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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州作家 || 罗勇 小说《藏好杨大能》
藏好杨大能
作者:罗勇
“……不搬了?镇长,可杨大能已经松口……”牛支书握电话的手仿佛被烫了,他把电话换到左手,腾出右手,使劲扯喉结上松垮垮的皮。他觉得嗓子像烧红的汽车排气管,咽口水下去,能滋起一阵水雾来。
给杨大能做很久的思想工作了,好话说了几火车,虽然没圆满完成镇里交办的任务,不敢跟镇长说实话,但他成功绊住杨大能乱走乱访的脚,没功劳也有苦劳。镇长一个电话又改变主意,万一杨大能借机上访怎么办?算谁的责任?牛支书哑着嗓子问镇长为什么呀?旁边的杨大能嗤嗤笑起来,替镇长回答:“喂什么?喂猪喂狗,喂你们这帮贪官污吏……”牛支书捂住手机几步跨出门。镇长没听见杨大能说的话,压低声音说,情况有变,铁定不让杨大能搬迁了,马上开会,你等我电话。
杨大能凑近牛支书,昏黄的眼睛镀了一层亮光,光里藏着针,牛支书不敢和他对视,只好低头看他的脚。杨大能靸一双破毛线拖鞋,断损的线头刚冒土的嫩芽似的乱七八糟戳在鞋面上,大脚趾从鞋尖洞穿而出,像玩花脸的孩子,一翘一翘朝牛支书点头,无声地发笑呢。
牛支书也觉得自己挺可笑,这么大个龙泉村,这么大的易地扶贫搬迁工程,这么得人心的好事,几十家贫困户喜笑颜开全搬到镇上的移民新村。剩个杨大能油盐不进,好赖不肯搬,死守着四面透风的破房子不挪窝。他堂堂一村支书,硬是拿杨大能无法,耐着性子陪着笑脸,左一遍右一遍听杨大能絮絮叨叨说离不开养活自己的土地,离不开祖根户业,移民新村楼房太高,不接地气,不适合农民住……一堆屁话。
换成别人,牛支书早把脸垮下来了,多大个祖根户业?狗窝一样的破房子,再接地气,就脚底板生根脑袋上发芽了。杨大能不是别人,镇里惹不起他,牛支书更惹不起,动不动就越级上访,一上访县里追镇里的责,镇里拿牛支书是问。谁不搬都可以,杨大能不搬不行。杨大能不听牛支书劝,不但不搬,最近一段时间,拿搬迁做文章,几次准备上访,每次牛支书和着口水把骂人的话吞回肚里,笑呵呵看着杨大能,苦口婆心缠住他,不让他出村子半步。牛支书在镇长面前拍过胸口的,保证龙泉村所有贫困户一户不漏住进移民新村,保证不因为移民搬迁造成上访,决不拖全镇扶贫工作的后腿。再说,村两委很快换届了,他犯不着碰杨大能这颗锈迹斑斑的钉子户,惹出事端,让江村长钻空子。当二十多年的支书了,船到码头车到站的关键时刻,不能节外生枝,坏了他谋划多年的好事。
想法归想法,孰重孰轻牛支书也懂,杨大能目中无人的嚣张却使牛支书心里憋着一股气,这股气像只吃饱的牛犊子,劲头十足,总想撞开圈门出来尥蹶子,撞得他胸腔发痛,头昏眼花。他只好死死捂住胸口,牢牢困住牛犊子,不让它撒野。这下好了,天天逼杨大能搬迁的镇长说不搬了,牛犊子一下子撞开坚固的圈门冲出来,他想拦也拦不住,索性撒手不管,任由牛犊子随性撒一回欢。他摸出根烟,自己点上,斜睨着杨大能。杨大能以为牛支书照例要给他递烟点火的,接烟的手僵在空中,看牛支书一眼,手转个圈奔鼻孔去,使劲往里钻,冷脸说:“谁松口了?钢钎也撬不松我的嘴。再逼,我告你们,我手里有的是你们的把柄。”
牛支书缓缓吐出一口烟,说:“不搬了,等你老死了,埋在屋里,这房子就是你的坟墓。”
“牛清明,翻脸不认人啦?谁天天狗一样眼巴巴求我,双手双脚给我递烟点火,只差没喊我祖宗。”
这时候,杨大能生气,牛支书不害怕了,他很乐意看杨大能生气的样子,杨大能耕地的牛似的呼哧呼哧喘粗气,牛支书下蛋的鸡一般咯咯笑个不停。牛支书说:“以前的事一笔勾销,不搬就不搬,没人求你了。村里半根毛不给你,我看你还能扔石头砸天咋的?”
“我是贫困户,国家给我的好处,不是掏你的私腰包,该我享受的,雷打了我问天要。”“你个烂钉子户,没资格当贫困户。”支书踮起脚尖碾灭烟头,“我宣布,从这一分钟起
你脱贫了。”
杨大能脸上挂满惊愕,搓脚捏手站起来,不知道自己要干啥,一屁股墩回去,破旧的沙发腾起一阵细细的尘烟。他自己摸根烟点燃,说:“你们吃肉,还不让我喝口汤。山不转路转,不信你没有求我的时候……我要上访。”
“去吧,趁天没黑,赶紧走。”牛支书哼哼鼻子往外走,“杨大能,我受够你啦,从现在开始,老子屙尿也不朝你的方向屙,变猪都不跟你同槽吃食!”
