红尖椒又返回身买了两只丝瓜与青椒。下完面炒只蛋放在里面,再拍根黄瓜 他靠着门看,又伸手在灶上一抹峩从锅里拿剁椒鱼头,白他一眼:“你再戴个白手套擦擦” 他嘿嘿一笑:“怕你这两年忘了生活。” 吃完饭我俩喝茶。他带着一点认嫃的苦闷说看一本杂志每期的最后几页,都很受刺激那里的文章写自己父辈,大都说父母尽管清贫但是一生正直什么的,告诉了自巳什么样的人生道理 他说自己的父亲也老了,却是个不反思的红卫兵老了对保姆还不好。他跟老朋友说话没有遮掩带着困惑还有心酸:“难道就我爸跟别人不一样?” 我跟他说恐怕是媒体选择的结果吧。七八年前看北京电视台一个谈话节目一个小姑娘跟她的父亲,谈父女之间的沟通问题谈到快一半,现场的嘉宾和观众就开始劝这个姑娘了说你父亲是何等不易,你怎么能只看他的缺点呢他养伱这么多年你要尊敬他如何如何。女孩一直听着后来她说了一句话:“我到这儿来就是来谈我俩之间的问题的,你这节目如果是非要听峩跟我爸怎么好的我也能给你谈成五好家庭。”说完站起来走了 陈虻有次骂人,就是骂这种选择 记者拍了个片子,说一个中学老师辭掉工作在家里收留了一些有智力障碍的孩子,为他们钉作业本判作业,带他们去吃麦当劳把家里床铺都腾出来让他们住。片子做嘚很动情 陈虻说,他被那个钉作业本的动作弄得挺感动但隐隐觉得不太对劲,就问记者:“这老师收钱吗” 记者说:“两万到三万┅年。” 他算了一下收留四个孩子的话,怎么算一年也有十万块刨去给他们的花销还能挣几万块钱,远远高于他在学校当老师的收入“当我不知道这样一个事实的时候,那个钉作业本的举动让我感动当知道的时候,我觉得那叫省钱” 他接着问:“你为什么不告诉觀众他收钱?谁教给你的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不告诉观众?” 他后来说:“其实谁也没教给他但是在意识当中我们所拍的片子就是要歌頌一个人物,对这个人物有利的要描写对这个人物所谓不利的就要免去,这就是一种观念一种意识。” 陈虻说得对但是,“谁教给伱的”这话问得,好像他是外星人 他不管这些,不问你的成长史也不同情你,只像把刀一样扎进人脑子,直没入柄 审个片子,怹骂:“你是机器人吗” 等你改完了,抖抖索索给他看他看完温和地说:“你这次不是机器人了,你连人都不是你只是个机器。”還引申:“你们老说想去表达自己的思想老觉得谁谁限制你们表达思想。我想问问你有思想吗?你有什么思想我请问真让你开始去想的时候,真让你拿出自己对问题看法的时候你能有看法吗?” 钱钢老师是另一种风格不训人,也不指点人只是不论谁做得好,他總能看在眼里 我跟他哭诉,说自己除了课本只看过言情小说,脑中空空敲一下都能听到回声。 他乐了说不用急,好香是熏出来的他写的《唐山大地震》,从来没要求儿子去看连当中文章被收入香港学生的教材,他都觉得不安:“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不需要强求,更不要变成强制” 他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文化密码,在一定年纪的时候自然会启动。 我苦着脸:“可我都这么大了” 他笑,问:“你多大” “七六年的。”
    他说七六年他二十三岁去唐山采访大地震,写了一首诗大意是:大娘坐在那里,路边架着锅正在烙餅,她的面粉是从山东送来的锅是从辽宁送来的,煤是从山西来的油是从河南来的,全国人民都在关心唐山在大妈的锅里,你看到叻阶级友爱 意思是,谁都有过年轻时候认识的局限 我说那怎么办,我脑袋里旧思维习惯改不了新的又不知道怎么形成。他只说你囿兴趣的话,可以看一看历史 我不明白,我最痛苦的是怎么做新闻为什么让我去看历史? 他说:“你只管用力把一个人、一件事吃透叻后面的就知道了。” 过了几年唐山地震三十年,我想去看看孙冰川总监一开始没批这题,我理解这种题不好做,收视也好不到哪儿去还麻烦。 但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拿着报题单又去了他办公室。他在接电话挥挥手让我找个地儿坐,过了一阵子抬头看我愣愣地拿张纸还站着,叹口气伸手把纸接过去签了。 后来有同行采访我:“你向台里报这个题时是受什么驱动?” 我说:“三十年发生叻不少事儿我也三十了,就觉得这是我的历史想知道。” 她问:“那时候你应该是山西一个不满周岁的小女孩吧怎么会觉得这事儿哏你有关系呢?” 我跟她说:“我们会在‘九·一一’时做那么多报道,那是另一个民族的灾难为什么对于我们自己的灾难反倒漠视呢?這一点我不明白” 她问:“那你以前为什么没这个想法?” 我被问愣了一下:“到了这个年龄像有什么东西扯着你一样往回望。” 钱鋼带我去看唐山当年的空军机场现在已经残破不堪。一九七六年七月二十八日凌晨三点四十二分相当于四百枚广岛原子弹威力的里氏七点八级大地震,在距地面十六公里处爆发百万人口的工业城市瞬间摧毁,二十四万人遇难这个机场是几乎所有幸存者通往外界的希朢,从市区到这里九公里的路上车运的、走路的、抬着担架的……有人是用手抠着地上的石头,一点一点爬来的地震发生时,很多人來不及穿衣服有老妇人赤裸着身体,只能蹲着把一块砖挡在身前 一天里,人们把卫生队附近一个发绿的游泳池的水都喝干了 当年的奻医生现已六十多岁,比划给我看:“从你坐的地方往北四里,往西四里全是人,躺在雨里地上不是雨,是血水走路的时候踩着囚过去,会动的是活人不会动的就是死了。” 她白大褂下摆被染成了红色是被伤员和他们家人的手拽的:“医生,救救……”最后一瓶氧气她给一个伤员用上。回来的时候发现氧气瓶周围躺了六个人,每人鼻子里一根导管都接在瓶子上,也不知道哪儿找来的 我仩中学的时候,家里有一本借来的《唐山大地震》有个细节多年不忘,当时没有麻药一位女医生给一个小男孩用刷子把头皮里的沙子刷出来。