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一位男同学,脾气很怪,孩子动不动就发脾气生气,爸妈的话一点不听,打他要还手,这样的孩子还有救吗?

要懂得多少道理,才能过得好这一生
最近钱银的脑子里频繁地想起初中上学那会儿的场景,想起自己一个人走在上学的路上,对着路边电线上卷起的两个圈许愿,她暗暗告诉自己:要走出这里,要到外面去看看。
也许是最近工作不顺利的缘故,钱银这样解释。作为一个农N代,家里唯一的大学生,19岁独自一人奔赴千里之外的北方城市上学,而今又独自一人在千里之外的南方城市上班。她觉得自己这么些年来不容易,她应该为自己骄傲;另一方面,心里却总是空落落的,觉得一事无成,找不到人生的方向。
钱银在一家彩票公司上班。在这份工作前,她根本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公司,说不清当时为什么就来了,或许是一份在当时的自己看来还算可以的薪水,也或许仅仅因为自己找工作找得太疲惫了。不管是因为什么,此时此刻,阳光很好的周六下午,钱银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百无聊赖地刷着网页。
RTX上有消息在闪烁:“你今天值班?”钱银点开,是研发部的沈忱,她回答:“是的”,“我电脑在走程序,待会我有事要出去,下班时候可不可以帮我关下电脑?”她回答:“好的。”“谢谢啊”她回答:“没事儿。”事实上,钱银在这家公司才不到两个月,她根本不知道这沈忱是谁,也不知道他的电脑在哪里。可她刚要问,发现他的头像已经暗下去了。“算了,待会一个个找去”。她所在的编辑组今天只有他和另外两名男同事值班。除了编辑组和楼下的客服,偌大的公司就没人了。那两男同事不知跑哪去了,快下班的时候还没回来,她只好自己到三楼研发部的办公室自己找了。
公司半年前从南山搬到龙岗,从拥挤不堪的xx大厦xx楼xx公司,到神仙岭xx大厦,在这个依山傍水的关外,除了一座不怎么用的网球场和一家没见过任何学生的体育培训学校,就只有钱银所在的这家公司了。是的,它占了整座五彩大厦。这直接导致钱银在楼里面窜了近一个小时才找到一个主人叫沈忱的工位。桌子上堆着几本书和一摞打印资料,一个小玻璃瓶里插着根绿萝,里面欢快地游着一尾食指般大小的红金鱼。程序貌似是跑完了,钱银即刻关机,走人。
虽然比正常下班时间晚了半小时,但其实对钱银影响不大,因为除了晚半小时吃饭之外,对她并没有别的什么影响。反正往常吃完饭她也是一个人呆着不知道干嘛。
钱银在一个城中村租了一个房间,每个月租金230元。在深圳这个地方,这个租金便宜得让人不敢相信,而且距离上班的地方也就四站路。当时找房子的时候,钱银也是在赶集网、58同城之类的网站上看的,记下有意向的房子,然后一个个打电话去问,到现场去看房。在毙掉纸上所有的房子之后,明天要搬东西了,现在已近晚上,钱银在一排排的私房楼下看那些小广告,仍抱着“这一家或许会合适一点”的希望。那天晚上八点多,她看的最后一间房子就是自己现在住的这间。房间很小,只有十几平米,但是是独立的一套,有小厨房,有独立的卫生间,还有一个小阳台。有一张双人床,一个木柜子,一张小桌子,一个小板凳。钱银对自己说:“就这里吧。”没时间再看了,而且她也没力气再走了。
钱银喜欢周末来上班,人少,清静,自由自在。工作完成后可以到附近的体育中心逛逛。有一次,她甚至溜去了后山,惊喜地发现那里有个面积不小的水库,有平整的步道延伸到山上,有整整一排硕果累累的芒果树……独自探索的过程给她带来很大的乐趣,就像默默积累起一堆糖果。
这家公司的关键词是彩票、体育以及IT,理所当然公司食堂里一眼望去都是男生,女生只是做着点缀。钱银所在的编辑组总共十个人,只有她一个女生。每周一下午的例会,小组圆桌坐下,十比一的比例就显得特别明显。钱银是个沉默、内向的人,虽然她想但却不知道如何跟这些男同事们熟悉起来,即使是在部门聚餐这样轻松的场合,她也总是埋头吃饭,插不上话。
工作并不辛苦,工作环境可以说是她四份工作中最好的一个。她应该满足,应该踏实才对。可是,她的心里总是空荡荡的,没有归属感,觉得自己也不属于这里。
“我究竟怎么了?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躺在自己的双人床上,钱银这样问自己。想到床,钱银想:“如果我们还在一起,我就可以告诉你我有了一张大床了。”
钱银有一个交往了四年多的男朋友,从她刚上研究生的那年一直到她工作两年。本科的时候忙着学习,没有谈恋爱。研究生刚开学的那个九月,她在网上认识了一个男生,叫吴江涛。他们经常聊天到深夜。一个多月后,她去他的学校去看了他,穿着军装的他很帅气的样子,他们坐在操场上,不记得聊了些什么,只记得他当时拘谨的样子。晚上的时候他送她,在门口拥抱了她,让她做他女朋友,门岗几步走了过来,“你是军人吗?你是个军人吗?”很严厉的样子。他们就这样成了男女朋友。
虽然在同一个城市,但相距不近,还因为他行动不自由,他们只能周末的时候见面。即便如此,他还要时时提防领导的检查,经常有被突然叫回去的时候,所以总是她周五坐了一个小时的车去他那边,周日再自己一个人坐回去。
这是两个人彼此的初恋,钱银记得那段日子他每天给他打十几个电话,晚上宿舍楼道里回荡着自己近乎撒娇的声音。钱银不明白,当时的自己怎么有那么多的话说?怎么那么厚脸皮?而在三年后,两个人又怎么连一天仅有一次的电话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呢?他只有了两句话对她说:“你在干嘛?”和“早点睡”。