像扔掉一个沉重的包袱,牛支书倍感轻松。这些年矮子话说多了,人往矮里缩,腰杆挺不直,憋死个人,难得有心情这么舒畅的时候。现在,他倒背双手,昂首挺胸站在村公所门口。支书就该有个支书的样子,整天跟杨大能这样的人婆婆妈妈针头线脑的没完没了,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是龙泉村的支书,领导5200多人的一把手。
村公所是牛支书一手新建的,楼宇挺拔,可惜面积狭小,挺拔有余,气派不足,这都是杨大能上访落下的后遗症。杨大能的破房子,恰似一个死乞白赖的讨口子摽着村公所,一新一旧,一老一少,形成一种无声的对峙,像一张白净的脸上长出个脓疮,扎眼,让人恶心。当初,村公所扩建,资金不足,镇里有意把村养老院幼儿园项目捆绑成一个大项目,挑水带菜洗,顺便把村公所扩建完成。项目选址在旧村公所,面积不够,要征用杨大能的宅基地,杨大能寻死觅活四处上访,搅黄了一个一箭三雕的好项目。
牛支书一直下决心要把这个脓疮连根切除的,他低估了杨大能的能耐,说软的不听,来硬的一溜烟去市访省访进京访。兜里一分钱没有,塞满告村里镇里的材料,一次又一次坏了镇村两级不少好事大事。杨大能的房子是龙泉村脸面上的脓疮,杨大能是支书心底里的脓疮,治不好,动不得,一动脓血四溢。老天有眼,牛支书终于等来易地扶贫搬迁这一剂良药,他第一个给杨大能报名。他想,从前杨大能犟,是因为他一直空嘴说空话,杨大能看不见摸不着他许下的承诺,如今宽敞整洁的移民新村楼房伫立在镇街上,村民们挤破脑壳来找牛支书,抢着当贫困户,都想搬出去住楼房,杨大能会不动心?
牛支书再次失算了,杨大能躺床上,背对他,嘴里呜哩呜啦蹦出俩字:“不搬!”再劝,他说:“金窝银窝,不如我的猪窝狗窝。”一套一套摆出农民离开土地就像水断了源树断了根那些歪道理,说镇里村里不干净,搬出去的贫困户全是走后门的关系户,想拿他这个货真价实的贫困户做挡箭牌,蒙上级的眼睛堵群众的嘴。休想!
脓疮不但没治好,反倒揭开了掩盖脓血的痂,愈发让牛支书难受,疼了痒了,不敢抠不敢碰,只能小心翼翼呵护着。杨大能不肯搬,镇长不给牛支书好脸色,认为他前期工作没做细,定杨大能为搬迁户属于重大失误,相当于把打盹的老虎弄醒了,现在,你不把老虎关进移民新村,这老虎随时会害人。牛支书困在镇长和杨大能中间,两头受气,正进退两难的时候,镇长下令杨大能不搬了。镇长亲自下的命令,造成任何后果都跟他牛清明没半毛钱关系,瞌睡来碰到枕头,他趁机出一口恶气,还不担责,痛快!
牛支书跨上摩托车,准备去镇上的移民新村走走。那里景象新,人客气,见到他恭恭敬敬的,称呼省了姓,职务后面附带亲情浓郁的称呼,叫支书哥哥的,叫支书大伯的,热情洋溢拉他回家喝酒吃肉,不吃都于心不忍。刚到半路,镇长的电话来了,说会刚散,专题研究龙泉村的事,你们村被市委书记列为他的帮扶点。牛支书知道领导帮扶的好处,领导越大,好处越多。市委书记帮扶,不用他磕破脚趾头地四处找钱,钱要争先恐后来找他了,他高兴得笑出声来,镇长,好事,好事呀这是!
镇长不高兴,镇长说好个卵,市委书记把杨大能定成他的结对帮扶对象了。镇长的话针尖般锋利,戳漏了牛支书鼓鼓囊囊的高兴劲头,这么大个市,七八百万人,不选别的,偏偏选杨大能?镇长说市委书记工作作风非常严谨,他怕县上做手脚,亲自带头在全市扶贫电子系统里随机抽取帮扶点,抽到哪定哪,再在定好的点随机抽取结对帮扶的贫困户,抽到谁定谁。这一抽一定,杨大能中标了。
“镇长,能不能想办法换人?提到杨大能我就打干哕。”
“老牛,我想法跟你一样的,可鼻子大了压住嘴,市委书记定的帮扶对象,谁敢换?县委书记专门找市委书记汇报过杨大能情况的,市委书记态度很坚决,说扶贫攻坚是啃硬骨头,要迎难而上,让龙泉村尽快转型变成富裕新农村,让杨大能这类长期对基层干部充满怨言的群众尽快脱贫致富,过上幸福生活,由衷地拥护爱戴党和政府。现在全市正在学习市委书记的重要指示精神,市委将书记的做法总结提炼成‘两随机两认定’扶贫帮扶措施在全市推广。刚刚县委书记亲自召开会议专门安排这事,板上钉钉了,换个卵!”
