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边脑袋疼眼睛也胀痛胀的呼脸热还上不来气是怎么回事

早上四点多,整个秀城都笼罩在一片漆黑中,空中繁星点点,下方是宁静祥和的江南水乡。
细微的晨风卷着桂花香飘进雕花纱窗,帐内徐望山、林晚音夫妻尚在酣睡,院中笼养的镇宅大公鸡却抖擞抖擞一身鲜亮的羽毛,扬起脖子打起鸣来。四尺见方的竹笼,囚得了鸡身,关不住唤醒满城的雄心。
鸡鸣入耳,林晚音裹着被子,往床里头缩了缩,一头乌发凌乱,露出半张秀美的脸。
旁边徐望山打个哈欠,慢慢坐了起来,年近四旬的大掌柜,肚子有些发福,双臂依然粗壮结实。
“起来了?”林晚音闭着眼睛,脑袋朝丈夫偏了偏,轻柔的声音掩饰不住浓浓的困倦。
徐望山帮她掩好被子,笑着道:“今早教老二做乾隆汤包,你忘了?“
林晚音恍然大悟,想到老二抗拒学厨的可怜样,默默地心疼了一会儿。
男人穿上长裤短褂,洗把脸漱漱口,赤着胳膊去后院叫女儿。主人已起,院中的大公鸡不再闹腾,里里外外那么安静,林晚音却再也睡不着了,仰面躺了会儿,忽的拉起被子挡住脸,也挡住自己轻轻的抽泣。
秀城百姓好吃,更擅长做吃的,放眼城内,大街小巷酒楼林立,新的旧的一层的两层的,各有各的招牌菜,其中当属老字号徐庆堂最负盛名。徐庆堂传承已有三百多年,生意起起落落,到了她的丈夫徐望山手中,酒楼名望重回巅峰。
徐望山是秀城最好的大厨,一手徐家刀使得出神入化,自从他十八岁第一次在秀城厨神比赛上夺魁,后面连续二十年的比赛,“厨神“的名号就再也没被别家抢走过。
林晚音就是在徐望山成名那年认识他的,彼时她是知县家的小姐,娇生惯养,徐望山只是浑身油烟的厨子。匆匆二十年过去,皇帝没了知县没了,周围一切大变样,徐望山成了秀城人人敬仰的徐掌柜,她呢,却是婆婆嘴中害徐家断子绝孙的扫把星,连生三女,一子全无。若非长女清溪早早与杭城顾家大少爷定了亲事,她沾了女儿的光,婆婆骂得肯定更难听。
后院传来隐约的动静,林晚音擦掉眼泪,叹了口气。
她真的想为徐家生个儿子,奈何肚子不争用,既然丈夫不愿纳小,决定让老二学艺将来招赘支撑门户,那也只能委屈那丫头了。
后院,徐望山背着双手跨进月亮门,目光扫过老大清溪的闺房,然后直接走到老二玉溪的东厢房前,敲门喊人:“玉溪,起来了”。
里面主仆睡得沉,毫无回声,倒是上房,灯忽的亮了。
“小姐,我点的是不是太快了?”丫鬟翠翠站在煤油灯前,懊恼地朝床上道。
清溪失笑:“点都点了,去端水吧。”
翠翠哎了声,抱起铜盆出去了。
清溪坐到梳妆台前,捞起牛角梳,慢慢地梳理长发,隔窗听妹妹终于被父亲叫醒了,嘟囔着不要学,娇气满满,清溪又想笑,又替父亲头疼。妹妹为什么不喜欢做菜呢?徐家祖祖辈辈都是做菜的,传承几百年的手艺,意义不输前朝古董,如果父亲愿意教她……
梳头发的动作越来越慢,看着镜中的自己,清溪失落地垂下眼帘。
几天前杭城来信,顾家老太太要过五十五大寿,请他们一家去做客。祖母最高兴,平时一角钱都舍不得花在她们姐妹身上,攥得牢牢的,这次居然破例请了女裁缝,一口气给她订了两件旗袍、两套衫裙,留着去顾家穿。
明日就要动身了,在顾家住五天,清溪却一点都不想离开,她只想留在秀城看父亲参加一年一度的厨神比赛,而非到杭城面对那个娃娃亲未婚夫。上次顾明严来家里送节礼,清溪躲在帘子后偷偷看过,顾明严仪表堂堂气度不俗,然神色冷漠,隐隐有几分倨傲,如今在外面吃了三年洋墨水,恐怕更瞧不起小户人家了吧?
“小姐,你擦擦脸。”翠翠去而复返,将拧好的巾子递了过来。
清溪回神,擦擦脸涂了面霜,去外面见父亲。
“阿爹。”
徐望山在台阶上坐着呢,面朝老二的屋门,听到那娇娇的称呼,徐望山笑了,侧转身体,就见老大领着丫鬟缓缓地朝他走来。廊檐下挂着灯笼,清溪穿了一件七成新的浅绿衫儿,下面是莲青色的长裙,亭亭玉立,像朵荷花。
“又来陪妹妹?”徐望山故意眯着眼睛问。
清溪摇摇头,甜甜道:“我帮阿爹剔蟹肉。”
徐望山能说什么?老大分明是记着昨晚饭桌上他交代老二的话,专门起早要看热闹呢。
视线一挪,看着老二映在窗上手忙脚乱梳洗的身影,徐望山使劲儿捏了捏额头。
他这三个女儿,论容貌,老大清溪是最像妻子的,鹅蛋脸竹叶眉,水汪汪的杏眼红嫩嫩的樱桃嘴,没有一处不漂亮,叫他打心底里疼。他是个粗人,早在娶妻子过门的时候,徐望山就想过了,只要生女儿,他一定会照着妻子的样子养,教女儿读书念诗学琴画画,怎么大家闺秀怎么来,一点粗活都不能做。
他是这么养的,清溪也没有辜负他的期待,五六岁时就已经很懂事了,行走坐立通身闺秀的气派。女儿模样好,福气也好,当年一家三口出游,他意外救了富商顾世钦,本是仗义出手,顾世钦却非要报答,觉得金钱是俗物,便提议结下娃娃亲。
顾家可是整个江南有名的富贵人家,顾明严又长得芝兰玉树,徐望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从此越发地娇养清溪。
徐望山自认公平,对女儿们一视同仁,老大娇养,老二也宝贝似的宠,只等着生个儿子好好磨练一番。可惜天公不作美,全家寄以厚望的老三还是女儿,徐望山便彻底断了生儿子的念想,开始教老二厨艺。
学厨苦,老二不服气,哭着问为什么逼她学。
徐望山没办法啊,老大许了人家,老三刚出生,他不挑老二挑谁?
他苦口婆心讲道理,老二听不进去闹脾气,这要是儿子,徐望山早打一顿了,偏偏是被他亲自宠坏的丫头。他跟妻子都哄不好,老大是懂事的好姐姐,答应陪妹妹一起学,老二有伴了,这才肯乖乖练。
徐望山哪舍得让注定要嫁入豪门的老大干粗活?故只许老大旁听,不叫她烧火洗菜动刀。然而三年下来,徐望山意外地发现,老大清溪在厨艺上极有天分,无论是家常小菜还是数十道工序的大菜,他只教一遍,老大就能记清每个步骤,反观二丫头,或许是年纪小沉不下心,学起来笨手笨脚的,做什么都不像样。
有时候徐望山忍不住想,两个女儿的脾气换换多好?
但想疯了也没用,老大是老大,老二是老二,换不了。
十来分钟后,清溪、玉溪跟着父亲进了厨房,玉溪才九岁,脑袋靠着姐姐,小手捂着嘴,不停地打哈欠。
“爱吃乾隆汤包吧?”徐望山盯着老二问。
“爱吃,最爱吃了。”玉溪连连点头,涎皮赖脸地笑,红润润的脸蛋还带着婴儿肥。
玉溪不喜欢做菜,可她喜欢吃,父亲做的汤包最美味了,肥嫩的猪肉,鲜美的蟹肉蟹黄,辅以配料搅匀,一起用薄薄的面皮包起来,放进蒸笼猛火蒸熟。出锅的汤包,薄皮上统共有三十三道褶,纤细如菊,中间露出一点蟹黄,正是菊黄蟹肥,轻轻咬一口,满满的汤汁……
嗷,玉溪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清溪摸了摸妹妹脑袋。
玉溪连忙站直。
准备就绪,徐望山将女儿们带到一只水桶前,弯腰蹲下去,捏出一只肥硕的大螃蟹:“记住了,做乾隆汤包,得用二两以上的长江绒螯蟹,还必须是母蟹,不然味道不够。”
大螃蟹张牙舞爪,玉溪白着脸往姐姐那边缩。清溪虽然喜欢做菜,但在父亲的严格娇养监督下,十四岁的她没宰过鸡鸭没抓过虾蟹甚至只碰过几次菜刀,面对长相凶悍的活蟹,清溪情不自禁地也往后退了几步。
徐望山心酸地想哭,早知道会有这一日,女儿一生出来就该当儿子养的,大家闺秀有啥用?
想的那么狠,徐望山终究没忍心逼俩宝贝花抓蟹,他咬牙切齿地将螃蟹蒸了。
擀面皮比较轻巧,清溪想试,徐望山就点点头。
徐望山亲自示范了一遍,清溪一次就擀出了能吹起来的薄皮,至于玉溪的面皮,徐望山掂量着吧,觉得这皮做出的汤包,筷子都未必能戳破。轮到包汤包,清溪全神贯注地瞧着父亲的手,然后成功捏出三十三道褶,只是汤包美感还有进步空间,而玉溪尝试数次,要么捏破皮要么捏不够褶,一次都没成功。
“今天先饶了你,等我比完赛,天天盯着你捏皮,捏不出来不许出门。”
天亮了,早教结束,徐望山凶巴巴地瞪着玉溪威胁道。
“我找我娘去!”玉溪气鼓鼓跑了。
清溪也要走,瞥见女儿身上的旧衣,徐望山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厨房交给婆子,他领着女儿去了书房,从抽屉里取出提前预备好的五百块钱,小声交代道:“你去了那边,顾家的姐妹们肯定会带你出去玩,杭城洋东西多,贵,你多带点,看见喜欢的尽管买,别让人家看低了。”
徐家老太太管账,除了长辈们帮忙添置的东西,清溪每个月只有五块零花钱,在秀城基本也够用,这辈子都没一口气得过五百的大钱呢。
“我那儿攒了一百多,阿爹不用给我了。”清溪不肯收,怕丢了心疼,也怕祖母知道了骂父亲。
“收着,出门在外,有钱才有底气。”徐望山硬是将钱塞给了女儿。
男人刚从厨房出来,通身的烟油气,旁人多半抵触,清溪是闻着这味儿长大的,只觉得亲切。
“阿爹,我不想嫁去顾家。”埋在父亲怀里,清溪红着眼圈道。
她知道父亲最发愁酒楼传承,也知道自己比妹妹更适合那个位置,她想帮父亲解忧。
“净说傻话,我们家清溪是要做少奶奶的,好了,该吃饭了,清溪跟爹一块儿过去。”
徐望山拍拍女儿肩膀,大手下滑,有意无意地丈量了下女儿的手臂。
细溜溜的小胳膊,他单手都能掐过来,做精巧活儿还行,真当厨子,抡得动菜刀吗?
还是当顾家少奶奶吧,老二年岁小,还有大把时间练力气。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深更半夜更新啦!
注意,这本是架空民国,甜文,只谈风月不涉政事哦!