他们是11月正式在一起的,两个月之后的春节,他要求她去见他的爸妈。她起先不答应,觉得太快,没有做好准备。他软磨硬泡,她终于妥协。她问宿舍的姐妹该怎么办?有男朋友的林然说:“他让你回家说明他是真心想跟你在一起,是个负责人的好男人。”她在超市买了两套保暖内衣和一些特产,随他回了湖南的家。
她在那里呆了一星期,他们的方言她听不懂,整日里只是跟在他后面,不怎么说话。她走的时候,他的妈妈给他带过来几个橘子。她礼貌地推脱了。年后,他如约到了她们家,他也听不懂她们家的方言,整日里只是呆在家里。
暑假结束回到学校,她开心地向室友们汇报见父母的详细情况。林然问她:“她父母给你钱了吗?”她一愣:“没有啊,为什么要给我钱?”“给钱一般表示认可你了,在我们浙江是这样的,他们湖南可能不一样。”电话中她问他是怎么回事,他说他也不清楚要不要给钱,然后支支吾吾不说话。她没再问,也没再想这回事儿。
从小到大,钱银的朋友一直很少,而且基本上是边认识边丢,她总是不擅长于去维护一段友谊。陪伴她走到研究生的男性朋友只有两位。因为其中的一位,钱银与吴江涛大吵了一架。钱银坚持他们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而吴江涛觉得这是一段暧昧关系,大发雷霆,他甚至说她就是“犯贱”。钱银的心一阵绞痛。
吴江涛以分手相威胁,钱银告诉唯一的两位朋友,他们慢慢地断了联系。她的生活里只有了吴江涛这一个男性朋友。
热恋总是让人失去基本的判断力,智商几乎归零,似乎一切都可以在感情面前让步。大大小小的架吵了一遍,基本上都是钱银服了输,钱银觉得很累了。
在见了彼此父母半年之后,吴江涛终于告诉她,他父母对她不满意,要求他们分手。吴江涛是一个孝顺到愚蠢的人,从骨子里认为他欠他父母的尤其是他母亲的,他从不违逆他的母亲。而他的母亲,显然因为他的宝贝儿子,他家里唯一的希望,跟钱银在一起是一个极大的错误。
钱银问吴江涛理由,家里条件不好,自己家条件本来就不好,找个条件好的你就不会那么辛苦;长得太矮,对以后的后代不好……
打完这个电话后,钱银关了机,在宿舍楼顶上看远方暗黑的山影,看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吴江涛把电话打给了钱银的室友,室友跟他说钱银在楼顶,吴江涛可能是认为她要跳楼,又打了好几个电话给钱银的室友,直到室友不耐烦说不要再打了。
钱银觉得也挺好笑的,虽然大概八九岁的时候她想过死的问题,但早就由于忙于学业淡忘了死这件事。如今,看多了“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以及那些孩子自杀的父母哭的多伤心。不管遇到怎样的处境,又有怎样痛苦的心境,钱银知道,自己绝对不去自寻死路,或者说绝对没有勇气去自寻死路。
现实早已经在钱银的面前张牙舞爪,无奈她实在太懵懂无知了,非得要明明白白摆在自己面前,她才幡然醒悟,现实这记响亮的耳光,让钱银找到所谓的热恋中与甜蜜无关的东西。那天晚上,她想了些什么已经不记得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实在太累了,回宿舍睡了。
编辑组共同维护更新公司网站的新闻资讯,组内又分数字彩和竞技彩。钱银在数字彩,最有名的彩种是双色球、大乐透、福彩3D以及排列三,这四种数字彩玩的人最多。钱银每天的工作基本上是在网站的各个频道各个栏目更新专家对下一期彩票的预测信息,以及搜集百万、千万甚至亿级大奖的实时新闻。熟悉工作流程后,钱银一般上午就能把所有工作都做完了。
作为小组里唯一的一个女生,而且还是新人,钱银能感觉到大家对她的照顾。她和同事换班的要求总能得到满足。她特别欣赏数字彩组的老大宁伟,因为他工作认真、从不讲晕段子,是个憨厚老实、平和可靠的人。宁伟是山西人,三十五六岁的样子,在编辑组年龄最大,老婆是龙岗市人民医院的护士,他们有个六岁的女儿。听宁伟说,他毕业后到广州工作,自己工作几年的积累,再加上家里几乎是“砸锅卖铁”得来的钱,在广州买了套房。后来认识的老婆在深圳找到了工作,他便换工作随老婆来到深圳,卖了广州的房子在龙岗买下了一套二手房。虽然没见过这一家人,但钱银确信这是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
上班的日子很平淡,一周五天,一整天地对着电脑,半天的忙碌,半天的闲逛。公司有食堂,早中晚三餐都可以在公司解决;也有小超市、图书室、游戏室甚至舞蹈室,有热水,提供沐浴梳洗等物品。如果你愿意,完全可以几天甚至十几天不出公司门。
钱银在公司吃早餐和中餐,只有在实在不想做饭的时候才会到那吃晚餐。下午五点下班后,走几分钟就能到24路公交始发站,十几分钟就能到离住处最近的公交站台,然后步行去菜场买菜。钱银一般只买一点点蔬菜,肉菜太麻烦,一个人又吃不了多少,有时一块钱就能给自己做顿饭了。钱银吃水果很多,热带地区水果又多又便宜,她都不记得自己吃了多少木瓜了。
钱银在阳台上养了不少花花草草,有些是买的,有些是附近花鸟市场捡的,各种各样的盆子在阳台一溜排开。看到开新花了、张新芽了,钱银就很高兴。
只是一个像往常一样的工作日,钱银调休在家。qq消息提示有人申请加她,点开是来自公司的qq群。她点了同意。那边立马弹出消息“钱银你好,我是沈忱。”钱银记得,是研发部的沈忱。很多人,很多事情,往往都起源于这句“你好”。如果人类有预言,可先知先觉,是不是就会少了很多的后悔与麻烦;如果世间真有后悔药,有越光宝盒,是不是就会少了很多的懊悔与伤害。
