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到和亲戚吵架亲戚买三幢楼下好象是姐姐在拿铁锹在撮泥,楼下的大路有那么多的泥,还说买了栋楼,这是啥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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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章 31
  我想了又想,还是摇头回绝。
  婊子没有半句怨言,悠然转身,去到别家文人那里。
  回到书房,我翻出世界上一些名作家的作品来,想从中得到启示。我最终攥定法国布德莱尔的一本诗集,决定跟从这“最初的洞察者,诗人之王,真正的神”,学习他那神奇的“点金术”。
  “可是,”我愤然道,“我越往下写,越感觉到窒息。”事实明摆着,我越窒息,便越是希望一吐为快。于是,物理学上的加速运动在我的手上体现,生理学上适应原理在我夜以继日的写作中应用。
  我爷爷是独苗,绰号叫拈和尚,拈在我们在的方言里是拾到的意思,那么拈和尚就是捡来的和尚。我爷爷的妈妈也就是我曾奶奶多年未孕,便经常到庙里拜佛求子,有一次在路上拾到一只鞋子,就高兴的抱在怀里,说是观音送子来了,结果回到家来就真的怀上了我爷爷。
  虽然生了儿子,但儿子并不是一个很有出息的家伙。我爷爷最终只是成了一个炸油条的。每天,他起得比公鸡早。一头炉子,一头面,担到地点(一般是露天),向锅里倒油,在炉里生火。隔夜和好的面团在他手底下揉啊抖啊的,稍停,便被捋成腰带状,阔约四寸,厚薄均匀,爷爷用刀横向切成条,两条重叠,竹篾板中心线摁下,两条面粘上,便右手提起一头,潇洒的一抖,条儿在案板上滚动,成了麻花状,另一头也提起,拉成两倍长许,下锅,吱吱,吹泡似的,大了,用长竹筷翻动,变成金黄色的了,稍后,夹到沥网里,若是就拿到手里,肯定是滚烫的。也有人喜欢立马吃。只要不出半天的,多半吃起来咯嘣脆。久了,也就阳痿了,蔫不拉几的。这种掐了放在热稀饭里泡,倒也别样滋味。
  从解放前炸到解放后,从黑发炸到白头。不是爆炸的炸,是炸油条的炸。平民的手艺,但也曾辉煌过。“那时候,”爷爷说,“我跟着你曾爷爷,要不了几天就买一块地,要不了几天就买一块地。”但到某个点,便衰了。成地主了,就得斗啊。斗地主么。
  爷爷在儿时是享受优厚待遇的,上了私塾,吃的是几样菜一餐的饭,用几层的饭筒子提了去,吃得香喷喷,油滑滑的。上了几年私塾。所以,能写字,但写得不活泛,死死板板的,人如此,字也如此。我爷爷家庭观念不强,多半时间在外。
  他也干过其他行当。有个人,得爷爷信任,合伙买了一辆破货车,没运行几次,便不知去向。多年后,爷爷还骂:“那个死骗子,到现在还欠我几千块。”乖乖,那时几千块可不是小数目。因为,那时只要是车都算稀罕物。包括自行车。木制独轮手推车倒几乎家家配制。
  有几个人说爷爷是美男子。他有我们家族典型的相貌:翘下巴,扁嘴,高鼻子,呵呵,再加上透着聪明的眼睛,能丑到哪儿去呢?而且爷爷很讲究,穿着熨帖,头发油光齐整。所以,他有野老婆。这是传闻,但我信。我妈妈就笑着告诉过我几次。猫吃鱼,是正理。吃不是自己的鱼,那就是偷腥。
  爷爷长年用炸油条的“油角”炒菜,严重危害健康,到了晚年,拉黑血,继而,腹胀,在病床上终寿,享年八十岁。我知道的,他有两儿无一女。和野老婆有没有后代,我不敢乱猜。
  至于我爷爷的大儿子也就是我大爷,用我大娘常说的一句话就可以概括了,我大娘常对我们说:“你大爷忒至诚。”我大爷特别忠厚老实,总一副憨样,而且还腼腆至极,像小姑娘。族里人家办喜事,去帮忙,但他总不主动去吃饭,有时拉他也不肯去。即使去了,坐在桌边,只管吃,不和人说话;有辈长的亲戚,他也只是和人家讪笑几声。他喜欢看电视新闻,还能唱两句京剧。人很乐呵。
  大娘经常大喊大叫,骂他神经。他呵呵笑,要么不做声,要么戏谑的回骂一句:“你神经哦。”他心很宽,所以体很胖。
  大爷是个泥石匠,做事慢,收入低。但够用,因为他没有儿女。他和大娘收养过一个女孩,但女孩十几岁时便让人家要了回去。女孩长我一岁,是我姐。
  大爷很小气。特别在乎别人说的话,他总能将自己没有儿女的身世跟别人说的话联系上,因而常常神情悲凉,说人家因此欺负他,让我们多给他长面子撑腰。这点上,大娘跟他一样。不同的地方有,就是大娘话多,话也说得委婉,心眼活,会讨人欢心。不过,有时给人的感觉就是太世故,显出一点虚伪。大娘的一句口头禅就是说我的女儿是上海来的玩具,玩不厌。
  他们夫妻常动员我多生两个,说养不活他们养,不要我们一分钱,大了就给我们,说人就是本钱。我们耳朵都起茧了。呵呵。但违法的事咱能干吗?咱是良民。对不起,大爷大娘,让你们失望了。
    第三十二章 32
  大爷大娘住一辈子土砖房,疙疙瘩瘩的,光线又暗,厨房做饭都像是瞎子摸象,末了,他们头发白了的时候,在旁边加了一间烽火砖房,红砖的,小小的,但光线好。铺了别人拆下来的旧木地板,摆着最小的彩电,空气一潮湿,那彩电就模糊得只看得见人形。一张便宜席梦思,床垫崩溃了,成了废物,只占地方。
  爹爹比大爷小两岁,读了初一。爹爹口才好,从小就是。在学校,常在操场的主席台上发言。那时候,毛泽东时代,思想教育抓得紧,学校常有一些个全校师生共同参与的政治大会。大会上少不了要请上几个能说会道的学生做正面的宣传。我爸爸就经常是这几个光荣学生中的一个。表达能力强,作文自然就差不了。我从三年级开始写作文起,爹爹就一直辅导。三年后,我小学毕业,到初中,爹爹不在身边,我开始撒手写了,同样受老师赏识,同样当范文去念。
  爹爹性格温和,很少打骂我们,但对我们都有期望。所以,到一定程度,他也会不由自主的大动肝火。尤其对我哥哥。
  哥哥小学前四个年级,成绩都很优秀。后来就变了,读书不行了,学校纪律也不守了。初中辗转了几个学校,每转愈下,最后,连课都不上了,和同学坐车去县城玩儿。爹爹经常被老师叫到学校,见面,老师就一个劲儿的摇头,哀叹几声,让爸浑身悚然。
  后来,爹爹实在是觉得哥哥再读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就说:“别读了,大佬,你反正也读不进去,不如出来学手艺,不浪费青春的。”于是,哥哥便气呼呼的去学校把课桌、书本搬了回来。再后来多少年,春节,哥哥回家了开始赌博,爹爹把他从赌桌上拉来,拿把铁锹,围着家里的圆桌子,追着他打。铁锹从他头顶飞过,崩,落在地上,吓得我们魂都飞了。
  爹爹对我倒不错,不过,那也是情理之中。因为我是个乖儿子么。不仅如此,我还很会读书。小学初中从来没有考过年级第三,只在前一两名徘徊。我如果有这样的儿子,也会爱得不得了呵呵。你能说你不一样吗?
  再者,我跟爹地相处的时间多。我读小学天天回家,初中周周回,师范月月回,教小学那年也天天回。更别说寒暑长假了。自然,我跟爹爹就有感情了。记得大学,我爸去看我,我留了披肩长发,他说不像,要去剃了。我不愿意,他反复说要去,他会陪着,我心里过不去,就答应了。路上,他搂住我的肩膀,有说有笑,眼镜店女老板是熟人,问我:“眼镜,他是你老爸还是你兄弟啊?”我特自豪的说:“我老爸。”
  哥哥就不同了,初三辍学十四五岁就学裁缝,不到一年就去省城、福建、广东,年头岁尾才呆家里。自然就跟家里人生疏了么。我哥不但跟我爸,跟我们其他人都有隔阂。这点,哥也多次说过,言语之中,还很直白的责怪爹爹。
  但我觉得爸真的很不容易。他不是个简单的人。对他,哪个不伸大拇指。他的头脑,他的为人,没得说。他很幽默风趣。能幽默的人,想想,能不聪明吗?甚至能说是智慧。智慧就不需要太多的头发。所以,我爸头发少(他儿时犯癞痢头闹的)。
  不安分,有追求,这是他的一个特点。烧砖窑,种西瓜,养猪,做爆竹,卖东西,样样干过。诚然,这么些个事业多以失败告终,但也只能怪运气不好--不然怎么解释(你要做专家式的分析,我可不让)。
  而这些项目,都是从借贷开始的。再加上,我们一家子的生活负担,所以,他在去世的时候,仍是欠了一屁股的债。
  我娘是童养媳。我爹我娘俩一辈子没有离婚,都没有外遇(至少我没有听说有),生养了三个:我哥、我和我妹妹。
    第三十三章 33
  我到中等师范学校,十五岁。那时,我迷上了阅读。阅读总是需要书籍的,而我不喜欢到图书馆借书,我总觉得借来的书不能真正的转化为成为自己的才气。所以,我就把钱买了书,然后,到食堂赊饭菜。晚上在床头点一根蜡烛,啃《鲁迅全集》,从鲁迅身上吸了点血,文学细胞更强健了,于是,我入迷,时常做些美好的的梦,关于文学的,人生的,社会的,梦之余,便写,便倾泄,常常写到深夜,甚至通宵不眠。
  爸爸就恼了,说,你不要命了,劳神伤身的,又没有什么出息。我反驳说,当初你可是鼓励我写作的。我俩因此口角过,但爸爸最后是妥协了,应该说是无奈吧。我就立志以文学作为毕生事业。
  所以,我很高尚,很高尚自然就憎恶当官,因为官场黑暗。爸爸不同,很希望我从政,为家里争点面子,面子在穷人家里很重要。爸爸常做思想工作,我就是不听。
  我在省教育学院读书期间,爸爸来了,带着借来的钱,还有同年爷,同年爷有一亲戚在省城某机关,爸爸要同年爷带他去找那亲戚。干嘛?帮我步入仕途呗。爸爸问我,眼镜,去不去?我说,不去,坚决不去。爸爸没办法,说,不去就不去,算了。
  爸爸还有一个明显的特征,就是早衰。中年的爸爸是个小老头,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爸爸那年只有四十六岁,但很多人都直呼他小老头,因为他:曾经癞头,现在头发稀疏,只有若干根,而且大都是白的,头小,脸小,脸上褶皱多,像许多沟壑,不显老才怪。
  爸爸就是这样一个人,聪明,开朗。他读书不多,初中一年级还没读完,但那时上台发言总是他,也算是学校里一名人吧。若干年后,我也是学校里的一位大名人,至少在小学和初中阶段是。我是尖子生,成绩总在全年级第一二名。这便是命运,我想。