牛支书一下瘪在摩托车上,暗自叹气,说:“一会儿搬,一会儿不搬,翻来覆去的,正常人都揉烦了,何况杨大能。我没把握……”
“不搬是县委书记的意思,老牛,不能松劲啊。”镇长疲惫的声音一下立正了,“千万稳住杨大能,别让他上访。你想想,市委书记的帮扶对象上访,那是政治丑闻,等于啪啪打大领导的脸,你跟我谁也承担不起责任!”
“我老了,无所谓,村两委一换届,我就不干了。倒是镇长您,听说马书记要升副县?”“牛老哥,你老了,你儿子没老啊,不是让你培养儿子入党了吗?换届机会就来了嘛。”
“领导记着我儿子的事呐,我以为您跟马书记一样,眼里心里只有个江村长。”
“老哥说的事,哪一件我记不得,这事在我心里搁着的,慢慢来,急不得。你现在马上去杨大能家,好好跟他说说。这卵钉子户,时来运转啦!”
“您安排的事,我从来是一个字一个字执行的。您知道,杨大能是给根手指含着他想连手掌吞掉的人,就怕他逮住机会狮子大开口。”
“按规定,搬进移民新村的贫困户就脱贫了,所以不能让他搬,啥条件你先答应着,稳住他。县委书记定好调子的:必须让杨大能先贫困着,等市委书记帮扶过后,再让他迅速富裕起来。”
杨大能蹲在老屋旁边破纸壳围成的茅房里拉屎,看见支书贼似的轻脚轻手走过来,忍不住呼出一口气,憋足的劲哗地垮了。牛支书进屋找不到杨大能,四下张望。杨大能笑出声:“变猪不跟我同槽,闻着味儿来的吧,变狗了?”
牛支书朝茅房走,过度的微笑使他看上去十分苍老,“两弟兄开玩笑的话,你还当真?”拧起黑塑料袋冲茅房举,“家里有两瓶好酒,提来哥俩喝。你拉快点。”
“我又不是书记镇长,你捧我干啥。”杨大能边系裤带边走出茅房,不等牛支书搭话,又问:“吃了没?”
“没吃,回去提酒和你一起嘛。”
杨大能指指茅房说:“没吃赶紧,趁热。”说完头也不回朝屋里走。
牛支书指甲抠进掌心里,指尖生疼,他愣了几秒钟,一根一根松开手指,快步追过去,自己翻箱倒柜找酒杯。杨大能窝在破沙发里,架起脚抠趾间的泥垢,冷眼看牛支书,没骗着镇长,又来让我搬迁?牛支书倒完酒,两个酒杯排队比比,递给杨大能,哥俩不说搬迁的事,喝酒。杨大能不接,我不喝老寡酒,没下酒菜吞不下去。
牛支书出门打电话,吩咐村会计火速去农家乐炒几个菜送来。村会计问钱呢,人家不给村里赊账。牛支书很生气,有点觉悟行不,酒是我私人的,我说什么了。你先垫着,记好帐,不会亏你的。村会计说村里的事咋尽是我俩上?江村长还在职的啊。我垫了那么多,都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垫不出来了。牛支书说你攀扯江村长干啥,移民搬迁让你定贫困户人选的时候你咋不喊江村长?评定低保对象的时候你咋想不起人家来?要知足。再说这次和以往不同,我们村定为市委书记的帮扶点,杨大能是市委书记的帮扶对象,你说,还差炒两菜的钱?
村会计一下高兴起来,真的吗?太好了,钱来了,新账老账一起算,要带点利息跑腿费,为村里的事耽误我不少功夫。
端起第一杯酒,杨大能说:“酒,不喝白不喝。家,我不搬。”
牛支书说:“谁让你搬谁是孙子,你放二十四个大宽心。”
喝完一瓶酒,暴烈的酒劲扯直了杨大能弯弯的眼睛,人开始摇摇晃晃,疑惑地瞅牛支书:“你拿酒淹死我,我也不搬。”
“放心喝酒,我说话算话。”
“你这红口白牙的嘴,就没吐过一句真话。你要是说话算话了,这些年我辛辛苦苦的上什么访?”