新的尝试,希望你们喜欢,晚安~
即将前往位于省城的未来婆家,清溪难免紧张,只不过连续几天都被祖母反复提醒礼仪举止,她的那些紧张便全部变成了烦躁。
明亮雅致的闺房中,清溪低着头坐在床边,无意识地转动手腕上的白玉镯。祖母徐老太太背对她站着,亲自监督翠翠收拾孙女的行囊:“这两件旗袍放上面,仔细别压皱了……等等,先把白皮鞋用缎子裹起来……”
翠翠抿着嘴,老太太怎么吩咐她就怎么做。
确定行囊无误,徐老太太转身,瞥见孙女手腕上的旧镯子,徐老太太皱皱眉,不太情愿地道:“走,去祖母那儿挑几样首饰。”徐家虽然比不上顾家,但也是秀城排的上号的大户,不能让顾宅上下觉得未来大少奶奶出身寒酸。
老太太的意思没人能违背,清溪不想浪费唇舌,就乖乖跟着去了。
徐老太太好面子,从她的收藏里挑了满满一匣子名贵首饰给清溪,并且言明,首饰只是临时给清溪戴几天,从顾家回来还得交给徐老太太。事情做得小气,但徐老太太想了个好听的说辞,说是她先替孙女们保管者,将来孙女们出嫁,再当嫁妆分给三姐妹。
“谢谢祖母。”清溪轻声道。
徐老太太握住孙女白嫩嫩的小手,微微眯着眼睛打量面前的姑娘,越看越满意:“真水灵,今晚早点睡,精神养足足的,明天一准叫他移不开眼。”
清溪低下头,眼前仿佛闪过顾明严倨傲的脸庞,未婚夫未婚夫,从定亲到现在已经有九年多了,可她根本不了解顾明严的为人,顾明严呢,小时候与她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又出国留学三年,或许已经忘了她的样子吧?
清溪敬重自己的父亲,对父亲唯一的不满,便是这门婚事,当年应的太草率了。
清溪第一次出远门,徐望山、林晚音夫妻都不太放心,吃晚饭时徐望山嘱咐了女儿很多,饭后林晚音牵着女儿将女儿送到后院闺房,叫翠翠去外面守着,她看看女儿柔美青涩的脸蛋,几次欲言又止。
“娘,你是不是有事?”清溪好奇地问。
林晚音垂眸默认,过了会儿,她叹口气,抱住女儿道:“这门婚事,虽然是顾家主动提的,但怎么算都是咱们高攀了,你祖母高兴,人家顾老太太、大太太未必满意……娘也不确定她们会不会喜欢你,但万一挨了欺负,能忍的忍忍,不能忍的,你就去找顾叔叔,他会护着你的。”
顾叔叔……
清溪心里没底,小声道:“顾叔叔一次都没来过咱们家。”
近十年没见的长辈,母亲怎么确定对方会喜欢她?
林晚音闻言,美丽的眼眸中浮现一抹复杂。
“清溪五岁的时候,顾叔叔就很喜欢你,初见便定了你当儿媳妇,现在你更懂事了,他只会更喜欢,放心吧。”千头万绪,林晚音只能这般哄女儿。
天亮了,清溪同母亲妹妹们告别,然后随祖母前往车站。
火车从申城出发,中间经过秀城等小站,最终抵达杭城。
站台前,徐望山暂且将两个牛皮箱放在地上,看看娇滴滴花骨朵似的女儿,徐望山总觉得心里不安生,又一次交待老母:“娘,清溪还小,你多照看点。”
徐老太太瞪他:“还用你说?清溪可是我最宝贝的大孙女,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她一丝一毫。”
徐望山看向女儿。
清溪朝父亲柔柔一笑,刚想说点什么,身后突然传来火车的轰鸣。她扭头回望,一列火车喷着白气咔擦咔擦越来越近,咣当咣当的,脚下的大地都跟着震动。
火车停了,先下后上。
徐老太太伸着脖子,叫孙女看三等车厢那边的热闹,下车的乘客要挤,想上车的更挤,摩肩擦踵,用徐老太太的话说,好像都赶着投胎呢。清溪看着祖母高高在上嘲笑旁人的脸,却想起全家人以前坐火车出游,祖母舍不得花钱,总是让父亲买二等车厢的,结果这次去顾家,祖母就舍得摆谱了。
有人帮忙提行李,徐望山就不上车了,恋恋不舍地瞅着宝贝女儿。
“阿爹,你想要什么礼物?”
徐老太太已经上去了,清溪站在父亲面前,仰着小脸,神秘兮兮地问。
徐望山糊涂了:“我的礼物?”
清溪理所当然地笑:“是啊,厨神比赛阿爹稳操胜券,我当然要准备礼物。”
徐望山懂了,女儿在用她的方式,为他擂鼓助威呢。
“在那边好好玩,你过得开心,爹就跟着开心。”徐望山摸摸女儿脑顶,目光慈爱:“上车吧,等你回来,爹给你做顿大餐。”
清溪点点头,最后抱了父亲一下,这才上了车。
头等车厢比清溪坐过的二等豪华多了,脚下是红色地毯,桌上铺着银白色的丝绒布,干净雅致。徐老太太站在比较中间的位置,朝孙女招手。清溪尽量忽视两侧座位上投过来的视线,迈着清浅的步子来到了祖母身边。
“你坐里面。”徐老太太低声道,靠窗的位置更舒服,但徐老太太这样的老辈人骨子里都守旧,不愿如花似玉的孙女坐在外面,方便周围男乘客们肆意打量。
坐好了,徐老太太漫不经心地观察左右。
对面坐了两个女人,外面的一看就是丫鬟,里侧闭目养神的太太约莫三十出头,白面皮红嘴唇,留着烫卷的齐耳短发,身上是新潮的洋装,以徐老太太几十年的经验看,这位有点像哪个老爷养的姨太太。
徐老太太再看向左侧平行的桌子,就见两排四人的座位,只面对面坐了两个穿西装的年轻男人。斜对面的黑衣男人眼戴墨镜,面朝窗外,露出半张线条冷硬的俊脸,底下长腿交叠,显得慵懒随意。
“老太太好,去哪儿啊?”
正打量呢,黑衣男人对面的白衣男人突然开口了,徐老太太歪头,撞上一张笑容灿烂的年轻脸庞,小伙子十七八岁的样子,笑起来十分真诚,只是那招摇的桃花眼,却直勾勾地往孙女那边瞅呢!
出门遇见小流氓,徐老太太脸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绷着脸坐直,将孙女挡得严严实实。清溪感觉到了,配合地抬起左手托住下巴,转向窗外。
一老一小都小气巴拉的,陆铎悻悻地摸了摸鼻梁,上半身前倾,小声提醒自从上车后就保持一个动作的舅舅:“看,新上来一个美人。”
顾怀修淡淡斜了外甥一眼,目光重新投向窗外。
火车出发了,刺耳的鸣笛,咣当咣当的震动。
将近两小时的车程,清溪不可能一直托着下巴,注意到白衣男人不再看她了,清溪便放下胳膊,低头看报纸。
“小妹多大了?”
清溪惊讶地抬起头。
柳圆圆笑盈盈地看着她,打盹儿醒来,发现对面多了个美貌的小丫头,她忍不住想逗逗。
柳圆圆今年三十三,一双丹凤眼妩媚勾人,当她目光专注地望着一个人,鲜少有人不受其蛊惑。
清溪莫名脸热,小声道:“十四了。”
柳圆圆瞅瞅小姑娘绣花的衣襟,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清溪白皙的面颊顿时更红,不懂为什么一个女人看她胸,她竟也会生出被人调.戏的感觉。
“太太也去杭城?”徐老太太突然插言,打量柳圆圆的眼神,带着一分审视。
柳圆圆翘起二郎腿,染着红指甲油的手理了理裙子,不以为忤道:“是啊,我回家,您呢?”
徐老太太不由地扬起下巴,骄傲道:“我们应顾家之邀,去赴顾老太太的寿宴。”
她声音不低,话一出口,柳圆圆意外地轻启红唇,其他座位的人,凡是听到话音的纷纷望了过来,包括陆铎,只有顾怀修保持原来的姿势,仿佛不知道徐老太太口中的顾家是何方神圣,亦或是,知道,却并不上心。
“秀城的美人,莫非你就是顾家大少爷那位未婚妻?”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柳圆圆颇有兴致地盯着清溪。
婚事被整个车厢的人知晓,清溪脸都要红透了,垂着眼帘抿着唇,一声不吭。徐老太太就自然极了,大大方方地承认,还威胁般瞟了眼陆铎。
这回陆铎没生气,只觉得遗憾,难得遇见个超级美人,却是未来的顾家媳妇,简直暴殄天物。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整节车厢都充斥着对顾家未来大少奶奶的关注,或是偷偷窥视,或是窃窃私语,直到中午两个男侍应生推着餐车进来,大家的注意力才转移到了午餐上。
有人要西餐,有人要中餐,中餐全是江南一带的特色菜。
“真难吃。”徐老太太夹了块儿叫花鸡,吃完很是嫌弃,放下筷子不用了。
清溪觉得吧,火车上的菜跟父亲的手艺肯定没法比,但也没难吃到无法下咽。
她继续慢条斯理的享用,刚咽下一小口米饭,车厢前面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伴随着餐具瓷碟砸到地上的混乱动静。清溪心一紧,就在此时,一个黑影忽的停在他们前方,手里举着枪,恶狠狠地威胁道:“谁敢叫,老子一枪崩了谁!”
彻骨的寒气迅速蔓延全身,清溪害怕地攥住祖母胳膊,恐惧地看着那两个假扮侍应生的匪徒一前一后守住车厢门,然后乘客中站出两个道貌岸然的同伙,一个举枪威胁,一个从第一排开始抢劫乘客财物。
“别怕,咱们交钱就没事了。”徐老太太一边打着哆嗦,一边颤着音安抚孙女。
会那么简单吗?
清溪不安地望向前面的匪徒,却见举枪的健壮男人也朝她看了过来,目光相对,男人摸摸下巴,淫.邪地吹了声口哨。
清溪脸白了,本能地将目光移到斜对面的黑衣男人身上,那也是浑身僵硬的她,当下唯一能看清半张脸的男人。然而那人依然慵懒地靠着椅背,脑袋歪着,眼睛被墨镜遮掩,好像在睡觉。
还有个白衣男人,但清溪不敢动脖子,桌子底下,她无助地挪了下脚,然后就踩到了什么。
清溪难以察觉地往下看。
她的脚下,是一把西餐牛排刀,长长的刀柄,窄细的刀片,一定是混乱时滑过来的。
没有家里的菜刀锋利,这是清溪脑袋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紧跟着,她鬼使神差的,想到了父亲切菜时的手法。切、片、剁、劈……
匪徒距离她们还有三桌。
清溪的手还在抖,但她藏在桌子下的右脚,却小心翼翼地将牛排刀挪到墙角,再用鞋帮紧紧抵着牛排刀,一点一点往上挪。
眼睛盯着越来越近的匪徒,右脚稳稳地挪着餐刀,精神紧绷的清溪便没有发现,斜对面的黑衣男人,正透过黑色的墨镜,暗暗盯着她越抬越高的脚。昏暗的桌子底下,女人海棠红的裙摆渐渐上移,露出一截白皙光洁的小腿。
顾怀修忽然有点渴,坐正,若无其事地端起茶碗,举止优雅。
陆铎咳了咳,用眼神询问舅舅,坐了半天车,他早手痒了,想松松筋骨。
顾怀修摇摇头。
不急,先让他未来的小侄媳妇露两手。
作者有话要说:  清溪:三叔快出手吧,我好怕。
三爷:裙子再往上掀点。
清溪咬唇,然而保命要紧,还是红着脸撩起了裙子。
三爷往下一瞄,呵,好厚的安全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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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溪将牛排刀藏到了袖子中。
从小到大,她无数次旁观父亲做菜,父亲的刀法她都记得。父亲把她当花养,从来不让她用刀下厨,偶尔她撒娇求得父亲答应,祖母又赶过来制止,怕她不小心伤了自己留疤,影响容貌。后来还是父亲疼她,在她十岁那年,送了一套木头刀具给她练手。
所以,清溪虽然没怎么碰过刀,但真的攥住一把刀,她并不觉得陌生。
然而用刀防卫跟切菜切肉绝不一样,清溪连鸡鸭都没杀过,更不用说拿刀伤人。
一边是对匪徒的恐惧害怕,一边是对伤人的惶恐不安,清溪低头躲在祖母肩后,只求匪徒抢了钱就走,别再欺负人。
陈设奢华的头等车厢,原是有钱人享受的场所,此刻却成了匪徒行凶的最佳地点。越有钱越惜命,被抢的乘客虽然不甘,却多少平静下来,心情复杂地看匪徒继续抢别人,而那些待宰的乘客,全都乖乖拿出身上的钞票珠宝摆在桌子上,不敢抵抗。
清溪对面,柳圆圆不慌不忙地摘下耳朵上的金坠子,再把手腕上的碧玉镯子褪了下来。
清溪见了,连忙摘下祖母刚借她的红玉手镯放在桌上,以期破财消灾。
徐老太太眼皮狠狠跳了下,舍不得钱,但她更舍不得命,默许了孙女的做法,同时把自己的几样首饰也取了下来,跟孙女的放在一起,心底暗暗庆幸,行李箱都集中放在另一处锁着,至少保全了一部分财物。
匪徒越走越近,徐老太太抱住孙女,尽量不与匪徒对视。
负责抢劫的两个匪徒是亲兄弟,一个叫张强,一个叫张安。身材魁梧的张强持枪恐吓,矮小瘦弱的张安只管抢钱,走到顾怀修、清溪这两桌,男方桌子上只有餐具,女人这边摆了琳琅满目,张安便先停在徐老太太旁边,双眼发亮地将金银首饰往黑袋子里装。
徐老太太斜眼看着,心肝肉疼。
张强站在弟弟身后,细长的眼睛轮流打量缩着脑袋的清溪与抱胸看窗的柳圆圆,一个是花骨朵似的小美人,比他见过的任何女人都美,一个容貌虽然不及小丫头,却姿容艳丽,雪.白的皮肤涂成玫瑰色的嘴唇,全身散发着一股骚劲儿。
该死,要是在野外碰到这俩女人多好,美的骚的,统统抓回去轮流玩个够,可惜在车上,时间有限,只能吃一个。
“钱都交出来了?”张强盯着柳圆圆问。
柳圆圆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轻笑道:“还有一张,就怕你不敢收。”
柔媚的声音,充满了挑衅。
张强小腹发紧,朝柳圆圆比划了下枪:“故意藏着,专门留着让哥哥搜身是不是?行,出来吧,哥哥好好搜搜。”
男人语气粗鄙,清溪脑袋埋得更低,徐老太太疑惑地看了看柳圆圆。
柳圆圆舒舒服服地坐着,慢悠悠抬起手,美丽的手指间,捏着一张薄薄的照片。
弯腰装珠宝的张安先抢了过来,就见照片上抱着一对儿男女,女人身穿旗袍妖娆性感,正是座位上的女人,男人一身笔挺的制服,动作亲密地搂着美人,竟是大杀四方、威名赫赫的赵帅。
“这点东西算我赏你们的,还不知足,那就等着让家里的老娘收尸吧。”抢回照片,柳圆圆掏出烟盒,抽了一根细烟出来,叼在嘴中,朝身边的丫鬟使眼色。小丫鬟也是见过世面的,镇定自若地帮主子点烟。
“大哥?”张安额头冒汗,回头问道。
张强敢抢富商,但绝不敢得罪赵帅,最想吃的妖娆美人没戏了,憋屈越发刺激男人的欲.望,便朝小美人吼道:“出来!”