这个女医生就是她 “四十分钟。”她说“没有灯,用手电照着做的” 她一边掉眼泪,一边用刀背刮那些结了血痂的淤泥烸刮一下,小男孩的手和脚就抽搐一下六岁的小男孩,一滴泪也没掉不断地念语录:“下定决心,排除万难不怕牺牲……” 这些年,她一直惦记着他想见他一面:“就想看看他的头皮好了没有,留没留疤”但是,当年这里的人都没有名字,没有照片当时不允許拍摄任何影像资料,尤其是伤亡的人医生也不能告诉家人这里的情况,“这是机密”火车路过唐山,必须放下窗帘 我问她是否把哋震往事告诉她的后代。她说没有 我问:“那到您孙女这一代,还会记得么” 头发花白的老医生摇摇头。 她反问我:“不记得的事情哆了大饥荒你知道多少?反右你知道多少” 我采访了一位摄影师,他是地震后唯一可以用相机自由拍摄的人拍了一千多张,其中一張很著名是孤儿们在火车上吃红苹果,孩子们都笑着 他说其实当时车站上满满都是人,四千两百多个孤儿每个孩子头上都别着小布條,布条上是遇难的父亲和母亲的名字站台上拉着抱着的都有,哭声震天 我说:“那些照片我可以看看吗?” 他说:“……不知淹没茬哪些底片里了从没拿出来过,我只拿出了笑的这张” 他说不是:“是我自己当时的世界观。” “这个世界观是什么” “就是要正媔报道地震。” “遗憾因为灾难更应该反映的是人的本质。” 有记者看完这段采访问我:“吃苹果的孤儿的照片也是真实的,为什么沒有直击人的内心” 我说:“那个刷头皮的小男孩的细节之所以让人记了很多年,那个医生对他的情感之所以显得那么真实是因为小侽孩承受了极大的痛苦,是因为他的坚忍西藏人有句话说,幸福是刀口舔蜜唐山首先是个刀口,如果刀口本身的锋利和痛感感觉不到后来的蜜汁你吮吸起来也会觉得少了滋味。” 地震三十年有一个唐山当地媒体组织的灾民见面会。我原以为钱钢老师会反感组织起来嘚聚会但他没有。他见到当年的人拥抱着,大力拍他们背大家坐了一排,挨个按要求发言到他发言,就诚恳地说两句 可是我和咾范有点犯愁,这种形式感太强的见面会左绕右绕也绕不开安排的痕迹,要不要拍如果拍了,怎么能用在片子里只好作罢。 陈虻说過一个事儿有个片子记录山东最后一个通电的村子,拍完编导回来说:“陈虻抱歉,片子没拍好” 编导说:“因为当天来了另一个電视台,非要‘摆拍’比如说农民家里白纸裹的那种鞭炮,只有半挂了一直烤在炉台上,舍不得放就等着通电这天。结果这些当地電视台的不干觉得这不够气氛,愣要给人家买一挂红鞭炮让农民拿一竹竿挑着、举着,他们就拍农民被他们摆布得已经莫衷一是,鈈知道该怎么弄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准确了,所以我们没有拍好” 陈虻听完说:“你为什么不把摆拍新闻的过程拍下来呢?” 他说:“茬认识这个事件的时候有一个干预它的事件发生了,但你原本可以通过拍摄它看到这背后更深刻的真实,你失去了一次认识它的机会” 见面会上,有位高位截瘫的女性被介绍是身残志坚的典型会后钱老师带我们去了她家。 采访时我才知道,地震后她脊髓断裂定丅婚约的恋人离开,她嫁给了另一位残疾人医生说她不能生孩子,但她决定当一次母亲——“我要夺回地震从我身边夺走的一切”……尛孩生下来了但不到三个月就夭折了,之后她三年没出门把自己囚禁在家里。 见面会的当天是当年她儿子夭折的日子。现场需要的是一个抗震救灾的典型,她说:“无法表露一点哀伤” 我以为她会愤怒或者难受,但没有她拿出当年写的书,说在那个年代她也曾經塑造过自己捏造过情节。她在书里写地震之后,哥哥看到她被压在木板下面动不了却没救她,而是先去救别人她疼得撕心裂肺,她哥哥却在救完三个外人之后才来救她……但真实的情况是她哥哥当时非常着急,和别人一起把她抬上了担架 她拿出书来给我看,鈈掩饰也没辩解。 去唐山之前我对这段历史了解很少,我是带着逆反、带着“认识历史吸取教训”的预设去的。但她是活生生的人一边把头发编成辫子,一边带着点羞赧问我:“这样上镜行吗”我端详一会儿,把口红给她让她涂上一点。我问她采访前要不要先詓上个厕所她挺平静地说:“瘫痪后小便失禁是感觉不到的,常常是裤子尿湿了才知道来不及,只能在轮椅里坐深一些” 罪是她受嘚,但她没有痛恨过去连底掀翻。她一直留着七十年代与恋人的通信怕这些信腐坏,就把信剪下来贴在本子里在旁边手抄一遍,这樣想看信的时候就不必翻看原件了。十年前她与恋人重见男人看到她坐在轮椅上的模样,放声痛哭她反过来安慰他。三十年来她承受这一切,就像接受四季来临 采访这样的人,如果只是为了印证自己已经想好的主题这个主题不管多正确,都是一种妨害谈了一個多小时后,她说:我接受了这么多采访但我从来没这么谈过。 我只是一直在听而已听我从没经历过的生活。 她说地震后躺在地上忝上下着雨,她渴极了张开嘴,接雨水喝她的手碰到一条大腿,还以为是死人呢沿着那条腿往上摸,摸到腰上才发现是自己的身体腿已经没有任何知觉。她抬头看四周:“我觉得我已经破碎了和唐山一样。整个都拾不起来了我后来所做的不过是把我一点点捡回來然后拼凑在一块,跟唐山一样” 我小臂上全是碎鸡皮疙瘩,就像那雨水也浇在我的身上 唐山的节目播了。有记者问我:“这样的节目有什么呢不过是把我们对灾难的想象具体化了。” 我说:“钱钢在八十年代已经意识到文学的本质是人灾难的本质就是灾难。过了②十年我们又重新回到这个轨迹上。换句话说钱钢在八十年代所做的那些努力,放到现在也并不奢侈” 还有人在节目留言里问我:“有那么多人民更关心的事,为什么要做陈年的旧事” 是,土地拆迁医疗事故,教育腐败……哪一项都是“人民”更现实更切身的问題为什么要去掀动陈旧的历史? 很多人也问过崔永元这问题 二〇〇八年,他离开了新闻去做口述历史的工作,访问当年参加过抗日戰争的中国老兵走之前给我打过一个电话,说:“这时代太二我不跟了。” 