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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游大洋洲
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第五周  8   旅行团肯定会做一件事,拉你去消费,他们好拿回扣。  这个海鸥旅行社,还算好的,拉到一家自助中餐馆。这是我和李甜,最后的晚餐。  在吵架般的抢菜声中,聊起往事。  李甜曾经的梦想,就是来美国读书。父母怕女儿走太远跟错人,才找了个离家近点的地方:。也许是岁数大了,这次来美国,她没觉得有多好。那个地方都有穷人和富人。香港富吧,为了买便宜点的菜,多少老人天还没亮排队去内地抢购。老奶奶拧不动了,还在往死里拖,天天如此。人呐,到哪儿都不能太穷!陕北穷吧,煤老板听说老乡要进城买房,打牌走不开,喊:狗剩啊,进城呐,帮俺捎栋楼!  这可不是笑话,她说,光脚穿皮鞋开着奔驰车。  周鑫的老婆在西安当医生,说起农民进城看病。那叫一个可怜。在这个等级森严贫富悬殊的国家,尊严是个笑话。  在以发财为美德的国家,我注定是个失败者。我们人在一起,谈得最多的是钱、房子、股票和孩子。我们打算留给孩子什么?美国最富的两个人,都把家产捐了,说人家也只爱钱,我怎么就不信呢?钱当然重要,可人活一辈子,真的只是为了钱么?  也许你不信,盐湖城是一个完全靠宗教信仰建立起来的城市。  在众多教会中,摩门教清规最严。不准吸毒、不准嫖娼、不准抽烟、不准喝酒、不准吃辣、不准喝刺激性饮料(比如咖啡和茶)、不准看毛片、不准有婚前性行为、不搞小三、不提倡离婚。婚后必须忠于家庭,家庭幸福高于一切!  看好莱坞电影,造成一种假象:老外很开放。满大街裸奔,酗酒吸毒淫乱,越堕落越快乐。中国姑娘找老外,怕自己放不开,找片子来学习,倒把男友吓一跳,东方女性太疯狂了!其实吧,美国是个清教徒国家。所谓清教徒,是对自己最严厉的那种人。电影明星摇滚歌手,只是一小撮人,绝大多数人的美国人,过着安分守己甚至刻板保守的生活。说他们是堕落的资本主义社会,真比窦娥冤。
犹他州的政府大楼。比我们的省政府大楼差太远。一点不像青天大老爷的衙门,倒像个大博物馆,可以随意进出。宽敞明亮的大厅里,挂满了各种画,宗教意味很浓,诉说祖辈来这里,是多么不容易。它再次验证了我的观点,没多少年历史,却弄得很悠久。  在,正好碰到每年两次的盛大宗教聚会,男男女女身着盛装,排着老长老长的队。还以为非教徒禁止入内,谁知游客反而有特权,不用排队往里请。  一个巨大的圆形会场。  主席台上方做成了蓝天,左右两面大荧幕,在赞美诗般的音乐中,播放着大自然神奇的画面。这是我没想到的,并没有赞美主,而是在展示主所创造的世界。大山大河大海,阳光花朵孩子,云开云散,潮涨潮落,一代人来,一代人走,太阳照常升起。  不管有没有主,自然在哪儿。  李甜说,人有了钱,找个宗教来信信,也挺好的。  毕加索曾说,你洗澡没有化掉,就可以证明主的存在。人这么奇妙,不可能是自我创造的。作为无神论者,我坐在哪儿,看着这些天堂和地狱都建好了的人,真是羡慕嫉妒恨。莫非我这辈子注定要做迷途的羔羊?我们用科技来否定神的存在,谁知在科技的老家,人们连找到钥匙,都要叹一句:哦,感谢上帝!  如果是伟大的哲人,可以用完备的哲学体系来解释世界;如果是乡野村夫,信天信地信他所遇到的一切。我们这种夹心饼干最可怜了,知道一点,又不全,有点光,却照不透无尽的暗。  关于信仰,有个令人欣喜的消息:福建人开始在全国承包寺庙了!过去他们办性病专科医院,现在翻修各类寺院,目的还是挣钱,至少说明宗教有市场,我们人也开始想想死后的事儿了。  主席台上三个位子,坐着两个老头。一身黑西装,翘着二郎腿,不知道要干吗。人们还在陆续进场。算了,还要赶车,就不干扰人家去天堂了。  在教堂门口,被两位年轻美女拉住,看样子还是学生。后来才知道,每个教徒在18到22岁之间,必须义务传教2年。跟服兵役一样,不是你选的,必须服从教排,派往世界各地。与兵役不同的是,费用自理。  美女要给宣传册,问我们,简体还是繁体?我说无所谓。她一通找,这个是不是,那个是不是,人家不只有中文,多达几十种语言。留下联系方式,他们会派人上门解惑。我和周鑫看到美女心软,老老实实填写。李甜对美女免疫。