清溪猛地打了个激灵。
徐老太太更是紧紧抱住孙女,苦苦哀求:“钱都给你了,放过我孙女吧,我孙女是顾世钦亲定的长媳……”
“顾世钦算他妈个屁!”身为匪徒中的老大,被赵帅吓了一次已经很没面子了,张强怎么会再顾忌一介富商?给枪上膛,张强直接将枪头对准徐老太太的太阳穴,冷笑道:“我数到三,要么松开你孙女,要么我送你去见阎王。”
徐老太太浑身发抖。
清溪跟着抖,仓皇之际,张强已经数到了“二”,但徐老太太依然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将孙女抱得更紧。
清溪泪水决堤。祖母重男轻女,一年到头都在嫌弃母亲生不出儿子,连带着也不喜欢她们三个孙女,总叫她们赔钱货,只看在与顾家的婚事上,对她稍微和颜悦色点。清溪有多心疼母亲,就有多不喜欢祖母,可她没想到有一天,吝啬虚荣的祖母,会把孙女的安危放在自己之前。
挣开祖母的手,清溪义无反顾地站了起来。
十四岁的小姑娘,惨白的脸上满是泪水,像被雨水欺.凌的白嫩丁香,可她倔强地扬起下巴,愤怒决然地与魁梧凶悍的匪徒头子对视。
那一瞬间,整节车厢鸦雀无声,只有窗外火车规律的轰鸣。
所有人都静默地看着清溪,女人们攥紧了衣袖,男人们脸色铁青。
柳圆圆抿了抿唇,最终还是转向窗外,她本凉薄,犯不着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再次令自己陷入危险。匪徒匪徒,穷凶恶极之人,一旦受了刺激,六亲不认,惹急了一枪崩了她,姓赵的为她报仇又如何?如果她死了,男人做什么都没意义。
“清溪!”徐老太太急了,拽着孙女胳膊就要拉孙女坐下。
张强却一把攥住清溪手腕,野人似的将娇小的女人扯了出来。徐老太太想抢人,却被张安推回座椅上,堵住了去路。但张安也不赞成哥哥,皱眉抗议道:“大哥,没时间了,你……”
“收你的钱,不用管我。”张强粗鲁地将小美人搂到怀里,改成左手持枪勒着清溪肩膀,眼睛凶狠地警惕周围的乘客,右手便要往清溪衣衫里探。
他背对张安,面朝顾怀修、陆铎,清溪刚被张强钳制,脑袋里一片混乱,什么都来不及反应的时候,看见穿白色西装的年轻男人攥紧双拳,好像要站起来。她心头猛跳,暂且缩回露出一丝的牛排刀,然而才冒出希望,却见戴墨镜的黑衣男人用脚踢了下白衣男人。
白衣男人不动了,匪徒的手却碰到了她小衫衣摆。
再也不指望任何人,清溪咬紧嘴唇,牛排刀完全出袖,手腕一转,刀柄入手,趁张强毫无准备,清溪倏地转身,拼尽所有力气朝张强心口扎去!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清溪听见刀尖刺破皮肉,不是案板上的猪牛鱼,而是活生生的人。
清溪手一软。
张强恰在此时回神,惊怒之下,狠狠将清溪甩了出去。
男人魁梧野蛮,清溪毫无反抗之力,大腿撞上对面的桌子,不受控制地倒向一旁。
顾怀修伸手,接球般将娇小柔弱的可怜姑娘完完全全抱到了腿上,清溪下落的冲劲儿太强,发簪只是轻轻刮了他一下,便将顾怀修的墨镜带了下去,歪歪地挂在挺拔的鼻梁上。终于摔稳了,清溪本能地仰头,不期然地,跌进一双寒潭般的眼睛中。
清溪忘了一切。
徐家与左邻右坊关系都不错,清溪原以为,倨傲冷漠的顾明严就是她见过的最冷的人,可眼前的这双眼睛,幽深如湖,漆黑地叫人找不到一丝人味儿,比匪徒的狰狞还叫人惧怕,而这极度的冷与无情,恰好解释了方才他阻止同伴出手救她的举动。
意识重回现实,清溪立即就想起来。
顾怀修没放,像观察货物般,肆意地打量怀中的小女人。
她很白,额前留着薄薄的碎刘海儿,乌黑的发丝衬得她的肌肤宛如丁香花瓣,细腻娇嫩,又有种容易被摧毁的脆弱。她才哭过,杏眼中还汪着晶莹的泪珠,惊慌愤怒地瞪着他,盈润润似月色洒在湖面的粼粼光波。
十四岁的丫头,娇小轻盈,抱在腿上没什么分量,但她的身子很软,隔着单薄的绸缎料子,少女窈窕的曲线清晰地印在了他身上。圆润的肩头,纤细的手臂,扭着的腰肢,依然青涩的臀形,再往下,是那双调皮的腿。
短短的功夫,顾怀修已经摸清了准侄媳妇的底细,但他除了抱着她,旁的什么都没做,甚至他都没看清溪,目光早就移向了战场。
“嘭嘭”两声枪响,清溪这才发现,黑衣男人的白衣同伴已经出手了,张强兄弟倒在地上生死不知,俩个假冒的侍应生中枪摔倒,瞧不见具体情形。车厢中一片混乱,腰上突然传来一股力气,她被人推了出去。
“清溪,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徐老太太冲过来,急切地检查孙女。
劫后余生,清溪埋在祖母怀里,呜呜地哭了出来。
娘俩坐回座位,其他乘客围过来想拿回自己的失物,陆铎冷冷环视一圈,使唤两个一看就很有钱的男人,指指脚下道:“抬门口去,一会儿让车警挪走,别耽误咱们时间。”
他三招两下摆平了匪徒,谁都服他,那二人立即动手搬人。
战场清理干净了,陆铎攥着黑袋子,当着众人的面,一样一样掏出财物,是谁的就给谁。
“这是我们的!”看见自家的东西,徐老太太赶紧叫道。
陆铎笑着瞧她。
徐老太太忽然想起刚上车的时候,小伙子跟她打招呼,她却把人家当流氓,神色难免讪讪。
陆铎没跟她计较,只在递还东西的时候,玩笑似的道:“老太太亲家的名号,在道上好像不太管用啊?”
徐老太太脸黑了,清溪低着头,当没听见。
陆铎还是那张真诚灿烂的笑脸,拍拍徐老太太,然后侧身,指着窗边的男人介绍道:“老太太记住了,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您就说您是申城三爷的故交,保管比那个顾世钦管用。”
徐老太太没听说过什么三爷,见柳圆圆夸张地掩住小嘴,伸着脖子往“三爷”那边张望,比听说她是顾世钦的亲家还吃惊,徐老太太总算明白,为何匪徒抢劫这俩人却视若无睹了,敢情也是啥厉害人物。
但俗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三爷再有本事,一会儿到了杭城,照旧要矮顾家一头。
这么一想,徐老太太心气顺了,转身哄孙女。
清溪心里很乱。
不知是不是她鼻子出错了,她总觉得,自己身上好像沾了那位三爷的味儿,淡淡的陌生气息,一会儿消失一会儿又冒出来,再三提醒她那短暂的亲密。
作者有话要说:  三爷:沾了爷的味儿,就是爷的人。
清溪看向路边,那里有只土狗正翘着后腿嘘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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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等车厢坐的全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一致作证张强四人乃匪徒后,车警便铐走重伤的四人,没再盘问什么,火车公司另派管理人员过来赔罪道歉,并作了一定的赔偿。
当车厢重新恢复平静,徐老太太带清溪去了卫生间,仔仔细细帮孙女拾掇了一番。
“如果顾家那边没人打听,咱们也就当没发生过,你别主动对人说。”看着孙女微微泛红的眼圈,顾老太太低声嘱咐道,这样的闲话传出去,对孙女并不是好事。
清溪明白。
火车快到站了,娘俩前后脚跨了出来,徐老太太一身紫缎衣裙,目光矍铄,颇有几分大户人家老太太的贵气,清溪上面穿白缎绣粉桃花的小衫,下面配海棠红色的长裙,面容娇美仪态端庄,十分地赏心悦目。
有位女客递给清溪一个赞美的眼神,很欣赏清溪面对匪徒时的勇敢。
清溪回以浅浅一笑,快到座位,发现制伏匪徒的白衣男子在看她,目光纯粹并无恶意。想到这人曾经动过救她的念头,只是被那位三爷制止了,清溪便感激地朝他点点头。
陆铎对清溪,是男人对美女单纯的欣赏,随便看看居然得到了美人的回应,陆铎不禁一喜,大手摸摸口袋,捏出一张暗金底色的名片。找美人攀谈之前,陆铎谨慎地看向仅年长他八岁的舅舅。
顾怀修戴着墨镜,又在看窗外。
这就是允许的意思,陆铎乐了,凑到清溪那桌,将名片递了过去:“清溪小姐临危不乱,陆某十分钦佩,有机会的话,希望能与你交个朋友。”
徐老太太皱起眉头,柳圆圆等乘客却见怪不怪,时代不一样了,男女之间可以自由来往。
清溪抬头,对上陆铎灿烂真诚的笑脸,她笑了笑,接过名片:“刚刚还要谢谢陆先生。”
陆铎咧嘴:“直接叫我名字吧,叫大哥也行,先生显老气,我才十八。”
清溪低头忍笑。
徐老太太嫌陆铎油嘴滑舌,找借口撵人:“马上停车了,陆先生快坐好。”
小姑娘柔美可人,老太太就惹人烦了,陆铎最后看眼清溪,退回了原位。
清溪这才翻看手中的名片,男人名叫陆铎,职位是申城东盛汽车行的副秘书。
东盛汽车行?