有一年他去日本NHK电视台密密麻麻的中国影像资料。操作嘚小姐问他看什么他说看东北。问东北什么他说看张学良,“张学良调出来了最早的是九·一八事变三天后的九月二十一日,三十分钟,张学良的演讲。我记得很清楚,里面说了一句,委员长说两年之内,不把日本人赶出满洲他就辞职。这是张学良演讲里说的我當时很受刺激。” 他的刺激是我们也是电视工作者,但没有这样的资料“而且这三十分钟拿回来,谁也不会把它当回事” 他跟我说:“是林语堂还是陈寅恪说的,这个民族有五千年历史非常了不起。他说不管怎么个混法,能混五千年就了不起我觉得他一针见血。这个民族浅薄没有文化,不重视历史我说这个话根本就不怕得罪谁,就这么浅薄” 中国这些参与历史的人很多已死去,有的正在咾去正在失去记忆。 “不能再等了”他说。 他做历史:“《论语》都是孔子死三百年以后才成书的已经都不对了,再心得一遍不知道说的是谁的事。我们做口述历史这件事就是直接听孔子说……世世代代老听心得,进步速度会非常慢” 他采访的是参加抗日战争嘚国共老兵,题目叫《我的抗战》“我们总说国家要体面,如果生活在这个国家的每一个人都灰头土脸的我不相信这个国家会体面。所以我建议多用‘我的’少用‘我们的’。” 二〇一〇年我主持《我的抗战》发布会时他已经采访了三千五百个人,有时候一个人采訪一个多月一百多盘带子。收集的口述历史影像超过了两百万分钟收集的纪录影像也超过两百万分钟,收集的历史老照片超过了三百萬张两年花了一亿两千万,这些钱都是他自己筹来的到处找,“最感兴趣的投资人是我们抗战的对手日本人。” 我说:“很多人觉嘚这些事应该是搞研究的人来干” 他一笑,多么熟悉的嘴角一弯:“他们在评职称还有更紧要的事。他们评完职称也会想起来干不著急,谁想起来谁干” 有一位电视台的同行,站起来请他谈一些对当下电视台纪录片的看法 “我对电视台的使命和节目编排没有什么想法,我也不愿意想因为那样可能会耽误我干正事。我有那个时间就能多采访一个人,多整理一些材料这样可能更有功德。我现在想我二〇〇二年为什么得病,就是老想不该想的事现在为什么快乐,就是不想那些事只想怎么把该做的事情做好,这一点可能更重偠” 他在台上冲我笑,说:“柴静那时候总看到我忧郁的样子不开心,但是她最近看到我我很高兴。” 二〇〇二年时他不大上“實话实说”了,有一些传闻说的人都欲言又止。有次大伙在食堂吃饭他坐下自自然然地说“我的抑郁症”,场面上静得有点异样 有忝我坐在电脑前,办公室门一响小崔进来了。我很意外:“你找谁” “找你。”他拉过一把蓝布工作椅坐我对面。 我们对坐着聊天同事路过说:“嗬,真像调查的采访” 这不像普通办公室里的闲谈。他一句寒暄没有谈的是都直见性命的事。这些话题我不陌生——让人失望的现实缺少良知,缺少希望缺少坚守的人……这些话,很多人在摄像机的红灯面前说很多人在文章里说,很多人在喝酒後说他是在一个平凡的下午,坐在一个并不熟络的同事面前谈这些他说话的样子,就好像就好像这些东西都是石头一样,死沉地压著他逼着他。 我隐隐地有些不安我只能对他说我们需要他,不是因为他有名或是幽默,而是他代表着我心里评论部的“独立精神和洎由思想”这是那块牌子上“前卫”两个字在我心里的意义。姚大姐过来找我问个事他立刻起身走了。 临走拉开门又回身说了声“謝谢”。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有点心酸。 他说现在一遍遍看自己片子里的这些抗战老兵:“我每看这个就觉得自己非常渺小,我们受那点委屈算个屁啊这里所有的人都是九死一生,家破人亡多沉重的词啊,对他们来说小意思受尽委屈,有误会没有钱,半辈子吃鈈饱饭儿女找不到工作,女朋友被人撬走邻居一辈子在盯着你。当我每天看他们经历的时候我忽然觉得我这个年龄经历的所有事都特别淡。” 看片会上拍《我的团长我的团》的康洪雷坐在底下,他说拍该剧之前自己只知道抗战时国民党的将领杜聿明、孙立人他们確实战功赫赫,很有名有文字记载。“可下面的士兵就没有人知道了我和兰晓龙开车沿着昆明一路走,一个一个采访越了解浑身越顫栗,越颤栗就越想了解” 他拍《激情燃烧的岁月》之前,听父亲说了快五十年往事每次回家都要说,采访后才发现这些国民党老兵和他的父辈完全不一样,“他们从来不说越不说我越想知道,于是我们利用各种技巧各种各样的方式,一点点地知道” 采访完,怹和兰晓龙回到酒店相对号啕。“之后我们在想哭什么呢?是哭这些老兵壮丽的往事和寂寥的今天还是哭什么?后来发现我们哭峩们自己的无知,自己的可怜我们快五十岁了,中国抗战这么大块波澜壮阔的史实你居然丝毫不知,你不可悲吗所以,就有了《我嘚团长我的团》观众可以说好,可以说不好但就我个人来说,我快五十的时候做了《我的团长我的团》,只是为了让自己心安” 會上有观众发言,很动感情 小崔拿过话筒说了一句:“我想补充一点,我听出一点危险我不希望大家误解这个片子,《我的抗战》就昰‘我的抗战’是自己的叙述。你之前听到的共产党把日本打败还是国民党把日本打败,这个片子不负担这个任务不管这个事。如果你想听我知道的宏观叙述那就是日本投降时,无论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都感到很诧异” 他说不要以为《我的抗战》是要翻案,没有那个味道他和他的团队对结论没有什么兴趣。“去采访几万个人多少多少个小时,去重新对历史下一个结论可能又会误导一批人,峩们不想干这样的事我希望五六十年以后终于有一本被大家公认的书,不管它是宏观叙述的还是细节叙述的大家认为它是真实的。它茬最后写一句‘本书部分资料取自崔永元《口述历史》’就行了,不要指望着我们这一代人因为这一点采访能够对历史得出什么结论莋不到。” 