  爸爸能相面,拿着我女同学的照片点评,说什么这个漂亮啦,但不贤惠的,这个丑啦,但是贤内助,还说什么女人反关齿淫荡啦,屁股大会生儿子啦,甚至点名要我去追某某。我那时读师范,已经爱上了初中的一位同学,那人初中毕业去市卫校读书,是大屁股女人,笑起来露齿,爸爸说那人不好,温柔但不是很守妇道。鬼话,我想。那人的爸爸和我的爸爸是同学,爸爸说,那家伙不是好东西,家境好,很横,嫌贫爱富,你跟他女儿不牢靠。果真不牢靠,谈了两年,那大屁股女人无缘无故拜拜了,害我相思得厉害。爸爸有点担心我,但也有点庆幸。
  读大学时,我追了几个女孩子,没成功。临毕业,和现在做了我妻子的女孩子好上了。她是很实在的一个女子,我爱她,她也爱我。我们俩在冲动中做了丑事,怀上了,但我们两人无知透顶,根本不当回事。毕业回到家,我跟爸爸说,我们不想生下来,想堕掉。爸爸说可以,但要先打结婚证。我同意了,我女朋友也同意了。等我们办了手续,再提打胎的事,爸爸就开始搪塞了。可我身边没有一分钱,就和爸爸再去说这件事,一说就吵了起来。爸爸抄起竹耙棍追着我打,爸爸追,我就跑,爸爸停下,我就不动了。有人说,挺好的父子俩,从没有吵过嘴,今天是为什么啊?爸爸说,没什么,吵吵也好,不吵我怎么知道年轻人的心思。他说完,便笑。于是,我也没有了怨艾。就这样,小孩生下来了。
  爸爸去世没几天,有个瘸子来讨爸爸买崽猪的钱。那人我认识,实在是欠着他的,那人是邻乡姨奶奶的熟人,债是她老人家担保的。前一年的大年三十,瘸子来要债,爸爸没有钱,请他暂缓,他不依,赖着不走。爸爸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拿出准备过年的仅有的三百块,那人才走,但还是没有还清。
  那天,那瘸子不知是从哪里听说我爸爸死了,便来了。我说,是吗?我们欠你的?我不清楚,你有凭据吗?我知道那人没有,我要难一难对方,心里骂他,妈的,你这死瘸子,你缺德,人家过年的道路都被你逼走了,这次让你白来。他哭丧着脸说,你可不能这样,这是你姨奶奶担的保我才赊帐的。
  我们辩论了好一会,我振振有辞,明显占上风,那人悻悻离去。姨奶奶来了,很可怜的一个老太婆,她对我说,细佬啊,你是读书人,这种事可不能做,人家家里也穷,你不能陷我的颈啊。老人家身体虚弱,声音震颤得厉害。我看着心酸,说,姨奶奶啊,你知道那人去年到我们家要债的情形吗?我说着,哭了。最后,拿了钱给姨奶奶,让她走了。
    第三十四章 34
  嫂子经人牵线,和哥哥认识。是哥哥去的她家相亲。她家大人问道:“小子,你来做什么?”哥哥大声说:“看你女儿啊。”
  于是,他们便说这小子大方,有胆量,就同意那门婚事。
  哥哥初三辍学之后,去学做裁缝,师傅让他打袜垫,一天,两天,天天如此,若干天后,哥哥自己跑回家,不学了,叽叽咕咕的说:“什么师傅?不教我真工夫,还让我干农活,锄地,担粪,打稻子。另找师傅。”爸爸就找人,让他去了省城,在一家小的时装店做工。一年多后回来,哥哥能做西装了。做了一件,自己穿上,爸爸看着,笑嘻嘻的。
  后来,哥哥就去广东打工,真正开始漂泊,谋生存。那年,他十六岁。受了很多苦,奔波,挨饿,打通宵夜班。他经常跳槽。哥哥说,跳槽是为了谋求更好的发展。我因此有点佩服哥哥,哥哥求发展是有志气。但他口袋总是空的,积不下钱。我,还有妹妹在读书,爸爸就经常催哥哥寄钱回家帮忙。经常是没有。没有还催。哥哥就讨厌爸爸,讨厌家里人。
  我师范毕业,一年后,去省教育学院进修,哥哥说:“还读?要读到什么时候?”我便觉得自己自私,哥哥愚蠢(但是,我现在觉得我当初要是没有去读那两年书,也许我不会变得如今这么笨了)。
  有一年,哥哥过年回家,一边裁布,一边跟我说:“在外,我可学了不少,有一句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那八个字说得非常响亮,我就想,哥哥是中了资本主义的毒,不妙。我当时天真的以为尊奉这八个字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好鸟,但历经岁月的风风雨雨之后,如今却明白人世间本没有绝对的好鸟或者绝对的赖鸟这一说法。鸟只有让自己活得舒心的,或者想让自己活得舒心却又做不到的。如此而已。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床被子不盖两种人,这似乎也是真理。因为我的嫂子对“夫唱妇随”这句成语理解得还是蛮透彻的。为了能迎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八个字的含义,我嫂子让她的心变得很抠,抠本是一个动词,我们可以理解为五指或者十指并用,从别人的怀里或者兜里抓出什么东西来,说到底就是占人便宜,便宜无论大小,只要是被我嫂子发现,她不抠过去是睡不着觉的。有一首古老的诗歌写的就是这种人,好象能从针尖上刮铁。说话也很霸道,总是要占上风,心思更是细密得不得了。我妈妈头脑简单,往往被她弄得理屈词穷,爸爸心地仁厚,也处处让着她。我是很看不惯她的作风,但也没辙,翅膀不够硬么。
  爸爸为了促进哥哥发愤,提议跟哥哥分家,哥哥和嫂子很气愤,因为分了家,他们的压力大。他们愤愤的,分了,要了半边房子,谷仓归他们,债务分了一两千,余下的债务很多,占八九成,归爸爸和我。一个电表,三四十块钱的东西,还在用,而且全家就一个,嫂子说要归她,爸爸很惊讶,但也答应了,说:“让弟弟以后给你一半钱吧。”嘿,我听说后,从鼻子里喷出一股子气。
  妹妹还小呢,爸爸就积极的给妹妹说婆家,因为说了婆家可以收彩礼,收了彩礼就可以缓解家里的经济压力。当然,他说他要为妹妹的未来把关,老人家嘛,吃的盐多,过的桥多,有眼界,看得清。在他的心里,他的做法似乎可以一举两得。小伙子都约来了,但是妹妹不肯,又哭又闹,最终求援于我。我是支持妹妹的。什么年代么,还包办婚姻,不象话,于是我和妹妹联合起来跟爸爸顶杠。我说:“妹妹,你先去见了人,就说小伙子不中你意。”就这样,爸爸的计划落空了。
    第三十五章 35
  我们曾经有一个破烂的厨房,但那天终于被我们拆掉,爹爹准备盖一间新的。旧厨房被爹和我连顶掀掉,我们在整理现场,熏得油黑的木椽木梁把我们弄得满身肮脏。
  在这间土砖砌成的矮小厨房里,我们一家子人度过了不知多少岁月。只要灶里一烧火,烟雾便弥漫整个空间,呛人得很。爹常瞅着这些浓烟皱眉头。爹爹带着我满面汗水的拆墙。
  把用泥浆粘砌在一起的土砖掰开,抱在怀里,搬到厨房外的空地上码好。每掰掉一块砖,就腾起一团灰尘,砖缝里还时不时可以看见有些年头的老鼠屎或者干瘪的土鳖的尸体,甚或浑身通红的老蜈蚣。
  我喜欢灰尘那干燥的腥味,觉得厨房被拆掉有点浪费,再加上当时的家庭状况,我觉得爹是在瘦狗拉硬屎,死要面子。我憋闷啊,越干活憋闷的感觉越强烈,最后我忍不住扭过头对爹看看。爹年岁不高,四十六七,拿时下的标准来说,算得上是处于壮年时期。但他的外表极其衰老,给人小老头的印象,尤其他那瘦小的身躯、脸上深深的皱纹,让人不敢相信他的实际年龄。我看着爹,就像看着一条老狗在拼尽全力,为狗崽子刨拉着食物。老狗疲劳憔悴,叼着一根小小的骨头,坚决的把它递到狗崽子的嘴边,狗崽子矜持的闭紧嘴。狗崽子不吃,老狗就不停息。他摩挲着狗崽子的身子,狗崽子被他摩得鼻子酸酸的,默默的打开嘴,接过骨头,慢慢的啃着。啃着啃着,竟啃出一股子香味来,他美美的吃完了这根骨头,并幻想着下一根更美的滋味。老狗又去觅食,歪歪扭扭走在路上,狗崽子看了,心里就生出怨恨。
  过了很久,我说:“这房子,我们有能力做吗?”爹在埋头做事,时不时跟我说着些什么。听到我这句话,他停下来,看了我一眼,没有做声,表情渐渐沉重僵硬起来。我见他沉默,就更来劲了,直起腰,对他说:“我们的债务不知要还到什么时候?”爹看看我的脸,好象想从我脸上找到我说这些话的用意,最后,讪讪的说:“哦,快了,你都参加工作了,只要我们齐心协力,要不了几年。”我突然想起一位名人说过的话,就冷冷的回了一句:“借债过日子,愚蠢。”
  爹黯然了,无力的说:“可有什么办法?我运气不好,身体又差,你没有读上名牌大学,让你走这么多弯路,我一直都觉得对不起你。”我气愤道:“我说的又不是这个。你倒霉,让我们做儿女的也跟着倒霉,你以为你是英雄,我们却认为你是蠢。没有能力就不要再生我了嘛,有哥哥就够了。”爹的脸扭曲了,他背过身去:“都是这样,都是这样,你哥哥不理解我,可你不该啊。”爹的嗓音潮湿了。我的心也酸了,默默的继续工作。从眼角的余光,我发现爹偷偷的揩了一下眼泪。爹默默的搬起了砖,身子紧紧的缩着,眼睛看着地面,不敢正面对我。
  在中等师范读书三年,留给我最大的一笔财富是我的毕业留念册,因为那上面写满了对我赞誉之词,我常常拿出来品读,读着读着,我就会打心眼里笑了。
  当然,当初在把空白的留念册递给老师和同学们的时候,我还是很谦虚了一把,在第一页我写道:“指出朋友的瑕疵所在,才不愧对‘真诚’之辞。留念须留永世不忘,赠言要赠豁然开朗。”谁知,最终结果是,在他们的眼里,我的瑕疵真的很少。
  为了表达分别前的伤感之情,我牵强的赋了一首词,到现在也不知道词调,大概是“自主品牌”吧,我写道:“君不见分别在即,冷景寒心皆是怨。秋叶纷纷隐黄泥,霜天乌啼唤魂归。也罢?也罢。且待他日再相遇。”什么秋叶啊霜天啊乌啼啊都用上了,纯粹是扯卵蛋么。
    第三十六章 36
  在师范,我追过我的同桌,未遂,在留念册里,我也为此事赋了一首词,这首词倒是有词牌的,叫“清平乐”,又是反讽的做法,分明在多少个夜里哭过,分明流过多少吨的泪水,还强说“乐”。我写道:“赠自己·清平乐:踏松针处,犹记轻纱雾。相隔看眼多欣慰,难从心底剪除。天河茫茫涟漪,舟楫怎能堪渡?激情休恋甘露,但求一枚红书。”松针是我们读书的县城里的那座山的松针,我跟那未遂的同桌单独去登过那山,在陡峭的地方,我伸手牵过她,但当我递给她写满爱意的情书的时候,她却连连躲避,始终没有给我一丝爱的回应。哎,当时,我明明是感觉到她对我的特别关注和爱护,可到头来还是我的一厢情愿。那时,我就悟出女人真是不可理喻。
  我的班主任是个三十出头的单身汉,很欣赏我,有一次用水彩画国画,他让我第一个临摹他的原作,然后将我画好的画跟他的原作一起传递给其他同学临摹。在临摹他的作品时,我基本上是很守规矩的,只是在末了题词的时候,我将花名“满江红”做了艺术的处理,完全是用我的书法功底写成的,他看了很是点了一番头的。他在我的毕业留言册上写道:“从你的形象--眼睛,精瘦的脸,直感你是精灵的化身,愿脑瓜子好使的你,写出灵感!写出生活!写出幽默!顺祝事业锦上添花!”