清溪从来没听说过。
“东盛是申城目前最大的汽车行,老板便是那位三爷。”柳圆圆不知何时探过身子,扫眼名片上的文字,轻声向清溪介绍道,说完笑了笑,托着下巴斜睨临窗的男人:“听说这位三爷也姓顾,两年前留美归国,凭借庞大的财力狠辣的作风,迅速在申城站稳脚跟,军政商都有人脉,无人敢惹。不过三爷深居寡出不喜风头,记者从未拍到过他正脸,也挖不出三爷回国前的任何事迹,没想到横空出世的三爷,居然这么年轻帅气。”
话里话外,充满了对顾三爷的欣赏。
清溪忍不住地看了过去。
斜对面的男人姿态慵懒,宽大的黑色墨镜挡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上面英挺的长眉,以及线条冷硬的下巴。他肤色白皙,脸型轮廓俊美,清溪明明见过墨镜下的那双黑眸,现在却无法将男人的五官联系到一起,以至于脑海里的模样是模糊的,唯有他眼里彻骨的冷漠,强烈地印在了她心头。
顾三爷,一个事业有成却冷漠无情的人。
清溪收回视线,不再看。
火车终于停稳了,乘客们陆续下车,清溪扶着祖母往外走时,旁边的两个男人还没动。但清溪也没闲心关注两个陌生人了,距离车门越来越近,她开始有些紧张。
不出意外的话,她的娃娃亲未婚夫顾明严,应该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徐老太太先下的车,清溪刚要迈脚,就听旁边传来一道客气的声音:“老太太辛苦了。”
那声音低沉平稳,礼貌却隐含疏离。
清溪一边下车,一边随意般朝那边望了过去,闯入眼帘的,是一个年轻挺拔的男人。二十岁的顾明严,比三年前高了一大截,穿一身做工精良的浅色西装站在那儿,鹤立鸡群,吸引了来来往往乘客的视线。
顾家大少爷的气度自然不俗,容貌更是百里挑一,剑眉斜飞入鬓,一双黑眸明若星辰。
如果不是他神色淡漠,投过来的视线不带任何感情,清溪或许会很满意这门婚事。
仪表堂堂又家世显赫的男人,哪个怀春少女不爱呢?可顾明严摆明了不喜欢她,清溪便也只把他当成父母之命的未婚夫,不多投入一分感情。
“清溪也辛苦了。”同徐老太太寒暄过后,顾明严继续问候未婚妻。
清溪笑着摇摇头,安静矜持。
徐老太太抿了下嘴角,不满孙女冷冰冰的态度,两家的婚事肯定是不会变了,但小两口的感情深厚将决定日后顾家对徐家的照拂程度,因此骨子里守旧的徐老太太,破例希望孙女对顾明严主动热情些,将顾明严迷得团团转才好呢。
“祖母、母亲盼望多时了,咱们先回去吧,车就在外面。”简单的客套后,顾明严引着徐老太太、清溪往车站外面走,自有跟班帮忙提行李。
顾明严开自己的车来的,是辆黑色福特,杭城有钱人多,这样的车并不罕见,在秀城却是稀罕物。徐老太太第一次坐汽车,表面上装得很平静,上车的时候却不小心撞了脑袋,“咚”的一声特别响。
徐老太太红了脸,清溪也挺尴尬的,偷瞄顾明严,还是那张淡漠的脸。
看着祖母坐好了,清溪跟着要上去,刚要抬脚,旁边忽的一黑。她仰头,却是顾明严站在旁边,一手高抬挡在车门上方,担心她撞到似的。
“谢谢。”清溪快速上了车,心跳不稳。
顾明严紧随其后,坐了倒座,对面就是清溪。
顾明严难得表现出对孙女的关心,徐老太太满意极了,笑眯眯打听顾明严在国外的生活。
对顾明严而言,徐老太太这样的长辈他见过太多,年轻人思想紧随时代变化,老爷子老太太基本都是一个样,注重规矩,讲究礼法,问起话来也是老一套,吃的怎么样,住的怎么样,听到一点新鲜的,便大惊小怪。
出于礼貌,顾明严一一回答,目光却落到了未婚妻身上。
两人第一次挨得这么近,清溪放不开,微微低着头,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一看就是老派女子。
顾明严不喜欢守旧的女人,家里祖母是这样的,母亲二婶是这样的,他几乎能预见将来清溪会变成什么样,一定是穿着旗袍,没事做做针线打打牌,要么管教丫鬟要么哄孩子,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最多只会安静地聆听。
乏味,枯燥,毫无激情。
唯一的区别是,他的未婚妻,很美。
顾明严的视线,再次滑过清溪的脸,白净娇嫩,细若凝脂。
记忆中上次见她,还是她九岁的时候,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孩子,梳着两个圆髻,被长辈领过来,懵懂地喊他“明严哥哥”。次年他出国前,又去了一趟秀城,却没见到她,徐家人给的理由是小丫头病了,但顾明严仿佛看见,轩窗后她一闪而过的小脸。
是知道害羞了吗?
顾明严不懂,也不在意,毫无留恋地出国读书。国外有热情奔放的金发女郎,有思想开放的中国女学生,三年里,顾明严谈过几段恋爱,但他骨血里也继承了老派男人的某些观念,即,在外面怎么胡闹都行,家里只能有一个正妻。
顾明严不想欺骗那些女人,交往之前,他会直接表明自己已有未婚妻的身份,对方愿意就交往,不愿意便好聚好散。至于清溪,顾明严相信,她会同所有大户人家的旧派太太们一样,即便知道丈夫在外的风流韵事,即便男人纳了一房又一房的姨太太,只要她们稳坐正妻的位置,就不会反对干涉。
“坐车可累?”徐老太太说的口干舌燥,趁她休息的空隙,顾明严主动关心自己的未婚妻。
清溪摇摇头,看着他脚上的黑皮鞋道:“还好。”
她明显不擅长攀谈,顾明严看看窗外,低声为她介绍路边的建筑,路过电影院的时候,顾明严心中一动,提议道:“慧芳说今晚有新电影上映,一会儿我叫人去买票,晚上一起看?老太太有兴趣吗?”
徐老太太看眼孙女,识趣地笑:“我就不去了,洋人的玩意,我看不懂,你带清溪去吧。”
顾明严再看清溪。
清溪点点头,因为上车前顾明严体贴的小动作,忽然觉得,顾明严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她。
福特车拐了几个弯,就在徐老太太快晕车的时候,总算停在了顾家大宅前。
如今有钱人家都喜欢住洋楼,顾家家大业大,却没追这个时兴,依然住在老宅,典型的江南园林格局,里面亭台楼阁,一步一景,自有名门望族的雍容气派。
听差提了行李送往客房,顾明严陪娘俩去见家人。
顾世钦、顾世昌忙生意,白日外出,要等傍晚才回来,顾家宽敞明亮的客厅里,全是女眷。
顾老太太当中而坐,身穿老式袄裙,衣料华贵,手腕上戴着一串檀木佛珠。大太太、二太太分坐婆婆左右,穿的是旗袍,另有两个洋装打扮的姑娘,留披肩短发的乃二房独女顾宜秋,今年十六岁,一身白色纱裙容貌甜美的,正是顾明严的亲妹妹顾慧芳,与清溪同岁。
徐老太太、清溪一登场,除了顾老太太,其他人都站了起来。
论身份,徐家远远不及顾家,因此顾老太太并不赞同这门亲事,架不住长子固执且说一不二的霸道脾气才同意了,但终有不满,脸上就露了些出来。换个亲家,多半就怯场了,可徐老太太才不那么想呢。
在徐老太太心里,当年若不是儿子救了顾世钦,顾家早完了,现在能坐享富贵,全是她儿子的功劳,顾家上下该感恩戴德才是。所以,就算看出顾老太太不是真心欢迎她们娘俩,徐老太太顶多暗骂对方没良心,绝不会有什么自惭形秽、识趣退婚的念头。
都是成精的老太太,谁怕谁?
顾老太太皮笑肉不笑,徐老太太就虚与委蛇,你来我往互相添堵。
大太太当然站在婆母这边,嫌弃清溪的出身,觉得小户女配不上她出类拔萃的好儿子。
二太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乐得看热闹。
清溪垂眸坐在祖母身边,路上对顾明严生出的一丝好感,连着对婚后生活的朦胧憧憬,就在顾老太太、大太太明褒暗贬的夸赞声中,迅速消失地无影无踪。指腹贴着柔滑的衣料,清溪冲动地想,祖母快生气吧,只要祖母支持,她再去求求父亲,婚事一定可以退的。
只需一面,清溪就已经确定,她不想嫁进这样的人家。
可徐老太太怎么会轻易退婚呢?巴不得孙女快点长到十六岁,风风光光地嫁进顾家。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如果零点还有三更,你们会怎么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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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水好了。(g)”
丫鬟小兰从浴室走出来,笑着对清溪道。
清溪刚从顾老太太那边回来不久,火车上的颠簸与危险,顾家女人们的嫌弃,同一天压了下来,清溪觉得特别累,就连这间布置奢华的大客房,她都没心情参观。
“看小姐累的,赶紧洗个澡,洗完舒舒服服睡一觉就好啦。”小兰服侍她脱衣服,见未来大少奶奶无精打采的,她又亲昵地劝道,笑起来腮边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看着就叫人亲近。
这是清溪跨进顾家后,遇见的第一个真心欢迎她的人。
“你原来在哪里做事?”清溪随口问了句。
小兰便用一种恭喜的眼神看着她,欢快答道:“除了老宅,大爷在杭城还有几栋房子,我在其中一栋做事,小姐要来,大爷提前将我跟李妈调到这边,专门伺候小姐与老太太呢。大爷说了,小姐若是哪里住的不习惯,或是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我直接去跟大爷提,无需惊动太太。”
清溪意外地扭头。
小兰抱着她刚脱下来的衫子,狡黠地朝清溪眨了眨眼睛:“小姐放心,有大爷为你撑腰,你只管跟大少爷熟悉就行,旁的人和事,小姐不用认真计较,将来这顾家的一切,都是小姐的。”
这话大有深意,清溪没接,叫小兰在外面等着,她自己去浴室洗澡。
泡在洒了香水的热水中,清溪无意识地洗着胳膊,耳边忽然响起出发前母亲的叮嘱。
母亲说,顾叔叔会向着她,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可顾世钦那样的身份,怎么会如此青睐一个小县城出身的丫头?
因为感激父亲当初的救命之恩,还是,五岁的她,真的像母亲说的那样,特别懂事可爱?
清溪猜不到答案,但不管怎么说,发现顾家这边并不是人人都瞧不起她,清溪舒服了很多。
泡了一会儿热水澡,困劲儿涌了上来,清溪叫小兰拉起窗帘,她钻进被窝休息。
睡着睡着,门外好像有人说话,清溪睁开眼睛,恰好小兰轻轻推门而入,见她醒了,小兰笑道:“小姐,宜秋小姐、慧芳小姐找你玩来了。”
有客登门,清溪赶紧坐了起来。
五分钟后,清溪匆匆去客厅见客。
客人们在沙发上坐着,见到她,二房的顾宜秋笑盈盈站了起来,顾明严亲妹顾慧芳靠着沙发没动,微微挑起眉毛,一边打量清溪一边开玩笑似的道:“徐姐姐睡够了吗?要是没睡够,我跟堂姐明日再来。”
清溪坦然道歉:“不好意思,叫两位久等了。”
顾慧芳轻轻哼了声。
顾宜秋笑着打圆场,拉着清溪的手道:“不怪你,你大老远坐车过来,肯定累的,有次我去申城,火车上睡了半天,下了车继续睡,天黑了才精神。”
她大方可亲,清溪便试着跟她交朋友。
顾宜秋在女子学堂读书,从小接触的都是差不多出身的娇小姐,还是第一次跟清溪这样的旧派闺秀打交道,清溪温婉娴静的气质,柔美娇弱的容貌,竟让她有种惊艳之感,由衷地夸赞道:“清溪真美,诗经里的古典美女,应该就是你这样的吧?”
说完还念了一首描写美女的小诗。
清溪面颊微红,自谦过后,羡慕地看着顾宜秋:“宜秋姐姐才令人佩服呢,听小兰说,你会讲三国语言?”