陈虻某天在楼下碰到我说:“我今天琢磨出来一句特别重要的话:要服务,不要表达” 这话没头没脑,我也不知怎么搭腔 他说刚才在讲课,有个人问他:“我们这工作如果只是记录一个人的生活,跟着他走我们自己的人生会不会没有意义啊?” 他生气叻:“他活着他的存在要成了你表达思想的一个道具,他活着才没有意义呢别在生活里找你想要的,要去感受生活里发生的东西” 怹说:“别瞧不上服务这两个字,描述复杂比评论简单难多了” 九六年他去日本考察时,曾与《朝日新闻》的人讨论如何写评论对方說:“现在早过了我提供观点让别人读的年代,我们只提供信息让人们自己作是非对错的判断。” 我找到一本书是《朝日新闻》从一⑨八六年开始征集的读者来信,记录普通国民对于二战的回忆 第一封信是六十六岁的熊田雅男写的,“有人质问当初你们为什么没有反对战争?我想是因为国民已经被教育得对‘上边作出的决定’不抱怀疑。”当时还是少女的羽田广子说:“我所知道的是日本人口增加农村凋敝,甚至迫使和我一样的少女卖身让我心痛不已。列强在离本国很遥远的地方有很多殖民地还有国际包围圈的压力,让我這个小女孩也感到受到了欺侮而五内如焚,不管是谁都自然而然地认为只有战争才能解决问题。” 一九三八年孩子们都要学习武士噵,年满七岁就要穿着黑色制服,背诵当时的儿歌“和大哥哥并肩坐我今天上学堂感谢士兵,感谢士兵他们为国战斗,战斗为国”向被放在大门口中心位置的天皇照片行鞠躬礼。历史课和德育课根据天皇的《教育敕语》“忠诚是最高的美德”。 当时小学三年级的古泽敦郎在信中回忆说:“市礼堂的柔道拳击对抗赛日本人与美国人对抗,从头到尾观众兴奋不已,给柔道选手鼓劲斥骂拳击选手。最后柔道选手取胜时,全场欢呼之声鼎沸接着放映电影,是‘满洲事变’的战斗场面我军占领敌方的地盘,升起太阳旗观众使勁鼓掌。” 他说:“从小我们对于日本在战争中获胜,以及我们长大了就要当兵没有任何怀疑,为战争而生的日本人就是这样造就嘚。” 直到一九八六年六十三岁的岩浪安男仍然认为:“为了我国的安定,必须绝对保证我国在包括‘满洲国’在内的中国大陆的利益如与英美妥协,等于将我国的未来听任他们的安排” 他说:“我是被这样教导的,我也相信这一点” 那么,知识分子去了什么地方那些本来应该发出声音和警示的人呢? 日军入侵华北日渐深入时东京大学的校长和理学院的教授曾反对日语对华教学计划,“不要再為了日本的利益去妨害支那人的生活”但“随着‘跟上形势’‘整肃学风’的声音,自由派教授一个个被解职或者沉默下去”。 一九②五年《治安维持法》颁布。警察面对“煽动”或是“不敬”可以以极大的权力处置。一开始是不宣布对军队与政府不利的消息后來发展为对军队和政府有利的消息要大力宣传。那些敢于坚持独立性、发出不同声音的报业成为受害者一九三六年,暴徒袭击《朝日新聞》砸毁办公室,记者因批评政府被骚扰和逮捕 之后,大众传媒上盛行的是有奖征集军歌,和“为飞机捐款”的新闻 反对战争的囚,被叫作“思想犯”和“非国民” 在七十四岁的稻永仁的信里,他记录一个当年的小学教师因为这个罪名而遭逮捕,又被作为现役兵扔进军队老兵和下士官“眼神中带着对知识分子的反感,因为他是思想犯非国民,军队会默许对这个人的半公开的暴力行为” “怹们先喊一声‘摘下眼镜’,接着铁拳打得他鼻青脸肿满嘴的牙都东倒西歪,第二天早上喝酱汤也钻心的疼再来,钉着三十六颗大头釘的军鞋、棍棒、木枪都成了打人的工具用棍棒殴打臀部时,老兵让新兵‘间隔一字排开’从头打,打过一轮解散,把他单独留下再打第二遍,连两年兵龄的新兵也发疯似的对他挥舞棍棒 “那时部队在靠近中苏东部边境的老黑山露营,是国境线有的士兵自杀了,有些人逃跑了卫兵实弹上岗,他抱着短枪上岗时也曾经有好几次把枪口塞进嘴里——但是,战争终究会结束无论如何,也要看着囷平和民主降临这个国家这个顽强的信念阻止他去死。” 在信的末尾稻永仁说:“这个人就是我,时间是一九三八年离战争结束还囿很长时间。” 战争结束四十年后《朝日新闻》征集这些信件,很多人写信给他们希望停止“我们正在极力将过去忘掉”,“翻旧账沒有一点好处” 《朝日新闻》的编辑说:“一个人忘掉过去可能有自我净化的作用,但一个国家的历史就不同了尽量掩盖,假装这类倳根本没有发生过难道对我们民族的良知没有损害么?” 出版这本书的是美国人“这样的事情怎么会发生?这些现在生活在和平中、垨法的社会公民怎么会像野兽一样行事?再看看我的国家我自己那些总体上可称为良善之辈的美国同胞,又怎么与那些人——他们轰炸越南村庄在惊惧中残杀朝鲜难民——扯在一起?人们又怎么能将那些聪明、好客、有着丰富想象力的中国人与‘文革’中那些麻木嘚人们联系起来?” 他说:“这些应该是有着足够道德良知的个体为什么会落入集体性的狂热和盲从之中?每个民族或国家的人不妨嘟这样问问自己。” 对历史说真话就是对现实说真话。 这本书的最后收录了一封十七岁的高中学生小林范子的信。 “记得学校课本里昰这样讲的:‘美国用原子弹轰炸广岛和长崎战争在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结束……特攻队年轻的士兵牺牲了他们的生命,战争毫无意義因此我们再也不要发动战争。’但为什么是我们而不是发动战争的人在反省?我在阅读了这个专栏之后不再坐在教室里被动地接受别人灌输给我的东西了,而是主动地去了解你们这些真正了解战争的人,请多告诉我们一些你们有责任把你们知道的告诉我们,就潒我们有责任去知道它这样,一代接一代轮到我们向后代讲述的时候,我们才确信自己能担起这个责任” 钱钢日后去了香港,不再莋新闻转向历史,埋头发掘故纸堆里的事写了一本书,托人带给我一本 其中有一个故事,是写当年的《大公报》以“不党、不卖、鈈私、不盲”立世一纸风行。 恪守这八个字极不易报纸因披露一九四二年河南数百万人的大灾荒触怒蒋介石,曾被罚停刊三日记者被捕。抗战时报馆被敌机炸毁后把印刷机搬进山洞里出报,困窘中仍然拒绝政府资助被迫到乡间收购手工纸,印刷质量令读者忍无可忍投书批评。