“不是我说的,镇长说的。”
“镇长跟你,一个鼻孔出气,你俩穿的一条连裆裤。”
“不是镇长的意思,他也就传个话,哪有那么大的权利决定你的事。县委书记让镇长说的,不对,市委书记让县委书记安排镇长派我来告诉你的,市委书记要来帮扶你。杨大能,老杨,你祖坟冒青烟了,中大奖了。”
杨大能说:“我正奇怪,天天逼我搬,突然不搬了,还提酒上门给我喝,都是你喝别人的酒啊?原来是这样。你们那些龌龊事被市委书记发现了吧?听说市委书记是个好官,特别正直,好多上访的都去找他。他帮扶我更好,我明天去访他,摆一摆村里镇里的问题,摆一摆我的困难。”
“你别去访他,他来访你了,亲自来给你解决困难。说你命好你还不信,你啊,是我们村的贵人,不叫杨大能了,叫杨贵人。”
“啥贵人,我就是个跪人,跪这么多年没人答理,这下把市委书记跪来了,你该拿我当回事了吧?”
“你要什么我答应什么。”
“不走你后门?”
“我哪有后门,我给你走后门来了,背鼓上门找锤打,求你提条件,我给你解决。我就一个小小的要求,你别上访,你的要求我一一满足。”
“上不上访得看你们办事的效果。”
“我一定顺顺溜溜给你办好,你满意为止。说吧。”
杨大能双手撑住沙发,定住摇晃的身体,别过脸去,看黑黢黢的墙角,深深吸一口气,“我牙口不好,吃东西嚼不烂,给我一个高压锅。”
“好,给你。”
“得记在你的小本子上,以前跟你说过多少次,出门你就不认账了。后来我发现,你不动笔记录的说几百遍也白说。”
“好,我记。高压锅,一个。还有呢?”
“村公所堆着的救济棉被棉衣,可以给我几件了吧,年纪大扛不住冷,下半夜天凉睡不着。村公所的耗子跟你的亲人一样有福气,享受棉衣棉被好几年了,我摸都没得摸一下。”
“你别这样瞅我,村里确实考虑不周到,请你原谅。我记好了,你看,高压锅,棉被,棉衣,一条一条记好的,一二三标了序号,你如果实在不放心,我完成一件,你在我本子上勾掉一件,你不打勾的,我继续努力。先从棉衣棉被开始明天你去挑,要多少拿多少,拿不动我找人帮你背,拿回来垫路走都行。别的还需要啥?”
“咦,从没见你这么爽快过,我不适应。让我想想,缺啥,还缺啥呢我……”
半天没应声,鼾声却嘹亮地响起来。杨大能斜靠在沙发上,笑眯眯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牛支书来的时候杨大能正呼呼大睡。牛支书推他,太阳晒屁股了,起床干活了。杨大能睁开眼睛,看见牛支书身后跟着一群人,手里提砖刀的,肩上扛铲子的,挤挤挨挨站满屋子,随时准备开工大干一场的样子。杨大能一骨碌爬起来,干啥的你们?
牛支书说:“瞧你紧张的。市委书记原定这几天要亲自来帮扶你,说是有个大企业要落户市里,书记陪企业老总考察,时间错不开。他让县里把资料传过去,书记看了村里的资料,特别看了你的资料后,非常痛心,说他失职了,亲自批示,要求县里千方百计解决好龙泉村和你的困难,尽快脱贫致富,他过一段时间来现场验收。县委书记今天早上再次召开专题会议,安排镇里马上行动。我说的可不是空话套话,全是书记镇长们的话,一句比一句值钱。”
“马上行动是啥意思?”杨大能赤脚跳到地上,往外轰赶人群,“变个花样又来拆我房子,逼我搬迁。统统给我滚出去!”
牛支书按住杨大能的肩膀,劝他冷静:“误会啦,不是逼你搬迁,来帮你建房子,把旧房子变成新房子,钱不让你花一分钱,力气不要你出,你就出个人住房子。你看,多好,县里镇里处处为你着想,老杨,大能,多好!”
“拆掉旧房子修新房子?”
“县委书记安排镇里按照新农村最高标准给你建房,这还只是帮扶你的开始,好事在后头。”
杨大能说:“想要的你们不给,不想要的非逼着给,这是啥道理?拆房子就是拆我肋巴骨,不信你们动一下试试。”
牛支书眼里熊熊的兴奋被杨大能浇灭了,他摇晃杨大能,“你还醉的吧?醒醒,你醒醒!”
杨大能拔开牛支书的手,“别摇,你把我晃晕了。”他四下打量老房子,“这片地是我杨家祖先用血汗钱换来的,那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讨口要饭。现在分的分占的占,剩下屁股这么大点,还要左拆右拆的,我这房子碍着你们什么了?”
杨大能悲愤的哭腔来得很突然,惊呆了闹哄哄的人群,人们奇怪地看着他,他继续说:“房子上的每一片瓦,每一块砖,是我的祖辈用血汗积攒下来的。房子里有杨家祖辈的影子,我闻得到他们的气息,听得见他们的声音,拆掉房子,我咋对得住我的祖宗先人?不能拆,你们懂吗?”