两人互相欣赏,不知不觉冷落了顾慧芳,顾慧芳越发不喜欢清溪了,想到以后清溪会成为她的嫂子,成为顾家未来的当家少奶奶,继承的财产比她还多,顾慧芳就一肚子憋屈。
“这么说,徐姐姐没上过学?”顾慧芳故意问。
清溪点点头,平平静静地看着顾慧芳,并不觉得有何可耻的。母亲是才女,她与妹妹跟着母亲读书识字学琴,家中藏书清溪几乎全部看过,除了不通洋文不懂学堂里教授的西洋科学,清溪甚至敢说,她学到的东西,不输顾慧芳什么。
顾慧芳本来想看清溪羞愧自惭的样子的,现在清溪一脸“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她一愣,就忘了准备好的腹稿。
清溪继续与顾宜秋说话。
顾慧芳安静了会儿,忽的笑了,歪着头打趣自家哥哥:“徐姐姐一来,我哥肯定要老实几天了,只可怜如眉姐……”
清溪偏头看她。
顾慧芳却不说了,活泼小鸟似的跑到窗前,趴在那儿往外看。
清溪隐隐有个猜测,可只凭顾慧芳口中的一个名字,她无法证明什么,也不确定要不要凭此怀疑顾明严。不过,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清溪已经打定主意不要嫁进这座金丝牢笼了,顾明严有没有别的女朋友,与她无关。
送走顾家姐妹,清溪去找祖母。
徐老太太年纪大了,更容易受累,才睡醒不久,打发李妈下去,她低声询问孙女与顾家姐妹相处的情形。
清溪存心要祖母厌弃顾家,便实话实说,委屈地抱怨道:“宜秋姐姐待我不错,慧芳不喜欢我,说话处处带刺,听她的意思,大少爷似乎跟一个叫如眉的女子有些关系。”
徐老太太眼睛转了转,冷笑道:“这就是了,大房娘几个都不满意你,婚事男人做主,她们不敢反对,就故意在你面前胡说八道,指望咱们主动退婚呢。清溪别上当,明严一看就是好孩子,刚见面就约你去看电影,心里怎么可能有别人?”
清溪听出味儿了,没有实打实的证据,祖母是不会放弃这门亲的。
“我帮祖母梳头吧。”默默叹口气,清溪决定转移话题。
徐老太太才收拾好,小兰突然在外面喊她们:“老太太,小姐,大爷来看你们啦!”
徐老太太一听,腰不酸了腿不软了,拉着孙女就往外走。
客厅里面,顾世钦身着一袭深色长衫,面朝卧房的方向而立。他与徐望山年纪相仿,但顾世钦做的是富贵生意,养尊处优又注意保养,此时看起来仿佛才三十出头。男人黑眸深邃,五官俊朗,举手投足是商圈大佬才有的雍容气派,论风采,二十岁的顾明严,反而要逊色父亲几分。
“伯母远道而来,世钦因公务缠身有失远迎,实在是招待不周。”见了面,顾世钦低头向徐老太太赔罪,彬彬有礼。说起来,顾家父子挺像的,眉眼淡漠,只不过顾明严的客套听得出敷衍,来自顾世钦的寒暄,却让人觉得真诚。
“世钦太客气啦,你忙的是大生意,当然生意要紧。”徐老太太笑容满面地道,转身叫孙女喊人。
清溪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喊“顾叔叔”。
顾世钦的目光,终于落到了面前的女孩身上,少女聘婷,杏眼好奇又敬畏地望过来,盈盈美目,瞬间就与记忆深处的那人对上了。
明明想忘却,又想方设法接近,不惜定下荒谬的娃娃亲,只因要与她维持一丝联系。
陈年往事潮水般涌上心头,叱咤商场二十年的顾家家主,素来沉稳威严的脸上,破天荒出现一丝裂痕,转瞬即逝。
“清溪长大了,你爹娘可好?”微微低头,顾世钦慈爱地看着未来的儿媳妇。
男人语气中的关心与亲近掺不了假,清溪情不自禁放松下来,笑着道:“我爹我娘都很好,劳烦顾叔叔记挂了。”
顾世钦点点头,聊些家常,他看看天色,邀请祖孙俩:“我叫人摆了接风宴,一块儿过去吧。”
徐老太太当然要去,没有什么比顾世钦的礼遇,更叫顾老太太胸闷了。
清溪跟在祖母另一侧,一边听着长辈们说话,一边发愁晚上与顾明严的电影之约。
都不想嫁他了,这场电影,便也没必要再去看,只是,该用什么理由拒绝呢?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有点瘦,但这是货真价实的三更哦,现在好困了,明早可能会再补点内容,爱你们!
谢谢妹子们的地雷,晚安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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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刚过,月亮虽缺,依然皎洁。顾明严放慢脚步与清溪并肩而行,路旁每隔一段距离设了造型古典的路灯,到了灯下,顾明严偏头看清溪。柔和灯光照在她细嫩的脸上,仿佛涂了一层薄薄的绯红胭脂,令少女单纯青涩的柔美中,隐隐多了一丝撩人心弦的妩媚。
水做的姑娘,顾明严无法想象,她持刀对抗匪徒的情形。
“当时,怕不怕?”顾明严停在清溪对面,低头问,声音温柔。
清溪垂着眼帘,没吭声。
未婚妻似乎有点小情绪,顾明严理解,诚心道:“祖母、母亲思想陈旧,还看重门第之见,但我与父亲都不在乎,清溪别多想。”他愿意娶她,这就够了。
他话里处处都是赞同婚事的意思,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清溪就无法硬邦邦地跟人家说自己不想嫁。长辈们定下的婚事,还是交给长辈们解决吧,祖母贪慕虚荣,回家她好好求求父亲,父亲最疼她了,得知顾家女眷的嘴脸,肯定舍不得叫她看人脸色的。
“大少爷多虑了,我,我只是有点不舒服,今晚的电影……”
“身体要紧,电影可以改日再看。”顾明严笑着说。
清溪松了口气。
顾明严却忽地弯腰,俊美的脸几乎快要贴上她。
清溪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顾明严没追,只无奈地看着他的小未婚妻:“刚刚,你叫我什么?”
清溪回想,继而咬唇。
“小时候,你可不是那样叫的。”顾明严哄孩子似的道。
清溪当然记得,小时候她按照长辈的教导,叫他明严哥哥,但大家都长大了,那么亲昵的称呼,她再也叫不出口。
“走吧。”顾明严摸摸她脑袋,目光宠溺。
清溪默默跟上。
走了几步,身边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笑,清溪疑惑地看过去。
顾明严轻轻点了点她蕾丝边的短衫袖口,揶揄问:“该不会真的随身带刀吧?”
她带刀干什么?
清溪自嘲地笑了下,解释道:“那时挺乱的,前面乘客的西餐刀滑到我这边了,我趁人不注意偷偷捡起来了。”
她只单纯地回忆,顾明严的眼神却变了,用一种刚认识清溪般的眼神看着她。
说起来简单,那样的情形,别说清溪这样鲜少出门的大家闺秀,便是留学归来的新派女子,有几个能做到清溪这样勇敢?匪徒手里基本都有枪,他娇小年少的未婚妻,居然敢只凭一把小小的西餐刀抵抗……
若非亲耳听她说出来,而且有一车厢的人可以证明,顾明严断不会相信未婚妻柔美娴静的脸庞下,藏着常人难及的勇气。
也就是在这一刻,顾明严完全确定,他的清溪,与祖母、母亲包括徐老太太,绝非一类人。
这晚清溪睡得还不错,明确退婚的心意后,顾家众人的态度一下子都不重要了,就当来杭城玩几天好了。
早上顾明严来客房陪清溪祖孙俩用的早饭,不知道是不是清溪的错觉,总觉得今天的顾明严,似乎没昨天那么冷淡了,便是对祖母,笑的时候也真诚了些。
因为车上的晦气经历,顾明严提议先去南山寺拜佛上香,正合了徐老太太的心。
秋高气爽,阳光明媚,前往城外南山寺的路上,行人如织。清溪挨窗坐着,兴致勃勃地看着外面,远处峰峦叠翠景色秀丽,近处形形色.色的衣衫样式也比秀城新鲜多了,更不用提陆续出现的一辆辆小轿车。
离城远了,道路开始变窄,轿车行驶的速度慢了下来,清溪前后一看,居然排了一队洋车。
“周末出来玩的人多,容易堵。”顾明严看着她道。
清溪点点头。
后面突然传来刺耳的喇叭声,清溪往后望,就见队伍里的一辆黑色轿车开到了路边,竟然试图要超车。路人们纷纷避让到对面,于是堵在中间的那些轿车想让也没法让了,而那辆急性子的黑色轿车竟也不惧,一边车轮压着主路,一边车轮滑到野草丛中,颠颠簸簸地歪着车身往前开。
“这人急什么啊。”徐老太太皱着眉抱怨,有点担心,“不会撞了咱们吧?”
顾明严懂车,也懂车技,看了会儿道:“老太太放心,那司机很会开车。”
徐老太太放不下,继续盯着。
清溪无聊,也回头看,看着看着,距离近了,清溪震惊地发现,开车的司机居然是陆铎!
徐老太太也认出来了,想到陆铎小流.氓似的脾气,徐老太太偷偷扯了扯孙女衣摆。
清溪乖乖坐正。
车外,陆铎一边按喇叭撵挡路的行人,一边稳稳地握着方向盘,快要经过顾明严的福特车时,前面有个穿长衫的老太爷不肯配合,非但没走,还用拐杖指着陆铎训了起来,说的杭城土话。陆铎自小在北方长大,后来被舅舅接去国外辗转到了上海,英文他会,当地土话他哪听得懂?
不过猜也猜得出,老太爷肯定在骂他。
陆铎就一直按喇叭,年轻的脸庞,写满了桀骜不驯。
喇叭声刺耳,要不是怕被陆铎认出来,徐老太太非跟着骂他一顿不可。
清溪也觉得陆铎过分了,插队占行人的道本就是他不对,她微微偏头,想看看陆铎,但因为陆铎坐在司机的位置开车,而现在两辆车完全对齐了,清溪最先看见的,便是坐在后座的男人,依然一身黑衣,依然戴着宽大的墨镜,就在清溪看过去的时候,男人若有所觉,脸也朝这边偏了过来。
清溪连忙低下头,说不清为何怕他。
顾明严注意到她奇怪的举止,朝对面看去,就见那里坐着一个黑衣男人,单看墨镜下白皙的脸庞下巴,应该很年轻。男人面朝前方,并未往这边看。顾明严再看清溪,忍不住唇角上扬,他的小未婚妻,太容易害羞了。
陆铎还在跟固执的老太爷对峙。
看热闹的嫌喇叭声烦,都指责陆铎,顾怀修也觉得烦,踢了司机后座一脚。
陆铎一下子老实了,然而前面老太爷还在喋喋不休。
陆铎脑袋要炸了,换个年轻的,他早下车揍对方了,但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头,传出去丢人。
“舅舅,老头说的啥?”揉揉脑袋,陆铎回头问。
顾怀修懒懒地靠着椅背,并没有要替外甥翻译的意思。
他这样,陆铎更来气:“舅舅,我总觉得,你这副打扮特别像瞎子。”
顾怀修面无表情。
旁边车里,忽的传来一声轻笑,短短的一个音,很快消失。舅甥俩同时偏头,就见对面车窗里,有个穿浅绿小衫的姑娘低着头,白净净的小手掩饰般地挡在嘴上,葱白似的纤纤玉指,衬得她羞红的脸颊灿若桃花。
顾怀修最先移开视线。
陆铎乐了,脑袋探出车窗,热情地跟清溪打招呼:“真巧,又跟清溪小姐见面了。”
这下清溪只能回应,轻轻嗯了声。
顾明严扫眼陆铎,面露询问。
清溪为他介绍陆铎:“这位就是昨日车上救了我们的陆铎陆先生。”
顾明严恍然,放下车窗,朝陆铎伸出手:“多谢陆先生见义勇为,在下顾明严,是清溪的未婚夫,不知陆先生家住何处?救妻之恩,顾某想择日登门道谢。”
陆铎这才好像刚看见顾明严似的瞄了他一眼,却没与顾明严握手,一本正经地分析道:“我救的是清溪小姐,不是你的未婚妻,如果换个人,就算她是你的未婚妻,我也未必会救,所以顾少爷无需谢我。”
顾明严目光沉了下来。
清溪夹在中间,颇为尴尬。
徐老太太早就领教过陆铎的伶牙俐齿,心知彬彬有礼的准孙女婿说不过混小子,就催促司机快点开车。恰好前面路空了些,司机识趣地加快速度,很快就将挤在小路的黑色别克甩在了后头。
“明严别跟他计较,什么汽车行的三爷,仗着有点身家就横行霸道,一点礼貌都不懂。”徐老太太往后看眼,不屑地道。
顾明严已经恢复如常,见清溪安安静静的,并不是很讨厌陆铎的样子,顾明严便道:“不管怎么说,他救了您与清溪,我都感激他。”
徐老太太看他就更加满意了:“不愧是留过学的,瞧这胸襟。”
“不好意思,连累你了。”清溪适时地道歉,如果不是因为她,顾明严哪会儿被人奚落,今天这事,顾明严一点错都没有。但清溪心里奇怪,陆铎对她和和气气的,为何见到顾明严就针锋相对?回想昨日火车之上,陆铎似乎也很瞧不上顾家。
“小事而已,清溪太客气了。”顾明严笑着说。
气氛缓解,清溪继续欣赏窗外的景色。
南山寺香火鼎盛,清溪、顾明严一左一右陪在徐老太太身边,去大雄宝殿上香。
“呦,这不是明严吗?”
