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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州出猎 第十二章 宝贝

月夜下的草原,广阔无垠,苍茫浩渺。

一辆经过改装的敞篷皮卡呼啸而过,刮起一阵泥土的芬芳。

刚刚六月,呼伦贝尔大草原还未全然苏醒,只能看到一点点的绿意,然稀疏亦有稀疏的美,夜色中青黄斑驳,星斗闪烁,更显得空旷寂寥,暗合了旅行者的心境。

“快了,”叼着烟嘴的年轻人惬意地眯起了眼,他格外享受这份自由,任仍很料峭的风擦过耳边,刮得生疼又过瘾。

“哎呀,累死我了,咱们这一星期跑了多少个地方?”

多少个?再多仍在内蒙境内。年轻人揶揄道:“专职司机,畅游草原,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月夜下的草原,广阔无垠,苍茫浩渺。

一辆经过改装的敞篷皮卡呼啸而过,刮起一阵泥土的芬芳。

刚刚六月,呼伦贝尔大草原还未全然苏醒,只能看到一点点的绿意,然稀疏亦有稀疏的美,夜色中青黄斑驳,星斗闪烁,更显得空旷寂寥,暗合了旅行者的心境。

“快了,”叼着烟嘴的年轻人惬意地眯起了眼,他格外享受这份自由,任仍很料峭的风擦过耳边,刮得生疼又过瘾。

“哎呀,累死我了,咱们这一星期跑了多少个地方?”

多少个?再多仍在内蒙境内。年轻人揶揄道:“专职司机,畅游草原,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乔彧瘫在副驾驶上,对着天空大吼:“我怎么就跟着王一博这个疯子来受苦了啊!妈!我想妈!”

“切,”方向盘潇洒地一打,车子转弯上了另一条路:“你没觉得这几个月你变得硬汉多了嘛,以前娘们兮兮的,看着就烦。”

晒黑了、长壮了可依旧想妈妈的乔彧欲哭无泪,他可不是舍命陪君子,是被抓了壮丁,是被逼的!

他的苦难说来话长,得回到三个月前。

刚开年,听闻董事长要搞大规模轮岗活动,他没当一回事,轮岗嘛,一般都是应届管培生才做,而且大部分就是走个过场,熟悉熟悉业务。谁成想,孟董当天就把他叫到办公室,问他现在是不是单身。

“太好了,那这次轮岗,你和王一博代表董办一起去吧。”

再拿到轮岗安排表,他们要轮的根本不是总部职能部门,而是各地分公司,乔彧敢怒不敢言,小心翼翼赔着笑脸:“孟董,咱们董办的同事,到一线去似乎做不了什么吧?”

“小乔,你的觉悟可不够高啊,”孟怀庆循循善诱:“要知道,我也好,各位高管也好,都是从一线从基层上来的,没供过电、没巡查过设备线路,怎么能往上走呢?现在的年轻人,总认为在职能部门写写材料就能当领导了,离公司的业务实际太远,终归是空中楼阁。”

乔彧心里不服,那以前也没这种轮岗活动啊,再说,凭什么抓他啊,这和单身有啥关系?

“你回去收拾一下行李吧,要做好几个月不能回京的准备。”

合着这不是出短差,而是发配边疆。乔彧在辞职还是硬着头皮上这两者间纠结了一番,眼泪汪汪地出发了。

出乎意料的是,他和王一博这对冤家并不是乘火车或飞机出发,这位纨绔子弟开了辆银色的JEEP改装皮卡,戴着能遮住半张脸的墨镜向他挑眉:“上来吧。”

是男人就爱车,乔彧摸摸这儿,看看那儿,叹为观止。

“这车太拉风了,公司还能给配这么高级的?”

“你傻不傻啊,我刚提的车好吗?”

乔彧惊呆了:“多少钱啊,你去轮岗开自己的车,损耗怎么算?公司给出油钱吗?”

乔彧早就知道他来头不小,这么摆谱也是长见识了。

这一趟“轮岗”,乔彧本来当作是大少爷的公费旅游之行,他就是个跟班、秘书,把少爷伺候好了完事。但其实并不是那样。

由南向北,第一站到了河南分公司。两个大小伙子前来报道,接头的直接把他们带到了城厢变电所。

“缺人手,上头说来了先安排着干活,干完了给饭吃啊。”

乔彧傻眼了,这儿的人是痴的吗,有开着皮卡干小工的吗,就不提他了,大少爷的一个指甲盖都是金贵的吧?