钱银与吴江涛和好了。她起先不肯接电话,他就不停地打,她终于还是心软接了电话。说了很多刻薄但却是事实的话。
他们从完全陌生到见面只隔了一个星期,初到武汉的钱银只身一人去他的学校见他,她想的不是女生应该有的矜持,而是:“既然我对他有好感,为什么要藏着捏着?为什么就不能主动表现出来呢?”在此后无数次的吵架之后,她想的不是坚决分手,而是:“既然离开他这么心痛,为什么我就不能妥协不尝试原谅呢?”这种思维逻辑让她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严格来说,这并不是钱银的第一次恋爱。高二开始一直到遇到吴江涛之前,这中间的五六年时间里,那个叫刘凯的人一直没有离开过。只不过从她递给他表白信的那一天起,他们基本上就没有讲过话。对钱银来说,刘凯是一个甩都甩不掉但又从来没有招惹过她的人。
吴江涛是真正意义上的两个人之间的初恋,而据吴江涛所说,他除了一位相亲介绍的不成功的“聊友”,并没有谈过恋爱。因此,他们彼此都认为对方是自己的初恋。
很多时候,钱银都觉得那句“最后结婚的往往都不是初恋”要印证在自己身上。不吵架的时候还好,一旦吵架,钱银会无所适从,会伤心流泪,会彻夜难眠。她的这位军人男友,不仅仅是不让她与男同学联系,而且觉得她太不上进了,没有做出什么让他满意的事情。考了几次公务员都没有考上,找的工作也不好,工资还不高……他们一起走在路上,他盯着美女看完全不会顾忌她的感受;他会告诉她,男人娶一个老婆是不够的……
以网上盛行的《如何看一个男人对你是不是真心》、《男人做到这几点才能嫁》之类来看,吴江涛绝对不会是一个理想的伴侣。以前伤心的时候,钱银会找个朋友絮絮叨叨地说上很长时间,现在看来,她想那些朋友当时肯定在纠结要不要简单直接地告诉她赶紧分手。尽管她力求客观地叙述事件经过,复述吴江涛的原话,有时甚至也换位思考下。即使如此,钱银也明白,她的那些女朋友或者说社会流行的爱情观念里,做不到让一个男的这样对自己。
但是,钱银做到了。在不断地争吵中伤心,在不断的伤心中和好。在这样的过程中,划上一条沟,竖起一面墙,让自己变得不那么在乎,让自己不那么容易受伤害。
沈忱感谢钱银那天帮他关电脑,告诉她是着急要去车站接一个朋友。他说本来觉得他爸妈给他取的名字就已经很牛逼了,没想到还有更牛逼的。他的名字还只是形似,“钱银”则不光是形似,连意思都相似了。钱银就告诉他,舅舅给她取的名其实是“钱莹莹”,一个很普通的女孩名字。可是她小学二年级的老师给改成了“钱银银”,这是一个很固执的老师,而当时年仅八岁的她显然不敢质疑老师的权威。所以她的名字就成了“钱银银”。至于又是怎么成了“钱银”的,是母亲在上户口的时候漏了一个字。她是在初升高的考试上才知道的。因为这,她还差一点没考上自己理想的高中。在她高中以前的同学里,大家都认她是“钱银银”,而之后,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叫“钱银”。
沈忱赞叹那位小学老师的“智慧”,觉得一下子让钱银的名字从“俗不可耐”到“让人回味”,并很确定此番改名让她后来的人生之路顺遂了不少。
对沈忱姓名关乎人生顺利与否的判断,钱银不敢苟同。高考时以一分之差与南开大学失之交臂,被调剂到她并不清楚具体位置的燕山大学,读一个自己并不中意的专业,虽然后来她又考研到了并不比南开大学差的武汉大学。但是,想想,如果当时她没有失误那道4分值的数学题,如果她顺利进入南开大学。那她就不会遇上吴江涛,她的人生可能就完全与现在不一样了。所以,仅仅从这一点上来看,钱银并不认同沈忱的说法。
但她没有反驳他,她还不打算把自己的生活告诉一个陌生人。
此后,两人空闲时经常会聊聊天,在qq上,或者是RTX上。钱银确定公司食堂吃饭的某个男生会是沈忱,但他不知道究竟是哪个。沈忱提出过要见个面,不是约会,也就是在吃饭的时候和其他同事一样坐在一张桌子上而已。钱银没有同意,她没有刻意去交朋友的意愿。所以,在同一栋房子里,同一个餐厅吃饭,为同一个公司工作的两个人,在两个多月之后,还是像两个远在天边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的朋友。沈忱说:“要知道这可是21世纪,在充满了互联网、手机以及qq、微信等等的现代文明社会,咱们这样是不是太落后了?人家习大大还倡导要让人民共享改革发展成果呢,咱不能这么拒绝老人家的好意不是?”钱银只回了四个字:“顺其自然。”
在断断续续知道吴江涛家里对她的所有不满之后,他们还是在一起。然后钱银意外怀孕了。没有考虑过多,他以两个人都还在学校为由,认为孩子不能留下。钱银面临毕业找工作,对不要孩子没有异议。她上了手术台,拿掉了据医生说“已经成形了”的孩子。那个时候,懵懂的钱银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妥,只是在随后的年月里,钱银偶尔会摸摸自己的小腹,知道曾有一个神奇的小生命在里面呆过。
据吴江涛所说,他认同他家里对婚姻的看法,诸如找一个家里条件好的对他以后的发展有利之类,他一方面不忍伤他母亲的心,另一方面也不忍心与钱银分手。他想到的应对办法是拖,拖时间,希望一直拖着直到获得他家人的认可。在这个拖的过程中,钱银知道,他很动摇,他挑起的那些矛盾很可能只是因为他在变相地提出分手,可又不想让自己的良心受到谴责,他对他态度不好,只是想让钱银主动提出分手。可惜,钱银当时没有悟出来。
他告诉钱银,他们家最大的反对其实不是来自他妈,而是来自他舅舅。他舅舅跟他妈说不行,他妈也就觉得不行。他舅舅对他家有恩,对他有恩。