摩门教,是世界上最富有的教会之一。每个教徒必须“十一奉献”,即把收入的百分之十献给教会。教会拿钱办事,建立了世界上最好的大学,把教徒培养成社会精英,还跑到世界上最贫穷的地区办教育(大陆除外)。  她们一般不跟非教徒结婚。如果她和我去民政局领证,只能得到法律的认可,其效力充其量维持到我俩去世。如果她找教徒结婚,就有资格请上帝当证婚人,婚姻被套上神圣的光环,就算肉体消失了,灵魂仍然缠绵在一起,海枯石烂,永生永世。  我死了这条心,看起了宣传册。  在,收到过某某功的宣传单和报纸。边看边吐血。原来还以为某党对他们有歪曲,现在看来是我错怪了。真是那一套。谁患了绝症,再先进的医学都救不了,走投无路选择练功,将信将疑中,奇迹发生了。控诉某党,竟然说迫害信徒,是为了贩卖人体器官。我勒个去。我党挣钱,还用得着卖肾吗,圈地多省事儿啊。还有,文笔极差,你恨不得帮他们改改。好在他们也不是真信,假装受迫害可以拿绿卡。  我手里的这份摩门教宣传册,讲了个故事。哦,Sorry,摩门教是蔑称,应该叫“耶稣基督后期圣教徒教”。  故事是这样的。有个穷小子,叫约瑟斯密,14岁那年不知道该入那个教。在一个初春的早晨,他决定去问神。  快死的时候,光来了,神出现了,说,哪个都别入,那些教会全都是骗人的,腐败不堪!小孩听了神的话,于是遭人迫害。神不断地找他聊天,不断地考验他。直到有一天,神告诉他在某座山上,在一块大石头下,有一个石箱子。在石箱子里,有金页片、乌陵、土明和胸牌。这些金页片,是救世主赐给美洲大陆古代居民的福音,即摩尔门经。此后连续四年,神都给他指示,帮助他翻译成英文。他和一位抄写员一起接受洗礼,出版经书,创立教会。  故事讲得生动,图文并茂,文笔优美,像真的一样。  李甜说,那我也说见到了神,我也去办个教。  呵呵,故事还没完呢。要知道,在宗教国家,你搞了套经书出来,那还了得!立刻被判为邪教,遭到必然的剿杀。为了躲避追杀,教主带领信众,踏上了可歌可泣的西迁之路,颠沛流离,伤亡惨重。在一个州,还惨遭屠杀。据说他们实行一妻多夫制,就是因为男人几乎被杀光,急需早生多育。最终,约瑟斯密本人也被杀害。  令人惊奇的是,他们并没有屈服,而是继续追随第二代教主,在茫茫戈壁建立了。所以说,盐湖城,是宗教史上的奇迹,完全靠精神力量建立。  唉,信仰,不是说说而已,要敢拿命去换。
第六周  1 撞车和买菜  林妹妹出事了!  怎么回事?我问。  建中说,撞车了!  人没事吧?  没事。  车呢?  车有事。  林妹妹在主干道行驶,有车横路杀出。本来对方负全责,叫警察过来记录就行。可对方仗着英文好,大吵大闹跑掉了。林妹妹还没回过味来,泼妇已消失在万里晴空下。  老美也耍无赖嘛!我说。  没关系,建中说,她跑不了!  还好有,修车特贵。不是贵在材料,而是贵在人工。拿账单一看,一共一千九,材料费四百,人工要一千五。  我说美国人也没公德,建中说这次是遇到了极品。说到车祸,凯子也碰过有趣的事儿。嫂子过马路,被车蹭倒,车没停就跑了。后头一辆车,一直追着肇事者,追到人家里去了,说你碰到人了知不知道。还是后头那哥们报的警。还有一次,被蹭了一下,没啥大碍,凯子想算了。路边一老头不答应,怒气冲冲指责肇事者,给凯子留下联系方式,说他随时可以出庭作证!  这事儿谁都遇过。  大晚上的,建中把车停在路边找东西。大老远的,有人从营地开车赶过来,问是不是需要帮忙。刘早的车胎爆了,大雪漫天,自己换不了,后面的车停下来帮忙,冰天雪地里扒了半个多小时。有个同事去大峡谷,车陷进了石子里,几个陌生大汉帮他挖了出来。同事要给钱,人家不要,说帮个忙而已,谈什么钱啊!  这种闲事,老外管得起劲。我们呢,老人摔倒在街上没人扶啊。  这就叫公民素质!难怪有些老外看不起人。中国人没公德是出了名的。碰到陌生人的事儿,能躲就躲。有意思的是,国人不讲公德,但认私情,朋友要帮忙,犯法也干。  我也是讲私情的。来了这么久,还没请凯子和建中吃过饭。  吃不起馆子,我自己去买菜,请佛祖级大厨周鑫掌勺,在宿舍大摆酒席。  胜哥开车送我去的。在一个叫大华的地方,人开的,许多色彩斑斓的财神。没有菜市场,只有超市。胜哥说,在硅谷,华人有三最:收入最高、活得最累、超市最贵。都说美国物产丰富,针对华人的东西却少得可怜。胜哥冲进去就喊,干妈,我的干妈呢!——老干妈是抢手货。美洲大龙虾都运到中国富翁的餐桌上去了,留给华人的只剩下土豆。  又是吃吃喝喝。  建民已经决定不移民,建伟决定要移民。一个要走,一个要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建民是高级工程师,嫂子在花旗银行,在上海有车有房。他认为,美国就是个大农村。千辛万苦进了城,再万苦千辛出国,相当于转了一圈又回到了乡下。不是不想来,是来了也要付出代价。这边没有亲朋,生活不方便,无法照料父母,自己也不能适应年纪轻轻就安度晚年。夫妻俩早就商量好了,四十岁之后周游世界。来了美国,一切都得从零开始。  建伟呢,决定过来。他是工程师,嫂子是学者,夫妻俩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只要努力,没有后台也可以拿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他已经在给孩子买婴儿车。  周鑫想申请早点回国带娃。凯子和建中,誓与美国共存亡。我决定辞职,追寻梦想,回国浪迹天涯。一场酒下来,大家都有了归宿。  我举起酒杯说,你们在米国,要好好干。有一天我在街边乞讨,你们可以装作不认识我,但记得多给点!干了!  凯子说,乞讨也要头戴鲜花。干!