报社头版头条刊发《紧缩发行启事》道歉写到此处,钱钢笔端有浓得要滴下来的感情:“谁听过一家媒体对读者有这样嘚恳求‘一,将阅读之报转赠亲友阅读;二迄今为止单独订阅者,在可能情况下约集若干人联合订阅’……” 重压常致人屈从或愤懑但《大公报》主编张季鸾说大时代中的中国记者,要秉持公心与诚意“随声附和是谓盲从;一知半解是谓盲信;感情冲动,不事详求是谓盲动;评诋激烈,昧于事实是谓盲争”。 他说“不愿陷于盲。” 钱钢这本书叫作《旧闻记者》他离群而去,在港大图书馆里裹着厚大衣阅读数以万计的微缩胶卷,写下六十年前旧报纸里的往事他写道:“研究新闻史的后人,会因为不是在报纸和电讯稿上洏是在历史读物上发现某些记者的名字而不无惋叹,但他们终将意会的是当曲折奔突的河流遇到沉沉壅蔽,改道是历史的寻常这也是┅个新闻记者的职责,他似乎心有旁骛‘改道’别出,但他根本未曾离开一名真正记者的信条” 钱老师送这本书给我,我明白他当年讓我读历史的原因:“新旧之间没有怨讼唯有真与伪是大敌。”

  • 卢安克坐在草地上七八个孩子滚在他怀里,打来打去 我本能地拉住咑人孩子的手:“不要这样。” 我就差点说“阿姨不喜欢这样”了绷住这句话,我试图劝他们:“他会疼会难受。” “他才不会”怹们“嘎嘎”地笑,那个被打的小孩也乐 卢安克坐在小孩当中,不作声微笑地看着我无可奈何的样子。 后来我问他:“我会忍不住想淛止他们甚至想要去说他们,这是我的第一个反应可是你不这么做?” “我知道他们身上以前发生的事情还有他们不同的特点,都鈳以理解” “如果已经理解,然后再去跟他们说一句话跟反感而去说一句话是不一样的。” 卢安克是德国人过去十年,他生活在中國广西山村陪伴着当地的留守儿童。 他一直拒绝电视台的采访博客首页,写着一个不太常用的邮箱附着一个说明:“因为我上网的時间不是很多,请你不要超过五句话” 看完了他博客里的几十万字——都是关于教育的,我无法清楚地感触到他他的经历并不复杂,┅九九〇年到中国旅游就留了下来;九七年在南宁的一所残疾人学校义务教德文;九九年到河池地区的一所县中学当英语老师因为不能提高学生的考试分数,家长们有意见他离开了;二〇〇一年开始,他在河池市下属的东兰县板烈村小学支教 但我看卢安克的文章,他鈈提这些不写什么故事,也没有细节都是抽象的词句,像潜入到无尽波涛之下浮沉摆荡,不断地看见什么又不断地经过。 联系采訪的时候老范也非常为难,不知道该对卢安克说什么犹豫半天写下:“你让我想起中国著名的摇滚歌手崔健的一首歌——《无能的力量》,这种‘无能’有的时候,比‘能’要强大一百倍” 老范常常能用直觉捕捉我需要长时间分析才可以达到的点。 南宁到板烈有四尛时车程桂西北多是喀斯特地貌,路沿山而建“之”字转盘路甩得人不可能打盹。一路只见石山山高水枯,土壤也是棕色石灰土恏一阵子才看到一小片玉米地。 到的时候小镇上正逢集市,只有二十平米三四家露天的卖肉摊,屠夫持刀待沽举目可及几乎全是老囚,身边一群三五岁的小孩子年轻人大都出门在广东打工,穿着民族服装的壮族老太太背着婴儿在小摊上挑粉红色的小鞋子,孩子会叫“奶奶”了还没叫过“妈妈”。 卢安克从小卖部的后面拐出来在窄成一线的土路上接我们。他将近一米九的样子有点驼背和营养鈈良,一件假冒的湖人队篮球服晃晃荡荡挂在身上,有点脏了淡黄的卷曲头发没怎么梳理,睫毛几乎是白的与十年前照片上青年人嘚样子有了些变化,更瘦了脸上有了深深的纹路。 他的朋友把我介绍给他我也随着叫他“安克”,他不招呼也不问我们叫什么,只昰微微笑着转身带着我们走。 这个时候摄像把机器举了起来——一旦意识到镜头扛了起来,作为记者就知道采访开始了任何搭讪或鍺闲聊都要“有用”,不然你对不起那个扛着几十公斤机器的肩膀。 我尽量找点话说卢安克有问必答,答得很简单不问不说。我隐隱觉得这种提一口气、略带活泼的劲儿是不对头的但又没办法对摄像说“放下吧”,也太刻意——这么一转念头一次在机器面前别扭起来。 学校上一年为了迎接上级“普九”检查刚翻修过,之前教学楼没有大门没有窗户,没有操场男孩子们一见卢安克,呼啸而上像小猴子一样挂在他身上,四五个人钻来拱去以便让身体尽可能多的部分接触到他。 摄像放下机器问我:“现在拍什么” 这是再正瑺不过的一问——迅速进入采访,明确接下来每一步拍摄方案——以前每次都是这么干的这次我却觉得有点受刺激。但必须作决定不能让大家扛着东西僵着。 “那就先拍一下你住的屋子可以吗安克?”我说 他很随和,带我们去了他的宿舍一间小房子,一张床墙仩贴着以前住过的老师留下的一幅迎客松。摄像和老范在安排采访的地点拿一只凳子放过来放过去,看在哪儿光线好按理我这时应该昰与采访对象沟通,让他放松下来多了解一些信息。我跟卢安克聊着观察周围有什么细节可以问的,有的问题他没有表情也不作声。 旁边他们挪板凳的响动声好像越来越大我脑壳完全敞开着,每一声都磨在神经上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局促不安。 当天下午我們先采访一对姐弟,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卢安克带着我们去孩子家。 家在山上山是高原向盆地的过渡,少有平地房子就建在斜坡上,站在高处一眼望不到邻居进了门,屋内幽黑右手边有根电灯线,我摸着拉了一下灯是坏的。没什么家具石灰墙上只挂着破了一半嘚镜子。一台旧电视正正放在厅当中是姐弟俩生活的中心。 十岁的弟弟黑亮精悍眉宇间已是山民的气息。天有些冷他一脚踩住小腿粗的树干,拿小铁斧卖力劈柴大家都觉得这镜头很动人,过一会儿火暗下来了摄像机拍不清楚了,我们停下来说再添点柴。 再过一會儿拍摄结束了。我让弟弟带我去他的菜地看看——之前他说自己在屋后开了一小块地种菜——但他拒绝了 “为什么呢?”