钱银刚开始跟吴江涛谈的时候,最看重的就是他的真诚,她一根筋地认为,这个男人不会骗他。他告诉她家里的状况,在以后的相处过程中,关于他家这一点,他的确没有骗她,他家的确很穷,比自己家还穷。
可就是这个比自己家还穷的人家,嫌弃她是农村的。钱银感觉受到了侮辱。不过这样明白的感觉也是后来才有。
他爸妈关系不好,经常吵架。他爸不怎么能挣钱,他妈为养家在广州摆了个补鞋摊,十几年没有回过家。妈妈以微薄的收入维持这个家的生活,大点的事情,便全靠了他舅舅。像家里盖房,是借了舅舅的一万块钱,也是舅舅跑去监督,看着一砖一瓦地盖起来;吴江涛高考,是舅舅让他报了不要学费的军校,录取受阻,也是舅舅发动自己的关系,帮他铺平了路。
军校硕士在读的吴江涛被认为是这个家庭的希望,肩负着家庭振兴的重任。他的婚姻,自然是家里的大事,必需他舅舅的认可。因为他舅舅在整个家庭中的威望,用吴江涛自己的话来说,他是“众叛亲离”了。
钱银顺其自然地过着自己的生活,上班,下班,偶尔“进城”去找找朋友。毕业两年,现在这份已经是钱银的第四份工作了,也是她在深圳的第二份工作。她的朋友,都是刚毕业那年第一份工作的同事。
公务员失利的钱银,在马上要被赶出校门的最后一个月签下了位于深圳的这家公司。作为名校的研究生,别人手里或许在纠结选哪个offer,但钱银只能庆幸终于有一家公司肯收留她。
这是一家咨询公司,面对银行、电力、移动通讯提供咨询服务。老板是一个女的,大概四五十岁的样子,据说一直单身。钱银仍记得,终面在一家环境优雅的餐厅,胖胖的女老板问了钱银一个问题:“你的梦想是什么?”钱银回答的是:“我想有一个书房,里面有很多的书。”“这就是你的梦想吗?你的梦想就是这个?”走出来,钱银想,这工作没指望了。
钱银并不是特别爱书,这从她一直以来只花钱买过两本书就可以看出来,一本是高中的时候买的至今没有看完的盗版《福尔摩斯办案全集》,另一本是本科为了写毕业论文买的《李清照集笺注》。至于她为什么会告诉女老板自己最大的梦想是书房,事后想想,可能是自己因为紧张胡诌的,也可能是为了向女老板表明自己六年的中文专业不是百读的。他跟吴江涛讲过这件事,吴江涛认为她压根就不是一个有梦想的人。钱银觉得,他总能这么一阵见血、一招封喉。
咨询公司不大,不在CBD的高级写字楼里,还只在一个有些年头的裙楼里。整个公司也就一百来号人,还因为多部门出差频繁,常驻公司的也就那么几十个人,整个公司老显得空荡荡的。
安逸的日子过久了,就分外怀念曾经全国各地跑的情景。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坐火车卧铺、第一次乘船渡海、第一次看到那么长的跨海大桥、第一次看到竖立海中的发电风车……这些都是咨询公司带给她的。当然,每天六点不到起床,一天站12个小时,通宵熬夜写材料,免疫力下降以致感染、便血……这些也是咨询公司带给她的。
和她一起进公司的同事,很多人先后离开了,也有人现在还在那里。因为当时初入社会共同的那份青涩,不管是留下的还是离开的,钱银都和她们保持着联系。大家都有空的时候,会一起聚聚。从龙岗到南山,坐地铁也差不多要一个半小时,钱银时间虽多,却不是一个擅于主动去维系感情的人,再加上共同空闲的时间并不多,钱银能与朋友打发的时间也很少。更多的时候,她就这么独来独往。
钱银和吴江涛之间的有些矛盾,憋不住的时候,她会跟自己的朋友讲;有些矛盾,她从未跟自己的朋友讲过,即便是她最好的朋友胡晓,那是些即使跟她讲,钱银也觉得丢脸的事情。事实上,钱银静下来的时候,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很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不反击,不掉头就走,不忍痛分了算了。
让钱银自责的是这样印象深刻,也不知道她这辈子能不能彻底忘记的事情,有三回。“我就是有病!”钱银对自己说。
吴江涛对钱银在咨询公司的工作很不以为然,要她辞职。在她决定辞职搬去武汉之前,他们去广州见了吴江涛的父母。她在超市给他们买了很多的礼物。尽可能在他们租住的房间里表现得温顺大方。在吴江涛妈妈的修鞋摊前,她当着钱银和吴江涛的面,说要给他们测八字,八字不准的话还是不同意他们在一起。钱银低下了头,极力忍着眼中的泪水,终于借口上厕所,离开了。
钱银从小到大懂事听话、成绩又好,耳边听到的都是赞扬,父母从不对她说一句重话。即使此前心里已有准备,亲眼看到、亲耳听到还是觉得备受打击。“别人男朋友的家人都是怎么怎么对他们好的,为什么轮到自己就这样,自己就这么差劲吗?”这样的想法再一次袭击了她。晚上十一点回到小旅馆,钱银想要收拾东西走人,吴江涛拦着死活不让出门。钱银终于完全不顾形象地大哭大闹起来。
有一次,吴江涛放假到深圳来玩,看望钱银,也看望他的哥嫂。两人去他哥嫂那的时候情绪都很好。钱银不记得是因为什么,吃饭的时候情绪一下子就不好了,而且不断恶化,在大家吃得高兴的时候提出要回去,吴江涛劝说无果,只能告辞陪她。两个人走向地铁站的路上,吴江涛发作了,大声质问她是怎么回事,她就说自己情绪不好,自己也控制不住,就是想回去。吴江涛再问,她还是这个意思。再问,她就只沉默不语。她沉默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吴江涛,他掐住她的脖子,只问一句话:“你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啊!?”钱银任他掐着,留着眼泪,就是不说话。他放开脖子,转而拽住她的胳膊,不断问的还是那句话,随后把钱银用力甩出去,穿着高跟鞋的她踉跄着撞上了路边的护栏,终于嚎啕大哭。边哭边大声诉说着自己的委屈,他家人的轻视、她的隐忍与理解、她为他堕的胎……