他瞟了眼王一博,这小子倒镇定得很,手上戴着不知道多少钱的表,帮抢修设备的电工拎工具箱。

“大哥,这两个钳子有什么区别?”

从完全不认识工具,到与人打成一片,没花多长时间。他惊讶地发现王一博会说一点点河南话,不太标准,但这儿的人能听得懂。

当晚,他们睡在小县城的破宾馆,标间。

乔彧累得手脚发软,还饥肠辘辘,给他们的饭没几块肉,全是白菜帮子。刚才他想再找点能吃的东西,可王一博吃得少,已经睡下了,他也就懒得出去。

一路走下去,原来电力一线工人是那么辛苦,吃饭从来没正点,饿了囫囵个冷馒头。野外的高压输电架上,穿着工作服、戴着安全帽的工人吃口饭都得在高空平台上解决。王一博和乔彧帮着把饭菜用铁桶吊上去,听电工大哥开怀大笑:“怎么有鸡腿!”

他们没有作业资质,帮不上太多,但零零碎碎的活儿加起来也够人受的。扛、搬、运,到处跑来跑去,关键那些人从不把他们当外人,一口一个兄弟的叫着,使唤得团团转。

白天王一博把手机丢车上,晚上乔彧总看他戴着个耳机,挺专注地听什么。

王一博抬起头来,乔彧在他眼前晃了晃手:“神神秘秘的,又不打电话不打游戏,天天也不知道沉醉什么呢。”

好像是在和一个人聊微信,那上面都是语音,可也没见王一博回啊。

乔彧见他兴致缺缺,不再问。睡前看了看,这人还戴着耳机瞪大眼,心想,故作深沉的神经病。

王一博让他自己睡一间房,他不干,公司要求是普通员工出差必须两人住一间,他想省点钱。好在大少爷没什么洁癖,顶多当他这个人不存在。

那之后,他们的旅程可谓精彩,像甘肃,到了四月底还会出现极端天气,他们就赶上了一场应急响应橙色Ⅱ级的大抢修。当时,因大风灾害,造成设备故障、倒杆断线,累计停运500千伏线路1条,220千伏线路1条,停运台区1万多个,用户75万。应急队伍加班加点,连夜抢修,乔彧眼耳口鼻全是风沙,再一看王一博,都快成泥人了。

这一回下来,他问大少爷:“你到底为什么出来?”

出来就出来,吃住也不肯搞特殊,反正他俩啥罪都受过,也算是难兄难弟了,王一博跟他亲近了一点。

为什么呢,不想当个废柴,但也做不了父母和肖战称许的那种“人上人”,与其泡在办公室打游戏,还不如出来体验体验。

当时孟怀庆被他吓住了,本以为大少爷心血来潮,“微服私访”,到时候给各地打好招呼,好吃好喝好招待就行,谁知道人家挺认真:“叔叔你这么干可就没意思了。”

孟怀庆忖着,累着了、太辛苦了,自然就回来了,没人强迫。他跟王道成报备了一番,市委书记不知道是贵人事忙还是压根不上心,嗯了几声便挂断了。

为了这,孟怀庆搞了个全公司的大规模轮岗活动,以免谁觉得是为了某个人搞特殊。另外,一个人出去实在是危险,他安排了乔彧同行,让下属有情况汇报。

三个月一晃就过,孟怀庆没收到什么消息,往深里打听打听,说按照轮岗计划,王一博他们已经离开了甘肃分公司,开往内蒙境内。

顶棚可拆卸,银色皮卡敞着顶,一路高歌猛进。

夜空澄澈,星光璀璨,到达了目的地——一处安排好的蒙古包,王一博还不想下来。

“你休息吧,我在车上睡。”

又把耳机戴起来了,乔彧嘀咕,怪人就是怪人。

在空旷的地方听最美的声音,是一种别样的享受。王一博闭上眼,把微信翻出来,一条一条地听下去。

“小博,你在哪儿,我周末飞过去找你,不用你回来。”

“小博,我去你家了,出门连妈妈都不告诉一声,你这孩子太任性了。”

肖战有些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的声音亲吻他的耳朵,王一博将靠背后仰,穿着紧身裤马丁靴的长腿搭在方向盘上。

“小博,你睡了吗?没睡能给哥哥回个电话吗?”