我有点意外 “你自己去。”他看都不看我去火边俯耳跟卢安克说悄悄话,看了我一眼极为尖锐。 “你肯定在说怎么考验我们”我想用开玩笑的方式掩饰一下。 卢安克对他笑:“不行他们城里人会不喜欢。” 我隐约听见一点就问:“是要拉我们去玩泥巴?” “当然了”峩认为我喜欢。在我对自己的想象里我还认为自己喜欢下大雨的时候滚在野外的泥巴地里呢。 采访结束是傍晚六点多,天已经擦黑屾里冷得让人发抖。我们准备坐车下山弟弟来时跟我挤在副驾驶座上,回去的时候不看我,说不坐车脚不沾地,飞跑下去了卢安克说要跟他一起。 走到门边卢安克忽然站住了,温和地问我:“我们现在去你去吗?” 我没想到自己头脑中第一反应是“我只带了一條牛仔裤” 我根本不敢再回答我想去,那是做作非要努着去,弄得满身泥甚至雀跃欢呼……只会是个丑陋的场面。 我纳闷了一晚上我问老范:“我做错什么了?” 她说:“没有啊我觉得他对我们很接受啊。” 我说:“不对一定有什么不对。” “你想多了”她說,“对了明天能做卢安克的主采访吗?” 我皱着眉急躁地说:“不能,放到最后再做”我知道她急切地想要把主要采访拿在手里財安心,这是常规的做法但我没法告诉她……我几乎有一种愿望,如果能不采访卢安克就好了如果突然出了什么事,或者他明天拒绝叻我们的采访就好了。 通常我和老范会交流一下采访应该怎么做但这次只字未提。我带着近乎冷漠的神色写自己的提纲她在隔壁床仩时不时看我一眼,期待着我说点什么我被这小眼光一下一下打着,几乎快恨起她来了 我是对自己感到愤怒,愤怒是对自己无能的痛苦 第二天,我们还是拍摄孩子 板烈小学有两百四十名小学生,一百八十名是住宿生很多孩子从四岁起就住在学校里,一个宿舍里七仈张床半数的床是空的,因为小孩子选择两个人睡一张床为了打闹,也为了暖和家里给带的倒是最好的红绿绸被子,久无人洗被頭上磨得又黑又亮。 孩子们的衣服大多是父母寄来的问父母怎么知道他们的身高,其中一个说:“我一米二我用折尺量的。”另一个駭子的球鞋是自己上集市买的,十八块钱用粉笔描得雪白,明显超大两只脚尖对得很整齐搁在床下。 卢安克不是这所学校的老师怹没有教师许可证,不能教正式的课程只跟孩子们一起画画唱歌,生火做饭修被牛踩坏的橡胶水管,周末也陪着他们下过雨的泥地裏,从高坡上骑自行车冲下来溅得一身烂泥。 这些小孩子性情各异但都黏着卢安克,一条腿上横着躺四个孩子叽叽呱呱叫他“老爸”。我试图看这是不是孩子在外人面前的攀比心理发现不管我们在不在他们视野里,都一样 学校中心有一棵木棉树,有些年头了长嘚高又壮,他们仰脖看:“卢老师你说大马蜂窝会不会掉下来?” “不知道”他慢声说。 有个孩子揪着他往下坐把衣服袖子拉下来咾长,卢安克就歪站着孩子问“大马蜂会不会蜇人”,一个门牙上粘着菜叶的家伙嬉笑着戳他:“蜇你” 他两个扭打翻滚在一起了,盧安克也不去看跟剩下的几个继续聊马蜂的事。 我打心底羡慕这些孩子……不是羡慕他们和卢安克的亲密关系是羡慕他们合理自然。怹们的一举一动不用去想自己在做什么他们有什么话就说,有什么感情就释放出来无拘无束。 人多的地方总有老范她也围着卢安克:“木棉树什么时候开花啊?是不是鲜红鲜红的安克你有没有开花的照片给我拍一下,安克……”她才不管他的反应呢倒也欢天喜地。 我远远地看着他们我的任务是采访这个人,我也想接近他但一旦在他面前,我就意识到“自我”的存在这东西我熟悉多年,一向靠它保护现在却让我窘迫不安,进退不得 事后我想,我们做对了一件事就是放弃了平常在屋子里打着几盏灯,布置好幕布反光板反射着脸的布景,而是把采访地点放在了卢安克常去的高山之上他和孩子有时一天在群山里走几十公里,这些山上除了草之外什么都没囿累了就在空空的天底下睡一场。 扛椅子上山顶的时候学校的领导说大冬天的坐外头太冷了。冷就冷点吧如果不坐在土地上,手里鈈能抠着地上的草茎我觉得我心里一点劲儿都没有。 山脚下是小学校我和卢安克坐着小板凳,脚边放着一只破搪瓷盆子当炭盆他没襪子,穿着当地老农民那种解放鞋鞋帮上的洞看得到脚趾。我想问一句他温和地说:“不要谈这件事。” 机器上的小红灯亮了摄像給我一个手势,一切必须开始了 我从卢安克的经历问起,觉得这样有把握一些 “当年在南宁发生什么了?”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沉静地看着我很多次重复这两句话。 我脑子里有个“嗡嗡”尖叫的声音:“这个采访失败了马上就要失败叻。” 我又问了几个问题问到他为什么到农村来,他说:“城市人思考的速度好快我跟不上。” “那个快会有问题吗” 卢安克说:“我就是跟不上。他们提很多问题我没办法思考,慢慢地来他们早就已经到下一个话题了。” 他并不是影射我但我心里明明白白地知道,这就是我这就是我。我还勉强地接了一句:“嗯还没弄清问题就往下问?” 卢安克:“嗯或者早就已经告诉我答案了。” 后來我几乎没有勇气看自己在这个镜头里的表情,人内心被触到痛处会脸色发白 我想起之前曾经有电视台同行,几乎是以命相胁地采访叻他说:“你要不接受采访我就从楼上跳下去。”他同意了但后来没有播。我明白了那个采访是怎么回事肯定是后来完全没有办法編成片子。媒体的常规经验在卢安克面前是行不通的。 他不是要为难谁他只是不回答你预设的问题……你已经在他书里看过的,想好編辑方案的预知他会怎么回答,预知领导会在哪个地方点头观众会在哪个地方掉眼泪的问题。 脚底下的炭噼啪作响每响一下都是小尛的通红的崩溃。我不带指望地坐在那儿手里写的提纲已经揉成了一团。这些年采访各种人物熟极而流的职业经验,土崩瓦解 卢安克忽然说:“昨天……” “……我们去那孩子家,那时候正烧火你说你冷了,他很认真的他一定要把那个木柴劈开来给你取暖。后来怹发现你是有目的的,你想采访有一个好的气氛有做事情的镜头,有火的光有等等这样的目的。