第六周  2 晚清移民  最后一个周末了,本来说好去优胜美地。建中都去烦了,说是给没有见识的老外看的,远不如张家界。他们的房子马上到期,要重新找房子,不能给我当司机了。  也好,这个周末,我决定重访黑人区。  天亮了,一个人上路。再次坐上前往的,想到自己可能会被击毙在那里,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突然有点伤感。  又到了旧金山,我一个人游荡在街头。找了半天,黑人区消失了。白天全是白人。  晃荡到下午,不知不觉中,又到了。远远的,被一面牌子吸引。  有个老头,举着牌子站在街道中央,走近一看,用英文写着“还我钓鱼岛!”,还许多小字,控诉着二战暴行。我围着他转了二圈。他越发神气,带着慷慨就义的神情。  我竖起大拇指:爱国!  大陆来的?他问。  上海。  君自上海来,涛声满衣袖!  啊?  君自上海来,涛声满衣袖。一句诗,送给你。  哈哈,我大笑,好诗好诗!  老头想必是个退了休的大才子。他来自苏州,过去是个厂长。当我再次夸他爱国。他破口大骂日本鬼子,这次跟他们没完!  累不累?我说,帮您举举?  我接过牌子,举了会儿,手就酸了。  我说,最好弄根绳子挂脖子上。  呃,他摇头说,那不成批斗了?  呵呵,老外知道什么叫批斗。  我问他,这边爱国有市场么?他说他们成立了一个“华侨保岛联盟会”,正策划坐船去钓鱼岛宣誓主权。我想了一下,脑子里掠过浩瀚无边的太平洋,说,有点远吧?他说,从出发。  啊,我问,党国会同意么?  正在洽谈当中,他说,台湾比大陆好说话。  老头的叔叔就是被日本鬼子炸死的。这边太无聊,他想回国,参加老年文化团,可子女都在这边,拖着不让走。  早知道这样,他说,当初不送他们过来了!  聊了会儿,我怕影响他的斗志,继续朝前逛。  在坡顶的十字路口,又碰到一个华人老头。瘦,一身白,宽宽松松,皮肤长年不见光,一看就是那种不缺钱的人。拿着茶壶,踱着步子,从我身边走过。缓步上坡,又缓步下坡,并不在意时间的流逝。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举起手机拍照,只为表明身份。  讲国语?他问。  是的。我说。  他说国语很费劲,不像英文,不像中文,半生不熟。话题看似简单,实则沉重:从那里来,到那里去,干什么的?  他们家晚清就过来了,已经移民四五代。他的租客大多是大陆人。他对大陆人的评价是:有钱!  我问,你们融入了吗?  融入?  我解释道,就是觉得自己是人,认同自己的身份,和白人打成一片,相亲相爱,不分彼此。  这怎么可能!还是华人啊。华人有华人的圈子。我们有自己的社区,自己的商会,自己的佛堂,自己的帮会。  帮会?  都一样啊,英格兰人,人,人,人,人,人,黑人都有自己的帮会。  枪战?  呵呵,很少。平安。  你们的孩子跟白人一起上学吗?  有的会在一起。大多数华人的孩子还是跟华人在一起。有中文学校。说得不好,能听懂。  得知我在硅谷。他问我,你是不是想移民。我说不想。他问为什么。我说太麻烦。他忽然大加赞赏,夸我有眼光,说大陆那么好,不要过来,美国发展到头了,大陆才刚刚开始,未来在!  他对祖国的称赞,让我很不习惯。我问他,你去过吗。他说当然去过,回过老家,广东湛江(发音像湛江)。  我说国内不好,体制差,官吏腐败,环境污染,吃的有毒,没希望。  他看着我,沉默会儿,说,这些年发展太快,你们大陆人呐,心情不好,太急!  心情?心态吧。  Whatever,太急!  什么太急?  什么都急。我在这边,看到好多人想移民。看多了,我就想,是不是你们不愿踏实做事,才想着移民。过不好的人,在哪里都过不好。我八十年代就回去过。那个变化,在美国不敢想。  变化当然有,我说,还是太慢,尤其是体制。  急,这就是急。你为什么说没希望?  说过啦,腐败,吃的有毒。大家都在往外逃。微博上……  听着我的话,老头激动起来,看样子想拿茶壶砸我,质问一堆。他不太会用词,说得乱。我整理如下:  从鸦片战争开始,中国被列强瓜分,欺负成了什么样?在外丧权辱国,在内不到3%的人识字。梁启超胡适的年代,民不聊生,哀鸿遍野,是不是更没希望?是不是四万万中国人都应集体自杀?但他们没有。他们前赴后继,养育了一代又代中国人。到现在,你们这些70后80后至少识字吧,至少能吃饱吧,至少能上网吧,至少有机会来美国长见识吧?是在一点点变好吧。为什么条件好了,你们反而觉得没希望?还不是心急浮躁,还不是不想承担责任,就想来美国坐享其成。自己不想改变什么,也不想为下一代改变。改变不是一二代的人事儿,难道移民就是一二代可以完成的吗?我们来了这么多代,还不是没融入!  我笑着说,是不是移民太多啦,破坏了您的生活?  No!我收租!  老头看起来儒雅,竟是个暴脾气。  中途聊得不顺利,老头把一个人喊了出来,叫他帮忙翻译。那人好像有事,说了几句就回屋了。等我和老头吵起来,他才又出来了。劝我别生气,老头当过老师,就爱教育人,把租客都教育跑了。这位是九十年代初过来的,说话省力多了。  跟他说说你女儿!老头说。  这跟我女儿有什么关系!  原来他女儿嫁给了一个意大利人。当时全家反对,女儿还是义无返顾。女儿在中国家庭环境中长大,不能适应意大利的家长制,得了忧郁症,最近在娘家修养。  说到抑郁症,让我想起公司的司机。大连人,80年代就来了,在国内唱美声的,以艺术家的身份来的美国。当他第一次下飞机,感觉到了天堂。国内吃不饱饭,几个兄弟穿一条裤子,这边有的是裤子。西方观众还是不能适应一个黄种人站在舞台上。他被迫放弃艺术,去餐馆打工,去学电脑,现在干起了司机。  他劝侄子学中文:记住,你永远是个中国人!  侄子说,我是美国人,周围同学全是美国人,干吗要学中文,中文太土了,不学!等侄子进入社会,栽了不少跟头,终于醒悟过来,开始拼命学中文。  我问,为什么,因为种族歧视?  他说,表面上是没有。你要是足够聪明,当医生或律师,人家对你有偏见,也不会说出来。可如果你没那么聪明,去干一般大众的活,同样的条件还是白人优先,不明说罢了。  是什么让你感觉受到了歧视?有例子么?  太多了!跟你说吧,华人犯事,电视上会特别注明“华裔”,为什么就没有“欧裔”?证明主体还是白人,对吧?华人是少数民族,圈子很小。别看见面笑嘻嘻的,say hello。把门一关,谁知道人家骂你什么。对华人的蔑称,那可不是一般的多!华人的地位比黑人都低。  就没交几个白人朋友?  有是有,很难深交。他们不像我们中国人,有事哥几个找小酒馆商量商量,能不能帮忙另说,至少郁闷排解出去了。他们有事跟牧师说。咱们不习惯。时间长了,都得了忧郁症。不瞒你说,我就有抑郁症。不单是我,好多人都有。小伙子,你们来看看挺好,长长见识,千万别移民,害了自己,也害孩子。实话说,这些年我都在后悔当初的选择。唉,可当初我是别无选择,饿啊!  聊到日头偏西,我发现他们观点一致,并不觉得移民有什么好。  老头没有留客吃饭的意思。我决定去黑人区,问他,听说治安不太好,不会有事吧?  怕什么!不用怕。他们怕我们才对。我们帮会很强大。  抢了找您帮忙?我问。  呵呵,还是报警吧。
太赞了,LZ我顶你!
