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年前和4年前因为两段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后边无休无止的难过,失眠。现在不知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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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是这样的,在昨天那个有点儿历史性的日子,我们的吉他手和贝斯手拿到了他们的工学硕士学位。在这个大学里混吃等死了六年之后,作为一支从没在学校的任何庆典晚会活动里演出过的&校园乐队&,我们彻底跟校园告别。祝你们都有远大前程,我们仍将沉默的过活。
首发专辑的全国巡演结束之后,接着三个多月的时间里为了学位的苦逼挣扎彻底到了头,我们也告别现场三个多月了。现在,我们...&
& & & 事情是这样的,在昨天那个有点儿历史性的日子,我们的吉他手和贝斯手拿到了他们的工学硕士学位。在这个大学里混吃等死了六年之后,作为一支从没在学校的任何庆典晚会活动里演出过的&校园乐队&,我们彻底跟校园告别。祝你们都有远大前程,我们仍将沉默的过活。& & 首发专辑的全国巡演结束之后,接着三个多月的时间里为了学位的苦逼挣扎彻底到了头,我们也告别现场三个多月了。现在,我们要回来了。&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们会有五场演出,南方的朋友们,欢迎你们来喝一杯。&& & 7月13日,@广州,Star Department livehouse&青年中国之声&兵马司五周年 Vol.13, with Carsick Cars, AV大久保 , Ructic .&& &&& & 7月14日,@深圳,根据地&青年中国之声&兵马司五周年 Vol.16, with Carsick Cars.& &&& & 7月15日,@香港 Hidden Agenda&&青年中国之声&兵马司五周年Vol.15, with Carsick Cars.& & 7月28日,@杭州&西湖天地大草坪&可口可乐爽动红PA奥运季,with&谭维维,付辛博,果味VC。& & 8月4日, @温州&江心西园大草坪&可口可乐爽动红PA奥运季,with&炎亚纶,付辛博。&&&& &&
春天来了,贴个乡村爱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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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伙子说,他是从乡下来的。姑娘上下打量,不太相信。他个子不算高,和她差不多;容貌清秀,有点儿抬头纹,看着很机灵,穿件蓝衬衣,一条黑裤子。旁边一辆旧金狮牌自行车,也干干净...&
春天来了,贴个乡村爱情故事。
原帖地址:&
小伙子说,他是从乡下来的。姑娘上下打量,不太相信。他个子不算高,和她差不多;容貌清秀,有点儿抬头纹,看着很机灵,穿件蓝衬衣,一条黑裤子。旁边一辆旧金狮牌自行车,也干干净净,就是左边的车把掉了。小伙子抬腕看了看手表,说要上班了。上车,一串铃声断了线,在阳光下满地滚动,滑过烟酒商店门前、修自行车的脚边,卖油馓子的、扫地的阿姨、坐着抽烟的电影院放映员们都抬起头看他,看他到桥边,拐个弯。再眨一次眼,他就没了,铃声还在阳光下,圆溜溜,明亮亮的,溜达。
姑娘骑她的旧凤凰自行车,回家路上总想着,怎么捺一下车铃才好。大拇指悬着,一直没捺下去。见着家门前的桃树了,车轮踩着井盖儿响,隔窗闻见妈烙面饼的香。她下车,跟晒太阳听半导体《珍珠塔》的邻居阿公打个招呼,就进了家门,绕进厨房去帮忙。她问妈:乡下人好不好?
妈说:有的好,有的不好。
吃饭时,后爸边皱着眉头扒饭,边说:不好。
姑娘的亲爸爸在遗像框里看着他二十四岁的女儿,他在那儿呆了也有二十年了。妈妈会吵架,会打牌,会缝褂子,会编蒲扇子,会种花,会养鸡鸭鹅猫狗,但是一个寡妇,养不活姑娘和她弟弟。媒婆嘴里画出个男人,&在局里有工作&,正离了婚,看妈妈长得清秀,也没想到她后来会胖得像公共汽车,就来当了姑娘的后爸。后爸有一个女儿,笨又懒,中午才起床,日落就躺下,一年洗不了十次澡。后爸觉得,亲生女儿这是公主命,既然如此,就得有女佣人伺候,有个男佣人更好。姑娘和她弟弟虽然手脚笨点,毕竟吃家里喝家里,那就当佣人使唤吧。炖鸡汤,公主女儿吃鸡腿,姑娘和弟弟吃鸡脖子和爪子。熬鱼汤,公主女儿吃鱼肉,姑娘和弟弟啃鱼头鱼尾。馒头,公主女儿吃肉包子,姑娘和弟弟吃白面花卷,蘸点儿腐乳。姑娘把鸡脖子上丝缕的肉、鸡爪的掌筋、抹匀了腐乳的花卷给弟弟吃,叹一口气。妈妈看了,抹抹眼角,打个嗨声。
弟弟本来脾气很好。后来有一天,走路撞了桃树,妈妈才发现他近视眼,给配了眼镜。看清楚世界后,弟弟脾气变暴。被后爸欺负了,张口就吵。后爸吼:我不养你,你长这么大?弟弟吼:你养我吗?吃鸡脖子,吃鱼头,啃肉骨头,你就是养了条狗!吵完架,弟弟就把眼镜布塞眼镜盒里,拿几本书塞进书包,气哼哼的出门,在门口还会吼一声:我这就去美国!再也不回来了!
每到这时,妈妈就叹一口气,走进厨房。打两个鸡蛋,坠在碗里的面粉上,加水,拌,加点盐,加点糖。直到面、鸡蛋、盐、糖勾兑好了感情,像鸡蛋那样能流、能坠、能在碗里滑了,就洒一把葱。倒油在锅里,转一圈,起火。看着葱都沉没到面里头了,把面粉碗绕着圈倒进锅里,铺满锅底。一会儿,有一面煎微黄、有滋滋声、有面香了,她就把面翻个儿。两面都煎黄略黑、泛甜焦香时,她把饼起锅,再洒一点儿白糖。糖落在热饼上,会变成甜味的云。这时候,弟弟准靠着门边儿站着,右手食指挠嘴角。妈妈说:吃吧。弟弟就溜进来,捧着一碗面饼,拿双筷子,吃去了。
姑娘上完高中,工作了,顶的是亲爸爸的班,去做了纺织工人。后爸觉得公主女儿少了个女佣人,很不高兴;发现姑娘开始有钱买东西了,居然还买了辆二手的凤凰自行车,更是不快乐。回头发现公主女儿找不到工作&&朋友都一脸抱歉说,请你吃螺蛳,喝黄酒,可以。送你盒越剧磁带,也行。工作啊,没法安排&&于是就打起了算盘。他对姑娘说:你该回家来,做做针线,让你姐姐&&那个公主女儿&&顶你的班。姑娘巧舌如簧的说:我顶我爸当年的班,这是厂里给的福利;我要不干了,这岗位也没了,没法让。这里说完,回头她就和厂里领导通了气。领导都喜欢她,于是对摸到厂里的后爸摆出正经八百的表情:这是厂里的规定,啊!不是我们能定的,啊!
所以后爸不一定真的讨厌乡下人。他就是想让姑娘生气,所以:乡下人,不好!
姑娘想去看那个乡下小伙子。她上班时就在想:过了桥,绕个弯,到桥下运河边那条马路。左手边是运河岸,河上有许多驳船,船上人家就在甲板上摆桌凳,吃红烧鱼肉拌米饭;要吃水果和蔬菜,就跟岸边卖水果的喊一声,他们扔钱过来,水果贩子就扔水果、包心菜过去,溜达的闲人看着喝彩。右手路边是电影院,电影放映员闲时就出门,在电影院旁的烟酒铺,和卖烟的人聊天,蹭烟抽。烟酒铺柜台上老是拆开着一两包烟,谁过去都能点一支抽,再往耳朵上顺一支。烟酒铺过去是馄饨包子店,那里一片雾腾腾,常有人站在门口,擦眼镜上的水气。再过去是浴室。姑娘没去过,但知道里面经常有人掀起大被子一样厚的门帘,跑到烟酒铺买烟,去馄饨店要碗馄饨,&拌馄饨,不要汤馄饨!&&&这样拿起来不烫手&&去给浴室客人吃。再过去是五金店,老板总是坐在门口和人下象棋,边下边拍膝盖:&(用方言)我来一个(立刻改用普通话)当头炮!&再过去,是卖油馓子的摊子,摊主也卖麻花。小孩子午饭时喜欢吃油馓子,咔嚓咔嚓,吃得满地碎金,扫地的阿姨回头看见,摇头叹气。再过去是个修自行车的,再过去是个两层小楼,一楼是书店,也能租书看;主人平时在二楼浇十几盆花,看客人来了,楼上楼下对答:要什么书?报纸?钱放柜台上吧!&&再过去,就是进出口公司的仓库了,那里有许多油亮发蓝的大卡车,卡车后面是栋灰色的楼,小伙子就在楼上办公。他在几楼办公呢?
姑娘一个办公室一个办公室扫过去&&办公室大多是空的&&在二楼一个靠街的办公室看到了小伙子。他右手翻书,左手拿玻璃杯喝茶。姑娘敲窗户,小伙子抬头见是她,就把她让进了办公室。姑娘说:你新调来这里的吧?小伙子说:对啊。
小伙子说,他是乡下人&&这是姑娘第二次听见他这么开场了。他原先在进出口公司,据说要做科长了,可是别人看不惯他,说了他一些坏话,于是他被调来看仓库了。看仓库也不坏,人少,安静,可以看看书,可以吹吹笛子。闲了找人打牌,也没事&&姑娘想:他会打牌,还会吹笛子啊&&姑娘问:你会开卡车吗?小伙子愣了愣,说:不会。
到午饭点了,小伙子说:吃午饭去吧&&姑娘还没来得及脸红,小伙子就补了句:我有朋友在馄饨店等呢。他们俩沿路走时,扫地阿姨停下扫帚、压住烟尘看他们;修自行车的大叔笑眯眯的看他们,脑袋转了小半圈,又继续低头擦内胎、哼歌。阳光在头顶一路护着他们到了馄饨店。有一桌坐两个青年,见了小伙子,举手招呼。小伙子就指了指:我小兄弟们。
接着就听见了吵架声。
拿票排队端汤包笼屉那儿,两人在争,最后一屉汤包。下一屉蒸出来,还得好一会儿。一个矮个少年说:明明我先,你怎么插队?另一个大个子扛着肘子说:我是帮单位里买的,我急着!你靠后一点!俩人吵起来,人群站脚围观。小伙子看了看那俩人,又看了看他那桌朋友,大步走到大个子面前,拍拍他的肩:你怎么在这里?单位里有事,快出来!大个子一愣,回头看看,小伙子催了句:会计要找你,粮票的事。大个子一听着了急,跟了出去&&姑娘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看着矮个少年端走了最后一屉包子,端到了小伙子&我小兄弟们&那桌上。她想了想,还是跟出了店门。
恰好看见大个子在门口出去七八步远,岔腿站着,涨红着脸生气:你搞什么?小伙子轻松的微笑着,阳光落在脸上,像手表表面似的亮:我说我哄你呢,我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什么单位的。说完,他就把大个子扔下,进店门,顺手拉一把姑娘的袖子,到&我小兄弟们&那桌落座&&几个青年已经聪明伶俐的把屉里包子吃空了,一边烫得嘴里嚯嚯连声,一边乐滋滋的看着跟进来的大个子,笑眯眯的&&等大个子气走了,一路火车似的扑突扑突冒烟,他们又变戏法似的,从桌边摸出一碟藏好的包子来,连一碟带姜末的醋,递给小伙子:阿哥吃!&&然后一起看看姑娘&&阿姐吃!
&阿姐&第二次去看&阿哥&时,掏出一副针织手套。第三次去看&阿哥&时,掏出一副塑料油瓶改装的自行车把。&小兄弟们&说:阿姐真是手巧!&阿哥&请&阿姐&去爬山,滑了一交,膝盖裤子破了,&阿姐&就踩着缝纫机给补好。妈妈过来,提起裤子看了看裤腿,点点头:小伙子不高啊?姑娘脸有点红,说:可是人长得挺好的!
