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先讲个真实的事。我一个朋友一年多前花了两千多块钱买了一个贴吧，当时就是出于没事玩玩的目的。百度贴吧具体是什么吧，我就不说了。运营了一年多，人气什么的做的挺不错。不过当然了，不能跟帝吧、魔兽世界吧这些神级贴吧相提并论了。几个月前，有个人花了四万块钱把这个贴吧买走了。一个贴吧运营了一年多赚了三万多块钱，很暴利吧，当时这个哥们还以为自己遇到了脑袋有问题的人了，花四万块钱买个贴吧玩，但后来他看到这个人的玩法，他觉得自己脑袋才是真是有问题。&/p&&p&这个人买了贴吧后，知道一年赚了多少钱吗?一年赚了十多万。他把这个贴吧租给了个做小吃培训生意的，出租的权利是在这个贴吧可以自由发帖，一个月一万二起价，一年就是十四万多的收入。而这个人做什么了呢，无非就是有时间出来露个面发几篇帖子，保证自己吧主的地位不被和谐了罢了，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技术含量。&/p&&p&暴利吗?这还不算暴利的。这个做小吃培训生意的人，拿到了这个贴吧的自由发帖权，在吧里发布了几十篇技术型的文章，把自己包装成了一个小吃领域的行家，当吧里有人想做小吃生意你说找谁呢，当然是找他了。你可能会问了，有那么多人找他么，咱们可以看看百度指数，每天有多少人在搜索小吃这个关键字。&/p&&p&所以呢，需求量还是挺大的。当然了，这个做小吃培训生意的还有后续的包装，那就是对微信朋友圈和qq空间的包装，一打开他的朋友圈和QQ空间就会让你产生马上拿钱去跟他学技术的冲动，各种小吃生意各种的人满为患啊，号称都是在他那学的技术。他的一项技术卖多少钱呢?炸鸡排技术一千元，可开个小吃店不能只有炸鸡排吧，还要有炸鸡柳、炸鸡米花什么的，没关系，他那都有，统称为炸鸡技术。六千块钱打包出售，多长时间学会?最多一天!而他的技术从哪来的呢?万能的淘宝花十块钱能买一大把，买回来后再花点时间去百度再搜集点资料，自己研究下，改一改打上logo、加上联系方式，这项技术就成他的了。&/p&&p&这只是炸鸡技术，还有羊肉串、烤面筋等等，贴吧人流量这么大，他一年赚个几十万甚至上百万都没问题。还有后续的吗?当然有，一个从他那拿到技术的人，回到四线城市，号称是从韩国搞到的配方，说的是韩国高端人士才能吃到的炸鸡，我说他是不是“来自星星的你”看多了，不过一份配方卖三万，现在已经买了辆宝马了。&/p&&p&说到这里呢，这无非都是利用了信息不对称而已，但是我并不鼓励应用以上我说的方法去赚钱，为什么呢?&/p&&p&因为他们所出售的商品已经脱离它实际应有的价值很远很远，再比如你买了这样的商品而且知道了他的运作模式，你会不会很伤心?!不过信息不对称是可以去合理的应用的，要不然也不可能现在这么多微商了，信息不对称在各行各业都存在，可以在你的生活中，可以在你的工作中，只要你细心去观察、去领悟、去调研，一定会发现这种信息不对称，合理应用它来解决目标客户群体的问题，这才是真正的创业机会、商业机会或者说是赚钱的机会。&/p&&p&有一句话流行反鸡汤语：非常赚钱的事都写在刑法里。其实，世界上还真有非常赚钱的行业，不起眼，无成本，还不累，就是不要脸，要挨骂，只要脸皮厚，赚钱没个够。&/p&&p&一、补课&/p&&p&虽然现在一些地方不让补课，但架不住有些老师，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啊。举个实例吧，前不久一位朋友的孩子转到某市来上学，课本不一样啊，利用暑期找老师补课。托人送礼，才请到一个名校的老师，一口价一小时500元，一次两小时1000元。&/p&&p&&br&&/p&&figure&&img src=&https://pic4.zhimg.com/50/v2-dd04ac30cb65cb1e6f6cd_b.jpg& data-caption=&& data-size=&normal& data-rawwidth=&500& data-rawheight=&300& data-default-watermark-src=&https://pic4.zhimg.com/50/v2-240cfc842db9e22e03b4fd5_b.jpg& class=&origin_image zh-lightbox-thumb& width=&500& data-original=&https://pic4.zhimg.com/50/v2-dd04ac30cb65cb1e6f6cd_r.jpg&&&/figure&&p&&br&&/p&&p&好嘛，那天送去一看，老师家里做了40个孩子，一天一堂课2小时赚4万元。