呵呵,我们也是海鸥的黄石封山之前最后的团。。
第六周  3 非洲鼓和中医  我系紧鞋带,把背包放在胸前,按照老头的指示,朝黑人区进发!  要说,还是上海方便。这里买票真麻烦。眼前一张盘根错节的路线图,像是给你出了一道算术题,得自己按路程算价钱,还有零有整的。我算术不太好,抬头想了老半天。有位白人姑娘,见我做不出来,主动帮忙作弊,问我去那儿。塞进去一张纸币,哗啦啦出来一堆硬币。这点最烦人,还在用一分一分的,我没去多久,钱包塞满沉甸甸的金属。  想先去,再回市中心。  上来一位美女,嘴唇好性感,肉肉的。我一边偷拍,一边打赌,她肯定在伯克利下!  我输了,她提前了一站。在关门的瞬间,我冲了出去。反正我也是闲逛,为什么不找个目标?她的臀部一点一点陷进楼梯上方那根地平线。等我追上去,她已出了门。我急于抄近路,去推一扇玻璃门,引来一阵尖利的报警声。我这才注意到,玻璃上有大字:禁止通行!  合上门,我愣在那里,警报还响了会儿。  你迷路了吗?有人问。  是一位黑人胖奶奶,她坐在长椅上,热心地告诉我,这一站叫什么,你想去那站,往这边是伯克利,往那边是。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从哪里来??  。  噢!中国。你是来旅行,还是工作?  我又一次回答了这些沉重的问题。她拖长了音说话,嘴巴张得很大,做着夸张的手势,像是在绕毛线。让我想起电影里美国南方的保姆。身材也像,只是没穿长裙,背着个国产大皮包。上辈子我们肯定认识,在密西西比的棉花庄园,每当夜幕降临,她唱起忧伤的歌。这些歌影响了美国乡村音乐,成了改变时代风气的先锋。那些日子不好过,歌声都是用苦难换来的。  聊着呢,忽然听到激烈的鼓点。先是一点,然后是二点,三点,接着雨点般砸来,混乱之后,终于连成整齐的一大片,大雨磅礴了。突然,一声重锤,一切又寂静下来,传来欢笑声和叫喊声。  怎么回事?我问。  奶奶笑着说,又打鼓啦!  我循着鼓声,从正门出去,来到了一片农贸市场。  市场旁边的空地上,坐了十几个黑人兄弟,每人身前一面鼓,敲得正起劲。夕阳打在一张张黑脸上,脖子上的汗线发着金光,尽情挥洒着汗水和欢乐,不知疲倦。这不是什么演出,就是哥几个在找痛快。完全是即兴的,按本能击打,用鼓声交流。没有指挥,一个人先敲起来,其他人听着听着,慢慢加入,最终汇成汪洋。  有个人跳上垃圾箱,扭动起来,像大猩猩那样,发出鸣叫声。鼓声更震撼了,每个人都在摇晃着身体。  路过的黑人妇女,放下怀中的孩子,跳了起来。气氛对人多么重要啊,在一种气氛下我们痛哭流涕,在另一种气氛下我们把酒放歌。鼓声敲得我掌心发抖,甘愿在这鼓声里,去喊,去叫,去撕破一切,去无遮无拦。  我恨自己,怎么这么冷静,怎么这么放不开,真想和他们融为一体,你看看人家,把穷日子过得多快活!  语言总是苍白的,贡献视频一段:  摇滚乐最初来自黑人。尤其是那鼓声,把野性发挥到极致,在大草原上跟豹子练过。何勇当年就唱,我要去非洲,听听那鼓声,骑着那大象四处去游荡,我要用鲜花给你做件衣裳!啦啦啦啦……哦,嘿!  鼓声把我的恐惧赶跑了。我蹦蹦跳跳地逛起了黑人市场。  确实像农贸市场,咖啡都是路边摊,面包可以现做,各种装饰品小玩意,一看就比超市便宜。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城管。人们在收摊,有位妇人给了我一碗免费的黑芝麻汤,我报以微笑和赞美。  竟然有中医摊位,针灸、推拿、拔火罐。放松10刀,除痛20刀,价格公道。黑人趴在那儿,被扎成了刺猬。  我忽然想起诗人小曾,目前正在干这个。出身中医世家的小曾,在国内却干不下去了,拿不到行医执照,只能挂靠在父亲门下。如果父亲不在,他成了黑医。  有人说,中医是骗人的,根本没有“经络”这回事儿,跟玉皇大帝一样,全是老祖宗拍脑袋想出来的,无法被科学所证实。中医治病,充其量只有心理暗示的作用。心理暗示,怎么能叫医学?应属于心理学范畴。考虑到民族感情,可勉强称之为“原始心理学中国分支”。算客气了,叫原始巫术更恰当些。  一言蔽之:取缔中医!  每次说到这个,小曾痛心疾首。他为之付出一切的民族瑰宝,正在不可避免地走向消亡。  如果小曾来美国会怎样?我做了个采访。  师傅,忙呢!  还行,哪儿不舒服?  没有,看看。  留学生?  不是,来出差。  师傅河北唐山人,夫妻摆地摊行医,来美国已七年,供儿子上大学。他问我每月挣多少钱。我说了个数字。师傅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说,不多嘛!  唉,我说,混口饭吃。您这一天二三十个没问题?  差不多吧,四五十人的情况也有。这不,有两个人手呢。  老外也信这个?  有效果,为啥不信,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全靠老顾客照应。  可以拍照吗?  拍吧!  我帮师傅算了一下,夫妻俩一天挣四五百美金没问题。我还想问,怎么过来的,怎么拿到行医执照的。初次见面,不好问这么深,我决定多待会儿,增加信任感。大哥把针扎了进去,老黑真是肉厚,腰上啊,进去一尺多长。我吃了一惊,透了吧?旁边的黑人妇女见怪不怪,在跟师傅谈笑。连扎好多针,我看着都疼,胖黑哥像打了麻药,一动不动。他的头埋进了床里,不会疼晕过去了吧?  师傅见我也不看病,转来转去的,问,放松放松?  我的左膝被扎过,看到针就疼,忙说,不了不了。  这边行医需要执照吗?我问。  这是城管才问的话。师傅有所警觉,说,我们又不是行医,这是,跟国内捏脚一样,不是治病!语气略有不快。估计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我没头没脑地说:生意兴隆!  呵呵,慢走!  告别非洲鼓和中医,我去了奥克兰市中心。也许是没找对地方,没有一点枪战迹象,尽是些老实本分的黑人。当年在街头跟杰克斗殴的家伙,现在全在餐馆里端盘子。  带着失望的心情,我又回到了旧金山,打算再找那晚的黑人区。出了地铁等,那叫一个崩溃!在风中等了一个多小时,公交好像永远不来了。  建中给我电话,说找到房子了,明天带我去张大千住过的小镇。我没敢说在找黑人区,只说,好的,马上回去!