“小博……听什么歌?”

又温柔,又伤感,他望着天空,反复听那个人唤他的乳名。

肖战,你到底明不明白,我跟你是做不成普通兄弟的啊。王一博疲倦地舒展着身体,把忧愁倾吐给草原和天空。

他们曾经那么要好,就因为一次越轨,两人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八年后重逢,如果已经爱上了别人,可以毫无负担地关怀对方,该有多好?

三个月的分别,他渐渐明晰,这种情愫其实自省发改委相遇的那一天就一发不可收拾。他根本没有忘记过往,年少时的点点滴滴,信仰、依恋、崇拜、刻入骨髓的那张面孔、那把声音……那些掩盖着的点点星火看似不起眼,被风一吹又熊熊燃烧起来。十四岁的他不明白的,为什么肖战走后再难以入眠,为什么明知道都有各自的人生选择,却仍然不由自主地恨,已经二十三岁的他不能再自欺欺人。

他对肖战是有感觉的,那份禁忌的不能言说的情意却不能简简单单用“喜欢”两个字概括。

小时候的喜欢是时时刻刻待在一起,永不分离,那样的喜欢清新淡雅,亦可遮掩。如今的喜欢,夹杂着欲望,是猛虎出笼一般的占有,甚至每每产生邪念。他将自我放逐,因为肖战不是他可以亵渎的对象,一个才华横溢、志向高远,又有足够的倚仗实现政治抱负的男人,绝不可以成为同性恋。

竟然庆幸,肖战喜欢他,要补偿他,将他视作生命中最重,但肖战不是同性恋,真好。

他并不是要跟肖战绝交,也不是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游戏,更诛心一些,亦不是怕承受不住第二次“抛弃”。如果肖战还会抛弃他,那就不会回到密州了,这一点,他在过年时已然相通,放过了胸怀仇恨的自己,也放过满腔内疚的哥哥。他只不过不想让自己成为仕途的绊脚石,放肖战去和门当户对的女孩儿订婚,那时候,他会死心,再回来真诚地道喜。

哥哥,你永远是我的哥哥,这一点不会变。

我爱你,至死不渝,但我不会和你在一起。

这大概是他虽然长大了,仍以最纯洁的方式爱着哥哥。

夜深了,微信再无动静,他发出一条语音:我进内蒙了,信号不好,可能不能及时回你。

他给肖战的备注,仍然是“肖战”,这会让他清醒一点。

走了这么多地方,内蒙是一个适合游牧民族迁徙,却让王一博产生“不如就在这里不走了”的感觉的地方。他把皮卡丢一边,学会了骑马,和当地的工作人员一道“策马奔腾去检修”。乔彧也有了新乐子,他一直想开皮卡兜风,总算逮到了机会。

和蒙古大哥们混熟了,被邀请参加篝火晚会,男男女女牵着手,围着火堆载歌载舞,肉香酒香弥漫开来,王一博久违地喝醉了。

这里的白酒好烈,也过瘾。

乔彧比他有分寸得多,骨子里是个乖孩子。

喝醉了的人要手机,乔彧给他拿过来,见他点开一条语音:“我要离开密州一段时间,解决我这边的问题,等我回来的时候,你能回来吗?”

这句话被王一博听了又听,听到躺在草地上捂着脸笑,泪水从指缝中涌出。

“谁呀这是?”乔彧好奇死了,他以为每天和王一博对话的是个女的,竟然是个男的。

“我还不稀罕听呢,”乔彧嗤之以鼻,过了一阵又忍不住问:“他要去解决什么问题,跟你有关吗?”

王一博不答,过了一会儿,也不知是回答刚才的问题,还是自言自语——

下一日有个特殊安排,运送一批电缆到一个偏远村庄,倒不是没有车了,王一博心知肚明,大哥们想坐一坐他的“豪车”。

然而他前一天喝得太多,还头晕。

“要不你开?”他点乔彧。

“我靠,我不行,我就试了几回,你这车底盘太高……”

“你不是有驾照嘛,随便开,内蒙你都开不了,回了北京我看你就是马路杀手。”