  语文老师是我最钦佩的一位老师,他给我的留言,我印象最深了。留言虽短,但艺术含量真的是太高了。我到现在都不得不佩服啊。
  同学留给我的话语,大多是赞誉我的幽默。也有认为我的幽默是油滑的,因为不知怎么的,在师范三年,我好像时常是出于一种亢奋状态,反应也非常的敏捷,给人的印象真的是个才子形象。呵呵,我是不是很臭美?美不美,家乡水,臭不臭,粪缸水。
  一个同学写道:“在俺心目中,你是个歪才,三寸不烂之舌,犀利刁钻的文笔,怪僻的思想与大脑,丰富的知识。只是你难有正经之时,给我一种虚浮之感,俺有时喜欢你,有时讨厌你。”
  我班共四十四位男生,十位女生,这十位女生当中,我就认了四位姐姐,平时的衣服被子都是她们轮流给我洗的(那被我追过而又未遂的那位也在四位姐姐之列)。其中一个姐姐大概是不懂得语言的艺术,所以,她在留言册里写道:“幽默顽皮的男孩,你知道吗,我最怕你的长篇大论了。你不但是废话连篇,而且好话句句不离口。不会说话的我到你的面前就只有做听众的份了。”到底是褒还是贬,真的是很让人纠结。
  最有趣的是一个和我同姓,名字也相仿的一个男同学,从初中开始就是沙乡中学的同届甚或同班校友,到师范了还是同班。师范的文艺节目单上,经常有我们俩合说的由我自创自导的相声,他在毕业留言册里写道:“自初中开始,我对你的才思敏捷知识丰沛就表示佩服。同是半根调教出来的弟子,只有你才得到了他的真传,我自叹惭愧。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外人都说是两挺机关枪。其实,只有我才知道你才是主角,我只不过是山谷里的回音。”这是朋友和内行给予我的最高的评价。我们曾经成为过最要好的兄弟。在我读省教育学院的时候,他还特意跑到那里给我送过钱。但在那之后的第三年,我大学毕业了,回到家乡的中学上班的时候,他到我那里借钱,我坦言相告我有三个月没有见过人民币的面了,他便马上失望的离开了我家。自此,我约过他几次出来见面,但遗憾的是他都婉言拒绝了。我们兄弟的情谊也就那样在混沌状态下终结了。我记得关于我和他之间的一件很可笑的事情。那是我们还在读初二的那个冬天,课间休息的时候,我们玩一种战马的游戏,一个同学背着另一个同学,背人的那个是战马,被背的那个是战士,两人一组,两组人便可以对抗。双方的战士骑在马背上互相撕扯,谁先从马背上摔下,谁就得认输。结果,我那位同学用过于野蛮的动作和力度将另一个战士直接从马背上横的丢到了地上,那战士躺在那里,痛得龇牙咧嘴,哇哇直叫,我叫我那同学赶紧上去将他搀扶起来,谁知,那鸟人不但不采取补救措施,还乐得直拊巴掌,咯咯直笑。我火了,走上前去,抓住那位同学的一只胳膊,顶住他的腋窝,用力一拉,通,他也躺到地上了。然后,我像没事人似的昂首挺胸走回教室。奇怪的是,我这样施暴之后,整个世界仍然和平依旧,那同学居然没有找我算账,也没有报告到老师那里。
    第三十七章 37
  有一位余姓同学玩了两年半,最后一个学期才开始发愤,没日没夜的埋头翻书--他看书的速度真的是太快了,我以为是风车在帮他吹动书页。师范没毕业多久,他就考上了研究生、博士生,最终还成了博士后。至于博士后是什么学历,我不知道,鬼也不知道,就像新人类之后的人类,我们无法定义,只有称之为新新人来一样。这个怪胎在我的留言册上写的是:“开拓思想固然重要,青年人最重要的还是务实。纯净的心理我想是最美的风景。”呸,说教。他的思想,我还不知道,前两年半,他除了学唱流行歌曲和踢足球之外,一有时间就是坐到我们班上一个高大白净的女生背后找她聊天,调戏她,用深情的目光看她。嘿,他还没有那个女生高呢。
  一个男同学告诫我,写道:“可笑是你的资本,至情至性是你的境界。油腔滑调我不敢恭维,追求A却是你的不对。人生何处无知己,错过此渡还有路。前世因缘何人续,下次见面定可知。”他所说的A就是我曾在松针处牵她的手的那位我追求未遂的女同学。
  一个瘦高如秸秆的面容狰狞的黑皮肤同学,站到讲台上演讲就激动万分,但演讲的是大而且严肃的,毕业后花了很多年的时间才考了个研究生,把人都考成忧郁症了。他在我的留言册上写的是:“欣赏你的文笔,嫉妒你的幽默口才,只可惜,站在讲台上的你总是手舞足蹈,左摇右摆,给人一种不稳重的感觉。”有道理,我接受,我那时就是一个轻浮的少年。
  “屌天才,基辛格式的老花镜,神仙什么玩意儿,什么时候中国笑星申轻屏上台,可别忘了老兄我在荧屏下为你鼓掌。”这个留言是来自于跟我长相相似,但比我高大,比我胆大,后来从教时搞了个保卫科的科长职务的许姓男同学。毕业多年,他教高中语文而且兼任班主任的时候,他开除了一个流氓似的男生,那男生成了辍学者之后到学校找到他,看架势是要打架,他说,某某,你如果要打架,我不怕,是要打群架呢,还是单挑,随你选。结果,那男生被他震慑住了,赔笑脸说,哪里,老师,我怎么会跟你打架呢,我是来向你表示感谢的,不是你,我不知道还要在学校里关多少时间。哟,我的妈呃,感情那男生是把学校当监狱了。但这似乎是一个真理哦。
  一个身材粗短,性格内敛,字写得相当有型的男同学总结了我的特点,我觉得他真是天才,他写道:“相识三载你给我留下了三个印象,是乎?然也:一·不是俗人而是智者。二·有点玩世不恭,矫揉造作,是俗人乎?非也。三·不是矫揉造作的神经病,而是富有风趣诙谐幽默的马克吐温,是智者乎?是也!”瞧瞧,那个“是也”语气是多么的肯定,他真是慧眼识英才啊。而我也认识他的才气,这样一来,我们俩就成了互相赏识啦。惺惺相惜说的就是这个吧?
  算了,其余的我就不一一介绍了,把这么些好的中国文字摘录下来,以备大家今后赞美他人之需,譬如:“近似顽皮的申佩斯,你的一举一动,都能引人发笑,但我知道你是发自内心的表白,不是戏剧性的表演,有时连你自己也心惊胆战,但同样具有幽默效果,可见你的确具有幽默大师的天才。”都把我抬到九天云端了。
  譬如:“在众多的朋友中,你给我的印象比较深,这得感谢你那一张巧嘴和一颗赤诚的心。我烦恼的时候,你总用那幽默风趣的语言博得我开怀大笑;你勤奋好学的精神令我敬佩;你的阿Q精神曾鼓起我生存的勇气。”哎,我真的不喜欢阿Q这个说法。
  譬如:“你是文学痞子,你是幽默痞子,本班最神的人是你,你用你的意外为本班赢来阵阵掌声。”哥们,“最”字可不是乱用的,肯定是有他的道理的。
  “眉清目秀的你,却有着高大的身材,平凡而又不平凡的你,有着敏捷的思维雄辩的口才,自己独特的生活方式。聪明的男孩,我羡慕死了。”
  “说你清贫,我看一点都不妥当。你有那么多的数学细胞(30%),30%的文学细胞,30%的技巧细胞,再加10%的其他细胞,于是,你很默,你很灵巧,你很潇洒,你很屌。”这些都不错。尤其是后者,百分比都写上了,多精确啊,不由得你不信。
  我们班的书法家柳同学,我喜欢,是打心眼喜欢,他做什么事都执著,练字执著,打桌球执著,甚至后来打拖拉机都执著。他写道:“我一看到你这个缺德带冒烟的屌棍就气不打一处来,每次与你辩论都会别你那些强盗道理驳得恨不能把你掐死。”呵呵,他骗我呢,他哪敢吗?掐死人是要偿命的。
    第三十八章 38
  “小弟,岁月悠悠,过客匆匆,潮起又潮落,恩恩怨怨,几人能看透?让时间冲洗掉我们之间的误会和怨恨。而让分离在彼此之间撒一片新绿!你是好样的!敏捷的头脑,雄辩的口才,犀利的文笔。”真是让我伤感啊,这就是那个让我未遂的女同学留给我的。在毕业的时候,她还送一本《复活》,什么意思,死了就死了,还复活干嘛?你以为我是耶稣啊。
  “几载同窗,明了你的滑稽、幽默和口才,有孩子气天真烂漫的笑脸,也有深沉执着的追求。”
  “你的性格超爽快,说话不拘一格,待人和气。”听着这些赞歌,真是爽啊。可是,现在,我真的对自己很失望啊。
  师范毕业,我分到一所破烂的乡村小学,在黄土砖墙到处是窟窿的校舍里,我认识了一个叫玉的女同事,她也是我师范高我一届的师姐。她人很活泼,机灵,可爱,既然可爱,所以,我就爱上她了。不是有句话叫做“可爱不爱,天诛地灭”吗?透露一个猥亵的消息,我前面说的那个“第一眼”的那个宝物的主人就是她。你不要问我那个宝物是什么,我一说出来,准有人骂我色狼。对了,色狼比淫棍好些。
  在教小学的一年中,我的日本婆主动来过我家一次。很失败,我们破烂的房子让她很失望。那天,她说她要小便,我想既然要小便,那就小便吧,不然会出人命的。而我家的卫生间实在是不卫生,除了建筑材料是黄土砖外,我家的猪也在茅坑旁住下了。而那天正赶上猪的家在搞大扫除,猪的家,除了拉满它屎尿的稻草之外,就只有浓郁刺鼻的气味了。那种肥沃的稻草被我家大人拢在一起,堆成了一座山丘,堵在我们的卫生间的路上。日本婆小心翼翼,绕过障碍,历尽艰辛终于到达人小便的地点,我目送她走完这崎岖的路途,碍于她的屁股万一很白刺伤了我的眼睛,我便及时闪开了,所以,她小便时的表情我无法观察到。但是,她小便前后的表情我是捕捉到了。当时,我就知道,我跟她的恋情泡汤了。
  后来,日本婆抄了别人的一首诗,作为她跟我提出分手的通牒,标题是《如果真的爱了》,她似乎在质问我如果真的爱她,就不应该活成当时那样。我不活成那样,还能活成哪样?她真的是可爱极了。
  日本婆不要我了,我要我的师姐啊。我处处暗示师姐,可师姐装聋作哑。一年小学教完了,我的成人高考成绩出来了,我被省教育学院录取了。进来省教育学院的第几天,我就开始跟我师姐写信,把我的相思之苦涂在纸上,寄给她,好让让也尝尝,可是,事与愿违,我师姐毫无同情心,多少天都没有回信。
    第三十九章 39
  第一封信是这样写的:
  “玉,离开家,我飞到了省教育学院这个繁华而庸俗的大学校园,就像鸟儿换了一个牢笼。一路上是我可敬的父亲操纵着我--个完全不再明智的年轻人。阴沉沉的天空压在我的心头。残酷的事实侵扰着我的心灵:离开了你,离开了曾使我期望曾使我感到被她羞辱了的美好的女人。认识你是我的福气。谁得到你笑靥的渲染,谁就会绽放一个明媚的心境。你的不羁的言谈使我收益菲浅,我常常在一旁细心观赏和铭记着你。可是,这一切现在像是要被画上一个拙劣的逗号。如果你对我们相处的时光还有一点在意的话,你会发现它们是世界上最快乐而自由自在的。在那里,我们的性情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扩张和发挥,我们的气质和神经都被淋漓尽致的给予补充和松弛。一切都是纯粹得百分之百。天是瓦蓝瓦蓝的,水是洁净洁净的。山也欢笑,树也欢唱。一到这里,什么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些残余的灰滓在记忆的通风口飞扬。最终,将一无所有。为此,我茫然不知所措。我的忧伤和麻木使我成为一个十足的傻瓜。我是我父亲手中的一个傀儡和新同学眼里的怪物。可悲的沉痛拒绝了新环境中的新面孔和新空气,我感到由衷的满足,只差没有露出欢颜。我,送走了父亲最后一句叮嘱,便蒙头大睡。夜间,紊乱和沉重将我折磨。我的嘴巴在嗫嚅,一个名字在双唇间蠕动。我把它念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竟至有一串滚烫的泪珠流落到舌尖做些苦味的戏弄。我的周身发热,心房不停的颤栗。我不能和他们交谈,也不能谛听和观察他们的音容。我任他们好奇的看着我,然后又任他们匆匆的躲避而去。我希望如此,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我必须暂时活在心灵的束缚和囿限里面。我还想,孤独的人必须战胜众人。这主意是绝妙的。因为当天我将它付诸实行后效果颇佳。如果这件事不算卑鄙,我愿意如实奉告如下:我踏着玩世不恭的步子,在迟到良久的时候敲开了他们在听课的教室大门----我是穿着一身极不考究的短袖腿的衣裤,活似一位漫不经心的运动员。我生动的用怯懦向老师报告我的到来,众人齐刷刷的向我投来探询的目光。我有初战告捷的感觉。老师要我作自我介绍,我抑制住内心的高兴,很成功的照办不误。其实,我当时根本就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我想的是另一个清晰可辨的身影。我为我的自持而骄傲。尔后,那位木讷得可以的老师继续着他费力的讲话,他的舌头在嘴里打了三十个结,才算让我明白他正在让大家讨论一个思想上的问题--此问题太程式化和形式化了,以致于我根本不想把它表述出来。一片智力缺乏式的静默,我感到了我神圣的责任。我需要说些什么,不失时机的和有条不紊的,有可能,还要掺杂一点点儿高傲和谦逊的粉末。我站起来,不慌不忙的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哦,这是一次多么伟大的成功和奖励。凭着他们愚人般的敬佩的目光和热诚的掌声,我敢说每个人都深深的知道了这个发言者意味着什么--除了神秘和智慧还能是什么?至于我,却完全明白这件事的本质。这是愤世嫉俗者给予无辜的人们辛辣的嘲讽。世俗和肤浅两位美人被骂得抱头鼠窜。除了我自己,谁也不知我真实的心情,他们看到的我只是一个平静而又温顺的乡下小伙子,一个一米七0,孱弱而又近视的年轻人。我在新的鸟笼赢得了我的第一次战争,我将再接再厉,永不懈怠的坚持下去。即使不能成为一位上等的将军,也决不甘心做一位庸碌无为毫无出色之处的战士。我为你而战,玉!”
  我当时是趴在潮湿的寝室里的书桌上,秉着夜半的蜡烛,有夜半却无歌声,无歌声却有童男们的鼾声的阴森环境中写下这封信的,写得我是浑身发热,头脑发胀,心里发毛啊。我写得真是太好了,太有感情了,太有文采了。我的师姐一定会喜欢我的。
  可是,半个月过去了,师姐的喜欢也没有露面,我的心凉了一大截。我又写信,让自己热起来。
    第四十章 40
  我写道:
  “玉,一晃就是半个月,你的信不见回。自然,我不懂,但我要讲述我自己。这里的生活一团糟。首先,我给你介绍一位女孩子,人很高,也很丰满。但最大的特点是,请允许用我自己的评价,她的贵妇人式的高贵和典雅。名字是男性化的,人却是十足的女人,也就是说,很有女人味。她寡言少语,极为腼腆,一说话脸就通红。这样的流露是在她领书的时候不经意出现的。我是学习委员,这官衔的取得待会儿一一述来。她的敲门是得到了我的回应,我的开门给了我一个惊喜。她属于我所喜爱的女人类型。她要了书,声音是极细极甜的,像灌满母性的磁力。我一下子就爱上了她。这不能怪我。玉,这和爱你时的感觉大不一样。我的神经顿时兴奋起来,热忱的问了她的姓名,她像小姑娘似的作了回答,迪振。我说,哦,男名。她的脸便红了,像一只烧熟了的龙虾,极美极美的,看人让人心疼。她羞答答的退出门,把门拉上。于是,我身后便有男同胞的起哄。我又像胜利者一般骄傲,而且有刚舔到糖罐的那股甜蜜。至于那官衔的得来也是极为英勇的。班会上,我那窝囊的班主任--刚师大毕业--挨个儿征官。征官:征求别人当官的活动,酷似征兵。首先是征班长。问了我,我如实相告,说本人没有当班长的经验与才能,他信了我,便向另一个男生问去。那人的目光是极呆滞的,不像是个机灵人,但下巴骨翘得高,像是个有棱角的人物。以后的事实也证明,他是最活跃和最风趣的活呆子。老师要了他的姓名,并扔给他一个谁也不想回答的问题,班委由哪些人组成?那人站起仰着脖子数落着,一副怯生生的模样。他的回答大致完整,老师补充后便拍板确定。于是,那人便坐上了班长的宝座。程序一致,大同小异,以下的几个空位都如是敲定;其中或多了些谦虚、推让,或少了些严厉、呆板,众人终是愈来愈爱议论,气氛像要是活泼些了。最后,唯有学习委员没有选出。在这方面,我是十几年的元老。打进学堂门,我就雄踞此位,不曾隐退。于是,我蠢蠢欲动,但终因了班主任的某句话而没当堂答应。让他事后找我。我埋下伏笔,果然,第二天,他便来到男生寝室,他说,没有别的人肯担任,是否可以请我出马。听了那央求的语气,我十分满足,就艺术性的点了头。那不戒不躁的分寸感让他服了。你瞧,多棒,我这次的胜利给我带来的地位和荣誉将伴我度过两年的大学生涯。不过,我得再次声明,迪振的事不能怪我。我知道,爱她只是肉体的,因为她确实有肉感,有女人的丰韵;爱你却是精神的,因为你的人比你的身体可爱。肉体的渴望是转瞬即逝的,那不是爱的本质;精神的需求才是永恒不可磨灭的,那才是真正的爱。我想念你的人,自然免不了要涉及你的身体,如果我借用一个更美好的身体--而且是近在咫尺的--嫁接到你崇高而丰富的精神之上,你不能因此责怪我。为了你,我整日神魂颠倒。每天夜里我的心都漂游到鄱阳湖的对岸和你相会,一页页的信纸爬满我对你的深切爱意--我总是字迹潦草的写上几页到十几页的长信,然后读了又读。如果我一有什么心事和体验,就要托鸿雁向你传递。于是,在午夜的孤灯下,我夜复一夜的为你失眠。叹息和信纸同样的繁多,痛苦和灯光一样的明朗。室友们送我一个猫头鹰的雅号,我送他们一个强颜的笑脸。有人说我是神秘之子,对我的长篇大作他们又说是天才的手笔(他们一见这一大摞纸张就瞠目结舌),谁知,这一切的由来只是对一个女子的痴情挚爱。他爱她像海样深,她待他却似冰样冷,于是,他的心潮澎湃成一潭潭苦水储蓄在爱情幽深的涧谷里,然后又溢泻为一张张的痴言疯语。次日的上午,他便背靠着墙壁侧坐在第一排的角落里,肘臂架在椅背上托腮而眠,把老师的讲课当了幸福的催眠,偶尔惊醒的时候,他就慌张的张望一下,没人发觉。然后就感激老师的宽容或者糊涂。下午放了学,一个人踱进饭店,要了一碟菜,一瓶啤酒,郁郁不乐的饮着,有时一两滴苦涩的泪掺进酒里,成为这啤酒最好的佐料。这,便是我这半个月来每天的课表。这独特而又罕见的课表难道不又是我的一大胜利吗?”这里又出现了一个贵妇人似地迪振,很丰满,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马上爱上她。鬼知道,要是我知道,我不就成了鬼了。
  战无不败,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我很佩服自己的,一封,两封,我所谓的狗屁情书都泥牛入海,泥牛入了海,至少泥巴溶解在水里,多少会把水搅浑一些,但是我的情书却似乎灰飞烟灭,不知去向似的。
    第四十一章 41
  尽管如此,我还是坚持,我继续写道:
  “玉,第三次给你写信,虽不见你的回音,但仍然有着一股不可言喻的温情。上封信的内容我还依稀记得,是说我班的混乱和我的昏庸--我个人的原因是无法归结于某一个人的。公众的和社会的因素决定着个体的活动,犹如有着统一火候的窑炉制造着大体一致的瓷器。如若出现突出的产品,那也是极少数的偶然。我不愿做那佼佼者--外表上的,虽然我的内心时刻在苛求胜利。我并不敌视任何一个人,我渴望成为每个人的朋友。我有选择的与他们作长驱直入的交谈。在部分人的鼾声中,我们掌灯窃语,或盘足于床的两头,或并肩横倚着墙,但大都每人手指间夹着一根烟,袅袅青雾缭绕身前,酷似置身神仙境地。唧唧哝哝,甚或提高嗓门忘形一笑,那种夜半的激情与融洽直搅得头脑发热,毫无睡意。上封信中提到的那位荣登班长宝座的尖颏家伙倒也随和,言谈风趣。近日来与他过往甚密,夜半的嚼舌也大半与他一道。他的能说会玩让我有点惊服。年纪轻轻,幼我两岁,却也能发表些高谈阔论,有时我还不得不承认它们的高明。他的最大特点还不在此,而在于他的自负--有时降格为自信。他的言行似乎从来不加斟酌,随口就说,随手就做,一副傲然凛然的神态,目不斜视,头呢,还是高昂着。于是,这也就派生出他的另一大特点--胆大风流。一到校他便看中了班上一名清瘦的女同学,也不管是新来乍到,就想方设法与她接近(这其中有借公事之便的)。一日他们俩双双销声匿迹了整整一个上午,无人问津。晚上他却快活的对我说,他和她逍遥去了。逍遥的方法是:他以给班集体买棋为借口,携她到商场一逛,回来后闭门在寝室与她走棋笑乐。一个上午,如此匆匆的溜走。次日晚上,也就是我写上封信的第二天,他怀着满有把握的心情把她约到池塘边的亭子里,透着朦胧的夜色,和着蟋蟀的伴奏,他口齿伶俐但心儿狂奔不止的向她说出了一大串-一大串的不乏肉麻意味的表示对她第一印象的话语。