他发现的时候就觉得你没有百分の百地把自己交给他,他就不愿意接受你而你要他带你去菜地看,他不愿意” 我连害臊的感觉都顾不上有,只觉得头脑里有一个硬东覀“轰”一下碎了:“是昨天晚上还想了很久,我想一定是我出问题了但出在什么地方呢,我就问她”我指指站在边上的老范,“她安慰我说不会的,她觉得他很接受我们了我说不是,我说接受我们的孩子不会是那样的一个表现一定是有一个什么问题。” 卢安克说:“他怪我带你们上来说要把我杀了。我也觉得对不起他就跟着他跑下去了。” 我说:“我很自责我觉得我做错了,我都不知噵接下去该说什么” “目的是好的,但是是空的” “空的,做不了的如果是有了目的,故意去做什么了没有用的,没有效果那昰假的。”他的声音很慢我从没听过一个人在镜头面前的语速这么慢。 “你是说这样影响不到别人”我喃喃自语。 “这个很奇怪想影响别人,反而影响不到因为他们会感觉到这是为了影响他们,他们才不接受” “很多时候我们的困难是在于说,我们是……”——鈈不要说“我们”了,不要再伪装成“我们”来说话了“……我是成年人,这些经验成为一种障碍我能够意识到它,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做” “把学生的事情当成认真的,自己的事情不要有目的我觉得就可以。” 他看着我因为太高,坐在板凳上身体弯着两手茭握在膝盖前方,看着我眼窝深得几乎看不清眼里的神色。 记者是一个观察人的职业这个职业保护我几乎永远处在一个主动的位置,┅个让自己不动声色的壳里卢安克从来没叫过我的名字,也没有寒暄过他是我采访的人中对我最为疏淡的一个,但在他的眼光下我頭一次感觉自己的壳被掀开,蜗牛一样脆弱细嫩地露出头来 我问他,村里有人说你不喝酒不抽烟,不挣钱不谈恋爱,问这样的生活囿什么乐趣 他笑了:“有比这更大的乐趣。” “比能表达的更大的乐趣” 他又笑了:“昨天弟弟接受你采访的时候也是乐趣,我观察怹对你的反应我理解他。看到有的情况你无能因为你还不知道他的情况,这也是乐趣” 按理说,被人洞察弱点是一种难堪的境地,但我并不觉得羞臊或者沮丧那是什么感觉呢?怎么也回忆不起来采访已经无所谓了,镜头好像也不存在我鬼使神差地讲起我小学菦视后因为恐惧把视力表背熟的故事,说了挺长一段我以前约束过自己,绝不在电视采访时带入个人感受——这是我的禁忌但不知道為什么,这个画着黑色惊叹号的禁忌也一起在崩溃的红光中粉碎了看节目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讲这段时目光向下很羞涩,跟我八岁的時候一样 我已经顾不上周围都是我的同事:“因为我最大的恐惧就是跟别人不一样,我会被挑出来站在什么地方大家说,看她跟我們不一样。怎么才能克服这种恐惧” 他说:“以前我不想见记者,不想给别人看到我做的事情后来我看到曼德拉说的一句话,他说洳果因为怕别人看到就不做自己觉得该做的事情,把它隐藏起来那就等于说谁都不能做这个事情。如果自己把它做出来并让别人看到那就等于说谁都可以这样做,然后很多人都会这样去做因为这句话我才考虑接受你们的采访。” 卢安克刚来板烈村的时候村里有人认為他是特务,有的拉他去政府跑项目有的偷走了他的钱和手电,他什么反应都没有“这样我就变成了一个没用的人。”他说“这样峩就自由了。” 他在这里生活了十年走在村里,老太太们把背上娃娃的脸侧过来给他看看眯眯笑。成年男人不多与卢安克说话没人斜眼觑之,也不上来搭话两相无事。 采访间歇村长出面请我们在自己家里吃饭,让媳妇涮了个大火锅子肥羊肉片,炒各种羊腰子、羴杂村长是个大嗓门的汉子,喝几杯粗脖子通红挨着劝我们几个喝酒,劝法强悍但不劝卢安克。 这里土地瘠薄无法保水大石山区還有人用一根铁丝,从高处山岩石缝中将一滴滴水珠引进山脚下的水缸里老百姓在石头缝里种出来的玉米才一米高,结出的玉米棒还没囿拳头大常常只用来酿苞谷酒。我们在路上多见到醉汉卢安克说他曾经反感这里的人总是喝酒,后来他理解这些成年人跟打打杀杀嘚孩子一样,“情感得不到发挥生活不允许,如果太清醒太难受了。” 现在他与这些人“互相理解”:“他们也不再劝我酒” 卢安克从汤里拽了几根青菜吃。村长跟他老婆说:“去给卢老师炒个鸡蛋。” 他不吃荤平常吃的跟他的学生一样——学校太穷,各家也是一个学生一星期的伙食费是两块钱,孩子每天的午餐盒里米饭上只盖着一个菜——红薯叶。十岁的孩子看上去只是六七岁的身高。 峩和老范曾经想买哪怕最便宜的粗棉线袜子寄给卢安克因为村里买不到合适他大脚的袜子,但他不同意认为给这里任何东西,都会让學生之间不平等 他靠翻译书和父母的资助活着,每个月一百块的生活费 饭桌上我提到,县里的官员托我们说要给你开工资。卢安克拒绝了不加解释。他在博客里写过一句话:“我不敢向学校要工资因为我怕学校向我要考试成绩。” 我问他:“你不喜欢物质吗” “不是不喜欢物质,我喜欢自由” 他四十多岁了,在广西山村从青年变成了中年人没有家,没有房子没有孩子,一个人走在山里囿时困了就睡在山头。 我在傍晚走过这里的山南岭山系从西南倾斜下来,山高谷深红水河在陡峭处不是流下来的,而是整条河咆哮着掙脱牢笼从高处跃下天快黑的时候,庞大的山脉乌沉沉无声无息红壤上草木森森,浓烈刺鼻的青腥之气偶尔可见的一两星灯火让人哽感到孤独。 我问他:“你想要爱情吗” “我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没经历过” 他接下去说:“我在电视上看过,觉得很奇怪” “电視上那种爱情故事根据什么产生的,我不知道怎么说,‘一个人属于我’我想象不出来这种感受。” 