副驾驶坐着王一博,车斗坐着几个兴高采烈的大哥,乔彧硬着头皮上了路。

起初龟速前进,被王一博骂了好几次,照这速度,三天也到不了,一个劲催乔彧加速。路上一个人都没有,乔彧也就壮起了胆,开得有模有样。

猛地,胸口被什么勒了一下,满嘴血腥气,听到乔彧失声惊呼——

不知从哪儿蹿出来几只羊,乔彧为了躲羊,打偏了方向盘,车子一个失控,朝一处洼地栽倒。

远在北京的肖战陪了父母几天。父亲忙于公务,主要是给母亲买了些衣服首饰。母子俩一起逛街,朱洁别提多高兴了,她面容年轻,像是肖战的姐姐,再被服务员一恭维,心下得意非凡。

儿子请她吃烛光晚餐,朱洁笑吟吟地:“其实我儿子暂时不结婚,妈妈还挺高兴的。”

“哦?”肖战低头切着牛排:“妈妈之前怎么不说呢?”

对着母亲,他习惯性地放柔了语气,拖长尾音时像在撒娇。

“你爸爸说要我考虑大局嘛,可我之前看到了那个刘小姐的照片,就是配不上我这么帅的儿子。”

肖战将牛排推过去,叉了一块喂到母亲口中:“妈说得对,我也不想结婚,就想做mamaboy。”

朱洁笑得前仰后合:“别以为我不知道什么是mamaboy,那可是人家贬低年轻人的,你不是。”

“谁说我不是了,我就是妈宝男,全世界的女人,只爱妈妈。”肖战俏皮地眨眨眼:“下次爸爸再给我塞什么人,您先把把关。长得不如您漂亮的,拒绝;气质不如您出众的,拒绝;还有什么空有学历谈吐不如您有趣的,更是拒绝。”

“哎哟,那小战真的要找不到媳妇了。”

“找不到,我就陪着最美丽的妈妈。”肖战双手托腮,眼神中充满了孺慕之情:“妈妈,我好爱你。”

朱洁被顶级糖衣炮弹砸得晕头转向,要知道,这颗炮弹来自于她所认为的全中国最英俊、最有才华的年轻人,肖战可比电视上那些明星优秀太多,各方面的优秀。她这牛排吃得比蜜还甜,正飘飘然,儿子接起了一个电话。

“对,是我,”肖战的面色变得冷峻起来:“你说什么?”

刚才舌绽莲花的男人一脸心慌意乱,朱洁问他怎么了,他摇摇头,在手机上一顿操作。

“妈,一会儿警卫员会来接您,我就不回去了,行李也不拿了,密州什么都有。”

“出了点急事,我要回密州处理一下,九点有一班飞机,幸好头等舱还有座。”

近两个小时的飞机,加上路上的时间,肖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打来电话的,是一个早就听过名字只是没打过照面的孟怀庆。孟董在电话里尊敬地称他肖处:“我现在在王家,和小博的妈妈在一起,她一听消息就不行了,王书记刚好到下面视察,好像还有电视台采访,秘书说暂时不方便接电话。小博妈妈说,可以给您……”

他有理有据地陈述,怕得罪了领导,肖战先是不可置信,随即截断:“说重点,人现在在哪儿?”

内蒙分公司传来消息,总部下来的两名同事遭遇车祸,其中一人受伤严重,另一人轻伤,还包括几个当地的一线工人不同程度受伤。分公司总经理还没来得及赶过去,因为他们是在一个极偏僻的地方出事,等收到讯息,伤者已经自救,到了最近的一家医院。

消息经了几手,七拐八拐,还不清楚到底是谁受了伤。孟怀庆火速通知了乔彧的父母,又亲自到王家“谢罪”,心里快要悔死了,干嘛把市委书记的儿子放出去啊,要是受了不可逆转的损伤,他可真是活到头了。

“那边医院条件简陋,做了最基本的抢救,我跟分公司总经理说了,不能耽搁,立刻找救护车把人送上呼和浩特的火车,全须全尾地送到密州来,我们再派救护车接,火车大约十一点半到站。”

“十一点半,我要在密州火车站见到人。”肖处下了死命令。

孟怀庆空有厅级头衔,肖处说什么,一个字不敢驳。

肖战自小接受精英教育,在他近三十年的人生中,从不仗势欺人,他自诩懂规矩守秩序,那些级别甚至不如父亲的官员纵容子女飙车泡女人,他并非瞧不起,只是觉得傻,当然,这些人不用别人收拾,一个比一个完蛋得快。最后一刻上了飞机,神奇地没有延误,再一路狂奔到打车的排队处,看也没看塞了一沓人民币给第一位乘客,不顾旁人的指指点点拦了车就跑,这种事,他第一次做。