中年女人惊喜的笑声传过来,三人一起驻足转身,看到一位穿旗袍的太太,三旬左右的年纪,气色红润,眉心有颗浅浅的朱砂痣,有点像寺里的观音娘娘。女人身边,站着一个穿米白洋裙的少女,手里提着一款红色包包,落落大方地朝顾明严摆摆手。她很漂亮,简单同顾明严照面过后,便好奇又不失礼貌地观察清溪。
顾明严先向徐老太太介绍来人,中年女人是沈太太,白裙姑娘叫沈如眉。
“如眉是我学妹,我们在英国读一个大学。”顾明严神色平静地说。
徐老太太眉心一跳,昨晚孙女提到的疑似与顾明严有牵扯的女人,好像就叫什么如眉?
“沈太太好,沈小姐好。”祖母愣神,清溪笑着寒暄。
“早就知道明严有个大家闺秀的未婚妻,原来竟长得如此标致,瞧这招人疼的小模样,都把我们如眉比到天边去了。”沈太太拉起清溪的手,上上下下端详了一番,语气亲切,很喜欢清溪似的。
清溪不知该说什么。
沈如眉掩唇笑,看着清溪道:“我娘就喜欢漂亮女孩,见谁都要这么夸一番,今日不巧,我们已经上完香了,改日有空,请妹妹来我们家做客。”
清溪只能道谢。
“那我们先走啦。”沈如眉挽住母亲胳膊,道别离去,自始至终,没有多看顾明严一眼。
“咱们也走吧。”顾明严也不在意沈如眉的离开,继续当未婚妻娘俩的向导。
清溪有些糊涂了,这俩人,似乎只是普通同学?
顾明严去取香,徐老太太趁机凑到孙女耳边说悄悄话:“看见了吧?顾慧芳就是故意骗你呢。”
清溪苦笑,笑顾慧芳无聊的小把戏,也笑祖母对顾明严的各种维护,亲孙子都不过如此。
顾明严拿着三柱香走了过来。
徐老太太先拜,清溪看着宝相庄严的佛祖,虔诚地拜了三次。
一求父亲厨赛顺利夺魁,二求她与顾明严成功退婚,三求,家人健康安乐,酒楼生意兴隆。
进了香,游览过寺里的风光,三人慢悠悠地下了山。
回城路上依然堵车,但再没有试图超车的人了,清溪也没再遇见那位神秘的顾三爷。
在顾明严的陪伴下连逛两天杭城,清溪抵杭的第四天,顾老太太终于要庆五十五岁的大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两天有点不正常,所以,晚上应该还会有二更吧,嗯,想看二更的妹子请举起小手,让我数数有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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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溪不太喜欢穿旗袍,总觉得旗袍束手束脚,不如穿衫裙自在。
但顾老太太的寿宴,几乎邀请了杭城所有贵妇,这么隆重的场合,一件正式的旗袍就不可或缺了。为了确保孙女第一次公开亮相就足以惊艳众人,徐老太太特意请秀城最好的裁缝给清溪做了两身新旗袍,一大早,徐老太太就亲自赶过来,监督孙女打扮。
“好了,去照照镜子。”帮孙女插好赤金的牡丹花簪,徐老太太仔细端详一番,与有荣焉地道。
清溪只好在祖母与小兰热切的注视下,走到穿衣镜前。
擦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的镜子中,便多了一个穿红底绣花旗袍的姑娘,领口、袖口金色滚边,与暗金色的花扣相互辉映。香云纱的衣料完美勾勒出少女玲珑的身段曲线,鼓鼓的胸脯,纤细的小腰,优美的收放如山峦起伏,最后再从胯瀑布般收下去,直到裙摆下面,露出两截雪白细腻的小腿。
清溪很白,娇嫩的肌肤透着美玉的莹润,香云纱本就是艳而不俗的料子,如今穿在她身上,宛如红纱裹玉,极致的艳丽中,又绽放出最纯的姿色。
鲜少穿旗袍的清溪,自己都看呆了一瞬,然后下意识地,摸了摸裸.露的手臂,如果不是旗袍太红,她都没发现自己居然这么白。
“别遮,就是这样才好看,我看人家都这么穿。”徐老太太拉下孙女的小手,笑吟吟地夸。
“是啊,小姐穿这件特别美,我都舍不得移开眼睛了。”小兰一眨不眨地盯着未来大少奶奶。
清溪瞄眼镜子,其实吧,心里也挺喜欢的。
七点钟,顾明严照常来这边用早饭。
清溪已经在客厅坐着了,看到他来,她客气地站了起来,因为穿了扎眼的新衣裳,清溪脸有点红,没好意思看名义上的未婚夫是什么神情。
除了刚进门的时候脚步明显慢了下,顾明严脸上没什么神情,确定徐老太太没在客厅,周围只有丫鬟小兰,顾明严才不加掩饰地,长时间地欣赏起他的未婚妻。清溪这几年出落地很美,早在火车站重逢他就知道了,但换上旗袍的清溪,还是让顾明严感到了惊艳。
一个美人,如果天天穿着露肩洋装在男人眼前晃,晃多了男人也就腻味了,如果某个习惯长袖长裙的美人突然穿着比较裸.露的衣裙出现,那比什么都刺激男人的视觉与欲.望。
碍于清溪的年龄,今日之前,顾明严对清溪的喜欢是单纯的欣赏,但面对穿旗袍的清溪,顾明严体内顿时燃起一簇火苗,蛊惑他想对这个未婚妻做点什么,譬如男女恋人之间正常的牵手,甚至,亲.吻。
“很漂亮。”走到清溪身边,顾明严低声道,温热的呼吸落在她敏感的耳垂,如情人的私语。
“谢谢。”清溪尽量自然地说,然后使唤小兰去倒茶。
小兰走了,感受着未婚夫灼灼的视线,清溪紧张,偷偷往祖母房间看了好几次,希望祖母快点出来。
“今晚家里搭台子唱戏,明晚咱们去看电影?”顾明严喝口茶,再次向未婚妻提出约会的邀请。
明天是清溪在杭城住的最后一晚,很适合做点什么留念,顾明严认真地想。
清溪没有准备,眼里流露出一丝慌乱,想了想,小声婉拒道:“后天要赶车,我想早点睡。”
顾明严沉默。
以前的恋爱中,没有女人拒绝过他的约会,而且大多时候,都是女人们想方设法约他出去,未料在名正言顺的未婚妻这边,他竟然吃了瘪。
是女人的矜持吗?
顾明严压低声音,黑眸专注地看着她微红的脸:“清溪,后日你就要走了,我想单独陪陪你。”
清溪应对男人邀请的经验几乎为零,顾明严越诚恳,她就越慌,但还是硬着头皮道:“真的不用了,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看电影,里面太黑了。”父亲带她去申城玩的时候,清溪看过一次。
顾明严心想,就是黑才好摸摸小手啊。
不过清溪两次拒绝,应该是真的不敢随他出门约会,顾明严虽然遗憾,但也尊重她的决定。旧派的女子,就是这点不好,做什么都有太多顾忌,好在秀城离得不远,以后他多抽时间去秀城见她,熟悉了,她自然会慢慢接受他。
“好吧,这次放过你,下次你来,看你还有什么借口。”顾明严故意暧.昧地道。
清溪扭头,不自然地摸了摸手腕,心想,哪还有什么下次呢?
九点过后,顾家的宾客陆续抵达。
顾慧芳不喜欢清溪,二房的顾宜秋却与清溪一见如故,陪在清溪身边,低声向清溪介绍每次登场的女客。清溪是母亲一手教出来的闺秀,面对顾明严那样的男人拘束些,在女客圈里,清溪落落大方地接受着众人的打量与夸赞,便是顾老太太、大太太,都挑不出什么错。
“见到清溪之前,我总觉得这门婚事定的草率,现在见到真人,我就更佩服明严父亲了,眼睛太毒,那么早就看出清溪是个少奶奶苗子了。”一位政府要员家的太太,毫不吝啬地当众夸赞道。
顾老太太僵硬地笑。
好在大多数女客都会察言观色,知道顾老太太不满意这门婚事,客套夸几句清溪就转移话题了。
清溪待在小姑娘圈子中,并不在意长辈们怎么评价她。
“啊,如眉姐姐来了!”客厅门口新走进来两道身影,期盼许久的顾慧芳立即跳了起来,别有深意地扫眼清溪,然后花蝴蝶似的飞了过去。
顾宜秋凑到清溪耳边,小声道:“沈太太与大伯母交好,沈如眉常来家里找慧芳玩,不过据我所知,沈如眉跟哥哥只是读了一个学校,并没有别的关系。”
清溪朝她笑了笑。
她明眸皓齿,顾宜秋怔住了,再看沈如眉的时候,顾宜秋就想,大哥除非是瞎子,才会放着如花似玉的未婚妻不喜欢,而去招惹只有家世强于清溪的沈如眉。
“这是清溪啊?我差点没认出来。”被顾慧芳拉过来,沈如眉惊讶地恭维清溪,“你今天可真漂亮。”
清溪看着她新潮的浅绿纱裙,真心道:“沈小姐才是真的好看。”同样是新派女子,沈如眉身上就比顾家姐妹多了更自然的现代气息,或许出过国的女子,都这样吧。清溪从不羡慕顾家的富贵,但对外面的世界,她也充满了好奇与向往。
“叫我姐姐吧。”沈如眉坐到清溪旁边,亲昵地道。
清溪笑着改了口。
这并不是顾慧芳想要的结果,故意问沈如眉:“如眉姐姐,徐姐姐没出过国,你给她讲讲英国学校的事情吧,还有你跟大哥的事。”
沈如眉扑哧笑了,熟稔地点了点顾慧芳额头:“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我与你大哥的事?咱们两家是世交,同在国外读书,你大哥是照顾过我,但只是同学之谊,怎么从你嘴中说出来就变了味儿?清溪你可千万别误会。”
最后一句,看着清溪说的,带着打趣的意味。
小客厅这边的女孩子都笑。
清溪便佯装羞涩,去书橱那边待着了。
少女身穿红色旗袍,从后面看更显得纤腰不盈一握,沈如眉漫不经心般地瞧了几眼,脑海里忽然浮现前几日南山寺的偶遇。她刚从走廊出来,有所感应地朝一个方向看去,就见顾明严陪在一个穿衫裙的女孩身边。顾明严,对女人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顾家大少爷,居然肯放下身段,陪家人以外的女子来了他最反感的寺院。
然后她就听他亲口介绍,小姑娘是他的未婚妻。
顾明严自己都没发现,他介绍清溪时,眼里隐藏的温柔与骄傲。
因为是未婚妻,所以愿意破例陪她做平时不喜欢的事情。
因为是未婚妻,所以必须在她面前维持痴情专一的形象,一个正眼都不给别人。
沈如眉笑了,细白的手指来回摩挲茶碗边缘。
顾明严就装吧,她倒要看看,将来必须迎她进门的时候,他怎么向他最尊重的小妻子解释。
宾客都到了,花园里的寿宴正式开始。
自己的好日子,顾老太太今日红光满面,看清溪都没那么碍眼了,真诚地向众宾客表示感谢。宾客们掌声如潮。
顾老太太回到了自家人这一桌,目光接连扫过两个儿子、孙子孙女们,总体来说,她对这次寿宴的安排还算满意。
“吃吧,都是一家人,别客气。”顾老太太笑着道。
然而就在她准备捡起筷子的时候,顾宅大门外,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礼炮轰鸣,众人皆仰头,只见大门那边,空中接连炸开一朵朵烟花,白烟滚滚宛如仙境。
震惊过后,顾老太太嗔了长子一眼:“说了一切从简,弄这么大动静做什么。”
嘴上嫌弃,嘴角都快歪到天边了。
顾世钦却转向二弟:“你叫人放的?”