第六周  4 音乐节  用手机,我决定步行去火车站。  路过一个公交站台,蹲着几个黑人青年,一看就是那种不良少年,其中一个在卷大麻。我胆子也大了,明明有导航,故意去问,去火车站怎么走?  什么?少年一抬头。  我说,火车站,我要坐火车去硅谷。  少年跳过来,拍我的肩膀。他刚抽完大麻,手舞足蹈的,闲人马大姐般热心,说要带我去。我谢绝了他的好意。他一把抱住我,吓了我一跳。听到他说道,先生,祝你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哈哈,我说,小伙子们,祝你们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二十年前,在小县城的录像厅,我就这样祝福过每个陌生人。  传来钢琴声。有位长发男子,身穿黑风衣在演奏。不知是什么曲子,清脆悦耳,像是下起一场黄豆雨。一曲演罢,双手离开琴键,音符还飘荡在空中。  这边刚停下,那边又响起了吉他声,人们在欢呼。  放眼望去,街边上搭了好多舞台。想起英语老师说的,这几周都是旧金山音乐节。  就喜欢这样,处处是舞台。看了段莫名其妙的后现代舞。一黑一白两位女子。白人穿,黑人穿黄衣,光着脚在舞台上,一会儿擦玻璃,一会儿打农药,一会儿变成两条蛇在撕咬。跳得非常卖力,看不懂我也鼓掌。  在一个舞台下,我像小时候看露天电影那样,盘腿而坐,撑起下巴。  一个红棕色头发的女子,扶着一把大竖琴。在她身边,一位帅哥挂着一把木吉他。他俩大概是情侣,唱几句,对望一下,羡煞旁人。唱的是乡村音乐。男一句,女一句,唱着他们的家乡。美国南方永远不缺阳光,巨大的榕树下,红霞正漫天,他们聚在一起,赞美上帝和母亲。我曾经以为,不带劲儿的歌没意思,热血变温之后,才发现当初太年轻,忽略了好多美好的东西。  悠扬的歌,从古至今,从未间断。  唱完一首歌,她会介绍下一首,说是在哪儿写的,当时怀着什么心情。  “我们开车到一个小镇,把车停在路边。他忽然对我说,因为有你在身边,这是世上最美的小镇!”  好甜美的一对儿,见视频:  旧金山的夜晚有点冷。我裹紧衣服走在街上,心里凉飕飕的,看到乞丐和疯子,看到身着华丽的女郎,看到旋转门卷进或送出各种肤色的人。驻足街头,许多窗户投出光,高楼间飘着烟雾,夜空高远而深邃,下面的街道那么漫长,仿佛永远也走不完。  我一个人走着走着,在陌生人中间,忽然有了一种温暖,内心开始松动,一些话语涌上心头。过去即异国,明日是他乡。世界这么大,我不知道身在何处,也不知道去向何方。  走吧,走在这异国和他乡。
第六周  5 张大千的小镇  建中夫妇接我去看海。  同去的,还有建中的高中同学。他在祖国环保局工作,这次派过来考察。一看就是个技术工作者,话不多,坐在车角。在国内,他负责设计如何治理城市污染。我对他提出批评:你们怎么搞的嘛,环境弄好点,建中他们就不用移民了!  我们有难处啊,他说,说了不算,这几年才好点。  要抓紧啊!我说。  呵呵,好的。  来到一个海边小镇。据说阿甘跑这里掉头,再次横穿。有一个主题餐厅,阿甘和巴伯合开的。当然卖虾。  两个安人在吹箫。箫声浩荡,吹散了海面上的烟雾。近处海豹在仰泳,远处露出了白帆。有人撑过皮艇,惊起礁石上的海鸥,把你的目光牵向蓝天。  特别想知道,美国是一直这么好,还是后来才保护的?建中同学说他翻过资料,也是亡羊补牢,污染完了才保护,只不过那时候的工厂没现在这么大。要回到过去,起码要治理两百年。照现在这样放任下去,将万劫不复!  唉,我们国人的肺啊,打开全是黑的。  建中同学说,也不能全怪政府,我们自己也有问题。我是负责城市污染的,我们的生活习惯很不好。你知道么,一颗电池会污染一片土地!看看人家,上亿人挤在一个小岛上,保护得多好。  是的,我说,川端康成获得诺贝尔奖,演讲的题目是《我在美丽的日本》,顺着这思路,莫言应该叫《我在污染的中国》。  我小时候在稻田里长大,看厌了青山绿水。突然巨变,不到二十年的功夫,小鸟纷纷坠落,灰尘遮蔽了蓝天。把二十年当二千年来过,等于一脚把你从古代踹到了现代。  是啊,建中说,我起身拍拍屁股,已经身在美国了。  我说,你子子孙孙恐怕都回不去了!  林妹妹插话,如果不是环境太差,谁愿意背井离乡呢?还有那人吃人的体制——  越说越悲愤。林妹妹要给我拍照,我总是笑不起来。  你怎么啦?她问。  我说,想过没有,我女儿今后怎么办!  再去传说中的“十七英里处”。指的是1号公路上十七英里的海岸。建中说是一帮渔民搞的旅游开发区。很多海边高尔夫球场。许多好莱坞明星在这儿有别墅。  老外很有意思。花钱在海边买草地,圈了起来,写着“私人领地”。造房是不可能的,涨潮就淹了,仅用于退潮的时候打高尔夫球。  坐在礁石上抽烟。白色的浪花托出褐色的礁石。一只受伤的海豹从身边逃走。建中说,你来的这些日子,大家挺开心的,说了很多话。你要走了,我真有些舍不得,呵呵。  我说,你要习惯孤独,这是自由的代价。  你呢,真打算不干了?  兄弟,我望着大海说,你看,世界这么广阔,想到一辈子将在写字楼里终老,想死的心都有。你知道吗,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我想尝试不同的生活。那天林妹妹问我有没有天赋。其实我哪儿知道啊,跟着内心走吧,走到天翻地覆!  好吧,建中说,无论你做什么,兄弟们都支持!  最后一站,是张大千住过的小镇。  林妹妹从网上翻到的。吵完架开车来过一次,觉得挺好的,在街上可以看到海上日落。  这里注满了画家。每家小店都是个小型展览馆,成列着各自的作品。你一走进去,灯亮起来,墙上的画放出色彩。老板一般是个衣着考究的女士,只要你在某张画前站会儿,她就向你介绍。我本来就不懂画,听英文又费劲,搞得很尴尬。我不停地点头说,哦,OK,OK。  从几百到几万到上百万的画都有,还有根雕或石雕。还在播放着视频,展示艺术家是如何创作的,教肌肉裸男摆出各种POSE。  