又是一沓给了司机:“人命关天,闯红灯也没关系,我来付钱。”

这几日,王一博都没有发过任何消息,最后一条就停留在“进内蒙”那里。

双手颤抖,试着拨过去,无法接通。

车祸嘛,手机当然也坏了,明知道应该冷静,听到“抢救”两个字,他当即就失控了。

那一年,抛下小博走掉,那孩子没人管没人疼,成绩下滑,也没法再专注地跳舞。

再后来,被一个混蛋欺骗了感情。

八年,就这么毫无价值地流逝了。他这个哥哥,到底都做了什么呢,如果他一直在小博身边,会不会不一样?

没人懂那种心疼的。他的八年,可谓精彩纷呈,读了硕士又读博士,拿了学位回来,走入仕途,一帆风顺,前途坦荡。

肖战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把出租开成法拉利的司机还得额外劝他一句:年轻人别着急。

孟怀庆打来电话,他们已经找了关系,进入了站台,医护人员已到位,就等火车到站。

密密麻麻的人群向着出站口行进,肖战挤过他们,逆势而行。

他远远看到哭得不成模样的周璇,顾不上打招呼,他跑近、再跑近,乘客下得差不多,已经有四个安排好的护工将一个头上裹着纱布、腿上打着石膏的人抬下来。

周璇尖叫一声:“小博!”

肖战瞟了一眼,知道那不是。小博的身形,每一段骨头长什么样子,深深烙印在心里。

他一个箭步冲上火车,一个男孩子坐在头一排,正预备起身。

肖战张了张嘴,胸膛起伏。他的心停跳了一瞬。

男孩子今天穿得应该是挺酷的,军绿色的T恤,瘦腿裤,马丁靴,头发长了,略挡住眼睛。

他脸上有些脏,胸前蹭着几片血污,左腿的裤子被割开,缠了几圈绷带。

肖战贪婪地注视着他,看他似乎比过年时结实了些,看他被内蒙的泥土蹭得脏兮兮的头发,看他略微干枯的嘴唇,看他右手手腕没解下的红绳……

看他因为没想到自己会来微微睁大的眼睛。

夜色漆黑,错乱的人群来来往往,喧嚣叫嚷越来越远,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三个月,怎么忍过来的,不知道。

八年,还不是就那样过来了?

肖战一步步走近:“身上有伤吗?”

王一博还在发愣,面孔狼狈,可眼睛亮亮的,像两颗漂亮的小水晶。

“我没事……”那语调竟还是略带调笑的,仿佛在嘲弄他大惊小怪。

然而,就在这里戛然而止,王一博眼睛睁得更大,他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拥住了。

唇瓣擦过耳际,肖战的脸孔埋到他肩头,像在亲吻他颈边皮肤。

王一博僵立不能动,手指尖都动不了半分,他推不开,也无法回抱住,那个人温柔地抱着他,怕弄痛了他又急于与他亲密,那样珍惜地抚摸他的脊背,哽咽着——

王一博眼睛转了转,浑身上下只有眼睛能转,鼻腔不能呼吸了,嘴巴不能说话了,眼珠瞟见肖战的脖颈。他不知道从哪儿赶来的,只穿着件白T和仔裤,脖颈上密布汗珠。

身上也被汗浸透,弥漫出特有的体味。

王一博对这气味很熟悉,对拥抱他的手臂很熟悉,对拂过他颈边的热浪很熟悉,对那称呼则又熟悉又陌生。

2007年,十六岁的肖战考入复旦大学。他信守承诺,半个月回来看王一博一次,有时候待两天,有时候待三四天。

“告诉你吧,大学不是每天都有专业课的,有也可以翘掉。”

哥哥跳级,火箭一样上了大学,而弟弟按部就班,十岁,小学四年级。

差距越来越远,幸好哥哥不嫌弃。

就这样过了两年,王一博发现,肖战能回来的时间越来越短,很多时候待两天就走,虽然从不失约,小孩儿觉得哥哥这样太辛苦了。

细长的手臂从背后环住脖颈,脸颊亲昵地贴过来,肖战正在整理相册,刚刚过完的暑假,他们去济州岛玩了一圈,洗出了不少照片。冷不防被刚洗完澡的小孩儿抱住,肖战的心像被揪着晃了晃,有些舒服,又有些难受。