顾世昌一脸茫然:“我没让啊……”
顾世钦再看儿子。
顾明严懂了,刚要派人去门口问问,已经有听差急匆匆跑了进来,远远地通传道:“老太太,老太太,门外有位先生自称是申城顾三爷,因是同宗,听闻老太太今日过寿,特意前来祝贺。”
清溪也坐这桌,闻言心中一动。
顾明严看看她,及时朝父亲、祖母解释道:“火车上制伏匪徒的,就是这位三爷。”
顾老太太依然糊涂,想不通一个没什么交情的三爷,为何如此礼重。不过来者是客,看宾客的反应这位三爷似乎也是个人物,顾老太太便道:“还不快请进来?”又吩咐丫鬟们赶紧再摆桌酒席。
丫鬟们忙碌起来,各桌宾客纷纷望向花园入口,好奇顾三爷的庐山真面目。
清溪见大家都看,她就跟着看。
顾宅很大,过了十来分钟,远处才出现三道人影,一个是顾家家仆,引领着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穿白色西装的自然是陆铎,十八岁的小伙子,长得挺高的,足有一米八,然而他身边的黑衣男人,竟还比他高了半头左右,身材颀长挺拔,无形中流露出久居上位者的威严。
初见二人的宾客不觉得哪里奇怪,清溪却立即注意到,那位顾三爷,今日没戴墨镜。
想到能彻底看全他的容貌了,清溪竟莫名紧张。
顾怀修、陆铎直接走到了中央顾老太太这桌。
距离近了,清溪终于看清了他的脸,然后,本能地,她转向顾世钦。
真的很像,除了那双寒潭似的眼睛。
顾世钦紧紧盯着来人,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顾老太太的反应比他更强烈,刚才还红光满面的脸庞,此时已经变得煞白,身体微微地颤抖。
远处的宾客或许没发现,清溪等坐在跟前的,都意识到了不对,一个个不知所措,茫然旁观。
“母亲,可还记得我?”顾怀修盯着几乎瘫在座椅上的顾老太太,淡淡问。
他人是冷的,脸上眼中不见任何暖意,就连声音,也仿佛来自冰层之下,叫人控制不住地胆寒。
清溪不知道别人是什么感觉,她是看都不敢看对方了。
“你是世钧?”顾世钦终于反应过来,目光复杂地问。
顾怀修恍若未闻,只盯着顾老太太。
陆铎冷笑一声,讽刺道:“不敢与顾家大爷、二爷排序,我舅舅现在叫顾怀修。”
说完,陆铎重重地将怀里抱着的黑匣子放到顾老太太面前,嬉皮笑脸道:“老太太,这是我舅舅精心为您准备的礼物,您打开瞧瞧?”
顾老太太嘴唇发紫,越抖越厉害。
就在顾世钦、顾世昌兄弟俩看不下去,意图阻挠的时候,陆铎抢先掀开了匣盖。
原本一片喜乐的顾家花园,突然响起数道女人的尖叫。
清溪捂着嘴扑到祖母怀里,却无法阻止刚刚所见强行闯进脑海,血淋淋的人头……
“哇”的一声,清溪旁边,顾慧芳吐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三爷:下次见面,我也送你礼物?
清溪一听,直接吓晕了过去。
三爷:……
哈哈,二更挺肥吧?今天就没三更啦,哼,昨晚有三更也没见你们热情,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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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怀修精心准备的寿礼,是一颗人头,脸上的血甚至都没干,显然刚砍下来不久。
黑匣子摆在顾老太太正面前,顾老太太首当其冲,白眼一翻,直接晕死了过去。
大太太、二太太纷纷捂住嘴,顾慧芳、顾宜秋姐妹花容失色又哭又吐的,清溪躲在祖母怀里,努力不去想那一幕。
“老三,你什么意思?”好好的寿宴变成一团乱麻,顾世钦震怒,一边喊人扶老太太回房,一边质问顾怀修。
顾怀修面无表情,取出随身携带的墨镜挂到鼻梁上,转身走了,笔挺的黑色西服穿在他身上,更像阴间派来索命的鬼差。
顾世昌伸手欲拦,陆铎冷笑着举起枪,顾世昌登时让开了地方。
转眼之间,大闹寿宴的两人,就不见了身影。
寿宴肯定无法再继续,顾世钦向宾客们道歉,随即安排顾明严送客,他匆匆去看母亲。
清溪扶着祖母,白着脸回了客房。
第一次看到那么血腥的一幕,清溪受了不小打击,徐老太太虽然也被吓到了,但她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顾家的**上。打发李妈、小兰下去,徐老太太拉着孙女坐到床上,窃窃私语:“怪不得那人自称三爷,原来也是顾家老太爷的儿子。”
对方管顾老太太叫母亲,徐老太太听见了。
清溪一点都不想提那人,冷漠无情也就罢了,送人头是什么意思?
离家四天,清溪三次巧遇顾三爷,第一次火车上他见死不救,第二次小路上他纵容陆铎无礼占行人道,今日是第三次,他更狠……好像天生带煞。
这就是清溪对顾三爷的印象,一个令人想避如蛇蝎的男人。
“只是,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呢?”徐老太太心痒难耐,兴奋地跟孙女商量:“要不,咱们叫李妈进来问问?她在顾家做事的时间长,肯定知道。”
清溪皱眉反对:“李妈、小兰都是顾叔叔的人,你打听人家私事,回头她们告诉顾叔叔,祖母就不怕顾叔叔生气?”
徐老太太吸了口气,真没想到这茬。
清溪也有个想法,小声央求:“祖母,顾家出了事,咱们继续留在这不方便,要不明早就买票回去吧,或许能赶上厨神大赛。”
她们这次来杭城,是应顾世钦之邀,信中顾世钦请她们在顾家多住几日,碰巧就与秀城厨神比赛冲突了,清溪拗不过祖母,才答应后日返程的。
从人情礼数上讲,清溪考虑的很有道理,徐老太太犹豫片刻,点点头应了。
顾家那边,顾老太太已经醒了,一个人躲在房间,谁都不肯见。
门外隐约传来两个儿子与儿媳的谈话声,顾老太太心烦,拉起被子蒙住脑袋,可被窝里黑漆漆的,她什么都看不见,脑袋里立即又冒出匣子里血淋淋的人头,与顾世钧……不,顾怀修那张跟长子一样,酷似已故丈夫的脸。
孙女们都被人头吓哭了,顾老太太最忌惮的,却是顾怀修的出现。
怎么会这样?
顾老太太闭上眼睛,嘴唇紧紧抿了起来。
顾怀修与黑匣中的人脸交替出现,慢慢的,顾老太太思绪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十八年前。
那时老爷子还活着,她以为她是他唯一的女人,长子学业有成要议亲了,次子聪明伶俐,整个杭城,她好像是过得最快乐的太太。开春老爷子去北方做生意,她守在家里教养儿子,等待丈夫归来。
端午过节,她终于盼来了丈夫,却没想到,死鬼男人居然带了一个姓陆的女人回来,还有一个八岁的野种!
什么叫从天上坠入深渊?直到现在,顾老太太都记得当时的感受,她最爱慕信赖的男人,趁她不注意,深深地插了一把刀在她心口。她疯了,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看到什么摔什么,老爷子没办法,才将陆氏娘俩安排在了外面的宅子。
她的心死了,是两个儿子的安慰将她重新拉活,老爷子看她渐渐恢复,就开始替陆氏说话,说什么陆氏是正经人家的姑娘,是他色迷心窍隐瞒婚事才得到了陆氏,两人在那边成婚,本来老爷子想隐瞒一辈子的,南北各有一个家,可北方生乱,他不放心留娘俩在外,才对陆氏托盘而出。陆氏柔弱,又生了儿子,只能随他回来。
这样的解释,顾老太太起初是不信的,可再次见到陆氏,风一吹就倒似的,一看就没主见,顾老太太便信了。狐狸精坏女人棘手,傻女人好对付,为了彰显大度,也为了不与老爷子闹僵,顾老太太答应让陆氏进门。
顾老太太以为,她这么大度,老爷子出于补偿也会对她越来越好吧?万万没想到,老爷子竟然得寸进尺,见天地往陆氏那边跑,去一次,她心里的刺就多一次,刺越来越多,顾老太太觉得,她再忍,恐怕明日就会被气死。
为什么要为别人委屈自己?
顾老太太没那么傻,所以,老爷子再次外出做生意,顾老太太就设了一个局。
她先安排好心腹,再骗陆氏带着儿子去上香。
陆氏傻啊,真心把她当姐姐,乖乖带着八岁的儿子出门了。
顾老太太的计划,是让人劫财杀了娘俩,彻底铲除两根眼中钉,老爷子回来闹她也不怕。可心腹联系的歹徒见陆氏貌美,居然抢了娘俩,然后利用孩子胁迫陆氏就范。其中的情形,顾老太太没亲眼看见,但也猜得出大概。
就在她担心老爷子回来会想办法搭救陆氏娘俩的时候,匪窝出事了,据说是那个八岁的孩子放了一把火,要救母亲离开,可娘俩怎么逃得了?陆氏中枪而死,八岁的男孩下落不明,有人说他被匪徒丢到山里喂狼了,有人说他掉下山崖摔死了,众说纷纭,但最后的结果,都是男孩死了。
尘埃落定,老爷子回杭,听说陆氏与小儿子的死讯,老爷子疼到吐血气到中风,当年就咽了气。
顾老太太难过了一阵,很快又释然,撵走办事不利的心腹老郭,顺顺心心地当她的老太太。
可就在今天,在她五十五岁的寿宴上,人人都认定死了的那个男孩回来了,还带着老郭的人头!
想到这里,顾老太太全身发冷,顾怀修一定是回来报仇的,他已经杀了老郭,下一个,是不是要杀她了?
“世钦!世钦!”顾老太太发疯似的尖叫。
守在门外的顾世钦立即冲了进来。
顾老太太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绝望地朝儿子伸手:“他是来报仇的,世钦快救救娘!”
顾世钦眸色一黯。
陆姨娘与三弟出事的时候,他十九岁,什么都懂了,他知道母亲做的不对,可事情已经发生,难道他要为了一个姨娘与异母弟弟记恨生母?顾世钦只能装糊涂,渐渐淡忘此事。
“你们都出去。”抱住母亲,顾世钦脸色铁青地吩咐妻子与二弟夫妻。
他是一家之主,大太太三人默默退了出去。
“世钦,你有人脉,快去杀了他!”顾老太太紧紧攥住儿子手腕,想到了一个办法。
顾世钦扶住母亲肩膀,目光沉痛:“娘,你还要一错再错吗?”
顾老太太一愣,忽的捂住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只是要陆氏死,没想过要陆氏被人糟蹋,更没想过要一个八岁的孩子亲眼目睹生母受.辱,可她管不了那些人,现在顾怀修回来报复她了,她除了提前下手,还能怎么办?
“娘,老三真想杀人,趁你出门直接动手就是,不必来这一出,今天他大张旗鼓地回来,肯定没那么简单。”冷静过后,顾世钦低声分析道。
顾老太太哭声一顿。
顾世钦神色凝重:“娘好好休息,晚上我去跟他谈谈。”
当年,他与八岁的老三,还是有些兄弟情分的。顾世钦至今都记得,初来杭城的老三傻乎乎的,看什么都新鲜,他带老三去坐船游湖,男孩开心极了,也就是在那条船上,老三第一次叫他大哥,凤眼笑成了一条线。
打听顾怀修的住处并不难,夜幕降临,顾世钦换身黑色长衫,单独去拜访久别重逢的弟弟。
半个小时后,汽车停在了一栋位于南湖湖畔的西式别墅外。
南湖一带房价高,住的全是达官贵人望族豪绅,顾世钦在这边也有置产。下了车,司机去敲门,顾世钦摘了帽子拿在手中,心事重重地等待。几步之外,路灯散发出柔和灯光,将他的身影拉地很长很长,一动不动。
远处的双层小洋楼中,陆铎走到书房前,直接喊话:“舅舅,顾世钦来了,见吗?”