没人懂,人们面面相觑。有人说,说的跟鬼屋一样,太吓人了,还不拆?有人说,这人不是疯子就是傻子,放着天大的好处不要,尽说些五阴六阳的话。一个包工头模样的人对牛支书说,这样的人我见多了,有站挖机下面的,有横躺工地上的,有拧开瓶盖往身上浇汽油的,警察一来,该抓的抓该关的关,万事大吉。他给牛支书出主意,这场面不算啥,根本不用上警察,找几个人摁住杨大能,我们是专业团队,技术过硬,这破房子,分分钟让它土崩瓦解变成平地。
牛支书不敢摁杨大能,杨大能已经不是从前的杨大能了,他身上弥漫着奇异的气息,散发出神秘的力量,牛支书不敢轻举妄动。更何况,镇长一遍一遍叮嘱他,不惜一切代价哄好杨大能,万一他不高兴,就算不上访,见市委书记时说几句县里的牢骚话,你,我,一辈子别想爬起来。镇长说:“杨大能是尊活菩萨,好好供着,要吃肉给肉吃,想喝汤给汤喝。”
杨大能不同意,牛支书不敢硬来,只好劝包工头撤退。包工头不干,当我们是狗啊呼来唤去的,这么多人停掉工地上的活往你这赶,耽误半天,说回去就回去?你没活给我们干,不是我们的错,必须支付工钱。牛支书苦着脸,不是没活,是暂时没有,以后村里的活可多了,都给你们干。包工头往身后一指,你问问他们干不干?身后的人哗的炸开了,吵吵嚷嚷要钱。有人一生气,手里的工具撞到墙上,锋利的铲口划过煤烟熏黑的墙壁,犁出一道刺眼的白。杨大能嗷的叫一嗓子,朝那人扑去,两人扭打起来。
牛支书让会计拉住杨大能,他打电话给镇长汇报。镇长说接你电话就没好事,现在钱算个卵,带他们来财政所解决,别惹恼杨大能,他不同意,另外想办法。
牛支书想骂娘,但他坚强地憋住了,耷拉着脑袋回到杨大能屋里,让会计带包工头去财政所。他想好好打探打探杨大能的意思,寻求解决问题的办法,镇长好像不高兴了,不能让镇长看不起。牛支书还没坐下,镇长来电话了,指示三件事:一、镇党委马书记安排,另找地给杨建新房,为让杨全力配合工作,新房旧房都归杨所有,保留老房子原貌,新旧对比,突出市委书记帮扶前后的巨大变化;二、杨的建房用地由村里自行解决,若存在实际困难,待市委书记帮扶后协商解决。现阶段,所有工作一律给市委书记帮扶让路;三、短期内龙泉村的村容村貌要有翻天覆地的变化,村两委要尽快拿出切实可行的实施方案,市委书记将于4月25日莅临我县,到龙泉村视察扶贫工作和看望帮扶对象是主要行程。
牛支书掐指一算,离市委书记来视察的时间只有41天,他的头嗡地爆成一堆纷乱的棉花,这点时间,给杨大能建房子都嫌少,翻啥天覆啥地。他看看窗外破廊倒壁的村子,坑坑洼洼的道路,低声说:“镇长,不是小孩子搭积木过家家……”
“钱我出,办法你想,办不成事,还设村两委干什么卵?”
“我上哪找地去?”
“老牛,这就忘掉马书记的指示了?过得去这一关,啥事都不叫事,过不去,马书记的原话是,他倒霉也要拉一帮垫背的。市委书记的严厉你应该听说过,千万别往他眼里揉沙子!”
时间进入了倒计时,以前喝酒打牌老混不黑的天,如今一眨眼晃过去了。太阳像条饥饿的狗,刚探出头来,像嗅到对面有肉似的,哧溜滑到西边的山头上。牛支书真想整根链子钉棵桩,牢牢拴住这烦人的狗。
两天很快过去了,杨大能建房子的地仍然没着落。村里没有多余的空地,牛支书找已经搬到移民新村的贫困户协商,把他们的老宅基地腾出来,村里给高额补偿。那些人一听要单独建房子帮扶杨大能,不谈补偿了,一连串问牛支书凭什么,当上访户钉子户还当对啦?好处都给他?有几个人悄悄来找牛支书,手里的塑料袋子沉甸甸的,请求他把杨大能建房子的名额给他们,杨大能上访告状的材料里有他们的名字,说他们是假贫困户真关系户,“杨大能这种人,必须一脚踩死,让他得势了,村里难得清静,我们没好日子过。”
牛支书哪敢一脚踩死杨大能,杨大能是他的宝,含在嘴里怕化了,捂在手心怕飞了。牛支书赶走那几个人,一下没辙了。迫不得已,他对着天空来三个深呼吸,清空嗓子,拨通江村长的电话。在龙泉村,牛支书最讨厌的就俩人,杨大能和江村长,一个是他无穷无尽的麻烦,一个是他旗鼓相当的对手,两盏不省油的灯明晃晃亮着,他一盏也灭不了。牛支书一度怀疑,国家在村级设支书村长两个职务的合理性——巴掌大的地盘上站两只斗志昂扬的公羊,剐鼻子蹭脸在所难免,团结协作,那完全是骗人的鬼话。