建中说,有的画实在过分,随便喷点油漆就拿来卖了,这不是从油漆匠身上剪下来的吗?  我说,这叫后现代抽象派,要的就是这效果,被你看懂了,还叫什么艺术!  在北京的时候,结识过几个画家,租住在平瓦房,请他们喝瓶啤酒就是朋友了。后来他们当中有少数人发了,但绝大多数人还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说是画家村,其实是工地。到了这里,你不得不惊叹于西方艺术市场的成熟与繁荣。镇上有劳力士和Cocach的专卖店。不知道是怎么忽悠的,这么多人,单靠画画过就上了好日子?  一栋栋别墅,被鲜花簇拥着,被松树遮掩着,阳光总在某处点亮,拿杯红酒陷入沉思,住在里头该是小资的梦想吧?  林妹妹说,中国也有类似的地方,在云南那边。  我劝过老婆,把上海房子卖了,咱去云南当艺术家,或者去开间青年旅社。  你老婆同意么?林妹妹问。  敢不同意!我喊。  建中说,你喊什么呀,给自己壮胆么。吹吧你,比搞宪政都难。  真的么?林妹妹问我。  唉,我说,任重道远!  夕阳烧着了海面,火烧云盖住了小镇,把手伸出窗外,碰到一片霞光。我算是看明白了,这大片的色彩,就该出油画。而我们的细柳江南潇湘夜雨,就该出国画。大千先生,您住得惯么?  日落很短,回忆很长。车灯打亮路面,听着藏歌,林妹妹一直在问,你们会向现实妥协吗,会吗会吗会吗?  我和建中无言以对。他同学睡着了。
第七周  1 重访成人俱乐部  季虹来了!  他是个音乐奇才,我搞的音乐剧,要是没有他,就是菜里没放盐。  聊到文化的影响,两个人热泪盈眶。我告诉他,在一个周末,我在美国西部小镇,无意中走进一家酒吧,听到了摇滚演出!  就要听这种,季虹说,这种最地道,比演唱会好!  每个人都有他的本质。像我的本质是土匪,季虹的本质是音乐家。他写的歌捧红了不少人,自己却甘愿躲在幕后。他常说,当明星有啥意思呀,真正成功的人生,不在于地位的高低,不在于金钱的多少,不在于名气的有无。而在于:唱出自己的歌声,活出自己的色彩,走出自己的道路!  我说,问题在于,那些明星糟蹋了你的歌!  这个嘛,季虹把烟一横,说道,国内那个环境,有几个人是真正在做音乐?写歌就像做爱一样,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儿,我喜欢的是这个过程。  我说,谁没有做过不该做的爱呢,明知不可能还要再继续。  那是你好吧,季虹说,我从来都是爱得纯粹。  不谈这个了,我说,既然来了,想去什么地方玩?  他了吐口烟,It is up to you!  走,我说,成人俱乐部!  再次过来,没有第一次兴奋。季虹问我上次选了那个。我告诉他,是壁炉边上的那个,正忙活呢。他夸我眼光不错。喝着没有酒精的啤酒,远观各种肤色的裸女,觉得不过瘾。季虹大大方方坐到最前排,我也跟了过去,像上赌桌一样,先摆好钱,再拿目光自下而上摸索。  要不来一首?季虹问。  算了,我说,留点钱去。  欣赏了一会儿,季虹说,下回我把女友带来,学习学习。  你们打算在家跳啊?  嗯,他说,配乐我来选。  出门抽根烟,碰到一哥们,聊了聊,他在思科,知道华为。  德国哥们问,在你们,这个合法吗?  不合法,我说,但遍地都是!  德国哥们笑了,说,你真幽默。  回来看到两个老头,看中了一位东方舞女,拼命扔小费,雪片般飘洒着。其中一个老头,掏出一支笔,在问电话号码。姑娘俯下身,长发垂到老头脸上,真的在他掌心写了个号码。  巨大的遐想空间,让我们顿时兴奋起来,是不是给了真号,大概要多少钱,散场之后去旅馆?我们开始合算,每个姑娘一晚可以拿到多少钱。得出的结论是,四五百美金肯定有。  相当于一对夫妇做中医!我说。  青春饭,还要有天分,季虹说,其实不容易。  我说,人家展示身体,咱们出卖脑髓,相比而言,咱吃亏。  散场之后,走着走着,季虹忽然塞给我200刀,说,这回你去拉斯维加斯,我没办的事儿,你帮我办了吧!  这个——  就当为了年会素材!  这个——  我要结婚了!  这个——不够吧?  你自己也掏点,我也不富裕!  好吧。我接过了钱。
第七周  2 涛哥的  过完这周,我将请一个星期长假,跟刘早会师,然后去赌城放纵。  东部就不去了。纽约,这些闪亮的名字,也许注定与我无缘?也好,留点遗憾,别把梦都破了。  我已不是孩子,明白什么都是看上去很美。唯一对不住的是纽约的袁涛。他酒都准备好了,叫我无论如何去一趟。  涛哥,是我所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之一。我妈教过他,小学就出类拔萃,然后初中高中大学一直读到博士。三四年前,他在中科院读博,跟我喝过一次酒。在场的还有另一位在瑞金医院读博的欢哥。我们都是乡下孩子,来自同一所高中,聊完妹子聊前程。  两位医学博士,把的医疗体制骂成臭狗屎。Shit,Shit,Shit!烂了,彻底的烂了!涛哥说,读了这么多年书,不如去养猪!欢哥说,出去,一定要出去!他们达成共识:只要有机会,决不留国内,死也要死在国外。  我们都是乡下孩子。所谓乡下孩子,就是很早就看清了自己的处境,并且明白,要在这世上混下去,不能靠别人,一切都得靠自己。  二年前的一个周末,涛哥突然给我,说婚礼和出国一起办,下周就走了,去。  那一夜,我们都高了,整整唱了一个通宵,所有同学都哑了。其实我也清楚,我心里最柔软的部分,还是那个该死的故乡。第一次会面我写了《娜娜,你怎么可以这样?》,这一次我写了《十年三朵花》,都是含泪写的。  从乡村的小煤矿,到世界的纽约,涛哥的人生跨度不算小。当年,书包拍打着他的屁股,一个孩子翻上山坡去上学。如今,他坐在世界顶级的实验室,研究着各种药物成分。  我刚到美国的时候,听他说过得不错。只要你努力,老板主动加工资。由于从事美国国防相关的药物研究,他可以申请“国家安全豁免绿卡”,快的话二三年就可以拿到。  