小伙子握着塑料油瓶做的自行车把,和姑娘一路铃声,踩响了井盖儿。弟弟放下高中课本,出门看了眼,立刻回身喊:妈,来客人了!妈在里屋,哎了一声。后爸听见了,走到门前看了看,眉皱得像干树枝。
看到妈妈做了一桌煮花生、炖鸡汤、熬鱼汤、摊面饼、红烧鳝鱼,后爸的眉头皱进肉里了。看到小伙子吃着鸡腿肉而非鸡脖子、鳝鱼肉而非蒜头、拿面饼蘸白糖而非干嚼,后爸听见自己胸口的气在呼噜呼噜响。小伙子跟姑娘、弟弟和妈妈说:其实鸡爪子很好吃,广东那里就拿鸡爪子下酒、配粥喝;其实鱼头也很好,熬汤尤其好,天目湖的鱼头汤就很有名,拿瓦罐熬,尤其好&&我出差时就吃过。后爸听着,鼻子边上的肉开始抽了。等小伙子走了,他一边把小伙子送来的云片糕递给公主女儿吃,一边说:乡下人,不好!
过了几天,纺织厂的书记找姑娘,说有人写匿名信,控诉姑娘有作风问题,提请厂里把她的岗位给撤了。书记说:这种谣言,我们当然不信。但你最好看看这笔迹,看是谁想害你。姑娘看了看笔迹,冷笑了一声。书记叹了口气说:你这个后爸爸,其实也有个好处。人比较戆,要做坏事,也做不顺利。
小伙子第二次上门,离第一次一个星期,第三次上门离第二次五天,第四次上门离第三次三天。后爸发现自己吃到的鸡腿、鱼肉、鳝鱼越来越少,哪怕吃到,也不再有羡慕的眼光盯着他。姑娘、弟弟和妈妈都盯着小伙子,听他说他看过的书里的事,他出差时看过的事,他喝过的酒,他看过的电视节目,他在湖里游泳时的乐趣,他看过的南方的山和北方的山如何不一样,他如何一个人骑车跨过整个南京长江大桥。后爸生气了,后果很严重。他抄起门后的竹棍,朝小伙子额头就是两下,边打边说:说过叫你不要来了!叫你不要来了!!你还来!!
竹棍用的时间长了,由绿变黄,硬而且韧,外面泛油光,挥起来呼呼带风声。听《珍珠塔》的阿公正听到方卿讲道情,忽然听见呼呼声,急忙从藤椅里起身,过来看一眼,正看见小伙子的发际那往下淌血,吓坏了,一跑一颠的去烟酒店叫人。烟酒店的人急忙找隔壁的联防队。联防队的人听说见了血,不敢怠慢,急忙飞跑去告诉派出所,又叫居委会卫生站的人先去。派出所来了两个骑自行车的,姑娘认出其中一个递给过她包子,叫过她阿姐&&现在他穿了警服,急匆匆过来,严肃的问:阿哥,怎么样?
那时小伙子的头已经被卫生站的纱布包好,血也擦干净了。地上的几滴血和凉了一半的菜肴晾在那,看上去挺突兀,一屋子挤了七八个邻居,还有十几个伸长脖子看热闹的邻居在门外看着。公主女儿吓得躲进里屋,隔一会儿伸出脑袋看看,又缩回去。小伙子用右手托着额,看了看面如土色的后爸,冷静的说:没事。我自己滑了一交,撞了门。没啥事情。不要破伤风针。小事情。嗯。
等人被劝走了,门关上了,家里只有自己人时,小伙子从后爸手里拿过竹棍,看着后爸,用手一拗,啪一声,竹棍脆生生的折了。小伙子说:这样吧。今天你打我,算过去了。但这是最后一回了。我游泳,跑步,也会打架,打你这样的,十个不在话下。以后你再欺负他们几个,我就揍你。你欺负一次,我揍一次。
后爸对弟弟说:吃鸡腿,吃鸡腿。
后爸对妈妈说:吃鳝丝,吃鳝丝。这个鳝丝切得好!妈妈瞧了他一眼:这是我自己切的!
后爸对姑娘说:那个谁,啊,好几天不来了嘛。他什么时候再来啊?
姑娘说:他在单位忙。他说要回家,跟他爸妈说这个事情。
阿公边摇头晃脑听《珍珠塔》,边对妈妈说:小伙子,人很好啊。
修自行车的大叔笑眯眯的对姑娘说:你男朋友今天又回家去了,没来上班!你们挺好的啊?
扫地的阿姨喝道:你们的&阿姐&在书店里!你们不要在这里嗑瓜子!刚扫好!!
书铺的老板在二楼挥一挥手:没有零钱就算了,拿一份吧&&我明天问你男朋友要,哈哈哈哈!
妈妈看着小伙子编好的竹篾片栅门,看着里面一筹莫展、圆瞪两眼的老母鸡,满意的点头:热了吧?来吃酒酿圆子,吃芋头!
后爸听着小伙子喊&一、二、三&,两臂一较劲。后爸、小伙子和姑娘的弟弟合力,把最后一根木梁托上了葡萄架。后爸喘着粗气,满意的抬头,看阳光从井然有序的格子和边框的绿叶里透下来,点了点头:好啊,好啊,咳咳咳&&好啊!来来歇歇,吃个苹果!
姑娘对妈妈说:妈,我睡不着。你说他真的是乡下人吗?
妈妈说:不像。斯斯文文的,又干净,又读书。讲话的口音,也像是城里人。
姑娘说:哎,乡下人以后住在城里,也就是城里人了吧。
妈妈说:啊,其实我们家以前也是乡下人&&现在的城里人以前都是乡下人。
姑娘说:我知道他家的地址,就是没去过。
妈妈翻个身说:要不然,我们去乡下,探探他?
姑娘说:探??偷偷摸摸的!
妈妈说:我们又不是特务,不偷偷摸摸。我这是看女婿!
坐了很久的公共汽车,坐到妈妈心生疑惑。路边的楼房越坐越矮,车里的乘客越坐越少。妈妈问司机:师傅,没开错地方吧?
下车,又走了很久的路,妈妈的疑惑像卡车驰过的尘烟一样升高。妈妈问姑娘:这地址没错?女儿嘴唇红扑扑的,挽起了袖子,拿手背擦汗:没错啊!
走过了一面工厂的围墙,前面是一条碎鱼鳞闪亮、半边蓝半边绿的河,河上有灰点和白点。细看来,蓝是天,绿是樟树,灰是鸭子,白是鹅。河旁边的石头,强壮的阿姨们蹲着,擦刷擦刷的洗衣服。再往前,是一片油绿泛黄的菜田,大片的狗尾巴草和喇叭花。妈妈和姑娘沿河走,远远看见一片平房木屋,这儿一排,那儿一排。墙是红砖砌,门是木框拦着,叉竿顶着窗,深油黄色。家门前晒着青豆,门框上挂着鱼。那时过了午,烟囱里灰青烟一片片。妈妈问姑娘:是哪家?姑娘正在想,耳朵被刺了一声:
喊完这一声,一个矮小的身影从河旁树丛里窜出,在阳光下撒腿飞跑,一路踩着花和草,往木屋那去了。妈妈和姑娘正愣着,猛听见木屋前一声尖叫:妈,哥哥的女朋友来啦!说时迟那时快,一栋木屋里飞出一条青色人影,一道烟急速奔来。妈妈猛然觉得不对,一拉姑娘,一捂脸,转身就跑。耳听得背后呼呼风响,一道新生姜似的脆辣辣的声音喝道:
哎呀呀,阿姨你来啦!来得好啊!来得好!!
很多年后,姑娘认为那段羞臊的路程,跑了准有几百里。耳边呼呼风响,时间无比漫长。但饶是如此,她和她妈妈还是被一双大手揪住了。她常问小伙子:你妈妈&&一个青对襟衣服、黑布裤、黑布鞋、貌不惊人的妇女&&哪能奔走如风、硬把她俩追上的,而且怀里还揣着五个煮鸡蛋?&&一抓住她们,立刻把怀里帕子包的煮鸡蛋,硬塞到姑娘和妈妈手里:他去他姐夫家里,一会儿就回来。你们快来家坐坐!!
乡下吃饭很早,黄昏没到,各家就在场院晒的青豆旁排开了饭桌,就像运河那些驳船人家。河塘里的鸭和鹅往家走。妇女们扯起嗓子,叫菜田、沙堆、井旁边乱跑乱叫、挖笋挖萝卜的孩子&快吃饭!!&小伙子的妈妈红着眼睛从灶间里出来,一再的抱歉:家里还是烧柴草的大炉灶,连煤球炉都没有,不好意思啊,让你们看笑话了&&你们去看会儿电视机吧!黑白电视,声音倒是好的!
小伙子说:妈,你别管了!
小伙子的爸爸,那年刚过六十,耳朵已经听不大清了。他笑眯眯的把热好的黄酒斟给客人,笑眯眯的把炒好的花生放上饭桌,哑着嗓子嘎嘎笑两声,自己先喝了一口酒。头顶的樟树发出簌簌声。邻居纷纷大叫:好漂亮的女朋友啊!城里的女朋友啊!!有邻居就捧着饭碗拿着筷子,边扒拉青豆和鱼肉,边走过来跟姑娘问好,然后用脚轻踢小伙子的踝,挤挤眼睛,哈哈的笑。
吃完饭后,夕阳还没下去,只是把线条抖落了,变成了一片甜软如黄酒的云。两个年轻人的妈妈一起聊着事,两个年轻人牵着手出去溜达。很多年后,他们对那天的细节把握不甚清楚,有时是这一种说法,有时是另一种说法。也许是他们都忘记了,也许是他们不想让我知道那天他们究竟说了什么。我从三十年后的现在,看那个一切尘埃落定的黄昏,他们的身影就融化在黄昏的光芒里,两个人都披着红烂烂的光,就像&&那个报信的矮个子身影嚷嚷的&&&新郎和新娘!&
我听到的一种说法是,小伙子就坐在河边,指点给那个姑娘看,说他小时候在这桥边捉癞蛤蟆,如何一口气捉了五六只;小时候在这河里淘米,如何掉进河里,被父母训了顿;小时候在这石头上坐着钓虾,钓了虾又是如何从机床厂墙洞里钻去,偷了起火的材料烤虾吃。小时候他怎么挖萝卜、挖菜根,如何用火烤花生,听见噼啪做响的声音,闻见那些香气。他说他要买一台日立电视机,要买一个五斗橱,要买一个沙发,上面放一张绣着孔雀的毯子;他说他要买一个茶几放在沙发旁,茶几上面放盆景。他说缝纫机最好放在床尾,底下可以堆衣柜。最后他认真的说:
将来有了孩子,可以叫张佳玮&&玮这个字,是玉的意思。男的女的,都可以叫这个名字。
我听到的一种说法是,听了这番话,姑娘感到整整二十四年以来,从所未有的害羞,从所未有的幸福。她觉得未来的生活被这么一描绘,烂漫如眼前所见的云锦夕阳。她被这种突如其来的幸福感吓了一跳,都来不及细思考儿子或女儿叫张佳玮有什么不妥,只是说:
啐,真是脸皮厚!