第三回是她从深圳回到了武汉,与吴江涛的哥哥吴江海、吴江海的朋友吴刚,以及吴刚的女朋友秦美玲,一起在武汉写字楼密集的武广附近租了间房,做起了外卖。四个人外加暑假来帮忙的钱银的弟弟钱盼,五个人挤在六七十平米的屋子里,这屋子既是他们的住处,也是他们的大厨房,塞满了各种餐具和原料。钱银早上七点起床去各个写字楼发床单。十点左右回来帮忙接单子、打包,十一点骑着个自行车开始送餐,大太阳底下火急火燎地忙到下午两点多。晚上也是如此。那段时间,钱银整整瘦了十斤,体重创下初中以来的最低记录。
每天的订单有下降的趋势。大家坐在一起想办法。不记得因为什么,吴江涛对钱银说了重话,钱银闹起了小别扭。背对着大家流起了眼泪,吴江涛问她干什么,一直不说话,终于恼怒地猛地拉了钱银的椅子,伴随着几声大吼,像是要打她的样子。一直沉默的吴江海终于说话了,问他要干什么。吴江海当着大家尤其是当着自己弟弟的面,这么吼自己,钱银泪如雨下。
等到深夜大家睡下,钱银出来散步,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是她排解心痛的方式。吴江涛找了来,钱银说要跟弟弟回家了,吴江涛劝了劝,但丝毫没有认输的样子,最后只狠狠地问:“你真要走!?”钱银心里痛得不行,嘴上硬说是。“走就走吧,别以为没了你不行。你走了就跟我啥关系没有!”钱银简单收拾了下自己的东西,大件的带不走的就不要了,带走与他有关的东西越少越好,重新开始。
第二天一大早钱银叫醒弟弟,赶往火车站,吴江涛跟在他们后面,路上一直想帮钱银拿包,钱银不肯,倔强地把所有东西挂在自己身上,一句话也不说。火车站买好了两张回家的票,还有一个小时才看车,钱银让弟弟去超市买点吃的。吴江涛让钱银别走,两个人坐台阶上,钱银承认自己又心软了,哭诉完自己的委屈,最终还是让弟弟一个人上了火车。当时是心软了,只是以后伤心委屈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会想:“要是那时候抛下与他有关的一切,现在的生活或许就会是另外一番光景了吧?”
钱银记得小时候写作文,动不动就说伤心,其实哪懂得什么叫伤心啊。但从吴江涛这里,钱银真正懂得了心被伤了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作为男朋友,吴江涛在她辛辛苦苦找工作的时候非但不安慰不鼓励她,还批评她指责她;在她一个人辛辛苦苦拖着比自己还重的行李搬家的时候,他没在身边,帮不上忙;当她做饭给他吃,却被训“你这做的什么东西!?”……你看,这么长时间过去,钱银都还记着。
一个人的日子挺无聊的,钱银想过去学点什么东西,发展点什么爱好,比如手工啊烘焙啊什么的。可是一想想这些事情要买的东西、要花的钱和尚且看不到的变现可能,钱银就退缩了。想来想去,兜兜转转,半年过去了,还是过着除了上班就是一个人瞎转悠的生活。
当初来深圳是没有选择的选择,来了之后钱银才发现这座城市的魅力。绿树成荫、有山有海,街道整洁、人们素质高。虽然人不少,但你总能找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一个人发呆。人们保持着一个陌生却相对舒适的距离。这是当前钱银最喜欢的城市,没有之一。
周末的时候,钱银会去深圳图书馆,找一两本自己喜欢的书,有时候呆到晚上,等到市民中心广场摆满小摊,响彻街头艺人们的歌声,华灯初上,微风阵阵,那种感觉,特别得美。有时候钱银直接带着书就奔莲花山去了,特别是有一次偶然听到了一个男人在那里自弹自唱,唱汪峰的《硬币》,唱许巍的《蓝莲花》,也唱自己漂在深圳的感受,犹如天籁,钱银站在人群中,感觉不到人群的存在,仿佛这世界就剩下了她自己和那个男人,以及他的歌声。
那次之后,每周六下午的莲花山,钱银都去那个地方,路上花两个小时,只为听那个男人唱两个小时。有时候他没在,换上些别的人,钱银就坐草地上,看奔跑嬉戏的小孩,看微笑着的三口之家,看背靠着背看书的情侣,看天空中的风筝和肥皂泡泡……
钱银给沈忱讲自己的周末见闻,沈忱回复:“孤独的孩子”,简单,却恰到好处。钱银突然有了去了解沈忱的冲动。“可以给我讲个故事吗?”“你想听什么?”“你的故事。”
沈忱的故事
“来深圳之前,我在株洲的一家银行工作,有一个女朋友。我们俩从高中开始恋爱,到我大学毕业,然后是工作,交往了整整七年。我能读懂她每一个眼神,她也能明白我每一次笑容的含义。我确信,她是我灵魂的伴侣,是我注定这辈子要娶的人。株洲是个小地方,也不是我家所在的地方,但因为她的存在,我觉得那儿就是我的家了。
我们见过父母,基本上算是订婚了。我很满足,安安心心地工作,后来她考上了研究生,我们都很高兴,满心筹划着我们将来的幸福生活。命运却开了个玩笑,就在一年前,我的眼睛出了毛病,有失明的危险,转到深圳来看医生。在我住院的那段时间,她偷偷来深圳看过我一次,告诉我她的家人不允许她来看我,劝她离开我。我问为什么,她说因为我的病,也因为她是研究生,而他只是个二本毕业生。我问她自己怎么决定的,她说如果不听他们的,他们就与她断绝关系,她说她对不起我,然后就走了。
后来我的眼睛治好了,我辞了株洲的工作,来到了深圳,辗转找过一些工作,还好总算又安定了下来。”
“你真的安定下来了么?”听完故事,钱银问。
“生活上的安定”
“不是心灵上的?”