我给他打电话,说这次不去纽约了。他愣了一会儿,说很可惜,就挂掉了。  到晚上,忽然在MSN上说,你怎么不来了啊!还盼着你来喝一杯呢,兄弟,我这二年都没喝酒!你抽几天来纽约吧,我去接你,行吗?  我很为难,跟刘早安排得满满的。  他在MSN上打出:好,你不来,我替你把酒喝了!  我:你不是在纽约过得挺好吗?  涛哥:好什么呀。孤独。老外去中国,低头看人;我们来美国,抬头看人。为什么我们总觉得比人家矮一截?会有小孩对你说,黄种狗,滚回去!  我:不是吧,他们亏待你了?  涛哥:不是。同事很客气。我感觉生活在别人的世界。没有存在感。很多人信了耶稣,有了心灵寄托。跟你们码工不同,我这边几乎没有圈子,没有朋友,老死不相往来。整天对着老婆,时间长了,两人都疲劳。  我:弟妹也这样?  涛哥:她喜欢这里。女人嘛,天天带孩子也乐意。再说她很也单纯,对生活没什么要求。  我说了一些鼓励的话。从乡村到城市,从中国到美国,都是条不归路,有得必有失,兄弟要挺住!你是老师的骄傲,是母校的荣耀。  涛哥:才不要什么荣耀,我决定回国!  我:啊?  涛哥:已经联系了两所高校,一个在吉林,一个在南昌。南昌的答应给副教授。我算过了,那边房价还不高,一家老小生活没问题。以后有炒米粉吃了。  我:你可要想清楚,绿卡啊,多少人梦寐以求!  涛哥:想清楚了!与其在别人的国家混,不如回国。我爸妈年纪也大了,需要人照顾。来美国不是一二代人的事儿,回国也不是一二代人事儿。既然注定要付出代价,不如贡献给祖国。  我:你别忘了,国内的科研条件……  涛哥:我有心理准备。我想用西方手法研究中草药。  我:那弟妹呢?  涛哥:她不愿意离开美国,但最终肯定随我。孩子有绿卡是条后路。  我:好吧,兄弟支持你!  涛哥:唉,你怎么不来纽约看看!我们在纽约说家乡话,该多有意思!老乡黄庭坚的一句诗,你还记得么。  我:怎会不记得!我的口头禅啊,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涛哥:是啊是啊兄弟,我们都二十年了。纽约跟上海一样,也是红尘千万丈,但都不属于我……  我不知道涛哥会不会真回国。他跟我聊天的时候,肯定是喝多了。
第七周  3 技术移民  在公司的最后一天。  跟同事道别,他们都说,杰文,祖国见!我自己知道,在祖国也不见,回去就辞职。  从踏进公司的那刻起,我就盼着去,不为别的,就为看一看,圆个梦。  由于种种原因,一拖再拖,拖到了现在。在来美国之前,我对老康说,给我个机会吧,也该轮到我了。老康明白我的意思。所以这趟过来,就没给我安排什么活。现在我要走了,很想跟老康道个别,谈谈足球和女人之外的话题。谁知他已升任全球测试部总监,迫不及待地飞向了祖国的花丛。  去年,在上海的一家馆子,喝着清酒,我问老康,你觉得咱们的CEO,是真想建立一家伟大的公司,还是在忽悠大家干活?老康和CEO是校友兼队友,并肩作战二十多年,球场打架斗殴一起上的兄弟,知根知底。  他呀,老康说,打架第一个上,在球队打出了威信。咱们这个公司,就是以球队为班底的。他跟别人不一样,现在叫有梦想,当初就是折腾、不安分。谁也没想到他能成。那时博士毕业,人人想找份工作图个安稳,可他偏要创业。  老康,你有梦想吗?我问。  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谈什么梦想!  你有没有觉得有些事一定要去做,不做将抱恨终身?  什么事啊,这么重要?  我点根烟,说,我有。  我们的CEO,也是个矮个子,每次回国,他的演讲总是激动人心:同事们,上市只是第一步,我们要打败Google,成为一家伟大的公司!听起来像个笑话,但他很当真,身体力行,没日没夜地干。别的话我没听,有一句话我听了:人是要有梦的。  过中秋的时候,他请L1和B1吃饭,席间问了两个问题,每个人都必须回答。  Question 1:美国怎么样?  Question 2:如果给你机会,你愿意过来吗?  对于Question1,几乎一边倒,全夸美国好。对于Question2,大家又都说不想来。  如此自相矛盾的答案,着实令人费解。咱们人就这样,从不正面回答问题。好多时候连承认“想要”的勇气都没有。我想,建民才真正有资格交出答卷——美国向他敞开了大门,他却亲手把门关上。  这边的同事,有两根管道过来:一是读书,二是工作。  前者读书好,后者肯卖命。说起来都是精英。每次开会,他们把写程序上升到了美学的高度,我望着他们稀奇古怪的脑袋发呆。祖国啊,母亲啊,你高智商的儿女都来美国了,怪不得青黄不接。  跟我做事的哥们儿,看起来松松垮垮,容易紧张,不好意思拿眼看你的那种。聊起来才发现,人家是北大毕业,来美国一直读到博士。他们中很多人都辉煌过。有的是某省高考状元,有的拿过科技奖,有的拥有发明,有的在Apple或Google任骨干。都是尖子生,全挤一块儿了。  这么说吧,你随便扔块砖头,定能砸中一个天才。  我想啊,他们在地方上肯定是传奇。你肯定听过。某某的儿子考上清华北大,留学去了美国,全家都搬过去了……看看人家,那才叫一个有出息!他们,这些也在吃喝拉撒的同事,就是爸妈从小给我树立的榜样。我终于看到榜样是如何生活的了,能与榜样朝夕相处二个月,我这辈子没白活。  他们为什么要过来?  想来想去,是向往中产生活。  所谓中产,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稳定、安逸、有保障、有人权,没有挤公交的痛苦,没有被拆迁的风险,可以按意愿生孩子,一般不会中毒身亡。像朋友说的,只要你努力,不用靠爸妈,也可以拿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美国留人,靠的就是这个。  中国是没有中产的。房子不是你的,孩子不能生,基本权利都没有,还奢谈什么中产?挣得再多,转眼就没。