少年和青年的界限已经模糊了,温暖和平淡的区别也分不清了。
在车水马龙的路口,你只需要停下脚步一分钟,就会发现周围的世界已经混沌一片模糊不清。作为正在被少年开除逼向青年的一代人,有时候你会想起原来干净简单的色彩,忧郁隐晦的情绪,也会再度泛起一些愤怒和冲动。那时候你是自己的英雄,横冲直撞到血肉模糊,整个世界都是你定下的对...&
少年和青年的界限已经模糊了,温暖和平淡的区别也分不清了。
在车水马龙的路口,你只需要停下脚步一分钟,就会发现周围的世界已经混沌一片模糊不清。作为正在被少年开除逼向青年的一代人,有时候你会想起原来干净简单的色彩,忧郁隐晦的情绪,也会再度泛起一些愤怒和冲动。那时候你是自己的英雄,横冲直撞到血肉模糊,整个世界都是你定下的对手,手无寸铁的姑娘也是致你于死地的宿敌。
作为Mr Graceless的首张专辑,《The Tree Ever Green》讲述了他们的少年心气,一段和这个时代记忆有关的少年之声。在这张专辑里,记录的不仅仅是他们的音乐,也是对那段岁月的告别。在这段黄金般的时光回响之中,我们听到那些还未改变的声音又萦绕耳边,他们第一次怦然心动的颤抖,他们第一次握紧的拳头,他们在充满阳光的午后爽朗的笑声都纷至沓来。如今,那些摧枯拉朽的颜色都弥散开来,昨日战斗的宣言没入冷漠的人群,姑娘年轻的脸庞被尘封,所有关于少年时代的记忆正缓缓上锁,不发一语将你推出门外。这三位在众人面前略显沉闷的不优雅的先生们正试图把那段永恒的时光用简单的声音记录下来。成长的甜蜜和懊恼,青春的骚动和热血,这些温暖又不失冲击力的旋律努力回味那些灰飞烟灭的瞬间,或许就能带你重回往昔岁月。
整张专辑呈现出Mr Graceless惯有的对独立摇滚的坚持和对优美旋律的偏爱,11首伴随着乐队成长的歌一一收入专辑,它们记录了&先生们&所有的青葱时光。没有哗众取宠的炫耀,没有繁复冗长的华章,九龙慵懒紧凑的鼓点、元帅温柔颓靡的贝斯线与秋爽时而疯狂时而内敛的吉他声悦耳的结合在一起,双主唱的配置和奇妙的三人和声也是他们音乐的特点之一。《My Channel》的自恋,《Lovely Face》的抒情,《Mr Li》的戏谑,《License to Capture》的自嘲,《温暖地平线》的阳光,《坠落》的沉醉,《Throw That Block》的冲动,所有旧时的情绪全部留在这张专辑里,示意对少年时代的盖棺定论挥手作别。
此外,北京奥运会开幕式及张艺谋电影音乐的录音监理陈雨黎悉心操刀了专辑录音与后期制作,这是这张专辑制作水平的保证。他同时也是嘎调首张专辑的制作人,对于音场的掌控力完美表现了Mr&Graceless的温暖悦耳的音乐特质和极强的可听性。
在这个每天娱乐至死的世界里,总有一些音乐能解救你,让你依然能从平淡里寻出温暖,从绝望处生出力量,从孤独中找出同伴。
少年将死,树木则永世常青。
&&*&the tree ever green&首張專輯首發巡演2012&
& & & & & & & &first release tour with debut album 2012*&
& & & & & & & &0217 成都,小酒館little bar, cd,cn&
& & & & & & & &0218 西安,光圈aperture club, xa, cn&
& & & & & & & &0222 武漢,VOX, wh, cn&
& & & & & & & &0223 長沙,Freedom House, cs, cn&
& & & & & & & &0224 廣州,191 Space, gz, cn&
& & & & & & & &0225 深圳,根據地basebar, sz, cn&
& & & & & & & &0226 臺北,地下社會underowrld, tp, tw&
& & & & & & & &0227 臺北,The Wall,tp, tw&
& & & & & & & &0228 台南,前科累累qiankeleilei, tn, tw&
& & & & & & & &0301 香港,hidden agenda, hk, cn&
& & & & & & & &0302 杭州,酒球會9-club, hz, cn&
& & & & & & & &0303 上海,育音堂yyt, sh, cn&
& & & & & & & &0316 青島,自由古巴freedom cuba, qd, cn&
& & & & & & & &0317 大連,赫茲hertz, dl, cn&
& & & & & & & &0402 北京,愚公移山yugongyishan, bj, cn&&
杜冠宇,即dufake,前偶像。文青,宅,犬儒,无政府,围观建国大业,吸烟患者,双筒牛仔裙穿着者。不多说了,大过年的更新小站容易么擦,还是给个不相关的故事,祝各位新年快乐。原帖地址:/note//-----------------------------------新年分割线-------------...&
杜冠宇,即dufake,前偶像。文青,宅,犬儒,无政府,围观建国大业,吸烟患者,双筒牛仔裙穿着者。不多说了,大过年的更新小站容易么擦,还是给个不相关的故事,祝各位新年快乐。原帖地址:-----------------------------------新年分割线---------------------------今天无聊编的。 作者 / DuFake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纯情少女叫H,跟男朋友在北京过着相依为命的生活。男朋友在商场当保安,H自己在饭馆里当服务员,日子过得很紧张。有个每天来吃饭的大款爱上了H,天天给很多消费,还送花给她,还开车带她兜风。H没把这太当回事,心想自己一心一意地对男朋友,谁也说不出个二字来。可她把这些事告诉她男朋友,男朋友就疯了。穷男人在这种事面前总免不了会自卑,更何况他又不是什么文艺青年,没法在精神世界给自己找满足感,因而只能越发从此事中体会到自己的无能。H发现了男朋友的痛苦,于是跟那个大款说,她再也不会理他了,请他不要再来找她。可男朋友还是难过,觉得没能力让自己的姑娘过上好日子,很伤心。因此暗暗下决心,总有一天要想办法,让H吃上一顿山珍海味。&有一天,H下班回家,路过每天必走的小街,忽然一头熊向她走了过来。&把手机交出来。&熊挥起熊掌,做恐吓状。H深知命比钱重要的道理,赶紧把手伸进兜里。结果她那天正好把手机落在了她工作的饭馆,因此只好求饶说,对不起,我手机忘带在身上了。熊PIA地挠了她一下,几道深深的血印子出现在少女美丽的脖子上。H哭了,说我真的没带手机,忘在单位了,我还要回去给我男人做饭,求求您放过我吧。熊又PIA地挠了她一下,说,我听不懂这些有的没的,我只要手机,你快点把手机给我,不然我就一直挠你。H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放声大哭起来,说你太不讲理了,我明明没有手机,你还要挠我,我一个小姑娘哪儿禁得住你挠,几下就得让你挠死,我命苦啊。熊吓坏了,说你别哭了,快站起来,人家看见了还以为我要猥亵你,我对爱情是很专一的,可受不了别人说闲话。H还是哭,说你一头熊要手机干吗使啊,还为了一手机就要挠死我。熊听了,也露出了哀伤的神色,缓缓地坐在了H旁边。&我以前在北京动物园工作,每天给客人表演作揖、掰脚,就有吃的,虽然日子没尊严些,但毕竟也能果腹。最近经济危机,他们买断了我们的工龄,把我们赶出来自谋生路。我和我媳妇就每天睡在铁道旁边,靠收破烂为生。&可是最近,有一次我们去北京站附近拣垃圾,碰上一头在大兴安岭做木材生意发财的黑熊,当时他跟我媳妇就眉来眼去的,终于到了昨天晚上,她跟我说,她要跟黑熊走了,请我保重。&我真的很伤心,你知道吗,我只有她这一个亲人啊。再过两天,她就要跟黑熊回东北了,以后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在那之前,我想请她吃顿像样的饭,至少也算了了这段情吧。她跟我受了很多年的苦,就要去享福了,我真的怕她会忘记我。总希望她能记住,我也努力过吧。&H听着听着,眼圈逐渐红了起来。熊喝了口随身带的水壶里的水,接着说:&可是我没有钱,也没有什么来钱的道儿。只有一个以前在猴山上班的老乡,现在在做二手手机生意,说我力气这么大,可以去抢劫,抢回来找他换钱,就能请我媳妇吃饭了。&H很同情地看着他,说:&力气大也不一定要抢劫的,你这么有劲儿,还这么可爱,可以去街上卖艺赚钱啊。前几天有个疤脸人在地铁里唱流浪歌,我还给了他两毛钱呢。&熊高兴地说真的?H说当然了啊,咱们这就去永安里地下通道。 地下通道里,人流熙熙攘攘的。熊和H靠墙站着,前面立着一张牌子,说本熊今天落难在此,给大家卖卖力气,露露本事,请大家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多多支持。过路人大声问道:&你都会什么啊?&熊拿出一块刚从路边拣的板砖,放在地上,一掌击碎。路人大笑道:&你身为一头熊,劈块儿砖算他妈什么本事?别跟这儿现了啊。&熊自尊心有点受伤害,想了想,又躺到地上,搬起一块大石头,放在胸口上。H挥起一杆大锤,奋力向大石砸去。只听&砰&的一声,大石碎成数块。熊跳将起来,向大家作揖。过路的人们更加不满了:&这三岁小熊都他妈会,你跟这儿耍这个让人怎么捧你啊。&熊有点急了,擦擦额头上的汗,说:&那你们想看什么!&一个戴着三道杠扎着两条鞭子的小女孩走出人群,尖声尖气地说:&我要看熊骑自行车!&人群立刻沸腾了,&对!我们要看你骑自行车!&熊一脸难色,后退了两步,说:&我不会啊。&&连他妈骑自行车都不会还敢出来卖艺!&人群把刚买的蔬菜和地上的碎石向熊身上扔去。熊伤心地哭了。群众扔的东西根本伤不到他,可这些骂声却让他意识到,他完全就是个废物,离开了动物园,他什么生存能力都没有,只是这个社会的累赘而已,活着给大家添乱,死了也没人为他哭。这时他感到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他的熊爪子。&总会有办法的,跟我来吧。&H圆圆的双眼反射着他睫毛上的泪光。 他们来到了热闹的菜市口大街。熊和H跪在马路边,前面是H用粉笔写的几行字。&我们本月从小兴安岭来北京探亲,钱财被老乡悉数骗去,无钱回家,举目无亲,饥饿难忍,望好心人施舍些零钱,谢谢各位了。&突然一个五六岁大的男孩子跑到他们面前。熊禁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觉得好心人终于来了。&骗子!&孩子指着熊大声骂到,&我上上个月去动物园还看见他呢!他根本不是从什么小兴安岭来的!&熊和H大惊失色,起身打算逃走。过路的人们围了过来,&挺大的熊了自己养活不了自己!废物!&&真够窝囊废的,我要是他爹妈我都得一头撞死。&&自己找地儿吊死就得了呗,也给社会减轻点负担。&熊泪流如注,觉得自己活着也没有任何意义了,打算自杀。H看出了他的企图,又不知道该怎么劝,也急得哭了出来。这时一个老江湖模样的中年人走了过来:&看你也有一把子力气,干吗不能凭本事吃饭,非得搞这一套?&熊哭着说:&我想过去地铁里卖艺,可我不会骑自行车,观众都骂我。