这种拙劣的含蓄意图是再明显不过,一等他引以为自豪的演说刚刚划上句号,便听到对方一声意义不明的笑声,随后,对方连人带爱,原封不动的一起消失在她高跟鞋扣击水泥地面的笃、笃、笃、笃、笃的声音中。回来后,就只见这自负的家伙陷入无边的惆怅里头。他惆怅着呢。玉,然而我呢?我比他更为惆怅。为你的不在眼前,为你的杳无音信,为你的铁石心肠,我都不知道多少次吞下苦涩的折磨--我不想流泪,我的泪在最初最深的爱情里消耗殆尽,我要留些许等到最幸福的时刻来临时流淌。况且流泪又有什么用呢?这难道能让你有丝毫的感动吗?这难道于我脆弱的心有丝毫的用处吗?我只想微笑,继而大笑,为人类,为爱情,为生命,为一切像我一样痴情而又好胜的人儿。我为我前些时期的软弱而悔恨,我诅咒我那时的眼泪,同样,我鄙视一切无用得只能以泪洗面的男子。我,已然的真正的男子汉,摒弃一个泥塑般容易破碎的旧我,用磨难作躯体的材料,像钢铁般坚强。这,便是变化,从上封信到这封信之间的变化。正视现实,扭转乾坤。”这封信中我详细的介绍了我的班长小弟的风流韵事,其实,那件事只是浮于风流的表面,因为,到最后,他对那位女同学都没有得手,反而是我们宿舍楼下传达室里的一个传达妹却被他糟蹋了,那个并不漂亮的结实的妹妹有一天不再对着我们的窗户大喊某某接电话,有人就传开了一个一级机密,说那个妹妹是到家里堕胎去了,而那个事故的肇事者就是我们的班长小弟。班长小弟的小弟弟冲动了,冲动了又没有防护措施,所以,小弟弟的受众就受伤了,子弹开花了,继而结果了。傻不愣登的小妹妹突然头脑清醒了,意识到果子绝不能让它成熟了,落地了,于是,她便回去让那颗青涩的果子落到了医生的盆里。青果落盆,这个成语大概就是这么来的。
  国庆节过了,我又认识了一个漂亮妹妹,我很开心,我摇头晃脑的把这段经历写进了给我师姐的信里。我为什么会这么不知廉耻,这种事也写进所谓的狗屁情书里。但是,我现在知道,我那时就在为我成为作家做着全方位的准备。钢铁是这样炼成的,作家是怎样搞出名的,就是用廉耻做砂轮磨出来的。认识这个漂亮妹妹,真是一种艳遇,更是一种奇遇,我不写出来,真是猪狗不如。
    第四十二章 42
  我写道:
  “玉,写完上封信的第二天便是国庆节,大家都已在家中度过了两天,我们寝室只剩下我和另外一个男同学。这同学是马大哈式的典型人物,是属于年轻人中较为普通的一类。不知怎的,我偏和他玩得来,这其中原因,或许是因他淳朴、憨厚而显示出来的真实。说起话来瓮声瓮气,口齿不太清晰,这又好象说明了他的本性--思路不清,胆子不大。另一方面,他总说些不太文明的话,当然,我指的是他以某种不太高明的方式流露出来的人的真实内心。他声称自己是痞子出身,有时我偶尔也无意中以为这话有十分的真实。他以全寝室最懒最脏的面貌立于世而丝毫不觉羞愧,反而呵呵裂着嘴笑,必要时还自我辩解说,男人不臭,女人不要。说完后大家不笑,他自己倒要笑两下,仿佛要挽回面子,仿佛要证明他的俏皮话至少可以博得一个人的一笑。没有主见和易受他人暗示是这种人的另一大特点,所以,他大多数时候是牵着别人的衣角和踏着别人的步子走路。很幸运,在这个学校里,他在这方面选中的第一个对象就是我。玉,你也许可以想象,他是在多么短暂的时间里和我交好,然后又是多么坦荡无遗的和我交流经验和体会。两棵博大而渺小的树木站在漆黑的夜色中面对寂静的操场静静的聊天和琢磨着彼此的痛苦或温馨。不到一个月,我这个怀着博爱之心的年轻人却在这陌生人群中找到了为数不多的可亲的面孔中的一张。我视他为兄弟,就犹如他视我为人生的老师一样。玉,大学校园里这种真诚的友情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福气享受的,他们是戴着面具生活的,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有许多的缺点,同时也怀疑着他人与他们的接触中可能有着某些不明言喻的企图,即所谓的居心叵测。我不想同流合污,但一个人在荒漠中的呼吁是徒劳无力的,这呼声往往就像蚊子的呻吟消失在疾风的怒吼之中(这多么像鲁迅的口气,作者按)。因此,我憎恨,憎恨群体生活的虚伪和乏味,更珍惜已有的友情和渴望更多的真情。我现在可以毫不含糊的说,朋友金不换。至于你我之间难得的令我快乐的友谊,我更是舍不得释手。然而,令我无奈和苦恼的是:你一直在躲避着我,仿佛我曾伤害过你或者我的友情你甚至不愿意去接受。好吧,我在前些信中那些疯言疯语就让它随风而逝,不曾流经你的耳鼓,给你带来些许的不安。它们只是心情,不是行动;是风,是云,而不是雨;它们只是一种疯狂的前兆,却不是疯狂本身;是痛苦的影子,但决不是痛苦的实体。饶了它们,放过它们,就像老师宽恕无知的学生。只有这样,这学生才有希望奢求更多更深沉的爱情,只有这样,你才肯含笑对我倾诉你的精神世界,而没有一点拘束,就像天下千千万万的好朋友对好朋友一样。我,恳求你的宽恕。国庆节的喜庆是普神州皆同的,尤其是在大城市里。省城作为全省的心脏,它在这节日里的热闹是不言而喻的。虽然这学校周围的空气反而比平时冷清几分,但远离这郊区的市中心却是车水马龙,不用这个美好的词语简直是亵渎神灵,谁能见到那无数的同胞为自己祖国的诞辰激动时的情景而不激动呢?我在今日里激动着,尽管车水马龙的经验只是让我受了热浪和拥挤的折磨。你曾经也穿梭于人山人海,你曾经也在酷暑炎炎中为争取自己的立足之地而挤压着自己的同胞。就是在这样的情景下,我和马大哈身心疲惫的摇晃在人才挤挤的公交车上。我剥下了去时的厚衣服,提在汗气粘粘的手里,于是双臂交叉于胸前,极为轻浮的站着。采用这种姿势自有我的理由,车辆的颠簸往往使人不肯放弃救命的横杆,不畏死与自命不凡的心态却使我大有一出风头的念头,况且这种行为还可检验我这人立于人世时稳定平衡的能力。虽然我是竭尽全力,提心吊胆,为适应车上上下左右的运动,我身体的各个部位都在机灵的作出相应的反应。大到半截躯体的扭转,小到脚趾头的攀吸。然而,这是徒劳的。在大的灾难面前人是无法自由自在的,本领再大,也总要落得个鼻青脸肿。突然,一个紧急刹车,全车的人无不伸出自己可胸脯然后又弹回原位;然而,对于傲然孤立的自由青年却是一个更大的意外情况,在它的碾扎下,他会猛然前冲,或跑上两步,撞在前面肥胖的中年妇女或苗条高挑的青年女子身上,但不管让你弹回来的是谁,只要是软绵绵的,你都不得不为你的好运气付出代价,轻则一句反问什么意思,重则一路的河东狮吼而让你大为骇然羞然。我正是这车上倒霉的自由青年之一,或许是唯一。而我所利用的弹簧板又正是让人心疼的一类。一路上,她站在我前面,后脑勺对着我的咽喉。此时,我必恭必敬的站好,静候着她的回眸冷视,以及接下去的怒启樱唇,咒语连珠。说实话,连当年不打招呼就摘人家的西瓜我也没有那么害怕过。我等待着。数秒钟的停滞却似乎是永恒的窒息。她不打算回头。这对我真是一次惊奇的发现,也仿佛是死囚得到了皇恩重赦,浑身轻松且甜蜜起来。我凝目注视,她的一切在一瞬间都变得大有研究一番的必要。她的服饰古朴典雅,是旧上海时髦的知识女青年的打扮,她本人天然的构架更是美妙绝伦,匀称高颀,腰细如蜂,一波三折。那略略转过来的侧影轮廓柔和协调,安静的闪动着的睫毛下面,是一副专注安详的神态。她望着窗外陷入了极度的沉思之中。但看得出,决不是愁苦使然。而如一股和煦的春风吹过田野让黄艳的油菜花醉意朦胧。我从不打诳语也不作些无谓的恭维和称赞,说句最真实的感受,我见到了天使甚至是比天使还可爱的尤物。因为我以为天使见了她也未必不脸红。就这样我怀着无比的崇敬还想了一些急迫的问题,比如她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她是学生还是女秘书,她的芳影将会不会再度出现。车停了,她下车了,她的背影立即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了。就这样带着遗憾我在下一站耷拉着脑袋走出了车厢,同时还带着一个对我来说是从九霄云里掉下来的马大哈一起走向学校。玉,欲知后事如何,请听明天分解。太累了,我要睡了,请你原谅,但千万不要忘记你自己每天该要睡觉的时间。晚安。”
    第四十三章 43
  “又是新的一天,接着昨晚的叙述,我要继续着那天的经历。我和马大哈同到学校,搜遍两个全身找到四块钱,便用了这所有家当买了花生米和两块面包,然后就着二锅头的小嘴喝起来--为了庆祝全中国人共同的母亲的生日,从广场带回来的。每人一小瓶(大概二两)下肚,就有浑身躁热和飘飘欲仙的感觉。两人砰然倒下,蒙着被子深深的睡起来。此时已是正午时间。到苏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偏西有丈许,约莫两点钟的光景。我在被子里头半睁着眼想着身前身后事,一切美好的幸福的以及不太理想的痛苦的往昔时刻都像捣乱的小鬼一窝蜂闯进了我这脑袋的储藏室,而且有时还要硬朗的留出一小块地盘以作未来梦想的立足之地。我的脑海在举行全民大会,心房也随着民众的狂热而激动起来。但我力不从心,只能像那样躺着,用被子里黑暗的空间作自由的画板。我的画稿正趋于完善之时,一阵爽朗的笑声划破了这午后的宁静以及撞开了隔离世界的房门。高跟鞋和女人同时踏进了我们这间脏乱的寝室。可是,此时,谁也不会相信,这个平常的客人却使我果断的下了一个猜想:一定是那人。我坚信这个结论的正确,就像我坚信我欣赏她一样。我偷偷的一瞥,天啊,真他妈的,果然是她--那个车上的美人儿。现在我的心儿再也由不得我的克制,它似乎在为这天大的惊奇手舞足蹈。我放弃了束缚,桎梏和镣铐是徒劳和愚蠢的,何不痛痛快快的把自己推入人世间呢?这或许是一个值得提倡的举动。我屏住呼吸静听她与别的人交谈,这样做我自有解释:谁不想偷偷了解自己看着并不讨厌但对她一无所知的女人的些许情况呢?在沉默用心的指使下,我记下了她说话时的语气声调和流露出来的品性--只要有可能,我总可以从说话者的嗓子里找到一点灵魂的面容。热情的撩拨和酒意的煽动,我终于一坐而起,冒冒然用手指指着她说,嗨,我认得你,中午在车上,你站我前面。