“不是。我不知道我这辈子没有了她,还能不能得到心灵上的安定。”
“你们没有复合的可能吗?”
“她毕业后家里找关系让她进了北大深圳医院,她找过我,问我们还有没有可能。”
“你答应了吗?”
“没有,我说我们还可以做朋友。”
“你们不可能再做朋友了。”
“是的,我们不可能再做朋友了。”
“你还相信爱情吗?”
“我不知道。我愿意去相信,但不知道我还会不会遇上。”
“谢谢你的故事。”
朋友们或许会奇怪钱银为什么能忍受着一段那么糟糕的关系,其实钱银自己也迷惑不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就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归咎于自己的优柔寡断?还是因为自己太纠结太软弱?或者是,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命不该绝”?
再结实的堡垒,攻打次数多了,也会有裂缝;再单纯的感情,被现实考验多了,一拍两散也就在一瞬间。钱银和吴江涛不是没有说过分手,事实是,说分手的次数都记不清有多少次了。有由于钱银不肯妥协而在大声争吵中分手的时候;也有钱银平静的时候想起曾经的委屈,就这么短信着分手的。这场漫长的分手前半部分大致是吴江涛挑起,后半部分大致是钱银挑起。
越在乎,就越会受伤害。放开了,该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如果溜走了,那走了也好。
当单纯的钱银深陷这段感情中,反馈的是满满的伤害。笨手笨脚地一味妥协换来更多的是不在乎与无所谓。当滚烫的心被浇得冰冷,便是言语反抗与心灵出走的时刻。
钱银开始表现出对吴江涛的不在乎,以及对这段感情的无所谓。最坏的打算便是分手,一个人重新开始,钱银能承受得住。有时候想想,分手或许是一种解脱。
钱银不记得他的家人是什么原因什么时候接受她的,作为一个望子成龙、期待儿子能改变自己命运的母亲,吴江涛的妈妈内心经历了些什么,已经是钱银不想去考虑的问题。保持必要的客气与距离感,是钱银应对那一家子人的策略。
心态转变了,钱银与吴江涛的关系也在悄然扭转。
半年过去,钱银和沈忱还是通过网络联系着。他们聊工作上的事情居多,沈忱早钱银一年来到这个公司。有什么想要了解的,钱银一个消息就过去了,而沈忱也总能很快给她回复。
钱银周六照例在公司上班,下午三点,工作都已做完。此刻阳光正好,她走出办公室,想去后山散散步。下楼的时候,有个人上楼迎面走来。“钱银”那人叫她,“嗯,你是?”“我是沈忱。”他看懂了她眼中的疑惑。“周六楼上上班的女孩子,只能是编辑组的你了。”她莞尔一笑。终究还是见面了。
被识得庐山真面目,起初钱银还有些不安。她不是一个对自己的外貌自信的女孩,虽然她自认为不是十分的丑陋,但也明白自己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女孩,属于那种丢人堆里再也认不出来的主儿。大街上只有她回头盯着别人看,几乎没有别人盯着她看的。尤其令钱银自卑的是她的声音。由于声带闭合不全,她的嗓音很是沙哑,缺少女性声音本应该有的柔美、悦耳,她永远发不出所谓的“银铃般的笑声”。
但是接下来,除了在食堂面对面碰上了,会彼此送个微笑,她与沈忱的关系没有丝毫的改变。沈忱并没有像别人那样问她:“你的嗓子不舒服吗?”,好像这样的嗓子很正常,没必要大惊小怪一样。这让钱银很安心。
钱银问沈忱为什么周末会在公司,他回答说是要自己写个程序,在公司效率比在家高得多。
“你是想自己创业吗?”
“也不是,现在有事,明天跟你说。”
“我明天休息。”
“你后天来公司上班?”
“那到时候再说。”
“后天”是星期日。办公室仍然空荡荡的。下午,沈忱来到钱银的办公桌旁。
“出去走走?”
“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什么好地方?”
“跟我走”。
沈忱口中的“好地方”其实就是钱银发现的后山,钱银笑着说这地方她来过,沈忱问她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还说为什么不跟他分享。
“好不容易找到一块安静的净土,我想独享。”
沈忱指着湖中微微荡漾的小船,说:“理解,这地方要不要告诉你,我也挣扎来着”。
钱银就笑了。
沈忱告诉她,关于他写的程序,他的确有创业的想法,但还只是在学习摸索阶段。公司内部上网其实都是有监控的,在上面讨论创业的话题不合适。钱银摸摸额头,“又学了一招”。
“我家就我一个儿子,爸妈年纪大了,虽说现在还不用我怎么操心,但我不得不为他们的晚年做好准备。现在呆在公司的确挺安稳的,轻松、简单,也没什么失业的担心。但如果要给爸妈一个幸福的晚年生活,要实现自己的财务自由,要为自己的小家庭备好足够的粮草。单靠工资是远远不够的。”
“你想听我的故事吗?”