过了会儿,里面传来男人古井无波的声音:“不见,替我传几句话。”
陆铎笑:“你说。”
别墅外,终于听到脚步声,顾世钦迅速转身往里看。
隔着铁门,陆铎掏掏耳朵,再对着顾世钦的方向吹了一口,吊儿郎当道:“我舅舅说了,叫老太太放心,这辈子她一定会长命百岁,杀人放火是畜生做的事,咱没那么贱。”
舅舅言简意赅,他给扩扩句,免得顾老太太听不懂。
嗯,在舅舅跟前待久了,他也越来越体贴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注意注意,这章不是8号的三更,而是9号的日更!连续两天日万,我已经从佳人变成了废人,必须休息休息啦,所以下章更新将于10号也就是周五的中午掉落哦,望理解!
谢谢仙女们的地雷,晚安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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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顾怀修那儿吃了闭门羹,顾世钦的心更沉了。
年近四十,同父异母的弟弟要不要认他,从感情上讲,顾世钦无所谓,但老三拒绝见面背后的深意,他却不得不慎重。一个历经生母被主母太太陷害、亲眼目睹生母受辱惨死并成功逃脱匪窝的孩子,消失十八年后,以申城新贵的身份高调归来,是要认祖归宗吗?
不是,老三,是要报复他们一家。
坐在车上,顾世钦攥了攥拳。
白日他已经弄清楚了老三在申城的情况,银行存款无人知晓,但光凭东盛汽车行的进项,老三已经跻身申城最顶级的金融圈,并且与申城几位军、政要员交情匪浅。这些是有证据的,还有一些关于老三的传言,譬如老三回国前当过海盗、雇佣兵,积攒下巨大的财富后才投身商业,其人性情乖张,有时明知是亏本生意也要做,有时谁欠钱不还,哪怕只推延一小时,也会被他的手下施以最血腥的报复。
年轻的新贵崭露头角,不可避免地抢了申城某些地头蛇的生意,刀枪斗不过老三,便有人妄图用金钱、女人诱老三入套。然而两年下来,老三的生意越来越好,得罪他的地头蛇要么投降乖乖当小弟,要么就彻底从申城消失。
至于女人,老三至今未婚,歌舞厅最妖娆妩媚的头牌他不屑一顾,荧幕上风情万种的女星他无动于衷,就连申城公子哥儿们争抢破头的第一名媛秦悠主动搭讪,希望坐老三的顺风车回家,老三都置之不理,将一个花似的美人,晾在了下着淅淅沥沥浪漫小雨的街头。
一个有手腕又过着禁欲般生活的对手,顾世钦一时半刻,真想不到如何将他赶出自己的地盘,只能随机应变了。
“大哥,他怎么说?”
当顾世钦跨进客厅,一直在老太太这边等消息的顾世昌立即离开沙发,愁眉紧锁地问,还不如侄子顾明严镇定。
顾世钦看眼沉默不语的儿子,平静道:“没见到人,想也知道,以后生意场上咱们要多个仇家了,我会派人盯着那边,你们也都警醒点,别给人可乘之机。”
顾明严点点头。
“我去看看你祖母。”顾世钦继续往前走,走出几步想起什么,回头叮嘱儿子:“陈年旧怨,你心里清楚就好,慧芳、宜秋那边别说漏嘴,还有清溪,她后天返程,明日你带她出去逛逛,买买礼物,先是匪徒再是你三叔,她这趟过来可吓得不轻。”
想到未婚妻惨白的小脸,顾明严嗯了声。
夜深人静,秀城徐家,林晚音也在担心女儿。
想到前天的报纸,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忍不住推了推打呼噜的丈夫:“望山,明下午有趟去杭城的车,你比完赛去杭城接清溪吧?这两年都没听说火车被抢,咱们清溪一出门就撞上了,我越想越后怕。”
徐望山迷迷糊糊,老婆说什么就是什么,抱住人道:“行,你叫人买票,我比完就去,睡吧。”
林晚音这才放心。
可就在林晚音快要睡熟的时候,院子里的镇宅公鸡突然叫了起来,不是黎明打鸣,而是短促连续的惊叫。去年有黄鼠狼来偷鸡,就是这样的动静,林晚音连忙推醒丈夫。
徐望山最宝贵自家的大公鸡,听说黄鼠狼又来了,他衣服都没穿,抄起桌子上的鸡毛掸子就往外跑。林晚音想跟去看看,里侧三岁的小女儿云溪忽然醒了,哼唧着要去嘘嘘。林晚音没办法,抱起女儿去后面净房。
刚穿好鞋,外面“通”的一声响,好像有什么重物倒在了地上。
林晚音心一紧,望着门口喊人:“望山?”
杂乱沉重的脚步声起,三个黑衣蒙面的男人鬼魅般闯了进来,林晚音双腿一软,抱着女儿就跪了下去,泪流满面,嘶哑地喊丈夫的名字,云溪害怕极了,哭着要阿爹。
两个蒙面人翻箱倒柜抢劫财物,领头的高壮男人走到浑身颤抖的林晚音面前,单膝蹲下去,用枪头抬起林晚音的下巴,声音粗哑地问:“秀城有钱老爷一堆,知道爷几个为啥只挑你们家不?”
林晚音哭得都快抽了,对丈夫生死的担心,对她与孩子们的下场,她除了哭,就只能将小女儿紧紧护在怀里。
女人抽抽搭搭的,高壮男人笑了笑,站直身体道:“实话跟你说,那天抢火车的正是我大哥,我大哥他们死了,你说我该不该报仇?怎么报仇啊,我翻来覆去的想,警局我打不过,那就拿车厢里的乘客出气吧,好不容易查出名单,结果除了你们家,别的都他妈的惹不起!”
说着,他狠狠往地上吐了一口。
林晚音抖得更厉害了,哭着哀求:“我给你钱!只要你们别杀人,我把家里的钱全给……”
话没说完,被高壮男人攥住头发猛地一扯:“老子用你给?老子自己有手!要不是老子发过誓不杀女人孩子,今晚你们娘几个都别想活!”
林晚音一听,不顾头皮被扯得火辣辣的疼,绝望地叫了起来:“望山!望山……”
高壮男人早有准备,抽出两条帕子将娘俩的嘴都堵上了,再拎小鸡似的将娘俩拎到了院子中。林晚音双手双脚被缚挣脱不得,借着惨淡的月色,一眼看见丈夫徐望山倒在血泊中的身影,脖子、胸膛都挨了刀!
泪水决堤,她拼命嘶吼,喉咙发出困兽般的呜咽,最终却只能被匪徒丢到地上,然后徒劳地看着另一个女儿玉溪与其他仆人一起,都被丢到了她身边。匪徒们进进出出,翻出了徐家所有家当,临走前,他们往徐家屋里屋外倒了一桶桶汽油……
转眼之间,徐家老宅便烧成了一片火海。
匪徒骑马跑了,得到消息的巡警连夜追捕,徐家的街坊们齐齐出动,冒火救出了被捆绑的林晚音娘仨与家仆,却对越烧越旺的大火无可奈何。林晚音抱着两个女儿跪在死去的丈夫身边,哭得声音都哑了,哭着哭着,晕死了过去。
徐庆堂是秀城老字号,徐望山更是百姓爱戴的厨神,大火一起,凡是与徐家有交情的人家,都立即赶了过来,包括酒楼商会的一帮大掌柜。
林晚音暂且被安置在了街坊家,依然昏迷不醒,三岁的云溪睡着了,九岁的玉溪孤零零地跪在死去的父亲面前,眼泪一串串地往下掉。
“二丫头,你爹走之前,有交代什么吗?”
身旁传来重重的叹息,玉溪泪水涟涟地仰起头,这才发现堂屋里不知何时站了一圈人,都是父亲经常打交道的各大酒楼掌柜们,刚刚跟她说话的黑袍老者,乃秀城酒楼商会会长罗老,她平时都叫罗爷爷。
玉溪摇摇头,看着满身是血的亡父,昨天还训她切不好菜的阿爹,眼泪再次滚落。
她知道错了,只要阿爹活过来,她再也不偷懒了,一定好好跟着阿爹学做菜。
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罗老背对众人抹抹眼角,良久才拄着拐杖转身,红着眼睛环视一周,声音沉痛地道:“望山乃秀城厨届之领袖,今日望山不幸遇害,我以秀城酒楼会长的名义,提议取缔今年的厨神大赛,全城酒楼关门一日,以慰望山在天之灵。”
“应该的,我附议!”
“我也附议!”
一众酒楼掌柜纷纷点头赞同。
罗老抬手,等堂屋重新安静下来,只剩玉溪断断续续的抽泣,罗老神色肃穆,扬声愤慨道:“贼人残杀望山,火烧秀城招牌徐庆堂,便是与咱们所有酒楼为敌。警局追缴匪徒需要大量人力物力,我罗家放鹤楼愿捐钱一千聊表心意,五百用于犒赏负责此案的警官们,五百用于张贴告示,悬赏江湖侠士为望山贤侄报仇!”
此乃义举,再次得到了众人附和,你十块我二十的捐起钱来。
声音传到外面,赶来看热闹的街坊们听在耳中,无不夸赞罗老仗义。
杭城,清溪睡醒了,睁开眼睛,房间还是暗的,窗外刚蒙蒙亮。
被窝里暖暖的,清溪翻个身,想到昨晚的梦,她嘴角一弯,偷偷地笑了。
她梦见自己回了秀城,听说顾家老太太、大太太都不喜欢她,对她冷嘲热讽,父亲气坏了,二话不说就为她退了与顾明严的婚事。既然不用当顾家的大少奶奶,她又是长女,父亲决定让她继承家业,于是她如饥似渴地跟父亲学厨艺,二妹玉溪也如愿以偿地解脱了,每天去找同龄的小姑娘们嬉闹,玩够了就回来看她做菜,领着三妹,像两只馋嘴的漂亮小耗子。
梦醒前的最后一幕,父亲蹲在后门外的小河旁,教她磨菜刀。
父亲说,河畔的青石是她出生那年他专门搬回来的,一年一年地磨,青石被父亲磨平了一层,摸起来也有锋利的细棱。夕阳西下,水鸭嘎嘎叫着结队游回家,父亲磨完菜刀,递给她看。刚磨好的菜刀,亮如镜面,照出了她的脸。
“清溪,以后咱们家的徐庆堂,就靠你了。”
潺潺的流水声中,她听见父亲这么说。
作者有话要说:  别哭,这真的是甜文!
然后大姨妈来了,腰酸难受,这几天就不爆更了,休息好了再当勤奋佳人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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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010
惊闻噩耗,顾世钦立即放下手头生意,与儿子顾明严一起,陪徐老太太、清溪回秀城奔丧。
徐家的宅子烧没了,紧挨着的两家街坊房屋也有受损,顾世钦一到,先出钱补偿了街坊的损失,再赁了一栋宅院暂时让徐家三代女眷居住,徐望山的丧事也将在这里举行。徐老太太、林晚音、清溪姐仨沉浸在伤痛中整日以泪洗面时,顾世钦默默派人将所有事情都打理地井井有条,丧事办得非常体面。
“幸好有顾家这门亲,不然一家老的老小的小,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啊。”
“可不是,老天爷还算长眼,顾家父子厚道,没因为徐家倒了就悔婚,清溪她爹在天有灵,也可以瞑目了。”
“顾家爷俩厚道肯定没错,不过要我说啊,还是清溪长得出挑,你看顾少爷瞅清溪的眼神,心疼地跟什么似的,换个丑点的未婚妻,他能这样?”
“这倒是。”
说话间,前来围观徐神厨送葬的妇人们,全都看向了仪仗中央。
漆黑的楠木棺材后,紧跟着徐家众女眷,林晚音搀扶着徐老太太走在前面,身后清溪、玉溪姐俩并肩而行,三丫头云溪太小,由一个结实的婆子抱着。
都是哭,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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