她笑道,是吗?让我想想。于是,我便急不可待的拿出那件衣服作证,还一边慌忙的作些补充。她终于想起来了,灿烂的笑容使我确信了她说话的真诚。我高兴的笑了。即使事后我曾怀疑过她可能是太友好太善良而不原承认压根儿就没印象的事实。至今,她的一些事情我也早已清楚的载入了记忆的书册,这些内容在你的面前也许是不值得一提的。总之,从此,我与她成了朋友,仗着她同学,我们谈得还顶自在和开心的。对于她,我或许还要作追踪调查,然后一一向你汇报。玉,人一长大,懂得的事情就应该比以前翻倍的多。知识青年追求真诚的友谊却不敢把自己暴露于公众,躲在幽闭的斗室中却想见到明媚的阳光,这便是不合实际的幼稚,这种拙劣的做法只会使自己徒增许多烦恼。我们应该打开自己的心窗,展示自己的本貌,亮开自己的喉咙,让世界看见你,听见你,想到与你谈话,与你作舒畅的交流。甩开膀子,做一个世界的公民,难道不好吗?不知道你对于交友是持何种态度,但我认为只要是朝着和睦和喜悦、互助和完美的目标前进,朋友的增添和所起的作用是积极向上的。诚然,在那些卑鄙下流的人心中也不乏让人气愤的思想,有的人在那方面所作的努力完全是出于见不得人的动机。可以这样说,他们是朝着漂亮女人的大腿和有钱男子的口袋而来的。这种痛心的现象在校园里我见到的也不在少数,这现象的本质我也日渐看得明白,这其中的伎俩也有所耳闻,甚至于这些活动的参与者他们可憎的面孔我也有幸观摩过。就这样,社会的病毒日益向校园这方圣地蔓延和扩展。我想我是得加强自身的预防措施了,免得到时绝症上身而性命岌岌乎殆矣。”那个公交上邂逅的漂亮妹妹是我现在的老婆的高中同学(我以前的老婆也是同一个人,我的老婆只有一个,自始至终,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努力是。作者按)。我老婆是在她县里的农业高中读的高中(废话,农业高中还能读大学啊?),高一没有学英语,高二时老师说,农业高中的高考也要考英语了,因为中国的农业也要走向世界了,或者是让世界的农业也走进中国了,总之,我们的农业也需要和国际接轨了。好,一句接轨,可苦了我老婆等一干人,他们要在高二高三两年学完高中三年的英语课程,他们失去了信心,越往后,越是自暴自弃,最后连老师也放弃了无谓的挣扎,索性和学生们玩成一团。快毕业的时候,老师也知道他们考不上普通高校(结果如他所料),就鼓动他们参加了先参加了成人高考(这个倒是硕果累累),我老婆也是众多硕果中的一颗,很荣幸的进了省教育学院。我记得,我们开学半个月后,一个穿着红格子衣服的结实的女孩子提着一个大箱子出现在我们男生宿舍的门口,这个宿舍里的一个熊姓男同学接待了。他也是硕果中的一颗。我老婆成了我老婆之后,告诉我她那年两个高考一考完就出去打工了,暑假结束时她爸爸给她寄了一封信,说她录取了某个大学,叫她赶快回来报到。她爸爸后来成了我岳父大人,现在差不多成了岳父老大人,可我奇怪,至少当时,他并不老啊,但为什么长着一颗老头子的脑袋,他以为她女儿考的是何等优秀的高校呢。硕果是累累,但也个别人没有成为硕果的,比如我刚才说的公交艳遇中的妹妹梅巧,梅巧读书很用功,但性子慢得出奇,往往是考试结束钟声一响,她就要惊呼:怎么?就到时间啦?钟声很明确的告诉她:小姐,是的。我知道慢工出细活,但是,考场如战场,大家都使着劲的往前拼杀,容不得你散步的,对不起,可爱的姑娘,你还是等明年的那一趟车吧。撒由那拉。所以,梅巧就连个成人高校都没有考上,但她没有气馁,兴致很高的钻到省城里靠近师范学院的一个小型的高考补习班里去了。为什么要选靠近师范学院的地方呢?大概她以为会沾了科班出身的老师的光吧。我后来追她,写了一封又臭又长的扯淡的情书,请了一个书写态度和书写架势都不错的同学誊写了一遍,然后买了一朵玫瑰花,托我老婆给送去。梅巧是没追到,但信使却不费吹灰之力就弄到手了,不但弄到手,还很快弄大了肚子,弄成了夫妻。
    第四十四章 44
  终于有一天,一封薄薄的信飘进我的口袋,是来自于我日思夜想的师姐的。我欣然回信,写道:
  “玉,苦苦等候,终于收到了来自于你内心深处的片言只语,你的信已顺利到达了你欲称之为弟弟的这个人手里,他怀着极度的兴奋欣赏着封套上的字迹并拆开了它,然后以极度美好的心情开始打开叠得非常整齐的信笺,这时的他呀,即使是有人宣他去台上领取表示高度荣誉的奖状,他也懒得搭理。你要知道,这两个多月来,他一直翘首以盼且因此丢魂落魄的就是像这样的一封信啊。他狂喜着,他憧憬着。自然,他随着阅信的进行而出现的茫然与失望的神情,想必你在事前也有明晰的想象,但他要告诉你的是:他茫然,他失望,但他不悲痛,不伤心,甚至也不怨恨,他只感到尴尬与滑稽。他骂着,轻轻的,柔柔的,而且是笑容满面的骂着--这算什么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嘛?这些问题的回答隐藏在这件事的前前后后,也简单而直露的叙写在你这封信的空白之处。很简单,这是一场误会,压根儿是一场美丽而忧伤的误会。他的眼前闪烁着最后分别时你快活的眼眸与纯真的笑靥,同时又回忆着这段因你而快活而忧伤而惆怅而失眠的时光,他笑了,他又哭了;笑没有声音,哭也没有眼泪。他不能怪任何人,不能怪自己,也不能怪你;他只在心底里深深的诅咒着造物主的无聊,因为他认定是那个坏蛋在存心捉弄他。他骂道:上帝他妈的,混蛋!甚至他只骂上帝,连爱情他都心怀大量,不曾在心里指责和埋怨过。他的心失去了方向,他的思维陷进了可怕的泥淖,他痛苦而盲目的挣扎着,他试图清醒的思考这一切,但他失败了,他力不从心,他也并不因此而欲有更强烈的反应。他下意识里知道了自己的处境和状况,他是一颗被上帝抛过来又扔过去的石子,他无力据争,他伏于麻木与安然。他很温顺很柔和的对着令他幸福又令他痛苦的女子喊一声--玉姐。玉姐,我这样亲切的称呼你,你的心可千万别有任何的不快与畏惧。既然你认我为小弟,并且心甘情愿牺牲自己的某部分心灵来容纳我这个多情而幼稚的小弟,你就该拿出你做大姐的慈爱与宽容的心怀。你不该为了小弟的某些举动而心惊胆战,不然小弟会认为你是个胆小的不合格的姐姐。小弟我一贯崇尚勇敢而无谓的英雄精神,他的姐姐也必须是这样的人物。玉姐,你能说你不能成为合格的姐姐吗?走过了一段充满阳光的康庄大道,在朦胧而秀丽的山中嬉戏徜徉了半日,面对乌云密布的黄昏,开心而坚强的旅行者是不会有些许慌张和悔恨的,他坦然泰然的在飞沙走石中举足迈步,稳健而欢畅的踏上心灵的归路。他疲惫了,但他不暴躁;他无奈了,但他不灼痛;他失败了,但他不懊丧。况且,他也曾经有过虔诚的追求而且现今还在延续着这追求的脚步。大姐,请放心,我没有低下轩昂的头颅,也没有套上自卑与自惭的桎梏。时光匆匆,稍纵即逝,几个月的大学生涯已像溪水流经峡谷而一去不返,在这条已逝的溪带里,触摸了许多可爱的和丑陋的石子,他们以各自独特的面孔在我眼前或停驻或一晃而过,有的成了我同行的伴侣,有的只成了一面之缘的短暂记忆。上几封信里写到的几个人,如迪振、班长、马大哈、邂逅的女郎等,现今他们都仍以他们原有的姿态走在人流中走在时空的大道上。至于那个我肉体的爱(请允许我再次使用这个粗俗但真实的词眼)的迪振,她是如一团炙手的煤球,难以接近,对她的爱慕我只流露在我贪婪而直率的目光里。我常常凭着一股傻劲直盯得人家双面含羞而不敢抬头了。如果你还留有我写给你的第二封信的话,你便可以从中查阅出关于我在某一段时期课堂上的神态的文字。就是在那样的神态中,我正面对着的便是那贵妇人式的含羞女子。对于这姿势会给人造成误会我不是不明白,我起初便琢磨出了其中的效用,但我不避嫌,这勇气与理由的源头我想是我那光明正大的爱情的念头。我爱一个人,便可以大胆的看她。这样明朗而充分有力的思想支配着几欲失去理智的年轻人。我至今仍很欣赏自己的这种大无畏与热烈的精神。这自我欣赏当中,丝毫不曾含有矫揉造作的成分。因为一颗过于自信与自然的心是不拿激情与真诚开玩笑的。当然,如果把这份自豪当作公开的礼物炫耀于他人面前,我也自知是不十分妥当的,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为了玉姐你对我的透视的方便与真实,我不得已才割舍了自身的完美的隐蔽,况且这表露之中并不掺杂任何自夸与宣扬的成分;我只是作了一次公正的自我解剖而已。她--迪振,我是爱她的,这是我第一眼看见她时我给自己的一个结论。这结论不会因为她的冷酷或时光的流逝而有丝毫的变色,因为这是一个坚实的永恒的不可忽视的存在,它不是一缕烟,一阵风,一朵云而会在事过境迁中消无踪影。她不言语,她不窥视外界躁动的世界,她把自己锁在自己的闺房里。她打一出生就被包裹在坚硬的外壳里,她是隔绝人世的,虽然她仍活在人群当中。她的内收的目光只照射到自己方寸的心仓,她不理解身外的黑暗与冰凉,也不理会他人心头的痛苦与抑郁。但她会笑。她的笑不同一般,在我的感觉中,她的笑是最真实的,因压抑因不禁而带上忧伤而又明媚的色彩;请允许我也将你的笑形容,你的笑是最快活的。我最珍爱她的难得的笑,她的笑对我来说真是一笑千金,所以我长久以往在她身上所做的努力就是引她一笑。她有时笑了,很让人放心的笑了,于是,我也笑了,很开心的笑了。玉姐,我这种单相思的情形也不知要维持多长时间,但我已下定决心做一番努力以博得她的爱慕。这是否是一场梦,只有看老天爷对我这位凡夫俗子的恩赐有多贵重罗。为我祝福吧。玉姐,今天我唠叨了大半天,吵醒了沉睡的懒惰,大脑已有几分的狂热了。我这一大篇中既为你的答复做出了真心的答复,又为我对另一个可爱的女子的态度做了一番冗长的陈述。大姐啊,但请你千万别不耐烦,你可知道,像我这样孤独寂寞的人在我生活的周围可是何其多啊。他们狂吼着,他们尖声叫喊着,他们仰天大笑着,他们笑后偷偷的流着泪,还有,他们在自己的笔记里写满牢骚,画满混乱不堪的记号和图形,他们于是声嘶了,力竭了,感到叫喊的疲惫与无聊了,可接着他们跌进的是更深沉更阴森更压抑的阴影里头。总之,他们的生活失去了真正的乐趣。大姐,你不信吗?