“如果你愿意讲。”
钱银的故事
1983年,我妈嫁给了比她小7个月的表弟,也就是我爸。是的,我的外公和我的奶奶是亲兄妹。我奶奶常年多病,盼着儿子结婚,然后盼着抱孙子。1年2年及至3年,妈妈的肚子仍旧没动静,奶奶只好退而求其次,求菩萨“给我生个孙女也好啊”。终于,4年后,我出生了。
可是奶奶终究是没等到抱孙女的那天。
爸爸说我出生后叔叔照顾过我一段时间,只是还没等到我能叫叔叔,他就得病去世了。他和奶奶的病,都只能这样拖一天是一天,家里没钱。
那个时候,江西的农村里,兄弟姐妹五六个的很普遍。但在我家里,就只有爷爷、爸爸妈妈和我,唯一的姑姑比爸爸大十一岁,早已远嫁。爷爷奶奶先后生了八个,就活下来俩。
我妈生了我和妹妹之后,一心想要生个儿子,给钱家传宗接代。可没想到接下来连着生了五个女儿,当时计划生育抓得紧,妹妹被抱到外婆家养到一岁,被人知道了又辗转报到离家更远的姑婆家,再然后被抱到一个陌生人家。接下来的五个女儿自然更是都没能留下。妈妈35岁又怀上了,顶着巨大的压力生了,万幸的是,这次是个男孩。
弟弟出生前,村里搞计划生育的就几乎天天来催罚款,出生后,差点就把家里的门板给拆了去。爸妈婚后用十年的时间还清了家里的欠账,刚有点积蓄,要踹口气了。计划生育的罚款又把家掏空了。
我妈生我的时候难产,三天三夜才把我生出来。刚出生的时候,长得太难看,几个月了还是病怏怏的小猫似的,邻居都说我活不了。好不容易闯过周岁,爸爸妈妈爷爷都要干活,没空照顾我。于是,有时候就把我托付给邻居老奶奶,有时候也会带我下地。等到长到三四岁,我已经会帮爸爸妈妈干活了。
爸妈年轻的时候有的是力气,于是就拼了命地使力气,根本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用自己的一双手,勤勤恳恳、起早贪黑地伺弄着自己的田地。在贫穷、不服输、辛劳、节约的父母的影响下长大,我很早就学会了替爸妈分担些工作。
大概在我五六岁的时候,帮爸妈把白棉花从棉壳里摘出来,我能一上午坐着一动不动,摘好我那时所能摘的最多的棉花。对于我的这个表现,我爸妈至今都对我赞赏有加。等到上学后,放学了我不是写作业和看动画片,而是去地里给爸妈帮忙。
在我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爸妈把妹妹接回来了。对一个独自长大到八岁的孩子来说,另外一个孩子的加入,可以说是有了一个玩伴,但也很可能只是多了一个和你争夺父母注意力、抢你零食的“敌人”,而我的感觉就是后者。我不了解这个妹妹,而很显然她与我的成长环境不一样,与我性格更是迥异。在年幼的我看来,她不懂事、不听爸妈的话,还好吃懒做。我们两个并没有因为相处时间的增多,而变得更亲密。相反的是,随着年岁渐长,可承担的家里的农活就越多。爸妈老是让我们两个搭档,我是个急性子,而妹妹经常偷懒,这样我就不得不干更多。以姐姐的身份,我没少给她脸色看。我们睡在一张床上,但我从不让她碰到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只是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她与我的疏离,可以说是我一手造成的。那些我给过她的无数的冷脸,让今日的我羞愧难当。
如今,妹妹已嫁作人妇,并且有了两个可爱的儿子。我慢慢开始意识到我们是一对亲姐妹,是共享过一个子宫的两个人。我在试着去修复我们的关系。我很庆幸,这一切都还不算太晚。
爸妈无论是年轻的时候,还是现在已年过半百,脑袋里想的最多的就是挣钱和省钱两件事。他们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对我一切的教育都在他们劳作的身影和对以往生活艰辛的描述里。
经历了那么多之后,爸妈辛辛苦苦还债、盖房、养育子女。妈妈跟我讲她跟着爸爸吃了多少多少苦,生了那么多次孩子,生完孩子就到田里去抛秧……爸爸说他为了挣钱去过哪些地方,干过些啥活,反正能挣到一块就一块……反反复复说的这些话、大雨里肩挑背扛的情景、饭碗里只有一坨腌制辣椒的画面、被人欺负时候气鼓鼓就是拿不出办法的样子……所有的这些,都是对我的教育。
潜移默化的,我沉默、任劳任怨、倔强、好胜。
我从小学习好,是除了懂事听话之外,又一令父母欣慰的事情。关于我的表现和父母欣慰之间的关系,我有个疑惑——是因为我本来就懂事听话、学习好,所以父母欣慰;还是为了让父母欣慰,我才懂事听话、好好学习的——我一直想不通。
你或许不明白一个六七岁的孩子,需要为了讨好父母去做些什么,但耳濡目染父母的辛苦,我相信自己太早地褪去了孩童撒娇、任性的特点。——我妈曾不无遗憾地对我说:“别人家的孩子都跟妈妈勾肩搭背的,你从来不拉我的手。”说冷漠也好,说亲近无能也好,我是觉得自己过早地成熟了——我讨好父母,尽自己所能的分担父母身上的重担,尽自己所能的让他们感到欣慰。
我的学习就这样一直顺风顺水地读到了研究生毕业。我从没有想过要读这么多,只是很自然地初中读完了考高中,高中读完了考大学。其实,在我那一届,有很多同学初中读完就辍学了。而在我这里,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读书的日子很平静,对书本和考试的擅长,我把这看做是老天给我的护身符。很难想象,像我那样一个普通、内向、自卑的女孩子,如果没有学习好这一点,要怎样平顺地度过少年时期。成绩好的我缩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无视别人或羡慕或嫉妒的眼光,旁若无人地过着自己的生活。