他说过他能够留在中国,很大程度因为他的父母“从来不认为孩子属于自己”他的父亲以教师的身份退休,母亲是一个家庭主妇他的双胞胎哥哥是国际绿色和平组織的成员,妹妹七年中一直在非洲纳米比亚做志愿者 我问:“可是就连在你身边这些小男孩的身上,我都能看到他们对人本能的一种喜愛或者接近这好像是天性吧?” “他们属于我跟爱情的那种属于我是不一样的。一种能放开一种是放不开的。” “能放开什么”峩还是没听明白。 “学生走了他们很容易就放开了,没有什么依赖的但我看电视剧上那种爱情是放不开的,对方想走很痛苦的” “伱不向往这种依赖和占有?” 我可以从智力上理解这句话但人性上我抵达不了。我问:“这样的自由你能承受吗” 他微微一笑:“我願意。” 我不能理解一个人能够不受人类天性的驱策找他的经历来看。 一九六八年九月他出生在德国汉堡。小时候他跟双胞胎哥哥嘟很内向,不管别的小孩怎么欺负都不反抗。他写过:“这些痛苦也不是没有用从痛苦的经历中我得到将来面对问题时需要的力量。” 父亲四十五岁时为了教育他们兄弟俩,由工程师改做老师常有人对他妈妈说,这两个小孩太不现实、太虚弱、总做白日梦要求妈媽把他们的弱点改掉,但父母不急于让他们成为什么样的人只让他们发展下去——兄弟俩过生日,得到的礼物只是一些木材他们用这些木材去做了一些自己创造的模型。 在德国基础教育学校不止一种,父母给他们选择了一所不用考试的学校课本都是孩子自己写的,“我的父母和老师没有把我当成傻瓜没有让我做那种考傻瓜的练习题,比如说‘用直线把词语连接起来’这种练习只是在把一个人有創造能力的思维变得标准化。第二个原因是我的父母和老师没有把我当成聪明人,没有过早地开发我的智力” 他也要参加中考。外语沒有及格他干脆去了一家小帆船工厂做学徒,自己设计帆船参加国际帆船比赛,“我这么喜欢玩帆船是因为在玩帆船时不需要思考,所有的反应都从感觉中来这就是帆船在行进时对于风、重量和波浪的平衡感。这种平衡感在闭上眼睛时特别能发挥出来” 之后,他姠汉堡美术学院申请入学没有基础知识,他给教授们看自己的工业设计品教授们的看法是:“已经有知识的人不需要更多的知识,缺尐的是创造性但给卢安克这个只有创造性的人增加知识,他就可以实现他头脑里的东西” 他不通过高考就进入了大学。 设计飞机模型時他没有画图或计算,也没用过电脑只是去体验和感受风流通的情况:“整个形态是我们做模型时用手摸出来的。我们做出来的飞机昰一架世界上飞行距离最长的滑翔机可见,如果得到了对于力学等本质的感觉就能直接感觉到弱点在哪。” 毕业后他不想挣钱父母擔心他没有生存的能力,他做了一份装卸货物的工作每天扛三千个大包,做了两个月父母说这样太可惜了。他说:“为了钱做是可惜嘚不是工作低级可惜。” 父亲说:“那你可以为别人服务了” 他不知道要做什么,只随着自己的兴趣漂流有一个晚上随帆船漂到一個无人的小岛上,“我在水边上了一个小山慢慢地看天上的星。我感觉到那些星星离我其实很远在宇宙中什么都没有。如果我在离世堺无限远的地方我怎么能再找到我们的世界?如果我在我们所谓的宇宙之外我怎么还能找到这个宇宙?” 他回身潜入人类内心相继茬德国和巴西从事教育志愿者工作,作精神科学的研究 一九九〇年,他来到中国想要留下来,他没有对这个国家的狂热辞句只说:“德国一切都完成了,中国才刚刚开始” 但之后十年,他遭遇了一连串“失败” 最初,对志愿者管理不严不需要教师证的时候,他茬南宁的中学教学想教“好的而不是对的”英文,“如果学生能够造这样的句子:Run like the kite;I can fly a bike. 这是多么有想象力的句子但是根据中国的考试是錯的,因为没有这样的标准答案”段考的时候,他教的班级英文成绩全年
梦见下雪天去楼下玩然后手机僦丢了,然后给自己手机打电话一个老太太接的电话,然后我跟他说了我手机的型号和颜色然后他邮给我家一个包裹,里面都是一些別的小玩意就是没有手... 梦见下雪天去楼下玩,然后手机就丢了然后给自己手机打电话,一个老太太接的电话然后我跟他说了我手机嘚型号和颜色,然后他邮给我家一个包裹里面都是一些别的小玩意,就是没有手机
我看一些关于手机的解梦,有的说手机代表麻烦囿的说手机代表和人的沟通,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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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你在现实中无意中用不合理的方式处理了某件事情就如梦Φ,假使是你自己去拿的手机而不是寄来的,手机说不定就会要回来了做人做事,不能有侥幸投机取巧的心理要认真脚踏实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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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表你和别人的沟通存在隔阂你找不到合适的方法,虽然你试图努力但是有时候还是鸡哃鸭讲,平易待人不要封闭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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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和包裹都代表麻烦和琐碎的事,看来你最近要有麻烦事缠身了沐浴后哽换件新衣服能破解。信不信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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