我没有办法了才走的这路儿。&中年人叹了口气:&看你也是个本分熊,这样吧,我是门头沟那边的矿主,你要是想学好,就到我矿上来干,像你这一身的力气,只要肯干,总能讨个生计。&熊忍不住跪下光光地磕头:&您是我的再生父母!&H也很高兴,拍拍熊的肩膀,说:&我回家给我男人做饭了,你去矿上好好干吧,生活不会总那么操蛋的。&熊紧紧地抱了一下H:&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中!& 熊来到了矿山。中年人让老工人给他讲了讲基本的操作,就忙活别的去了,临走前叮嘱熊,好好干,像他这么大劲儿的矿工,几百年也没见过一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总会有好日子的。熊受了中年人的鼓励,很高兴,也很激动。想想可以挣钱请媳妇吃饭了,他的干劲儿就出气地足。熊下了矿,没日没夜地挖了起来。说起来,当年他在动物园,也是数一数二的力气大的熊,每年圆领导组织内部员工搞运动会的时候,格斗项目都禁止他参加,怕他把别的动物打死。如今,这一身力气终于又派上了用场。他不但可以请媳妇吃饭,还可以给自己挣一份生计,为社会贡献一份力量。他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了,在路边撒谎行乞的往事就像一个人少年时代的荒唐,只是他今后跟正派的朋友们吃饭时的一点谈资。既然他能挖比别人多几十倍几百倍的煤,也许有一天他就能靠这个挣到足够多的钱,自己去包一个矿,从此过上体面人的生活,买上几十辆悍马,把他媳妇从东北接回来,一家人重新好好地过日子。一想到这些,他憨厚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笑容。他挖得确实快。别人砸几天才能砸出的矿道,他几分钟就能给挠出来。跟他排在一个班的工人们都惊讶地说,自己干了几十年矿工了,就是机器也没见过这种速度。熊听到大家的话,干劲儿就更足了。深夜,熊还在加班加点地挖着。大家都已回家休息了,可他还在卖命地干着,心里充满了对新生活的企盼。&第二天上午,人们又下了井,惊讶地发现,矿山的内部已经快被掏空了。凭着经验和常识,大家知道灾难马上就要降临了,纷纷想办法赶快升井。可是已经晚了。熊用了一夜的时间挖空了整座山,巨大的塌方恰好在此时到来。漫天的土石砸向惊惶失措的人们,矿山很快就变成了一座万人坑。熊吓傻了,在最后的求生本能的驱使下,他拼命分开土石,向上方逃去。终于,就在他几乎窒息的一刹那,他看到了阳光。可在井外等待他的不只是阳光。几百个矿工的家属们正在外面哭天喊地,看到他的出现,气氛沸腾到了顶点。&你还我爸爸!&&我的儿子!&&三个孩子指着他们爸爸吃饭呢,你让我一个弱女子怎么撑得下去!&熊感到了一种最让人崩溃的无地自容,那窒息感甚至比困在井下时还要强烈。几十条人命就这样终结在了这个上午,而造成这一切的,正是他那愚不可及的小梦想,和他自以为是的那一身力气。他发狂了,搬起一块石头四处乱砸,人们纷纷四散逃去,躲避着彻底癫狂的熊。在一片被踢起的尘土中,熊哭喊着逃进隔壁山的森林,那声音是如此的凄厉,据说多年之后周围的村民还记忆犹新。 熊再走出森林的时候,已是下午了。他的脸已经被眼泪和鼻涕盖得看不出五官,可此时他已经不再流泪了。他只是反反复复地想着一件他永远也想不通的事。自己只是想靠自己的力气吃饭,拿自己挣的钱请媳妇最后一餐。这么简单的愿望,却害死了这么多人,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他麻木地向前走着,昨夜才刚刚萌生的小理想,如今已经成了一个恶毒的玩笑,不停地锤击着他的心,几乎要把它敲碎,就像昨天他胸口上的那块大石一样。他感到自己的血已经不流了,周围的一切都像是一场随时会结束的电影,而他自己,也快要走到尽头了。&喂。&一个声音出现在不远处。熊几乎没有听到,继续向前走去。&喂!&声音提高了。熊毫无意识地回过头,眼前是一头似曾相识的黑熊,就坐在路的左边。他不由自主地向黑熊走去。他已完全想不起他和这只黑熊的关系,而且,他也完全没有去想这件事。他只是隐约地觉得,全世界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裁决他,而他也会服从那个裁决。至于是不是眼前这只黑熊,根本就没有意义。黑熊拿着一打钞票,全是崭新的,上面都印着毛主席他老人家的脸。&想要么?&熊毫无意识地点点头,把钱接了过来。&都拿走。我他妈的已经完了。&黑熊的表情又像是笑,又好象是哭。熊还是点点头。&一夜之间啊,一夜之间。&熊有点回过味儿来了,可还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哎,你觉得生活荒诞么?&黑熊又说,猛地流出一大把眼泪,可紧跟着的又是一张笑脸,在因为湿润而扭曲的五官上显得很狰狞。&不知道。&熊老老实实地说。&滚蛋吧。最后一个跟我说话的居然是这么个废物。&黑熊猛地踢飞一块石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绳子,向远处走去。&你&&做什么?&熊还是有点恍惚。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这个。黑熊摆摆手,继续走开。 熊拿着那一打钞票,越走越明白过来了。他有钱了。他有资格求他媳妇留下了。这个世界上没人在意他的生死,每个人都残酷地对待他,他又干吗要善良地对待别人。那些被他害死的矿工,如果昨天看到他在路边行乞,也会跟其他人一起侮辱他。何必为了他们的死而自责呢。他可以和他媳妇一起找一个小地方,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拿那些钱开个小百货店,日出而做日落而息,打听乡里四邻的八卦,平静地度过余生。他隐约地觉得自己的心变狠了。这让他感到伤心,他仍然希望自己还是从前那头单纯不知世事的熊。可他知道自己回不去了。那层窗户纸一旦被捅破,就没办法再给粘上。他终于成为了残酷而傻逼的成年熊。过去的一切都天真得那么可笑,可笑得让他的心疼得不停发抖。在这个世界上,他只在乎他媳妇了。他也只能在乎他媳妇了。 熊在路边的杂货店给他媳妇打了电话,约她在北京动物园门口见。那是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地方。他想在那里求他媳妇留下,而她多半会感动而照办。毕竟分开他们的只有钱的压力而已,如今他不再是那个穷光蛋了,一切自然会重新回到过去的轨道。她答应了见面。于是熊买了罐儿红牛,一口气喝下去,精神头逐渐回来了,便开足马力向动物园奔去。这个约会是不能迟到的。这是他最后的未来,他再也没有心气为自己再构筑别的小梦想了。他终于到了动物园门口,媳妇还没有来。他在售票处前来回踱步,想起从前和媳妇那些草长鹰飞的日子,想起这几天历经的苦难。终于,这一切,无论好与坏,爱与毒,都将与他的生活无关了。他将从此迎来真正的平静。不需要有更多的追求了,像普通熊一样和爱人过完简单的一生,对他而言,已经是唯一值得追求的美好了。这时他听见身后的车响,知觉告诉他,他媳妇来了。他转过自己肥大的身躯,准备作他最媳妇最喜欢的可爱范儿,扭捏着向他媳妇走去。这是他规划了好几个小时的美好开头,如今终于要见真章儿了。熊的媳妇快速地走到熊面前。让熊惊讶的是,她脸上有一种故意撑出来的冷漠,他们一起生活太久了,他完全能看出那种冷漠背后的东西。&对不起。&熊的媳妇说,两行眼泪终于崩溃般地喷涌了出来。&怎么了?&熊感到了恐惧,以至于眼泪开始在他的视线后面酝酿。他并不害怕别的,只是这一切和他预想的太不一样,很可能会进一步超出他的接受范围,而这种可能性让他禁不住战栗。熊的媳妇终于受不了了,捂着脸跑开了。几十个便衣从四面八方扑来,将熊按倒在地。&你胆儿够大的啊,到处都是你丫的通缉令,还他妈敢到二环边儿上来。&熊明白了。他觉得自己是可以挣脱的,可那就像他之前从受害者家属间逃出来一样,不会有任何意义了。 在受害者家属们的怒骂声中,熊被依法执行枪决。这一次,他终于不再哭了。执行之前,狱方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见的人,他摇了摇头。又问他有没有想留下的话,他也摇了摇头。领导以为他傻了,问他一加一等于几,结果他瞪了领导一眼。这说明他没有傻,只是真的没有话可说了。 晚上,H下了班,疲惫地回到家里,忽然闻到了那间简陋的屋子里少见的肉香。男人从厨房里走出来,说,你回来了。H说,是呀。他们一起开心地吃着肉。男人说,这是他一个老乡从公安局批发出来的熊肉,外面很少能吃到的,而且很便宜,七块钱一斤,跟现在扁豆一个价儿,他就买了五斤,吃不完的就腌起来,留着以后慢慢吃。H惊讶地说你哪儿来的钱,男人说,我昨天下班以后特意去火车站扛了两个小时大包,你跟我在一起受了这么多罪,想补偿补偿你嘛。H感动地哭了。夜里,满月升上了天空。小两口在阳台上一块做着腌熊肉,看着外面的天空。空气很清洁,月亮很大,他们几乎能看到月球表面若隐若现的环行山。幸福的生活也不过是如此。H想着想着,就笑了。
读到个不相干的故事,偷来聊作纪念。阿乙,小说家。此文初稿三部分称作&上篇&、&中篇&和&下篇&。 后收录于其短篇小说集《鸟看见我了》中改为&序曲&、&铺垫&和&高潮&三部分。这本书读到现在,最喜欢这一篇,结构故事都甚佳。--------------------------------------------分割线-----------------------...&
读到个不相干的故事,偷来聊作纪念。阿乙,小说家。此文初稿三部分称作&上篇&、&中篇&和&下篇&。 后收录于其短篇小说集《鸟看见我了》中改为&序曲&、&铺垫&和&高潮&三部分。这本书读到现在,最喜欢这一篇,结构故事都甚佳。--------------------------------------------分割线--------------------------------------序曲&
很多人的第一份工作就是他的最后一份工作,有时甚至也是整个家族的最后一份工作。为了实现这个平稳的目的,巴礼柯的父亲从楼顶上跳了下来。巴礼柯在追悼会上被通知可以从遥远的乡下回来,顶职当一名老师。&
教育部门的人问:你知道楚辞吗?&
巴礼柯摇头。&
&&那你对函数了解多少?&
巴礼柯摇头。&
&&会不会英语?&
巴礼柯摇头。&
&&草履虫呢?&
巴礼柯的额头渗出汗来。&
&&那好吧,你去教体育。&
那是1975年,黑人阿瑟&阿什战胜白人吉米&康纳斯,夺取温布尔登网球赛男单冠军,钱锺书完成《管锥篇》初稿,而米哈伊尔&谢尔盖耶维奇&戈尔巴乔夫正坐在苏共中央委员的位置上,向权力核心慢慢进军。&
巴礼柯29岁,他吹响哨子,让孩子们在煤渣跑道上冲刺。他还不会捏计时表,随便报了个成绩。他想,世界只有一个指标,因为他占有了,另外的某个人必须继续待在乡村,说着无用的普通话。&
1991年,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主席戈尔巴乔夫宣布辞职,苏联划上句号;&