这位朋友直砸吧嘴，好嘛，我开公司上百号人奋斗一年赚不过一个老师在家里动嘴皮子啊。大写的一个服字。&/p&&p&二、开刀&/p&&p&放在十年前，这叫走穴，现在叫业务辅导。一些外科高手，那叫一个宝贝啊，他们怎么能甘心，坐在医院里每月拿8000元工资呢。动手术可是技术活啊，光这个动作就值多少钱啊。说是不让给红包，问题是家属不放心啊，你不塞红包，人家刀子多划拉两下，你受得了吗?或者不上心，给你切干净，过几年又复发了，你找谁哭去。为了图个心理安慰，甚至跪下来求人家手下红包。&/p&&p&&br&&/p&&figure&&img src=&https://pic3.zhimg.com/50/v2-bbeadb4d28a943cd06935c1d_b.jpg& data-caption=&& data-size=&normal& data-rawwidth=&500& data-rawheight=&300& data-default-watermark-src=&https://pic4.zhimg.com/50/v2-2df3bb0b27408dcc59105_b.jpg& class=&origin_image zh-lightbox-thumb& width=&500& data-original=&https://pic3.zhimg.com/50/v2-bbeadb4d28a943cd06935c1d_r.jpg&&&/figure&&p&&br&&/p&&p&还是一种就是周末或者假期到民营医院去交流学术。有一个朋友是脑外科一把刀，据说别墅在一线城市就有两套。一些民营医院，先攒一批患者，集中到一个假期，然后请这位朋友飞过去，一天能做四台手术，双休日两天八台，揣着八万块钱飞回来。上次，他给一个上市公司老总开刀，老总太太塞了十万块。这个老总感叹到，一把手术刀，每个周末出来耍一耍，一年比一个上司公司的利润还高啊。&/p&&p&三、讲课&/p&&p&一些小学、中学、高中的副校长或教务主任，非常不起眼，但是他们业余时间研究一下考试政策，研究一下孩子的特点，这么多现场的素材，很容易总结出规律，然后办一个公众号，忽悠一批家长后，就可以到处讲课了，怎么培养优秀生，怎么带出北清生，怎么报考大学，怎么填报志愿等等。每年都赚的盆满钵满，你看人家骑着自行车上班，不起眼吧，呵呵，一个周末出去上一堂大课，进账五六万呢。&/p&&p&&br&&/p&&figure&&img src=&https://pic1.zhimg.com/50/v2-b1a4b2e11f2a06ccd760a4b6aa7bdfbc_b.jpg& data-caption=&& data-size=&normal& data-rawwidth=&500& data-rawheight=&300& data-default-watermark-src=&https://pic1.zhimg.com/50/v2-9ca169c71f6ba322c4dd_b.jpg& class=&origin_image zh-lightbox-thumb& width=&500& data-original=&https://pic1.zhimg.com/50/v2-b1a4b2e11f2a06ccd760a4b6aa7bdfbc_r.jpg&&&/figure&&p&&br&&/p&&p&一个朋友是一家高中的副校长，眼看着当上校长没有戏了，就利用分管教务的便利条件，专门研究如何报考志愿。他的公众号在一个大城市很火。每年去讲几堂大课就是几十万，然后在接一些家长的咨询，每人视心情收费，最高的他敢收4万元。一年下来，他就是一个佛系中年，再也与校长争风吃醋了，以前他的收入早已让他财务自由了。&/p&&p&四、各类暴利行业&/p&&p&还有很多不起眼、投资不大、有钱人看不上，没钱人不愿意干的行业，其实都非常赚钱。比如，眼镜行业，这就是忽悠人的暴利行业，有的镜片成本就是1元钱，他敢忽悠出千元，还有就是镜框，动不动有上万元的。反正，你没有办法，这个行业心挺齐的，就是一起抬价。&/p&&p&&br&&/p&&figure&&img src=&https://pic1.zhimg.com/50/v2-142f3e675bec05744b31dca_b.jpg& data-caption=&& data-size=&normal& data-rawwidth=&500& data-rawheight=&300& data-default-watermark-src=&https://pic3.zhimg.com/50/v2-cb9fafd7e0a52b64600ef_b.jpg& class=&origin_image zh-lightbox-thumb& width=&500& data-original=&https://pic1.zhimg.com/50/v2-142f3e675bec05744b31dca_r.jpg&&&/figure&&p&&br&&/p&&p&再比如，成人用品小商店，这个小行业，一般人都不好意做，躲在一个小角落里，亮一盏小黄灯，也就是几平方米吧。