王一博像只湿漉漉的小狗,趴在他的背上,眼睛盯着相册,说这一张好看,那一张拍丑了,软软的嘴唇不时蹭过鬓边,肖战的呼吸乱了几分。

少年的身体单薄,长手长脚,在同龄人中算高,是个小帅哥。父母都在外地,哥哥也不在,他却能一个人上下学,吃阿姨做的饭菜,晚上和哥哥通一会儿电话,乖到肖战喜欢得不行。

感谢世界上最重要的发明手机,肖战办了张卡,每晚打家里的座机电话回来,安抚少年的心。

“小博,你是不是变重了,压得哥哥好痛。”肖战半真半假地抱怨,其实是暗示王一博快从他背上下来,他的脸好红,身上也好烫。

那孩子什么也不懂,反而抱得更紧了,侧过脸,盯着肖战耳垂:“哥,你耳朵上有好几颗痣哎,以前就有吗,还是最近才有的啊。”

未到变声期的王一博仍是童音,奶乎乎地勾着肖战耳朵,竟一颗颗地数起来,一边数一边用指头肚摸。

少年数的是星星:“一,二,三……哇,脖子上也有呢,以前我只知道哥哥嘴唇下面有一颗,原来还有这么多兄弟哦。”

被触摸的人则坐立不安,他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不敢看小博的眼睛,小孩儿对着他的脸瞧,几乎要坐到他腿上,他老想躲。

这些举动依平日看来再没什么不妥,上大学前,很多时候,他都是抱着弟弟一起睡的。等去了上海,见面少了,再一回来,小孩儿只有比以前更黏人,总往他怀里钻。

“啊,哥哥要去洗手间,你把照片按顺序放好吧?”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有了反应。

其实,他已经完成了男生必经的梦遗,不是小孩子了,基本的生理卫生知识都有,第一回是在刚上大学军训的那些天,听同学们讲了些隐秘的段子,加上太累了,弄脏了床铺,他没放在心上。

而此时,他却是第一次因特定的对象不能掌控自己的身体。他自诩成熟,离校园恋情远远的,还没交过女朋友,猛然发现身体有异,不免慌张。

这一年的肖战,才十八岁而已。男孩子应该懂的那些事,应当由父亲教授,他的父亲没能陪在他身边,且又是个比同龄人的爸爸大很多的父亲,差了一代人,更加不会开诚布公地与他谈这些。

潜意识中,他觉得自渎是肮脏的,在洗手间用冷水拍了拍脸,又愣了会儿神,这才若无其事地出来。

“哥,我困了……”王一博拍了拍床铺,对着他伸出手臂。

为庆祝王一博顺利升入附中,暑假出去玩了一圈,实在开心不过,在韩国度过了小孩儿的十二岁生日,那时他还没出现这些古怪症状。

肖战给自己打气,可能就是长大了,大学挺乱的,成天埋头学习,一心带小孩儿的他,都没看过片儿。

被撺掇着,他也看过了,一点也不好看,不知道那些人激动什么。

他刚躺下,王一博就贴过来,搂着他的腰听他的心跳,一条腿伸过来挤在他双腿间。

“咦,你是不是长毛毛了?”

肖战咳了咳:“以前不就有?”

“之前不明显,现在扎得人有点痒。”

“哦……痒就离我远点呀。”

“才不要,哥哥长成猴子我也喜欢。”

王一博挨了一顿打,老实了。

“干嘛打我,我以后也会长啊,会长到比你高,毛也比你多。”

“哼,走着瞧吧,”王一博突然想起了什么,道:“明年会有街舞大赛,正好在上海,教练说我也可以去参加。我能去吗?”

肖战惊喜道:“这么厉害?当然要去!我要做小博的啦啦队,好大声那种,王一博,王一博,王一博!”