1993年,阿瑟&阿什因艾滋病去世,年仅49岁;&
1998年,钱锺书去世,享年88岁。&
巴礼柯仍然是城市里一所小学的体育老师,准时到达学校,给自己泡一杯茶,端着茶到田径场,向学生传授蹲踞式起跑姿势,然后准时离开学校。在家里,他有一个行动不便的母亲,他给她做饭,洗衣,读报纸,把她撑扶到卫生间。&
这样的事情有时也由女人来做。女人做饭,洗衣,读报纸,把他的母亲撑扶到卫生间。&
他在公园第一次见到女人时,闻到一股雪花膏的味道,后来在新婚之夜,他也曾看见温热的粉红色撘肉裤。但是他们最终没有生育孩子。&
结婚十年后,女人提出离婚,他想了下同意了。他要将不多的家产推让给她,她也要将它们推让给他。他们去民政局办理了手续,又一起回到家里,继续生活。&
像一个老掉的哥哥和一个老掉的妹妹那样生活。&
巴礼柯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甚至不看电视。&
他只在每周六清晨5时离开家里,坐上第一班216路公交车,来到青山山脚上,然后往上爬。傍晚时他走下山,赶上最后一班216路公交车,回到家里。到家的时间是晚上8点,电饭煲的饭正好煮熟,碗筷也摆好了。他洗完手坐下来,给母亲夹菜,然后自己扒几口饭吃,前妻坐在侧边。灯泡一动不动吊在他们脑袋中间。&
&&山上怎样了?&
前妻问他。&
&&挂果了(或者还没有)。&
他这样回答。&
有时候他想说,当他走过一道索桥后,即使是走在坚硬的青石上,也能感觉到整个地球在晃,就像地震发生了。或者,当他穿越阴暗的密林走到出口时,阳光就像热血注射入他衰竭的身体,使他充满力量。&
他没说,他说,挂果了(或者还没有)。&
  &&我喜欢吃这些东西。&
吃完饭,完成洗碗、洗澡和读报的工序,巴礼柯早早睡着了。他家里的灯关掉了。接着,一个街道五六十户的灯关掉了。最后,这个世界所有普众的灯也关掉了。&
黑暗像是通往死亡的平稳产道。&
日清晨5点,61岁的巴礼柯像以往的每个星期六一样,离开家里。当时他穿着黑色田径裤,黑色T恤,背着一个包,包里放着饭团、茶壶、电筒、柴刀、信纸、笔和御寒用的外套。&
前妻侧过身继续睡着了,她的生物钟将在一小时后响动,她会起来去买菜,再回来洗菜,然后做简单的早餐,招呼巴礼柯的母亲吃。&
&&记得带点野山楂回来。&
前天晚上她这样和巴礼柯交代。&
巴礼柯手里捏着手机登上了216路公交车,车窗灰蒙蒙的,座位冰冷,售票员缩紧身体,牙齿战战地问:你就穿这么多啊。&
&&我习惯了。&
巴礼柯笑着回答,像是年轻人回应领导的关怀。&
售票员看了看巴礼柯,他的脸色红润,皮肤白皙,肱二头肌和胸肌凸显在T恤上,而腹部并没有像其他老人那样鼓隆起来,或者枯萎下去。&
其实她见过多次了,但她还是啧啧赞叹了一声。&
巴礼柯一动不动,礼貌地坐着,看着黑暗像一颗颗分子慢慢消散,逐渐来到的光明穿过一棵又一棵梧桐树,洒到柏油路面。&
晚上8点,电饭煲的温控开关自动断开,前妻端出做好的菜肴,把巴礼柯的母亲从床上撑扶下来。门锁着,没有听见楼梯间的脚步声。&
&&礼柯还没回吗?&
巴礼柯的母亲问。&
&&是呀,还没有回。&
前妻看了眼墙上的钟,过去了一分钟。&
&&总会回来的。&
前妻说,然后给巴礼柯的母亲夹菜。老太太拨开袖子,拿食指在手腕上摁了一下,干皱的皮上留下一个小坑。&
&&你看,它恢复不了原形。&
  &&吃吧。&
&&你看,它恢复不了原形,我老得不行了。&
吃完饭前妻将巴礼柯的母亲扶到卫生间,又扶到床上。巴礼柯的母亲说:几点了?&
&&9点了。&
&&礼柯怎么还没回啊?&
&&是啊,怎么还没回。我打个电话去。&
&&电话关机。兴许没电了,兴许车子抛锚了,兴许没赶上车子。&
&&他跟山脚下人熟吗?&
&&熟就有得住了。&
前妻洗完碗,回到房间,做了一会儿针线,推开窗看了一眼,发现天上有一些星星。她想,理应是他担心她们,而不是她们担心他。&
她打了个哈欠,上床睡觉了。&
11月4日清晨6点,前妻准时醒来,发现身边空荡荡的。拉开房门,看到桌上、沙发上、地板上也没有人回来的痕迹,便打开房门,楼梯也是空荡荡的。&
打电话。关机。&
前妻刷牙,洗脸,向脸上涂了点大宝SOD蜜,然后挎着菜篮稳重地出了门。她共计从8万的总存款里支取了24元,用于购买猪肉、青菜、藕和鸡蛋。当她回来时,房内仍旧没有任何巴礼柯的动静。她就去淘米,煮粥,调制腌菜。等到粥香飘出,已经是7点半。&
巴礼柯的母亲叫唤了几声,她走过去。&
&&礼柯回来了吗?&
&&还没有。&
&&这人怎么回事啊?&
&&估计过半小时就该回来了。&
两个女人开始一边吃粥一边等,光线透过玻璃窗射入,屋内热辣起来。巴礼柯的母亲焦躁不安,大骂:他回来我一定打断他狗腿。&
我说真的,一定打断他狗腿。&
前妻没有搭理,碗也不洗刷了,靠在沙发上打毛线,一针一针地打。墙上的钟一格一格地走。巴礼柯的母亲咕哝了几句,在床上静静地躺下。&
钟敲响10点时,前妻妄图再打几针,手却没力了,站起身来时腿也没力了。挪到电话机旁后,频繁地拨打。&
前妻又挪到巴礼柯母亲的房间,发现她在偷偷出眼泪。&
前妻伸手过去,她就抓住她的手,好像巴礼柯藏在她手里一样。&
&&我儿喂,你回来哎,你回来哎。&
&&我去报警。&
前妻气狠狠地说。&
前妻走出门时,正好碰到邻居,就招呼邻居到屋里招呼下。&
前妻走到街道上时,两条腿一下比一下有力,走得呼吸紧密起来。可是一到派出所,就全部软下来。警察扶她,扶不起来。&
&&怎么了?&
&&我男人失踪了。&
前妻回来时,两条腿又有力起来,上楼梯还小跑起来。可是推开门后,房间正中坐着的是哭得一塌糊涂的巴礼柯母亲。邻居说:没事的,没事的,就是天上只有一颗星星,巴老师也能辨清方向。&
前妻看了眼墙上的钟,是中午12点,各种可能像魔怪一样冲杀上她的脑袋。&
&&被狼吃了;&
&&摔悬崖下死了;&
&&被山上掉下的石头砸死了;&
&&掉到猎户的陷阱流血过多死了;&
&&冷死了;&
&&被路过的山人打劫杀死了;&
&&从山上失足滚下来撞树上死了;&
&&自杀了。&
他不可能自杀,他有娘,他有班上。本来退休了,学校还没说返聘,他就屁颠颠地回去了。
她去床头柜里翻,翻出六本存折,四张卡,一本不少,一张不少。&
她走出来麻木地看着虚掩的门,门下有道窄长的黑影。&
中断的哭声再度响起,她恼恨起来,说:别哭了,别哭了。然后拨打派出所的电话。派出所说已经和青山村村委会联系过了,没有发现巴礼柯下山的情况,我们正在进一步追查。&
前妻放下电话,也不知道如何办了,拍起沙发,投身于哭泣当中。&
这个邻居慌了,出门找人支援,不一会儿众邻居挤进来(包括搂着皮球的小孩)。他们眼神焦急地看着这两个东倒西歪的女人,幻想着那个走失的61岁的孩子。&
中间有一个劝慰良久,忽然拍脑袋,回家找来了电话本。在本子上有一个电话,是户外搜救队的。&
&&这个比派出所有效。&
华莱士不是他真名,自从看了一张叫《勇敢的心》的碟后,他的真名就消失了。&
每个城市都有一些神秘的人自愿聚集在一起,比如养鸽子的,唱摇滚的,搞户外搜救的,他们有着自己的语言,封号和尊严,做着可能是唐吉诃德的事情。他们永远不会有办公室,却蔑视挂牌子的单位和穿制服的人。&
华莱士是户外搜救队的队长。&
11月4日晚上他看了一遍地图,又看了一遍,慎重画了几个圈,然后拆下西服、领带、衬衣、皮带、西裤和鳄鱼皮鞋,赤身裸体走到镜子前,给脸颊抹上印第安人才有的油彩,然后又穿上膝盖破损的淡迷彩服和行军皮鞋,戴上墨镜和美国军人的贝雷帽。他摆弄了几次帽子,使帽沿一侧恰好露出一丛白色的板寸来。&
他戴着帽子,穿着鞋钻到床里睡着了。&
11月5日清晨5时,闹钟还没响,华莱士就一跃而起。&
他将行军包扔进拆卸了消音器的吉普车内,驾驶着它上了街道、水泥路和柏油路,朝着黑暗中的青山村前进。在那里,他抽掉将近半包烟,16个战友才陆陆续续赶到。&
初起的太阳微弱,他对了下表,斜起高挺的鼻子,以使坚毅的唇廓能完整露出。他像将军一样说:目标,一个叫巴礼柯的老师,穿着黑色T恤,黑色田径裤,身高1.80米,体重80公斤,国字脸,眉毛间留有一道疤痕;目标,青山副峰和尚岭;战术,兵分四路,围攻式上山。出发。&
和尚岭海拔863米。电信通过手机定位,证实巴礼柯的手机11月3日上午10时曾在此出现过信号。&
&&这是唯一可用的线索。&
华莱士强调说。&
他心里盘算,搜遍这里大约只需要四到五个小时。但是久疏战阵还是使他们犯下想当然的错误。当雾像汽车尾气一层层喷出来,整个山岭被笼罩,他们便只能看见自己的脚尖。原本阳光条件下粗放式的搜索改为一米一米的脚量,然后因为持续频繁的迷路,搜救队乱成一团。
直到雾气被黑幕逐渐取代,他们才放弃了毕其功于一役的信念。&
&&我们怎么回去啊?&
&&朝着地球重心走。&
华莱士在对讲机里哀丧地说。&
11月6日早上9时,阳光大好,远处的和尚岭像尴尬的秃子,摆在红叶挂满的山野之间。华莱士面前的队员变成38个。&
他们花了几小时,汇聚到岭顶。&
他们看到的除开石头,还是石头。&
华莱士又布置他们从可能的路径返查,他们一路查到山脚时,没有找到任何遗物、气息和脚印,倒是发现和尚岭是世界的起源,歪歪斜斜的明径、暗径铺下来有十几条,分别通往罗马、东京、金字塔、潘帕斯高原和格陵兰群岛。&
巨大的迷宫。&
他们待在废弃的石灰窑下抽烟,看到三条搜救犬拖着养犬员往岭上飞蹿。&
11月7日早上9时,天色阴沉,华莱士面前站了50人。他们按照前夜制定的计划朝着海拔1841米的青山主峰行进。&
刚过和尚岭,小雨落向尘土,好像露珠从树叶上无意坠落,接着便一针一针密起来。山路逐渐湿滑。华莱士看着鞋尖的黄泥,焦灼不堪,拿起对讲机喊:现在要做的就是抢时间,越晚雨水对现场的破坏越大。&
想想,他又说:注意安全,注意用木棍、枝条探路。&
但还是有人滑落到灌木丛中。&
下午1时,一名队员沿路爬行时走到路边准备小便,前脚拨扫灌木丛时忽然空了,立刻向后一倒。待起来后拿枝条刺探,才知下边是空的。搬起石头往里一扔,听到悉悉索索一阵响动,然后声音没了。&
然后山脚下传来一阵跌撞的回响。&
&&我不能再往上了,我的命差点没了。&
&&要下山的现在就请下山。&
华莱士愤恨地在对讲机里说。接着又说:外地来的兄弟请注意,今年以来本城降雨量明显增多,灌木生长茂盛,除开能遮挡住路面外,还遮盖住了肉眼看不见的深沟以及悬崖,请务必小心。&
但是恐慌已似病毒传染开来。&
那个小便的队员率先走下山,他的同伙跟着下去,接着来路不明的想想也下去了,那些还在爬山的人回头一看那多人回去了,以为计划有变也跟着下去了。&
华莱士像是被背叛的酋长,兀自向上走了一阵,在雨势加大后被迫撤退。&
回到青山村,他看着收拾包裹的战友,脸色铁青,一言不发。这时,一个老年女人推着轮椅走过来,轮椅上坐着一个年纪更老的女人。她是巴礼柯的母亲。&
巴礼柯的母亲痴痴地望着华莱士,华莱士往哪个方向走,她的眼神就落在哪里。华莱士被看得心慌,便走到她面前。她从包里翻出一个塑料袋,又从塑料袋里翻出橡皮筋捆好的人民币。包在颤抖,塑料袋在颤抖,人民币也在颤抖。&
&&首长,这是我攒下来的四百块,你二百,你手下二百。&
&&奶奶,快别。&
华莱士的背脊钻过一股热流。&
&&奶奶,快别。&
他又说了一遍。&
11月8日早上9时,前夜停息的雨又绵绵下起来,华莱士面前的队员变回38人。他返身指着雾霭笼罩的青山主峰说,这就是目标,不会有别的目标。&