这样的人我见得实在是太多太多,他们或是有着富裕的家庭,或是有着放荡不羁的外表,或是有着出类拔萃的容貌,甚或他们有的只是酸涩与穷困。最后的那类倒也与众不同,虽然他们也空虚得让人担心,但他们的空虚是有分量与缘起的。这种说法,或许有悖于空虚这个词的真实含义,但有时从社会这个万花筒里制造出来的东西确实是无法从字典里找到现成的位置。可以这样说,空虚各有派别,有长寿不夭的,有稍纵即逝的,有华而不实的,有表里不一的,有戴着面罩的,有瞪大眼睛的,甚或简单的说,空虚犹如病症,有可以救药的,有无可救药的,少数情况下,还有孕育着奇迹与真充实的。这便是我观察的所得。下面的内容是我从我们的女副班长那里得来的。她不是不真诚,她不是不努力,但她也同样时常有异样的表现,而且这些表现明显的带有粗暴与玩世不恭。有人说,这是极端不自信的征兆。她写道:在这个班上,我觉得我在混日子过,对它没有好感,心里好象只存在空虚与无聊,我恨它,所以我在班上同大家疯狂,我感到只有在大哭的时候才能让我忘掉一些事情,我不知这样对我好不好,我只觉得有些人讨厌我,我可不管这些,我活着又不是为他们,我只管我自己。理解万岁,青春无悔,万岁,万岁,万万岁。青春无悔,有泪不轻弹;英雄无悔,敢想敢做;时间仓促,学习无能;事业无助,做人无意思。我做了什么事,什么都没有,只浪费了钱财又浪费了时间、青春。为什么疯狂让人讨厌?为什么大哭别人认为有病?为什么学习必须严肃?我不懂这个社会是怎样的,但我觉得学习没意思。做人太累,我想哭就哭,我在好久的时间就没有泪水。在哭的同时可以让人忘掉痛苦,我想不通为什么有些女人那么爱哭,我瞧不起她们,我觉得太没有用,哭能让人同情你吗?呸,乱弹琴。这只能证明你无能,没本事。我不喜欢虚假的人,没有时间观念的人,我虽然不好,但我有我做人的原则、办事的效率,我不要别人帮我,我相信我自己的能力。星期一难过,星期二大疯,星期三没意思,星期四难受,星期五回家。在以前没想过回家,但现在我想它,不知为什么,我爱家,但家的感觉没有感觉,我爱它,同时又恨它,家对于我不属于,而我又想找个家的感觉,让我温暖,让我安心,可是又觉得太遥远。我要回家,回到一个遥远的地方。回家的感觉挺好的。我想回家,回到温暖的家。家中的一切温馨,家中有人关心。家的概念深厚,家的感觉比较深。好了,这就是全部的引文,被我这位空虚而无聊的副班长大人一口气写在两张信纸片的正反面。他的忧闷的表情和可怜的叹息声我是有所目睹耳闻的,那节课她坐到最后排的空位上,靠着我的右边。她书写时我没有打扰她,但一直在猜想着由她的痛苦制造出来的文字将是什么样儿的,于是我的好奇心被她的笔尖牵引着。下课铃声宣告我们必须离席而去,这有效的命令对她这位苦难中人也起了振奋的作用,她潇洒的转身举足,留下她的作品孤独的躺在冷冰冰的桌面上。我做贼般将它们揣入兜中,于是乎现在便成了我的谈资。但我总有种预感,她这位多愁善感的凶蛮女子将来必定是位大强人。玉姐,你认为呢?”
    第四十五章 45
  这封信里我重点写了两个人。第一个是我肉体的爱--迪振。
  我平生送过两次花给女孩子,第一次我刚才讲过,第二次就是给迪振。
  那是冬天的早晨,我冒着酷寒到校门口的花店买了一支红玫瑰,然后守在教学楼的入口。迪振是省城人,基本上是走读,当我看着她推着自行车走向车棚的时候,我的心咚咚咚的跳。我尾随在她后面上楼,当到第二层平台的时候,兀然把花塞到她怀里,她吓了一大跳,一边用手推开,一边说,我们是同学,我们是同学。我现在真想扇她一个耳光,骂她当初说什么屁话,我们本来就是同学,难道一直以来你把我连同学都不当,那我是什么,是流氓?难怪你总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你是不是仗着自己贵妇人的外表高大结实的身体要把瘦小的文人挤成肉饼。你信不信,我是没有动手,我一动手,在你头上一拍,没准你这大肉坨会成了肉饼,薄薄的一张肉饼,撕巴撕巴可以做清汤的馅儿。信不?但是,当时,我是涉世未深的小鸟,被她一推,一说,就心慌慌的,赶忙逃开。我记得我的花入她胸怀的时候,我的手也不小心入了一下,感觉软绵绵暖呼呼的,心里估计着她身上脂肪的厚度,同时我发现她的脸虽然很颜色,但是颜色好像变红了。
  在小学教书一年的过程中,日本婆来过我家,然后就开始提出分手。我记得,那天她上完茅房,捂着鼻子,露出些许难以捕捉的不屑的神情。我知道,她为了掩饰当时的真实心情,是花了很大功夫的。但她毕竟不是演艺天才,所以,我终究被那不屑伤了一层皮。我忐忑的带着她去了十五分钟路程的我从教的小学,让她大大唏嘘感叹了一番之后,又回到家,让她吃了干活到中午才回来的妈妈的饭菜。饭是白米饭,菜只有韭菜打蛋汤。妈妈讪讪的说,我们家的伙食,不知你吃不吃得惯?我妈妈是个粗俗的文盲,既然第一次见面也没有客气一番,甚至连一声姑娘之类的都没有称呼。我发现日本婆又多了一次不屑的机会。
  吃完饭,其实都过午很久了。我提议带她去爬我们村后的山。天是阴蒙蒙的,秋后的风有点凉。我一路讲着笑话,惹她开心。她一路露出好看的牙齿笑着。到山顶,进得庙里,看见看庙的老者带着一个黄毛孙子,黄毛孙子冷得流鼻涕。日本婆母性十足的蹲下身子给这黄毛孙子系好纽扣揩干鼻涕,并吩咐老者给孙子添加衣服,以免感冒。当时,我的心里感动了,觉得日本婆真是一个好女人。做老婆做母亲觉得是绝佳的人选。
  可事实是天不遂人愿。她要和我分手,用一首剽窃来的诗向我表明心迹。那首诗写道:“若是真的爱了,在分手的时候,你的笑容不会显得苍白。若是真的爱了,你会随他而去,以温柔的执着魂绕他乡。若是真的爱了,你会在断壁残瓦中,发现花动人的开着。若是真的爱了,聚与散的缘中会记载,关于生命的传说。”当时我看到生命的传说这样大的词眼,我顿时对日本婆另生了一份敬佩,我说,想不到啊,我深爱的女人原来是境界如此高的一个才女,即使我今生无缘和她牵手,我也应该因为爱过这个奇女子而无憾啊。但后来,我在我曾经借给她过的一本书中读到原诗的时候,既然又佩服起她的厚颜来,她居然只字未改的抄过来,然后拿来搪塞我,拒绝我。真是不服不行啊。我也后悔,当初那本书买来,我准备要看的,却被她捷足先登,弄得她反而就地取材,做成了一个讽刺的圈子让我钻了进去,让我蒙受一辈子的耻辱。
  我遭受失恋,但我却万不甘心,凭什么,你日本婆凭什么嫌弃我,我不就家庭清贫点吗?可有人不是说过一个真理吗:爱情是不分贫富贵贱的?你为什么要把爱情跟物质挂上钩呢?某名人不是说过,爱情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或者是面包会有的,爱情也会有的?总之,你不要爱情,那面包的希望也就渺茫了。我开始极力挽救,我写信给她,疯狂的表达我对她疯狂的痴迷。结果她装聋作哑,弄得我好无奈,好憔悴。
  最终,我以最傲慢的姿态写道:“素,非常对不起,长久以来我就像一个鬼魂似的缠着你,那种情景简直不堪设想。请原谅我这种完全像傻瓜似的行为,我为自己竟会做出那么可笑、那么无聊的事而感到羞愧。我敢说以前你的行为也和我差不多,我的意思是指你那些对人的言行和其它的一切。所以我想说的是:你原谅我,我也原谅你。我们做个朋友。我不能忍受和你长期敌视的这种滋味。我们可以正式签订一项和约。”
    第四十六章 46
  日本婆根本不理睬我的和约的提议,仍然不给我一个字的回应,我心里郁闷异常,我想,难道,我这样赤诚的真心换来的却只能是如此的冷漠吗?这也太无情了吧,想着想着,便潸然泪下,流着泪,便想到了那天到村后山顶的庙里的情形,觉得自己爱这个女人是没有错的,就写了一封信给她,说:
  “素,当时空进入万籁俱静的深夜,冥冥中总有一个意念哦,我确信,它是美好而宁静的,且有不可抗拒的诱惑力。正是它,使我千百次的产生给你写信的想法,然而遗憾的是,几乎每次都有许多的顾忌打消了这个想法。今天这封信的写作,只是千百次这个念头中的一次,且是又被付诸实行的一次。对于以前写给你的书信,它们的内容我已经想不起来了,但写它们时的心境,我都能清晰的忆起,因为每封书信的运笔当中,我所参与的思维却大都相同。其次,我还得在此说清楚的一点便是,尽管如此,我对你容貌的记忆早已是模糊不清的了;甚至,在有幸遇到你的那两次机会中,我都能将如照片一样印在脑海。自然,你知道的,这不是我不愿意,也不能对我原本十分不错的记忆力大加指责,而确实是另外一些奇妙的不可消除原因所致。不过,我至今唯一尚能深深铭在心底的,除了我自以为幸福的那两年时光之外,便只有一封信,那就是你写给我的最后一封。尽管那也只是你写给我的为数不多的几封信中的一封,但是,我所不能忘记的却仅只于它。因为,那上面,有一些非常优美而温和的词句,它们有使人永不相忘的特性。这特性便是:能深深的刺痛一个像我这样的人的灵魂。”
  这封信的写成时间离日本婆绝情的提出分手有两三年的时间了,是她离开沙乡卫生院去了广州之后,但我不知道她在广州的具体地址,所以,这封信一直是没有寄出去的。和这封信的命运相同的,还有往后我写给她的许多封其他的信。说到底,这么些信件都终生压在我的箱底,或者说我的心底,现在拿出来展示在这里,大有曝晒我的私处的嫌疑。曝晒私处许是很龌龊的事情,但私处在阴暗潮湿处呆久了,会发霉了,从这个层面来讲,晒一晒还是很科学很人道的。至于此信中所讲的两次相遇,也纯属偶然。记得其中一次偶遇的情形,那是我大学毕业后的第二年,我和我的妻子制造的人类满月后,我们家里靠我在学校的工资实在是撑不下去,开正后我跟哥嫂去深圳打工的火车上。摩肩接踵,火车上站立的人像火柴棒密密麻麻的排列着,我蜗牛般缩着头靠着火车厢接头的狭小空间里和大家分享着发臭了的空气,腿站酸了,眼皮也撑不开了。这时,日本婆却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她问我去哪里,我告诉了她,她说她在广州,我问她一个人吗?她指一指车厢里某处的座位,说还有一个人,我问是谁,她委婉的说是那位。我顿时明白了,她也成家了,即使没有成家,也有新欢了。我淡然一笑,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她想马上逃离,一边做迈腿的准备,一边假惺惺的说:如果你在深圳找工作有什么困难,你可以去广州找我。她还说,我们有个初中女同学某某也在广州那边的学校上班,到时那同学也可以提供帮助。可是她却没有告诉我他们的具体地址和联系方式。我又淡然一笑,表示同意,便目送她消失在车厢里。到现在我都很佩服我当时的淡然,那种淡然的心态真的达到了一个很高的境界,大言不惭说那是禅也未为不可。