我初中在镇上住校,初二的一个周末,靠近家的时候,听到吵闹声,爸爸穿着孝服,大门口躺着一口黑漆漆的棺材,我的爷爷过世了。
关于我的爷爷,我从爸爸的嘴中知道他喜欢抽烟,曾经为了要5分钱买烟而跟奶奶打架。从我记事起,爸爸从没有叫过爷爷一声“爸”,至于为什么,我至今都不清楚。
爷爷有哮喘病,一直服药,是50块钱一瓶的那种药,一个月要用掉一瓶。这笔钱对妈妈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妈妈因此对爷爷有怨言,甚至曾经对我说过,希望爷爷早点去死。或许是受到妈妈的影响,或许当时十几岁的我已经有了冷漠、钻钱眼的毛病,我竟然也希望爷爷能早点去死。、
冬天的时候,老态龙钟的爷爷总是两手插袖兜里,坐在家门口,眯着眼打瞌睡。有一次,放学回家的我撞到爷爷盯着那台大娘家淘汰下来的老式黑白电视看,脸上笑眯眯的。我甩着脸说到:“在家看电视,不浪费电啊?”爷爷讪讪地把电视关了,慢慢走出房间,我隐隐约约听见一句:“人老了,谁都嫌弃,还不如死了啊……”当时的我啊,还真是以为那一点电就是很费钱的,还真是一点没怜悯下自己老迈的爷爷,当时的我,是最后一次见爷爷,当时的我,就是那么混蛋。
十三岁的我跪在爷爷棺材前,想着上次离家还好好的爷爷,就躺在这口黑漆漆的棺材里,想着自己最后一次对他说的话,眼泪不停往下流。而我跟他对话的那最后一个场景,曾经、现在以及以后都会让我良心不安、愧疚万分。
钱银絮絮叨叨地说了这许多,第一次对一个人这么坦白,而且还是一个自己并不怎么了解的人。事后,钱银问自己:“你后悔吗?”回答是不后悔。或许是因为那天的好天气,也或许是那天想要倾诉的欲望太强烈。钱银确定的是,此事不关风月。在特别的那天,她可能告诉任何一个不聒噪的朋友。
钱银火车站愤而出走,对吴江涛还是有刺激的。他眼里一直温顺听话的小姑娘,也会有敢于离开他的那一天。两个人关系的转变,起于吴江涛终于有了这样的意识。
而钱银终于心累了,不在乎了,离开了他不会是世界末日,是一种新生活的开始。“你从小到大都是很坚强的,大不了一切从头开始。”打定了这样的主意,钱银觉得自己已无所畏惧。
关系趋于稳定,生活进入日复一日平淡的运行轨道。没有当下的矛盾吸引注意力,分散精力。钱银经常回想起两个人过往的日子,是伤心更多还是开心更多?钱银不清楚,但那些伤心的印象对她来说更为深刻,更难以磨灭。
钱银已经二十七岁了,放眼村里,已经是不折不扣的第一大剩女。家族里几位表妹都已经出嫁,作为年龄最大的她,结结实实地剩下了。家族每出嫁一个女孩,亲戚们都要连带着关心地询问一下她。最近妈妈也催得紧了,钱银不得不考虑自己嫁人的问题。
吴江涛可不可嫁?在刚开始恋爱的一年,如果吴江涛让她嫁给他,她肯定啥都不考虑就嫁了。现在,已经是第五年,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钱银充满了疑惑、犹豫、甚至恐惧。
从小到大,钱银记得最清楚的是那些不开心的画面。比如小小的自己关起家门,跪在观音菩萨面前流泪许愿;比如爸妈跟别人吵架,被别人欺负,自己惊恐地站在一边,小小的心里充满仇恨;比如初二的时候作文写得不好被老师要求在全班同学面前罚跪……
钱银就是一个这么记仇、这么消极、这么不肯乐观的人。
要忘记吴江涛对她的伤害,谈何容易?要放下积攒得那么厚重的委屈,谈何容易?这也就是为什么吴江涛屡次向她求婚,她都下意识地回答“不”。
钱银也在试图劝说自己放下过去,着眼未来。提醒自己两个人在一起时那些轻松快乐的日子。五年的时间啊,自己最美好的五年青春,如果现在放弃了,过去的五年你又收获了些什么呢?不甘心!从吴江涛的表现来看,没有批评的话了,会表扬她了,甚至会给她做饭了,换了她来吼他了。是不是应该再给吴江涛一次机会?可是她眼见就要三十了,女人三十,想想就可怕,再这样拖下去值得吗?可真能就这么结婚了吗?
钱银所有的这些纠结,都停留在自己的心里,没有告诉任何人。在小事上,钱银犹豫不决,在大事上,就更是难下决心。
把心里话告诉别人是需要勇气的,因为你不清楚对方是善是恶,是不是能听懂你说的话,会不会嘲笑你内心的软弱。沈忱听完钱银的话后,什么都没说,只是陪她再坐了大概半小时,起身往回走的时候,顺手摘了身边的一朵白色小野花,递给钱银,很诚恳的样子,仍是什么也没说,但钱银懂了,同时很欣慰自己没有看错人。
钱银和沈忱每日仍是按部就班地上下班,像以前那样偶尔聊聊天。关于那次湖边谈话,沈忱没有问题要问,钱银也没有想要解释,就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
任何人做任何决定,都有他不得不这么做的原因,旁人是理解不了的。一个人自杀了,没有人能走进他崩塌的世界,那他的自杀,任何人都指责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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