&&他年纪大了,或许不会爬那么高的山。&
一个队员插嘴说。&
&&不,你应该知道有人问英国登山家马洛里,你这样费力登山为什么?&
华莱士又返身指了一下海拔1841米的主峰,说:Because it is there.&
这一天仍然有人滑倒在路上,也有人用棍棒探测出隐蔽的悬崖,但是再没有人退缩。华莱士走着走着,几次幻觉巴礼柯从雨幕中跑出来,定睛一看,却只是白花花的雨散着光。他不知道这是希望还是绝望。&
饿了后,他靠在树根上大口啃面包。然后拿起对讲机说:一天,蚊子跟螳螂去偷看一女子洗澡,蚊子自豪地说,看,十年前我在她胸前叮了两口,现在肿得这么大了。螳螂不服气。&
&&螳螂怎么不服气了?&
对讲机里有几声嘈杂的回话。&
&&螳螂说,那算什么,我十年前在她两腿间劈了一刀,至今每个月还在流血。&
&&哈哈哈。&
下午3时,对讲机信号弱起来,但是在断断续续的咔咔声之后,却传出一个准确的消息:发现一枚缺损的鞋印。&
&&你确信不是自己人留的吗?&
&&不会,这是双旅游鞋,后边印着四个字母,我拼给你听,a-n-t-a。&
华莱士说。&
他们发现的鞋印只有后脚掌。在场人用手机拍好照片,走到一个坡上找到信号,将它发送到山下驻点,驻点又与后方网友联系,网友又与巴礼柯前妻联系。巴礼柯的前妻找出这双鞋的盒子,将鞋的品牌和尺码反馈给网友。网友根据这些情况,上网查找鞋的鞋底照片,并将照片传送给山下驻点。&
驻点的人比照两张照片。&
纹理,尺码,镂空处,完全吻合。&
&&那么,这个鞋印指明了巴礼柯的前进方向。他上峰顶去了。&
华莱士兴奋地说。&
但是绵延不绝的雨忽而泼洒起来,兼之天色黑得很快,能见度十分低,众人也只能在发现鞋印处做足标记,仓皇下山。山下来了不少记者。一个村民说:珠穆朗玛峰有人上去,但是青山峰顶路途崎岖,已多年没人上去了。&
11月9日上午9时,继续下雨,华莱士面前站着197人。他说:现在人力就是一切,我们与消防队合作。&
恶劣的环境导致拉网式排查进行到一小半时就被迫结束。&
而且前边看起来没路了。&
华莱士回来后上网,看到巴礼柯过去的学生在祈福,&慈祥&、&永远微笑&、&乐观&这样的词被反复使用。心下感触。后又看到一位说,巴礼柯上课风趣幽默,当年为了多上他的课,大家商量集体不及格。&
&&可能吗?&
华莱士猛拍桌子。&
11月10日上午9时,天气放晴,白云悬浮于青山,青山背靠浩淼蓝天,华莱士面前站着400余名队员、志愿者和记者。他挥舞着手大声说:人类的极限是多少,有人说是7天,有人说是49天,有人说是81天。我们就相信是7天。今天就是最后一天,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队员到达昨天排查过的区域,用柴刀砍杀荆棘、丛枝,进展缓慢。灰心绝望之余,却是华莱士用望远镜看到另一方向的丛枝上挂着一张窄长的纸条。&
他游移过去,看到纸条为人工撕裂,小而尖的一边指着一个方向。纸条上边有&附小&两个红色宋体字。&
&&到这边来。&
他招呼道。&
很快,华莱士看到一处灌木被砍斫的痕迹,接着越来越多的痕迹闪现出来。&
&&巴老师是聪明人,他选择了这座山的弱点开路。&
华莱士指挥众人朝前砍斫、拓宽,又一张纸条浮现出来。&
接下去又有一张。&
纸条像火把一样,向前燃烧,一直烧到一个开阔的草坡。草坡边有棵树,树下有堆人工铺就的草,草上有张塑料袋包好的纸片。纸片上写着:师院附小巴礼柯11月3日攀登至此疲极,迷路。在此住一夜,准备明日顺十字路口纸条方向下山,谢谢恩人。&
华莱士大声朗读着,热泪盈眶。&
再细看,在草堆边有吃剩的野山楂核,人类的粪便以及揉皱的卫生纸。&
&&他不是一般人,你看他还知道揩屁股,写的字也遒劲有力。&
华莱士大喊。&
接着勘察,又在草坡四周看到四条不很明显的小径,往北的那条有最后一张纸条。&
&&老天爷啊,他往那个方向去了。&
华莱士往着北的方向一跪。那边山连着山,连了几十公里。&
11月11日上午10时,华莱士站在警车的脚踏上,拿起警用喇叭。在他眼前,是一个个人头,人头像浪花一排排涌过来,涌到这里算是靠岸了。&
在村口,还有不少车辆在忙着倒车。&
在路口,还有不少车辆在缓慢开进土路。&
因为赶来的人太多,平日荒凉的向青路一大早发生数起追尾事故,堵塞达一小时。&
华莱士看着底下一双双仰望的眼神,热血沸腾,几乎不信喇叭里的声音是自己的。&
&&超过2000人。&
庞大的搜救队伍在搜救犬带领下,浩浩荡荡,尘土飞扬,开过马路,开过和尚岭,开进青山主峰,在前头发现的草坪处向北扩散,进行地毯式搜查。因为天气晴好,一些训练有素的人开始采用绳索工具,下到一些悬崖下探寻。&
下午2时,华莱士的手机接到短信:根据科技公司GSM定位查询,巴礼柯的手机11月3日傍晚7时曾在火车站短暂出现过信号。&
&&这是怎么回事啊?&
华莱士看了眼遍布山野的人群,不敢相信。&
他拿着手机四处走,终于走到信号有两格的地方,便打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啊?&
&&是他们说的。&
&&他们有没有定位错啊,你再问问。&
几分钟后,短信传到手机上,是这样一行字:他们说,我们对可能发生的追踪错误不承担责任。&
&&什么野鸡公司。&
华莱士像是被镇压了,坐在石头上理思绪。巴礼柯留言&在此住一夜&,那留言时间一定是在傍晚,他当时在草坡上,除非长了翅膀,才能飞到火车站。即使巴礼柯留言时间是下午,能抢到时间赶到火车站,作为一个道中人,他也应该将布置的求助现场销毁掉,以免误导别人。更何况纸条准确指出的方向是北,而火车站明显在南。也许他记错了时间,将4日写成3日,但是那也只是表明4日他在草坡。他跑到火车站,再跑回山上?他疯了。&
他给巴礼柯家里拨打了电话。&
&&巴老师回家了吗?&
&&没有呢。山上有新情况了?&
华莱士抽上一根烟,看着一座山搭着另一座山的胳膊,另一座山搭着另另一座山的胳膊,转着圈绵延开去。&
&&你还信不信巴老师?&
他问自己,问完看了眼报纸上巴礼柯的照片,巴礼柯对着他和蔼地笑着。&
下午3时30分,恍惚前行的华莱士陡然闻到奇异的味道,再闻时又没有了。他捏着鼻子休息了一下,四处各走了七八米,终于准确捕捉到方向。是股腐臭。&
他拿枝条四下拨,一下看不到什么,招呼别人一起来拨后,终于从一个铺盖严密的枝叶下探测出一个悬崖。味道正是从下面浮上来的。&
华莱士在腰间系绳索时,心脏跳得很快。上边人把他往下放,放到半空,他就低头看,却只是看到一颗又一颗清白的石尖。落地后,他朝四周看,也只看到空荡荡的石壁。&
没有蚂蚁,没有蛆虫,没有食腐的鸟儿。&
什么也没有。&
但是味道明明在。&
华莱士拖着绳索焦急地走来走去,终于在腐臭之雾中找到一个隐蔽的石缝。用枝条拨开缝隙前的草叶,他看到令自己羞辱终身的东西。&
一个鹰窝。&
11月12日,搜救人员降为500人;&
11月13日,搜救人员降为400人;&
11月14日,搜救人员降为300人;&
11月15日,搜救人员降为200人。本城电视台播放了一期名为《寻找巴老师》的专题片,以每天为章节,每个章节开始时必有一只手有力地捏着邮戳,向着电视屏幕盖日期,一直盖到观众揪紧的心脏。华莱士看到自己在镜头前表情镇定。华莱士说,巴礼柯身亡只可能有三种情况:一是饿死了,但是现在山上正是挂果季节,巴礼柯不至坐以待毙;二是被狼吃了,但是排查到今天还是没有看到显见的血迹,我们都知道这样的人兽搏斗会遗留下大量的血迹;三是坠崖死了,但是基本的悬崖、断崖和深沟都被插标探访过&&现在只有继续去扑剩下的没有发掘出的悬崖、断崖或深沟&&也只有这样了。华莱士抽着烟,看着电视里陌生而夸夸其谈的自己。&
11月16日,搜救人数降为100人。《寻找巴老师》被中央电视台以及国内15家上星卫视的讲叙类节目转播。华莱士正在拉绳索时,接到战友递过来的电话,是家日本电视台进行远程连线,他已经有些经验,也懂得政策。说到入港时,忽听一声惨叫回荡山谷:一根尼龙绳崩断,一名志愿者坠落下崖。华莱士匆匆说:我们很忙。把电话丢给战友,赶过去,崖下一个过于自信的志愿者正僵硬着身躯呻吟,是盆骨摔坏了。专业消防队驰救三小时,将伤者运送至医院。华莱士在镜头前摘下眼镜,露出疲倦的红眼圈,说:我不赞成非专业队员继续上山搜救了;&
11月17日,搜救人数降为50人。战友报告来新消息,在新区域发现干枯的女性衣裳,又在不远处看见一具矮小的男性尸骨。华莱士激动了好一阵子,可是接下来的结论很清楚,排除是身材高大的巴礼柯。华莱士拖着腿回家,打开电视,电视正在重播采访巴礼柯母亲的镜头,她对着镜头哭泣,说,我今年84岁,你们都是好青年,你们的恩德我报答不尽,你们出事了,我不知道要怎样感谢。&
11月18日,搜救人数降为30人。华莱士看到报纸说,巴礼柯的前妻根据律师建议,到公安局申请立案,提法是&疑似被侵害&,理由有二:一是山上发现尸骨以及女性衣裳,不排除有杀人者潜藏于山;二是科技公司定位显示巴礼柯的手机曾在火车站出现过,不排除是杀人者携带遇害人手机潜逃至此。公安局表示考虑接受这个建议。华莱士想她们或许心死了。&
11月19日,搜救人数降为20人;&
11月20日,搜救人数降为15人;&
11月21日,搜救人数降为10人;&
11月22日,搜救人数降为5人;&
11月23日,搜救人数降为3人;&
11月24日,搜救人数降为2人;&
11月25日,搜救人数降为1人。华莱士孤独地走上山,他感觉自己的身躯像纸条捆绑的柴禾,随时要散落一地。他对自己说,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走到一个山坡时,他看了眼群山,看出自己的渺小来,便将一面红色的旗帜插在那里。&
天完全黑掉后,华莱士孤独地走下山,他在小卖部买了一包烟,抽上几根,然后发动那辆日本原产的吉普车。上柏油路后,华莱士看着地面像河流一样流淌,脑子一边理这些天的情况,却是理到哪儿就卡壳在哪儿,他知道自己要睡了,便睡了,他睡了很久,然后被一声巨响惊醒,他看到车子抵着一根巨大的树。&
他感觉胸前的肋骨剧痛,好像是要死了。&
他疲乏地想,不会有三百人、五百人、一千个人来寻找他了。&
他不是事情的元,或者,他不是元的事情。&
11月26日,青山空无一人。&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师院附小曾经商量要办追悼会,一个老师说叫追悼会不好听,应该叫追思会。另一个老师说那也不好听。校办的人找到巴礼柯前妻,委婉地说了这个意思,前妻木然站立很久,轻轻摇头,说:死不死,活不活的。&
死不死,活不活的,不如死。死尚有个清晰的结论,如今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失去了理由。就像好多天后才知自己被人骂了,要上门算账,失去了理由。&
不能热闹地去送葬;&
不能痛快地去哭泣。&
前妻戴好手套,一只脚踩实脚踏,推着自行车小跑几步,另一只脚飞越座椅,跨了过去。她开始上班了。&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人们将失踪人口自动计算为死亡人口,将巴礼柯前妻自动计算为遗孀,将巴礼柯母亲自动计算为白发人送黑发人,认为世间悲苦莫过如此。一个姓巴的家庭,如今只剩两个外姓女人了。&