连富人都没有安全感,我们这些穷人家的孩子,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我也觉得,中产生活,应该是大多数人所向往的,应该是社会的主流,就像好莱坞电影,是宣扬真善美的,是好人有好报的,是注重家庭和伦理的。  一个好的国家,应该让凡人获得幸福,而不是让名人拥有特权。从国家宣传片,就能看出这两个社会的区别。美国在讲,凡人生活幸福;中国在说,名人傲视一切。  我能感觉到,生活在这边的朋友,有一种对富裕生活的知足、感激和领情,发自内心地为自己和公司卖着命。  舒服的日子过惯了,也会欣赏这份舒服,从而丧失斗志,成为舒服的奴隶。  不得不承认,美国同样让人丧失个性,在机械劳作中埋葬自我。平淡平静平和,同时也是平凡和平庸。世上不缺聪明人,缺的是探索者。美国也许适合女人和小孩,但不一定适合男人,尤其是那些有理想有抱负的男人。它太稳定了,让你觉得什么都不用改变,就等着将来老死在床上。  非常不喜欢,那些把所有问题都归结于社会,而从不看自己的人。总是听人说,美国如何如何,中国怎样怎样,好像只有美国才配得上他的才华。过分强调环境,就可以推卸自己么?反过来说,正因为中国问题多如牛毛,你才可以大展拳脚,对吧?你不是个英雄么,正好给了你一个乱世。  其实哪儿都一样,分为两种人:安分和不安分。  如果你是个安分的人,去美国是个比较好的选择,在中国也可以苟且。如果你是个不安分的人,在美国待久了,同样会觉得无聊和空虚。要说自我实现,在哪个国家都非常非常难。  写到这里,听到李安获奖的消息。我认为,他之所以成功,是因为那份发自内心的对电影的热爱,而与中美环境关系不大。天晓得,在一个受歧视的国度,要付出多少艰辛,才能成为导演。梭罗说,大多数人生活在平静的绝望中,当他们进入坟墓时,他们的歌还没有唱出来——别忘了,说这话的是个美国人。  呵呵,话说到这份上,已跟中美无关了。  要改变自己适应美国,也是一件悲壮的事儿,加油吧兄弟们,但愿你无愧于自己。
第七周  4 再见 凯子!  去超市买点吃的,今晚就飞。  凯子打来电话,叫我别走,他要送我去机场。我在超市门等着,想起刚过来的时候,就在这家超市,凯子搬了一车酒接待我。  一直没弄明白,当初是怎么好上的。09年爬梅里雪山,建中说,有个哥们儿叫凯子,也是个神人,在出差呢,回来介绍你们认识。  后来在安吉拓展,凯子几个回合就把我喝趴下了,给我定了个性:撑死了三线选手!半夜起来我不服,敲他房门继续喝,最终也没能摘掉“三线”的帽子。躺倒在地板上,面朝天花板,说了一夜话。说到新疆,在他家那边,平生第一次看到雪山。莽莽昆仑,不只是美,是恐怖,是令人恐怖的壮美。  后来喝得多了,渐渐熟悉起来。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我的胃溃疡、胃穿孔和妻管严,都是喝酒治好的。凯子这个人,干什么都追求极致,喝个十几瓶差不多,非要把人家店喝干。干活也是,一股劲上来,连干几个通宵,死磕到底的那种。看的书比我都高,逻辑思维能力超强,拿过全国程序员象棋大赛冠军。曾经跟领导拍桌子:给我听着,老子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拍你马屁的!  有回喝到太晚,店家催他走,他给了服务员一拳,坐下接着喝。过了会儿,服务员还来拉,他又给了一拳,打完发觉不对,怎么这人戴了钢盔?原来打的是防暴警察。结果被喷辣椒水,蹲在看守所醒了一夜酒。  长年戴副墨镜,看起来像山口组成员。他有一亲哥,正宗新疆悍匪。这故事不得不讲。  他哥看上一姑娘,不管人家是否答应,冲进姑娘家装修了一番,家具都买了进去。姑娘的心上人其实是个富二代,被他哥见一次打一次。姑娘没办法,拿刀片搁在手腕上,上门哀求,求求你了,放过我们吧!已经在流血。凯子妈妈吓坏了,过去抢刀片。  放开!他哥大喊一声,割,让她割!少跟我来这套,你先去死,我随后就到。  姑娘扔下刀片,跟富二代私奔了。他哥一言不发,走进姑娘家,抽完两支烟,亲手把所有家具砸了个粉碎。割破手指,在墙上写了一个字:绝。  手段是激进了点。可谁敢这样追一个人?我发条短信都要犹豫半天。  想着往事,凯子到了,说先去接嫂子。前几天嫂子过生日,凯子偷偷买了块金表。凯子说,叫她们母女俩高兴高兴。  在上海的时候,我去过凯子家,租的一室一厅。打开折叠的桌子,就没地方站了,大家缩成一团——起身尤其要注意,一碰全翻了。到了美国鸟枪换炮,三室一厅,还摆了一架大钢琴。  不错啊,我说,凯子你高雅了!  呵呵,凯子说,哥哥啥时候低俗过?  凯子像个粗人,车里放的却是柔情小调,八九十年代的歌,蔡琴齐豫乡间小路外婆澎湖湾什么的。车外要不下点雨,那是天空没情调。有回喝到情深之处,他用手机放《滴答》,烟熏眼,掉了泪。本来要说给姑娘听的故事,都浪费给了兄弟。  我说,那晚砸她房门,其实我没醉。  知道你没醉。凯子说。  他们夫妇曾经一路向南。沿着1号公路,去,去,直抵。在一片海滩上,拍了一段视频给我:夕阳中,两人渐行渐远,拖着长长的身影,两串脚印延伸到了天边。把我身边的小姑娘羡慕得脸都红了。  在去机场的路上,凯子对我说,到了,一定要玩“大转盘”,把钱挣回来。你要想听故事,每个赌徒都是天龙八部。我亲眼见到一个墨西哥人,一夜暴富又一文不值。  苍茫云海之间,一轮明月正追着我们。  到了机场。凯子说,这次就不陪你了,要买什么说一声,帮你备着。  帮给我丈人带点西洋参吧。  这玩意跟百威啤酒一样,只有人吃啊!  知道,我说,尽个孝。  好,买好给你。  再见,凯子!
真的可以出书了。俺在快20年七件事几乎一件也没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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