电话那头,江村长依然是软中带硬的客气,“马书记亲自打电话通知我,我正往村公所赶。这段时间劳累你了,不过事先没人跟我通气。马书记批评我,不像个村长,该知道的一点不知道。”
“主要考虑你身体不好……”
“身体跟村里的工作比起来不算啥,但我不知道的话,有劲没处使,只能累你。”
牛支书觉得脸被江村长隔空抽了几嘴巴,火辣辣的烫,他下意识护住脸,笑呵呵说:“开会的人齐了,就等你。”
市委书记要来的大事,促成了龙泉村第一次召开村两委人员全勤的会议,讨论出以下意见:一、借市委书记帮扶的大好时机,将村里的水电路全部纳入重建计划,高标准翻修一遍。村民的房屋一律设计统一的图纸进行外观装饰(杨大能的旧房除外),农户院落统一进行硬化绿化。路边的烂泥塘子、臭水沟、垃圾堆重新清理治理。建一批蔬菜大棚和养殖场,作为脱贫致富的产业支撑;二、?讨论到二,“二”不下去了。二轮到杨大能建房用地,面临的情况是,镇里给多少钱,村里也提着猪头找不到庙门上供。有人说强行把杨大能的房子拆了重建。有人说干脆去外村买块地建房子,趁机撵走杨大能,不见狗屎不恶心。有人说寻个麻烦栽杨大能头上,判他几年,让村里清静一阵子。建议不靠谱,牛支书一一否定掉,杨大能是个大活人,著名的上访户,吃过的盐比我们吃过的米多,哪有那么好对付,这个节骨眼上,他跟大领导一开口,我们就大祸临头了。
江村长没吭声,一个劲抽烟。这时,他摁灭烟头,慢吞吞说,既然是讨论,我说点个人建议供大伙参考,大伙以支书说的为准——村里也不是没地,村公所旁边就有一块。江村长不往下说,看大家的反应。众人不说话,心里清楚,江村长说的那块地,已经被牛支书的儿子占用很多年。当时杨大能不同意扩建村公所,村里没利用这块地却要强征他的宅基地是原因之一。牛支书的儿子以租赁的名义,在那块地上修建小卖部,村里没收到过一分租金,小卖部却慢慢变成砖瓦房,砖瓦房变成二层楼房是最近的事,还没完工。
江村长说话的时候,牛支书认认真真在指甲上墩空一支没抽过的烟头,将半截燃着的烟屁股拔掉过滤嘴,插进墩空的烟头里去。他的手微微颤抖,老对不准,好半天才插好,狠狠吸几口,说:“是有这么块地,听听大家的想法。”
大家倒水的倒水,抽烟的抽烟。村会计皱着眉头说拉肚子,一路小跑去厕所,好半天才回来。江村长抿嘴笑笑,说:“我来说吧。我们不利用村里的地,到处做工作征群众的地,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我建议,地里的房子既然修好了,也别追究对错,买下来装修好,送给杨大能,这样既解决了问题,又节约出时间干好别的事。最近市县两级帮扶龙泉村的部门一窝蜂涌来,我们已经不愁钱了,愁的是找不到花钱的门路。”
众人齐刷刷看牛支书。牛支书扔掉烟头,端起杯子咕噜咕噜灌一气水,使劲嚼吐不干净的茶叶碎末。说:“江村长的建议很好,现在,目前,如今,眼目下,这是最好的办法,我看就这么定,马上报给镇里。这么好的建议大家鼓个掌!”别人不应声,他兀自抡起巴掌使劲拍,手拍的生痛。
江村长耐心地等牛支书鼓完掌,悠悠说:“我还没说完呢。这事我给马书记汇报了,马书记完全赞同。我找杨大能商量过,他同意的,而且只愿意走我说的这条路子。其实,我在这里就是传达马书记的指示精神,对事不对人。马书记还建议,地是村里的,新建的房子不合法,卖房子的钱要归公。我看,这事不一定听马书记的了,由支书定夺,你是一家之主,我们听你的。”
龙泉村两委商定的方案报到镇里,镇里作了进一步修改:一、同意村两委的建设计划,但烂泥塘子、臭水沟、垃圾堆点多面广,短时间内无法彻底清理治理,建议修建围墙遮挡,墙上制作扶贫标语和宣传画,打造成龙泉村特色文化长廊。支撑脱贫的产业不宜大规模铺开,限定在可视范围内有计划建设;二、支持村两委买现房装修给杨居住的思路,一定要做好杨的思想工作,决不能出现任何影响大局的情况。