他浮夸地低声喊着,王一博咯咯笑个不停。哥哥的声音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更有磁性,但仍是很好听的。

他躺在肖战臂弯里想了一会儿,想街舞比赛能不能拿奖,拿了奖要给哥哥准备什么惊喜,想着想着,眼皮垂下来。

肖战比他睡得晚,想了另一回事,这会儿的他很正常,不像刚才那么奇奇怪怪,看来只是个偶然现象。

那之后,肖战与王一博的相处就变得有些刻意了,他时不时注意自己会不会变“怪”,令他不解的是,有那么若干次,他真的会产生冲动,但同学们说的什么女神,不管是萝莉或御姐,他都当菜市场的白菜萝卜。

冬天会好一些,两个人都穿着长睡衣,再过了一个年到了夏天,变怪的频率越来越高。

有时候,他会借着天太热,建议不要抱在一起睡,王一博把空调开成22度,说这样就不热了。

这个黏人精,不过就是只笨小狗。肖战怕回家,但不回家又怕王一博多心,煎熬着煎熬着,街舞比赛终于要到来了。

“你和教练和学员一起对吗,那就先跟大家行动,明天上午比赛,我直接去看,下午你来我们学校,有个活动。”

王一博兴奋极了,他还没参加过肖战的活动,好像跳舞拿什么名次反倒不重要了,心心念念地就是要看大学生哥哥。

这一场比赛,王一博拿了第三名,依肖战这个外行人来看,明明就该是第一名啊。粘人精一上场,气场全开,他已长过了一米七,戴着黑色嘻哈帽,酷劲十足,hiphop舞姿行云流水,踩点精准。肖战抱着的是来看小孩儿跳舞的心态,重在参与,他可没料到自己竟然混在一群小女孩中间,哇哇乱叫。

他的声音夹杂在几个女孩子当中,太明显了。原来,王一博是有啦啦队的,数量还不少,叫声比他专业得多。

“什么嘛……”肖战撇撇嘴,拿出了杀手锏:“小博!”

他挥了挥手中的水瓶,特意买来的小狗水瓶,酷男孩儿绽出笑容,乐颠颠地向哥哥跑来。

肖战得意地瞟了几个女孩儿一眼,瞧见了吧,他才不会看你们。

这种较劲的心态一直延续到下午。

眼下是2010年,大三的下半学期,即将卸任学生会主席,在礼堂有一场欢送会要参加。王一博则中午和教练等人吃了顿饭,送他们上了车,自己到复旦大学一边问路一边找到了礼堂。

他单肩背包,仍然戴着帽子,仅仅看身高,瞧不出只是个初一的学生。

学弟学妹们都在起哄,让肖战表演个节目,不然不准走。

被点名的学长正坐在舞台一侧,刚好瞧见王一博单薄的身影。

他好像永远吃不胖,可瘦削的样子好看极了。

“好呀,借吉他用一下喽。”

鼓噪一片,王一博赶紧溜到了暗影中,注视着台上的哥哥。

肖战今天穿着一身浅色牛仔服,白色内搭,衣袖稍稍上卷,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和小臂。他垂下头拨了几个和弦,刘海被鼓风机轻轻拨弄,撩人心弦,再抬起一双明媚的眼眸时,王一博听见前后左右的女生快把屋顶掀翻。

“啊啊啊啊!肖战学长我爱你!”

王一博皱起了眉头,这都什么牛鬼蛇神啊,哥哥这生活环境也太恶劣了。

有人帮着调了话筒高度,一支对着口唇,一支对着吉他。

肖战的眼睛会说话,他环视四周,伸出食指,做了个“嘘”的动作。

乱七八糟的声音安静下来,王一博也紧张地搂着书包,想哥哥会弹什么曲子。

“这一首歌,要送给坐在台下的一个……嗯,对我很重要的一个人。”

女孩子们窃窃私语,议论是不是送给女朋友的。

“天啊,好嫉妒哦,那个人是谁呀?”

“谢谢他出现在我的生命中,我希望他永远快乐、开心地笑。”

王一博摸出小狗水瓶,喝了一口,他得定定神,哥哥今天也太帅了。

和弦响起来了,是一首非常轻快又甜美的歌,适合今日如春风般和煦、如青草般清新的肖战学长。

他唱起“童谣”,露出两颗标志性的兔牙。

他冲着台下挥手,去总盯着舞台的一侧,似乎真是唱给某个人听。

舞台很遥远,王一博的目光却勾勒出那张脸上每一颗痣的位置。

哗啦啦啦啦啦 我的宝贝

哎呀呀呀呀呀 我的宝贝

哗啦啦啦啦啦 我的宝贝

哎呀呀呀呀呀 我的宝贝

哗啦啦啦啦啦 我的宝贝

哎呀呀呀呀呀 我的宝贝

肖战没来得及回答,周璇和孟怀庆登上火车,看到一对男孩子相拥的身影。

一定要听“宝贝”这首歌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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