人们找了很多机会来表达自己的歉意。&
日,农历除夕,先是学校的一拨人提着大大小小的礼品进来,坐满了沙发,接着邻居也提着包好的饺子过来,站满了房间。&
&&你们回吧。&
巴礼柯的母亲说。&
大家却是没有走的意思。&
&&那就吃掉我炒的花生。&
巴礼柯的前妻一手一手给大家捧。&
这时房间里有电视上朱军周涛浓情的大嗓门,来人&客气客气&的寒喧声以及剥花生的声音,厨房有饺子煎得噼噼啪啪的声音,窗外有烟花一朵一朵冲上天的声音,远处有大钟敲响的声音。&
在这些声音中间夹杂着钥匙插在门上转动的声音。&
大家并没有注意到。&
然后,一个须发花白、眼窝深陷、皮面沧桑、瘦骨嶙峋、通身臭烘的老头拄着拐杖,像只虾米躬身飘了进来。&
他在一双双木愣的眼睛注视下扔掉油腻的包,走到茶几边上跪着,拿脏手抓花生和糖果。他把糖纸一起嚼了下去,把花生壳吐出来。一阵浓重的口臭。&
他拖着一条油腻的田径裤。&
巴礼柯的前妻猝然晕倒。巴礼柯的母亲拿起拐棍,一边出眼泪一边戳他,戳了三四下,咬牙切齿地说: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众人一下像是看到不该看的秘密,尴尬起来,争着去抱扶巴礼柯前妻。掐了好一会儿人中、虎口,巴礼柯的前妻才像孩子出生一般,号啕大哭起来。&
众人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却是几步就溜走了。&
他们走在风中,走在雪中,好像被玩弄了。哭笑不得。他们把短信发给一个又一个认识的人:巴老师回来了。&
&&巴老师回来了?&
&&巴老师回来了。&
&&巴老师到底去哪里了?&
这个问题却一直没有答案。&
一开始人们以为羞于启齿是因为它关系到一个老人的尊严,在这样的敏感期度过后他自己会说出来,但是他却一直缄默。后来人们相信这样的秘密至少他前妻会掌握,但是前妻说:我说你要是不说,我就去死,你猜他怎么着了,他浮了一个眼白。&
他浮了个眼白,像看陌生人一般看着前妻,像在狼窝生活很久,心野了。&
这样就有一场看不见的战争,人们(包括他的前妻和母亲)试图抢占这个秘密,而巴礼柯却将之视为退无可退的一个高地,严防死守。有时走过街道,别人就是没说话,他也会恼烦地说:别问了,有什么好问的?&
&&巴老师,你至少也得替那摔残和撞死的搜救队员留个说法吧?不是我多嘴,派出所还立了案呢。&
胆大的邻居在他身后指戳。&
巴礼柯听见,呆立了一下,气恨地走了。&
僵持的结果是巴礼柯从此成为孤魂野鬼,人们(包括他的前妻和母亲)认为他破坏了彼此之间基本的信任。而巴礼柯好似乐得承担这个身份,学校不用再去了,他开始梳理花白的头发,穿上干净整洁的衣服和皮鞋,像个绅士在城市四处逛。&
有人说他喜欢站在美容美发店的玻璃窗外,用手拨弄散掉的发型。这个说法增加了前妻的怀疑,因为巴礼柯虽然还是没有去动用那六本存折、四张卡,但是学校的退休金却是不再打进来。巴礼柯把它们截留了。&
&&你拿那些钱去干嘛?&
&&你管得着吗?&
&&我当然管得着,老娘是你的老娘,不是我的。你不养难不成我养?&
&&你不是存了七八万吗?&
虽然早已经习惯这样的冷声冷气,但前妻还是忍受不了,眼泪流下来,也不说话,像多年前那样愤然走到房间收拾行装,准备离开。收拾了十来分钟,收拾的不过是三十年来的生活证据,点点滴滴浮现眼前,又抽泣起来。而前方是不可掌握的黑夜,而自己也不是正青春年少,而连&离婚&的砝码也早早丢失了。这样一想,死这个字就闪现进脑海,她想死了也好。&
这时巴礼柯进来,从公文包里翻出一沓人民币来,说:你数数。&
前妻忽而在海中捞到船沿了,点着口水一张张数,一边数一边心算,一分不少。&
&&我给学校打电话,以后都打给你。&
巴礼柯说。&
&&我给你留点吧,来,给。&
前妻抽出三张一百,给他。他迟疑了下,伸手接了。&
前妻后来就怪自己仁慈了,但是当时好像就只有仁慈一条路。巴礼柯像个哀伤的破产者站在他面前,这些钱本是他挣来的。&
前妻后来在巴礼柯走了一百米后,悄悄跟上。巴礼柯不像以前身体好大刀阔斧地走,前妻走着走着就近了,竟要压迫自己。&
巴礼柯目不斜视地走过银行、超市、电信营业厅和一家家单位;&
巴礼柯目不斜视地走过人行道、人行横道,等红灯熄灭,拐行的车辆开过去;&
巴礼柯目不斜视地走过电影院、饭店、宾馆和洗浴中心;&
巴礼柯目不斜视地走过象棋摊、秧歌队、卖艺场子和踢毽子的人群;&
巴礼柯目不斜视地走过美容美发厅。&
美容美发厅门口坐着穿松糕鞋、涂猪血口红的小姐,她翘着葱白的二郎腿,双臂紧缩,挤出乳沟,有意无意地对路人说,玩吗?&
巴礼柯目不斜视地走过去,然后在前方大约一公里处转身,按照原来的路线走回来,目不斜视地走过美容美发厅、卖艺场子、饭店、超市,走回家。&
前妻跟踪到第八次时,兴趣索然。她没有跟上去,她去农业银行排队,大约一小时后轮到她了,她把存折塞进去,说:今天是15号,我想知道工资打到账里没有?&
储蓄员把存折放进打印机里,出来后显示巴礼柯本月的退休工资一分不少地打了进来。&
生活就这样了,人会变得不可思议,钱不会。&
日,很多年纪大的人到银行排队,看工资到账了没有。&
巴礼柯像往日一样,走上街头,朝前漫无目的地走。&
走到十字路口,他慢慢等红灯变成绿灯。天色尚早,大约下午三四点,洒水车像只螃蟹滑过来,把水浇向一辆辆自行车的轮胎。巴礼柯向后退上台阶,看着它朝右滑去。绿灯已经在跳了,他并不急。&
过人行横道后,他蹲在百货大楼的台阶上看别人下棋,那是两只同样苍老的头颅,凑在一起,像小孩子玩神秘的游戏。他看了一会儿走了,又在酒店门口停下来。酒店前门停车场的开阔地,一班穿着宋朝服装的服务员笔直站成三排,穿西服的领班大声说:欢迎光临。他们就大声说:欢迎光临。然后一起鞠躬。领班又大声说:欢迎下次光临。他们就大声说:欢迎下次光临。然后一起鞠躬。表情严肃。&
走到一间报亭时,他拿起一份晚报翻阅,翻了四五个版,里边探出一个脑袋,买吗?他抖抖放回去了,好像是不值得买。&
走到家电超市门时,他看到那里摞箱子一样摞了二十多台彩电,每台电视里都在放范伟一瘸一拐离去的画面。谢谢啊。旁边看的人都笑了,巴礼柯松着两只手臂麻木地看。待电视墙统一变成雪花,他一个人呆立在那里,好像还有等待的。&
看了一下手表,他终于又走了。&
他目不斜视地走过梦容美发厅。&
走过去时,一个穿松糕鞋、涂猪血口红的小姐翘着葱白的二郎腿,双臂紧缩,挤出乳沟,鄙夷地说:玩吗?&
他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十分钟后,他走了回来。那个小姐交叉了下二郎腿,尔后起身拉座椅,乳沟上像是长了两只眼睛,对着他眨。&
他像任何一个生手一般,手心出汗,任人宰割地看着里边。&
里边坐着五六个雷同的小姐,她们像猪仔一般拱到门口。金色的、绿色的、紫色的假睫毛一起扑闪,好像在说:来吃我吧,来吃我吧。她们把手一只只捞向巴礼柯僵硬的手臂,将他捞进去。&
他指了指最里边一个独自抽烟的女人。&
她根本没有看外边。&
周围一片唉哟的唏嘘。&
他脸红了。&
女人把烟灰弹在烟灰缸里,转过身来,是张麻木的瓜子脸,鱼尾纹和皱纹都留下了痕迹。她坐着,却是俯视般地看着巴礼柯。&
她笑了一下,牙齿已经不白。笑容很不礼貌地陡然收住。&
巴礼柯躲避着她的眼神,仓促点头。&
她站起身,掸掸黑色短裙,从化状台上捞了卷卫生纸塞进包里,然后说:走吧。&
巴礼柯像条驴,低头跟着她走了。&
走到空荡荡的巷子时,巴礼柯的心跳才平缓了一些些。&
&&你今年多大了?&
前边钉着路面的高跟鞋停下来,接着又钉起来。&
&&二十五。&
&&你是哪里人呢?&
&&四川哪里?&
&&你们这些人净整这些没用的。&
巴礼柯有些尴尬,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看你不像是四川的。&
&&那老板你说呀,你说我是哪里的我就是哪里的。&
&&我看你是江西的。&
前头的步子停下来,接着又走起来。&
&&江西哪里的?你猜猜看。&
&&瑞昌县的。&
女子转过身来,从上到下打量巴礼柯,眼里露出恶毒的讥诮来。后来那讥诮的光又变成屈愤的怒火。&
&&对不起,今天不做生意了。&
&&姑娘,你误会了,我不是来做那事情的。&
&&那你来做什么?&
&&我只想和你聊聊天。&
&&你几十岁的年纪了,别和那些大学生一样了。你是不是要跟我说早些从良,到外边去上个正经班啊?是不是还要说你爱我,要等我啊?&
&&不是不是。&
巴礼柯窘迫得不行。在女人就要转身一个人走掉时,他的眼泪忽而淌下来。女人没见过这么老的男人鼻子尖挂鼻涕,斜着眼看她。&
&&算了,你有什么说的说吧。&
&&我请你吃饭。&
女人没有回话。&
&&我请你吃饭。&
女人咬着嘴唇,想了想,看了看巷子四周,说:好吧好吧,就那间驴肉火烧。&
他们走进窄狭的驴肉火烧店。&
桌面油腻,老板围着肮脏的围裙,狐疑地看着他们。巴礼柯试图消除这显而易见的误解,可是女子却以她职业的表情,冷漠而嫌弃地看着巴礼柯。&
老板诡笑着走了。&
&&我知道你是谁。&
女子说。然后从包里拿出烟,清晰地打响打火机,专注于第一颗烟圈。此前巴礼柯一直是情绪的狮子,现在好像也不用遮掩了,蠕动着嘴唇,准备说话。&
&&你说吧。&
女子把烟灰弹在地上,眼睛直视着他。&
&&从那里回到这里一共是1350公里,一共经过25个城市。春节前,公路边菜地没有菜,只有冻土,但是结婚的多。我在每个城市都喝了一顿喜酒。我直接走进宾馆,装作有事。&
&&春节晚会演过。男方以为是女方的客,女方以为是男方的客,塞个空红包就行的。&
&&我不是那样,我是装作进去有事,我不知道哪里可以容身,进了厕所,洗好脸,出来就清醒了,知道哪桌是散客,就坐在那里吃,吃光了。新郎和新娘过来敬酒,我又上厕所去了。我在厕所打饱嗝,眼泪就下来了。&
&&为什么?&
&&因为一个人都不认识。&
&&你说吧。&
&&我吃的时候,就想再不可能有下一顿了,可是我在每个城市都吃上了一顿。开始时比较顺利,后来衣服馊臭了,服务员伸出白手套拦我。我说我有事,他们说有啥事,我说不出来,他们就踢我。但是北方人比南方人好像多点义,那些流浪汉跑到喜宴门口打板子唱歌,把里边人唱出来,往他们的塑料袋里倒剩余的鱼肉。我跟在他们后头,他们说:不是我们一伙的。但是那些妇女还是给我也倒了一份。我得手就跑了。&
&&你吃点吧。&
女人头向后仰了一点,保持着对巴礼柯的压力。&
&&我不饿。我吃不足时就去垃圾箱里刨,开始还知道腥臭,后来就不知道了。我身体还干净时,从很远的铁路坝上去,向火车站走,走到月台。我坐不上快车,快车门口都有剪票的,我跟着一群农民工挤进慢车。我总是想自己能多乘上几站,但是他们总是很快将我发现,在下一站将我推下火车。而越靠近这里时,上车的农民工越少,我便没法往上挤了。我只能沿着铁轨走。我看到铁轨上有石头、饭盒、粪便,还有死掉的婴儿。&
女人将半根烟掐灭,打了一个哈欠。&
&&你没经历过一分钱都没有的时候吧?&
巴礼柯讨好地问。&
女人摇了摇头。&
这个时候小店走进来一对年轻夫妻,男方身材高大,手里抓着宝马钥匙,女方相貌姣好,白嫩的脖子上挂着名贵项链,两人脸上带着到此探险的上层人的愉悦感。坐在巴礼柯面前的女人本已将目光收回到食物上,忍不住又往那做妻子的瞟了一眼。这一眼便瞟到她耳后不易察觉的疤痕。&