镇村两级的方案呈到县委书记案头,县委书记没有批示,指示秘书给镇里打电话传达他的意见:一、原则同意镇村两级的建设计划,所有项目马上动工,务必于市委书记视察前如期完成;二、围墙修建不能局限于烂泥塘等局部,规划一条专供领导视察的线路重点建设,凡线路两旁可视范围内影响美观又来不及处理的一律建墙遮挡,不单一建砖墙,要拓宽思路,建一批树墙竹墙等新型墙体,以“人无我有,人有我特”的理念,打造丰富多彩的特色“墙文化”。采取多种形式,重点宣传市委书记近期讲话精神特别是书记提出的“两随机两认定”措施,坚决不能出现任何纰漏;三、除做好杨的思想工作外,必须使其熟练掌握与领导和媒体良性互动的技巧,届时将有大批主流媒体跟踪采访报道;四、产业支撑要有侧重,以产业脱贫为宣传重点,把杨树立为脱贫致富的先进典型;五、市委拟将全市扶贫经验推广现场会定在龙泉村召开,现场会能不能在龙泉村召开,取决于市委书记对龙泉村扶贫工作的满意程度。为确保现场会在龙泉村如期召开,向外展示我县扶贫攻坚取得的巨大成就,龙泉村和杨的脱贫致富只准成功不许失败。县委即日起启动问责机制,以“零容忍”的态度,对工作开展不力的干部职工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寂静的龙泉村突然变成一个巨大的工地,机器昼夜轰响,灯火彻夜不灭。黑色油路像一条条蟒蛇,一寸一寸往村里爬。连绵不绝的砖墙、竹子和树木构成的绿化墙严丝合缝遮住垃圾堆、臭水沟、烂泥塘子。寸草不生的荒坡,披上了碧绿的草皮。蔬菜大棚养殖圈舍一个个建起来。星罗棋布的房子穿上统一的外衣,器宇轩昂,把杨大能的破房子衬托得鸡立鹤群一样难看。
一个看上去十分崭新、十分朝气蓬勃的龙泉村渐渐展现在人们眼前,牛支书悬着的心慢慢落下来了。距离市委书记视察还有三天,他想好好睡个安稳觉,休整好身体,按照县里的安排,他要在座谈会上专门给市委书记汇报龙泉村扶贫经验,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有信心让市委书记对他牛清明另眼相看。
不是吹牛,说到汇报工作,可以毫不夸张讲,是牛支书的立身之本,全镇村干部中,比他厉害的打着灯笼找不到第二个。这些年来,龙泉村各项工作全靠他这张嘴支撑着,虽然坊间传说龙泉村赢得领导信任有两大法宝:“牛支书的嘴,江村长的腿。”他并不认可“江村长的腿”是一宝,不管走多远跑多宽,终究要落实到嘴上,口含珍珠不会吐,就是变成飞毛腿又能怎么的。这一次,牛支书作了更加精心的准备,除按照县里规定的思路汇报外,他埋下了秘不示人的神来之笔——把随身携带本子记录帮扶杨大能等事项的做法,提炼成一段朴实无华、感人至深的事迹,总结出一个新颖的小标题:“群众点菜,干部下厨”。历史的经验告诉他,只要声情并茂汇报好工作的同时,瞅准机会向市委书记展示杨大能打过勾的小本子,一定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目标只有一个:把江村长比下去,这之前,牛支书觉得自己败给江村长了,败得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必须绝地反击,即便儿子当不了支书,自己要继续屹立不倒。
躺在床上,牛支书却失眠了,吃安眠药也无济于事。眼前老晃动油黑的路、白色的墙、绿色的荒坡。他的眼睛一会儿在路上奔跑,一会儿在白墙绿墙间穿梭,一会儿在草坡上打滚。偶尔入睡几分钟,胡乱的梦纷至沓来,油路坍塌,绿墙枯死,白墙损毁,大棚露馅,杨大能失踪,汇报失败……牛支书不想睡了,入睡比醒着更让他心焦。
一切按部就班顺利完成了,只等市委书记莅临验收。可就在市委书记要来的头天晚上,事情再次卡壳了,并且仍然卡在杨大能身上。牛支书杀人的心都有了,来不及换衣服,穿着背心往杨大能的新房跑,边跑边咒,狗日的杨大能!天杀的杨大能!
按县里的指示,村里的脱贫产业主要靠种植和养殖支撑。专供市委书记视察的线路两旁,种植大棚和养殖圈舍有计划地建好了,但里面没有内容,养殖业采取出钱给农户租借牲口的方式,市委书记来的时候,农户把自己的牲口牵到指定的圈舍当模特,集中成养殖大户的样子给书记看。蔬菜不会走路,无法集中到一起接受领导检阅。村里有一家菌子种植户,牛支书找户主商量,出钱帮他扩大规模,另付一笔可观的租赁费,租给杨大能用几天,书记一走物归原主。种植户欢天喜地,杨大能却不同意了,要求村里像给房子那样将菌子大棚无偿归到他名下,否则,一切免谈。
杨大能窗明几净的新房里灯火通明,他在接受市委书记接见的最后培训和演练。现在,他不练了,坐在崭新的沙发上抠他的烂脚丫:“市委书记不会一辈子帮扶我,我以后得活人是不是?错过这一次,我又成你们的肉中刺眼中钉,谁管我死活?”