  后来,我都不记得在怎样的情形下又写下了如下的文字,我写道:
  “素,谈起往事,我如今早已不带任何苦相,我复杂而又不可思议的个性决定了我对待苦难的平和态度。当然,这种平和态度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在长久的磨难中无意被逼出来的,如果你对我这段不算太长的青春岁月所给予的在心灵上的考验有所了解,或许就能全然理解我以上所说的一番话。在讲出以下我所要讲的一些情况之前,我要告诉你,其中有的是你以前就知道的,但更多的是无人知道的,或者,有人知道也无法被人真诚的理解的。而且,大凡受了痛苦的人在与他人交流时所流露出来的、貌似求人怜悯的思想,我想,我可能也无法完全祛除。”
  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有点像神经病患者的大脑产物,总之,我自己都无法解读。但是,我坚持这封信是真实的想法的表达。
    第四十七章 47
  有一天,我的大脑发高烧,把寒夜里的灯泡都点亮了,我趴在冰冷的桌面上,制造出一封炽热如日的情书,那情书的对象似乎是假想出来的,而最终又落实到了日本婆的身上。我写道:
  “素,咱们相爱吧。为什么不呢?我需要你。这世界真的是太枯燥了,太烦人了。我想死。我讨厌世界上的一切,我讨厌我自己。人为什么要活着?人为什么不死呢?死多好啊。我带你一个人到另一个世界永远相依相偎,永远相爱。这该多好啊。为什么不呢?这不好吗?这难道不是你的理想你的追求吗?看看你绝望的心吧,你整日里东奔西忙,想的是什么?还不是那海枯石烂的爱情吗?来啊,我给你。我不是坏人,我是疯子。疯子的爱情,你难道不敢接受吗?胆小鬼。我说,追求爱情的家伙,和我一样吧,勇敢些,疯狂些,没什么了不起的。有爱情有有一切。你还担心什么呢?我可爱的小猫。东藏藏,西躲躲,捉迷藏似的,痛快吗?你说呀。人活着,像我一样,才有意思。别笑我,我的灵魂是纯洁的。我是个疯子。疯子的心是金子铸的。世人是什么玩意儿?嬉皮笑脸,笑里藏刀,尔虞我诈,虚情假意,累不累啊?你还装蒜,虚伪,虚伪透了 。好了,不爱我就算了。我本就是个孤独的人,死本就是我的归宿。现在,我请求你,我全心爱着的冷面人,给我一个舒适的坟墓。一个字:死。”
  这简直是疯言疯语,打了兴奋剂的作家也不是很容易就能写出这样的文字。但说到死,我倒是记起一段真实的往事。日本婆提出分手,我多次去过她的工作单位沙乡卫生院见她。她的脸像一块冬天的钢板。我的自尊心被钢板压低了头颅,致使呼吸困难,思维混乱,睡眠紊乱,痛苦不堪。在懵懂离开卫生院之前,我到西药窗口开安眠药。窗口里的中年女医生眼睛迷离的看着我,严肃的说,开安眠药做什么?我鄙视她的智商,有气无力的说,开安眠药能做什么?她略显恐慌的说,安眠药不能开多了。嘿,原来,她是在担心她的同事日本婆抛弃了的男朋友自行实施安乐死。安乐死在那年那月那日的中国还没有被法律允许,而我一直以来是个遵纪守法的公民。追求异性是美好的合法事情,跟异性通奸是美好的不违法事情,所以,这两件事我还是不惮于去经常做的。
  在一千多个日夜之后,日本婆丰满的身影淫荡的笑容还没有从我的瞳孔里消失,我的视觉功能因此受到影响,我仍然陆陆续续的给她写了多少寄不出的信件。这些信件最初还是情书的模样,到后来,却越来越像作家的练笔。我写道:
  “素,信一到手,你就知道是谁的大作。一直是这样的。几年来,零星的书信飞到你的手中不知有多少,但情形一直是让人满意的。因为四年前的那个春夏之交,你的脸色刚一转变,我便将蛰伏体内的压抑一倾而尽,从那至今,轻松而又自在。我是一位絮叨的长篇大论的演说者,无关痛痒而一无是处;你呢,则是一名极有耐心的沉默的听众。所以,只要你不再次颁布禁令,作为自负者的领袖,我决不停止类似的自以为是的工作的。我给你写信,是作为一个人,一个普通的人,而不是情理上的恋旧者。恋旧于我是十分不明智的,所以,我也早将未来视为我的切入点。况且,我将你一直刻意回避现实的情景,归因于你对你我两人各自的精神世界认识上的缺乏。或者说,你受到了常人的三段论式的逻辑观念影响,以为我是人,必摆脱不了人在同种情况下的表现。但你错了。在个体面前,你永远不能以常理来推断。任何人都别先个来推断他人,除非遵照上帝的明示。就现状而言,我若自称是十分幸福的,那是不符合人性的。一个人在取得巨大的成功之前,永远是痛苦的。痛苦于我,已不再是表现在感情方面;感情已显得是那样微不足道。因为,我自知,我生下来不是为了葬在她的腹地,我要创造出不朽的东西留给世人。当我的灵魂在各个不同的地区和民族以不同的方式显现时,我的人生价值才算真正体现。这便是我,由来已久的我的内心世界。”
  到现在回头来读这封信,我发觉我真的很不一般,我居然有将自己的灵魂显现到各地的志向,这是什么样的事业,我不知道。我总不会去拜巫师为师吧?鬼知道。
    第四十八章 48
  我村后的高山再一次出现在我的文字中,而且是以一个哲学的符号伫立在那里。我于是深沉了许多,禅意了许多。
  我写道:
  “素,当你看这封信的时候,你得用一种奇特的思维才可参透其中的真义。因为,多年来似乎处于爱恋深渊的人陡然以诗人般潇洒放浪的形象站在理智推断的高台上,这多少是有点令人奇怪。但,作为主人公,我无论如何得坦诚相告,我对你的爱情,早在几年之前便被无礼的羞辱之利刃削断,继而生发出同等的悲哀将其取代。固然,于我自身,明白这一点所花的时间并不比你所能想象的要少,不过,庆幸的是,终究还是禅悟了,而且是久有时日,现在,我只不过是在理清一下早先的思路而已。其实,要看清事实,只要多提几个问题就行。没有欲望的爱情我是不谈的,因为我有欲望,但是,没有焦虑没有嫉妒的爱情存在吗?一个人难道不想至少去驳斥他心爱的人的无情吗?除了最初,我再也没有想到过要就此向你提一些问题,倒是我在问自己是否爱你,而你也从未问过我这个问题。所以,我对你这个美丽女人的感情中肯定有奇特的地方,奇特之处虽然无法用一句话加以概括,但至少可以否定我对你有真正爱情的存在。我村后有一排高山,在其中一座的顶峰,有一间破庙,它穿越时空的界限与心灵的距离,似乎向我昭示了一些模糊但永恒的真理。在一个秋风萧杀、没有阳光的中午,一位胆怯但激情满怀的少年偕同一位少女参拜了这孤独高傲的圣所,那少年当时的内心世界若能在此被他自己描绘出来,或许,一切便昭然若揭。然而,对于此项任务,他无法胜任,竭尽全力,也只能做到:在灵魂深处将它观摩,并用宗教的推理方式加以品味。这种观念,似乎多少有点伤感,但并非全然,因为这得取决于思考主体的切入角度。我在这件事上得出的结论是--原来无数个虚幻也可以构成真实的人生。至于我,这结论至少可以将我引到一条使我更为幸福的道路上去,仔细分析一下,是不是这么回事?”
  无数个零也能积累成一个巨大的数字,这大概就是我在这封信里所要表达的思想脊髓,但这真的显得很荒唐,我要往幸福之路上走去,这个愿望是美好的。可是,走到如今,我的两只脚还没有一只沾染到幸福路上的点滴尘埃。幸福于我好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幻影。欧,卖卡的!
  我的幸福没有到来,最后,只有祝福我的日本婆拥有这种古怪的东西。我要给我和我的日本婆之间的感情画一个完美的句号。
  这句号完美得让人心寒。我奄奄一息似的,写道:
  “素,总的说来,你是真诚而善良的,我一直以曾经对你产生过爱慕之情而感到欣慰;如若相反,我古怪的自尊心便要被自己伤害到最深。任何他人都无法使它受到实质的伤害,即使是与我息息相关的人们。自然,你也没有;你所用的凶器原本不过是一把泥刀而已,且早已在时光之雨的冲刷下泥崩瓦解了。随她而去,以温柔的执着魂绕他乡(日本婆抄袭来的诗篇中的句子,作者按),于我简直是一种嘲讽。演说者与听众之间,虽是对立关系,却是外表的相连,内心依旧陌生、疏远。但愿你以善良、淳朴的个性获得较高程度上的幸福;如果你能将自己推得更远,以审视的眼光洞察你内心的真实想法,或许,幸福会离你更近。”
  这就是我和我的初恋最初的故事情节:我和日本婆曾经相恋了。两年后,我又失恋了。失恋之后,太阳依旧出现,月亮依旧圆缺。多少个日日夜夜,我从孤独中走出,跨入的仍旧是孤独。我终究失去了那个被我称之为最初的听众的恋人。
  刚到省教育学院,我就表现得与众不同,我一个人坐在教室最前排的最左边的位置,桌子是两个座位的长桌,椅子是靠背椅子,我的右边的椅子上没有坐人,右边过去是走廊,再过去就是迪振的座位。课堂上,我身子向右,背靠墙,左手搁在桌子上,右手搁在椅背上,眼睛看着迪振的侧影。迪振很有俄罗斯贵妇人的风味,饱满的脸盘,上翘的下巴,宽阔的肩膀,圆柱形的身材,我很喜欢看这样的女人,我就这样痴迷的盯着她看,但是,她好像没有发现我这双色狼似的眼睛,仍然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看黑板前的老师,听他们枯燥的毫无感情的照本宣科。班上的劳动委员黑瘦高挑的某某在黑板的一角写下当天值日生的姓名,其中有迪振两字,我说,你写错了,不是那个振。劳动委员问我,是那个振?我说是地震的震,雨字头的那个震。他问我怎么知道,我大声说,我都写过好多遍了。于是,班上发出许多意义不明的唏嘘声。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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