女人无声地耻笑。&
&&你说吧。&
&&我花了将近三个月才回到这里,可是我去那里只花了一天一夜。我坐着最便宜最慢的火车,也只花了一天一夜。我换坐中巴车,也只用了一个下午。一天一夜一个下午,我去了那里。&
&&我本来可以早点去那里的。&
巴礼柯绝望地看了眼女人,女人正仰着面孔看天花板上爬行的壁虎。两下里无话,壁虎爬在天花板上也没有声音。巴礼柯端起紫菜蛋花汤吸了一口,声响很大,女人听到了,坐直身体,说:是啊,你为什么不早点去呢?&
&&我说出来就好过一点。&
&&你说吧,我听着呢。&
&&我本来可以早点去那里的,但是一直拖了三十二年才去。&
&&为什么要拖呢?&
&&因为家里摆着一樽遗像。我看到那上边的相貌是端正的,斯文的,五官齐全的。但是听母亲说,死尸搬回来时脑壳是破裂的,血一直在滴,滴了一路,跟回了一路的蚂蚁。我下班要是回来晚一点,我的母亲就坐在那里不说话,生闷气。我说为什么,她就指着遗像说,你要是想走也可以,你看看你爸再走。我就陪着她坐在幽暗的时光里,好像坐进一口深不可测的井里,坐了三十二年。&
&&你说吧。&
&&我要是走了,我的父亲楼就白跳了。他跳下去了,本不该是我回城的,结果我回城了。
&&本来该本不该的,这话我从小就在听,每天都听,听烦了。&
巴礼柯忽而酸楚起来,擤了下鼻涕,接着说:我的母亲跟我说,你捏捏我的腿,一天比一天坏了,你要是走了,我就无依靠了,就要爬到街上去要饭了。别人是拿脚走路,一步走几尺,我是拿肚皮走路,我就要被车子轧死了。后来,好像是要做结实这个牢,她的腿真的坏完了,慢慢连拐杖也撑不住了。她说你一人招呼不来,你得有个女人,我就有了个女人。我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忽然得到一张纸条,要我去公园,我就去了公园。&
&&一共是二十元。&
老板看到女子勾动的手指,过来收钱。&
&&我来我来。&
巴礼柯抢着说,老板看了眼他,觉得理所当然是他付的,就把钱还给女子。女子也不说话。巴礼柯把一张一百递了过去,说,再加一壶茶,点心什么的。&
&&我不走。&
&&好。在公园我遇见了那个满身是雪花膏香味的女人,也就是我后来的老婆。我草率地同意了,可是我不同意又如何?本质的事情是遗像,这个女人不过是量上的积累,既然我突破不了我的父亲,那么娶一个我注定不喜欢的女人就是理所当然的。我不娶这个,就得娶那个&&总是要娶的。结婚那天,我脸色苍白,大病一场,人们却像自己结婚了,脸色红润,头发上沾着彩纸。他们认为再没有比这一对更般配的了,他们将我丢在床上,就好像丢一只捆绑好的牲口。他们把门重重拉上,然后反锁上它。他们在外边嘿嘿地笑。我看着我的女人,尴尬地笑,任由她的手抚摸我的头,感觉像一个孩子被陌生的妇女抱着,像一个人投水自杀,一步步走到深湖里去,淹没了。&
&&后来呢?&
女子玩弄着新款的诺基亚手机,旁边的夫妻正好奇地看着这边。&
&&后来我成为一个业余登山家。开始学校那些老师邀我时,我并不应允。后来他们就到我家来邀,我也不应允。我的母亲和妻子就说,你去吧,记得晚上8点回来吃饭。我就由着这些押差一样的同事带着上山了。其实我的脚一走出家门就自由了,就能感觉到它们的轻快和喜悦。但是在快要到达目的地时我又绝望了,因为我清楚地看到,到达目的地后的自己还是要折回去,乖乖折回那个四十来平的牢笼。&
女子放下手机,抱着手望着他。&
&&其实新鲜的空气是假的,茂盛的树木是假的,潺潺流动的溪水也是假的。它们并不是空气,树木和溪水,它们是钢筋做的栅栏。我在山上坐着,包围我的仍旧不过是钢筋做的栅栏,我以为我离某种奇迹近了,其实是自欺欺人。我只不过是出来放放风而已。我出来放风,但是粗大的绳索和坚固的镣铐还挂在我身上,我走多远都是白走,我的母亲只要轻轻一拉,我就得乖乖回去。&
&&陈世美也会这么说吧。&
女子揶揄道。&
&&是啊,陈世美也会这么说,陈世美也会找理由。&
&&那你最后怎么还是去了呢?&
&&因为我在山上听到了巴赫。&
&&是啊,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西方音乐之父。&
&&你这么说我倒有印象了,那个人总是教育我,说这个巴赫生前死后好长一段时间都不受重视,后来就被尊称为开山鼻祖了。&
&&是。如果不是后来一个叫卡萨尔斯的少年买了一只新琴想练手,去城市中所有的乐谱店找可供演奏的谱子,他那伟大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就要永远沉睡了。&
巴礼柯停顿了下,说:想来我也叫卡萨尔斯,却在这里生活了足足三十二年。&
他接着说:我顶职回城时,教育部门的人问我,你知道楚辞吗?我摇头。问我,那你对函数了解多少?我摇头。问我,会不会英语?我还是摇头。又问我,草履虫呢?这样我的额头就渗出汗来。他们说,那好吧,你去教体育。其实我应该跟他们说,我知道贝多芬、莫扎特、柴可夫斯基和巴赫,但是我一紧张,就做了三十二年的体育老师。&
这时门外传来宝马车发动的声音,女子转过头去。那华贵的银灰色车皮掠过时,女子露出被镇压的表情来。&
&&你说你在山上听到了巴赫。&
女子回过头来说。&
&&是啊,是我最后一次登山时听到的,那也是我第一次一个人登山。因为约好的同事病了。我一个人坐在公交车上,看着黑暗像一颗颗分子慢慢消散,逐渐来到的光明穿过一棵又一棵梧桐树,洒到柏油路面,忽然觉出比以前更大的自由来。我下了车,张开双手,脚底下感受着石块和地面的热度,一个人朝山上走,也没有目的,也没有隐忧,就是痴痴地往上走。走到和尚岭时,忽然打了个冷战。我关掉了手机。我想我应该拥有这么一天,什么人也不知道我,什么人也找不到我,我一个人安静地享受着这个世界。&
&&然后呢?&
&&然后我披荆斩棘,豪情万丈,走上海拔1841米的青山主峰。在此之前,我的所有同伴都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我只用一眼就比划出这山的弱点,我用柴刀轻松劈出一条路来。劈到后来就看到一个草坡,草坡那里有东南西北四条路,我很简单地走上往东那条,上了一百米便上到顶峰,在那里,那些未经阻拦的风冲过来,刮过我的T恤衫。清气一直灌到我的肺内,好像给内脏洗了一遍澡。我看着那些平日可怕的山肩挨着肩,窝在一起,便大喊:徽敏。&
女子陡然惊了一下。&
&&我喊完,名字就在山和山间传递开来,好像可以传到霸州、潢川、麻城,一直传到江西省。但是我又清晰地看到它撞在不远处的一座山上,熄灭了。我失落地坐在那里,哀愁莫名,我想我是达不到。可是就在我这样枯坐,收拾背包准备回家时,忽然风来了,整个山野的红叶、草丛和树枝都舞蹈起来,好像麦浪一路划过。我站起身,马上听到我一生都不可能再听到的诗篇,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我的耳朵里全部是逢-逢-逢的鸣响,逢-逢-逢。&
女子呆望着巴礼柯。&
巴礼柯手舞足蹈。&
&&我靠在树上,泪流满面,听到漫山遍野都是大提琴的声音。大提琴的声音像潮水一层层经过我,又一层层消失,直到完全消失。就像从没有来过。我感觉到孤伶伶,我一个人孤伶伶地站在山上。我开始焦躁起来,我并没有像教科书上所说的那样,得到纯净的内心,从此宽怀仁厚,我开始焦躁起来,像狮子一样来回走动,我大喊操你妈。操你妈,我的父亲;操你妈,我的母亲;操你妈,我离过婚却仍旧和我生活在一起的女人,操你妈。&
&&你没事吧?&
女子握着茶杯说。&
&&我骂够了,宣泄够了,吭哧吭哧靠在树上,接着哈哈大笑起来。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愉悦,如此解恨。我按照自己的旨意走下山,走到草坡,收拾一堆干草,吃上几颗野山楂,拉出一泡屎,然后取出纸笔,在干草堆上留下一张纸条,说我在这里迷路了,休息一夜,来日将从往北的那条路下山。可是。&
&&可是什么?&
女子看到巴礼柯迎着她窃笑。&
&&可是我却往南走了,那就是我上山来的路。我把空白信纸拿出来,撕成一块块纸条。我把纸条摆在草坡的路口和路边的丛枝上,告诉他们我往北去了,可是我却往南走了。我从他们眼皮底下失踪了,我失踪了,我曾经以为毫无希望,可是这天我找到了飞越的翅膀。我飞走了,用一个正当的理由从他们的牢房里飞走了。&
&&你就这样到我们南方来了?&
&&是。我迫不及待地走下青山,走下和尚岭。走到山脚时,我看到远处有村民,就缩回树林朝西走。我穿过隐秘的河流,穿越村庄的视线,走到遥远的公路上,在那里等车。216路开过来时,我转身蹲着,告诫自己不要出错。我坐上了另一路车,到城里又换乘别的车,坐回到我的家,我当然没有回家,我走到一个烂尾楼,走到三层,扒开水泥袋,扔掉堆砌的坏砖头,从里边翻出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有一张农村城市银行的卡,我带着卡去自动取款机取出700元改卷费。我带着这700元改卷费打的去了火车站,买好了去你们江西去你们瑞昌的火车票。我记得我是第一个通过检票的,我快步走进车厢,找到一个位置坐下。我看到一些人拖着行李默然无声地走进来,将行李默然无声地塞上行李架,又默然无声地下车抽烟。我想怎么还不走啊,怎么还不开啊,便打开手机看时间,我看到时间是日傍晚7时。我想还有十分钟火车就要开了,可是它们要是晚点也说不定,我紧张地看着窗外,看着那些在月台上奔跑的人,好像他们是来寻找我的,是来擒拿我的。我怕他们后头跟着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和一个满脸斑点的女人。我怕。直到列车员蛮横地关上车门,我才安心了。我想你怎么就不再蛮横一点呢。我新奇地听着车厢里的河南话、山东话、湖北话、乘务员变味的普通话,还有你们江西话,身体生出一层层的暖来,我想我是个旅客了,毕竟是个旅客了。我这个旅客的心脏像青年人一样蹿跳,我好像青年人一样几乎要站起来大喊:徽敏,我来了。&
话语陡然停止。&
好像浪尖停在半空。&
好一阵子后,女子才把积长的烟灰磕到碟子里。她看了看巴礼柯,巴礼柯正悲哀地坐着。&
&&你来了,你只用了一天一夜一个下午。可是那个徽敏死了。&
女子毫不留情地说。&
&&要不接下来我替你说吧。&
巴礼柯抬起哀求的眼望她,好像一条被阻拦在家门口的狗,又期待,又害怕棍棒再次落下。但可怖的事实还是再一次从女子嘴里说出。&
&&我来说吧,你光荣来到了我们江西省瑞昌县乐山林场光明村。你看,这是我的身份证,光明村。你来到了光明村,然后只看到一个坟包,是不是?坟包上的字刻错了,是不是?安徽的徽,刻成了微笑的微。&
&&是,是。&
&&我们乡下人不识字,刻错很正常,不像你们城市人。她是认识字的,可是她死了,就不知道自己被刻错了。她死得好,就是死惨了一点,喝农药没喝死,又挂着裤带把自己吊死了。我们找了两天两夜没找到,准备不找了,还是狗叫了,狗叫着往山顶跑,我们跟上去,就看到一团黑影吊在树上。我们拿火把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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