“你这是逼公牛下崽!”牛支书左手攥住紧握拳头的右手,牙齿咬得嘎嘎响。
“市委书记帮扶冲谁来的?那么多帮扶的钱,用到啥地方了?别拿我当傻子。牛身子都给我了,舍不得再给根牛尾巴?”杨大能拒不松口。
杨大能说到做到,他开始拒绝配合工作。县委宣传部专门请高手模拟市委书记视察现场写好稿子,派有经验的人教他背诵,应对市委书记问话和媒体采访,他不按套路来了。
教的人说:“市委书记不辞辛劳,百忙之中给我想思路、出对策,亲力亲为帮我找种植路子,找销售渠道,使我很快走上脱贫致富的快车道。”
杨大能说:“房子不是我挣钱修的,政府出钱买给我的。大棚是租的,全是演戏给领导看。”
教的人说:“我是电视台的记者。请问,在市委书记结对帮扶下,你脱贫致富了,有什么感想?”
杨大能说:“假成这样,我想都不敢想。”
牛支书气得跺脚,但他不敢发作,退出屋来给镇长打电话。镇长大概睡着了,半天才接电话,听牛支书说完,嗓子一下炸了,好一会儿才收拢零碎的声音:“想办法抓紧买给他,别让这卵人坏了大事,妈的!”
牛支书找菌子种植户商量,那人不同意卖,一家人的衣食饭碗,卖掉就断了活路。那人很质疑牛支书的做法,同样是龙泉村的村民,咋光向着杨大能了,都说爱哭的孩子有奶吃,是不是要像他那样没皮没脸的跟你们作对你们才管?太不公平了。不卖,给多少钱也不卖。
户主坚持不卖,杨大能坚持要,事情僵死了。一来二去,天渐渐亮了,太阳这只饿狗,鬼鬼祟祟探出头,窥视牛支书。牛支书几次打电话给江村长,江村长要么说在领导视察的线路上加班加点查缺补漏,要么电话处于缠麻吊线的通话中。牛支书感到自己的骨头被谁抽走了,人软得像一口痰,随时会摊成一片。
危急时刻,镇长风风火火赶来,眼圈红红的,看起来很悲伤。但他的声音一点也不悲伤,斩钉截铁说:“时间不等人,赶紧藏好杨大能,用培训杨大能的人扮演好杨大能。牛支书负责藏杨大能,出事找你!”
牛支书想由衷赞美镇长几句,镇长就是镇长,这办法,他打破脑袋也想不出来。赞美的话还没出口,陡然意识到杨大能是个活人,并且是最不听话的大活人,藏起来?怎么藏呢?最关键的是,他负责藏杨大能,谁向市委书记汇报?
镇长生气的样子像随时要大哭一场:“牛清明,火烧眉毛了,动动脑子啊,我是要给你一把刀么?赶紧想办法藏好杨大能,汇报的事江村长顶上。对了,你的汇报材料交给江村长!”
牛支书在贴身的口袋里摸索,把和汇报材料夹在一起的小本子仔细分开,拿出汇报材料扔给江村长。
镇长说:“傻愣着干啥,这是马书记的意思,赶紧藏杨大能去!”镇长还低声嘀咕了一句,“不争气,心比天大,本事比卵小。”牛支书没听见,他已经一溜烟跑远了。
太阳照平的时候,牛支书背着杨大能,汗流浃背走在村子里。新修的村路平平整整在他脚下延伸,沿途的文化墙、竹墙、树墙相互映衬,恰到好处地装点着彼此。放眼望去,荒坡碧绿,种植大棚养殖圈舍整齐有序,崭新的房屋干净靓丽。整个村庄像一座美丽的迷宫,如此的赏心悦目,牛支书有种眩晕的感觉,几次迷失方向走错了路——他是要把杨大能送到村卫生室去的,杨大能喝了他悄悄和进粥里的安眠药,昏昏沉沉睡过去了,得让村医监护好,万万不能整出人命来。
昏睡的杨大能重得像块大石头,死死压在牛支书背上,他走几步,停下喘匀气,再走。还没到村卫生室,镇长打电话来了。牛支书知道镇长对他表现很失望,连忙抢着汇报:“领导放心,杨大能我藏好了,绝对万无一失。”
“藏个卵,不藏了!”
牛支书扔下杨大能,高兴得要跳起来:“要我回来汇报吗?”他拿出小本子当扇子,哗哗扇动,凉悠悠的风轻柔地抚摸他的脸。“我就说嘛……”
“汇报卵,不来了!”镇长好像在捶桌子,杯子摔碎的声音清晰传来。
“谁不来了?又是我吗?江村长专题汇报,我补充汇报一下总行吧,镇长,我的大领导!”
“刚刚接到通知,市委书记不来了,你补什么充汇什么报!”
“啊!我费心劳力藏好杨大能,他不来了又?”
镇长粗声大气说:“怎么来?戴着铐子来啊?昨晚进去了,妈的!”
罗勇:男,彝族,贵州威宁人,中国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四届高级研讨班学员。已出版长篇小说五部。作品散见于《光明日报》《文艺报》《民族文学》《读者》《散文选刊》《延安文学》等,先后荣获贵州省政府文艺奖、首届中国作家出版集团奖散文奖、首届全国青年产业工人文学大奖散文奖、第二届冯梦龙杯全国短篇小说奖等十余种文学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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