去买东西的人，都带着口罩，呵呵，你懂的，有些东西进价才十块钱，他敢卖二千元，比如那个皮鞭什么的，那些顾客都是扔下钱就走。&/p&&p&其实生活中还有好多普通人看不起但却暴利的行业，再分享几种：&/p&&p&1、眼镜店&/p&&p&之前大学暑假曾在眼镜店做过暑期工，才发现眼镜行业的内幕。镜片的成本是售价的10%都不到，可以说眼镜业的利润是以多少“倍”来计算的。而且伪劣假冒防不胜防。实际上，国内售卖的进口眼镜大多采购自珠江三角洲一带。出厂价30元左右的眼镜，就因为贴上韩国日本的标签就可以卖到上千元。其实，成本低是一方面，需求量大也是眼镜行业火爆的原因，中国的老年人已超过了1.3亿，上了42岁的人眼睛已开始老花，若再加上这个年龄段的中年人，实际上已超过了3.2亿人，这些人中90%的人都需要眼镜。中国的在校大学生为2000多万人，其中至少80%的人需要眼镜。而且一个人对眼镜的需求不止一副，再加上眼镜为易碎品，损坏和更新率很高。&/p&&p&&br&&/p&&figure&&img src=&https://pic3.zhimg.com/50/v2-dfc7833b13_b.jpg& data-caption=&& data-size=&normal& data-rawwidth=&320& data-rawheight=&240& data-default-watermark-src=&https://pic4.zhimg.com/50/v2-b75dc69aceb54b864ecca8d_b.jpg& class=&content_image& width=&320&&&/figure&&p&&br&&/p&&p&2、成人用品店&/p&&p&有些人提起成人用品都觉得比较害羞，感觉客户群体应该比较小众，但事实却相反。2016年，国内性用品行业的内销零售额是1800亿元，预计到2019年，行业复合增长率将达到30%。初中时我的同桌家从文具店转行做成人用品，现在已经买了3套房子，据其所说，几十多块进价的内衣能买到百元或千元一套。&/p&&p&&br&&/p&&figure&&img src=&https://pic2.zhimg.com/50/v2-4bc55c8fe90_b.jpg& data-caption=&& data-size=&normal& data-rawwidth=&320& data-rawheight=&240& data-default-watermark-src=&https://pic4.zhimg.com/50/v2-5e19e78a44b6deaeb7e54add_b.jpg& class=&content_image& width=&320&&&/figure&&p&&br&&/p&&p&3、蔬果批发商与小吃摊贩&/p&&p&相信大家时常可以看到这样的新闻：北京卖煎饼婆婆月收入6万，馒头夫妻店一年买下3套房，还有近两天火爆各大新闻的上海西红柿批发小哥，年营业额可达1000万，纯利润200万等新闻，无不在昭示着我们身边忽视的小商贩的商业价值。但是这些行业虽然暴利，但付出的艰辛却是别人体会不到的，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大多人知道他们赚得多却很少有人去做这个行业的原因。&/p&&p&&br&&/p&&figure&&img src=&https://pic4.zhimg.com/50/v2-15eafcebbb97_b.jpg& data-caption=&& data-size=&normal& data-rawwidth=&320& data-rawheight=&240& data-default-watermark-src=&https://pic4.zhimg.com/50/v2-ef934e8f6aee4_b.jpg& class=&content_image& width=&320&&&/figure&&p&&br&&/p&&p&4、口腔行业&/p&&p&口腔行业也是比较暴利的一个行业，现代社会人对自己身体的重视程度普遍提升，使这一行业也出现在大街小巷。补牙的费用的层次不齐显示出这个行业成本的弹性。一颗进价仅几十元的假牙经过各口腔诊所和医院的“技术加工”后,卖给顾客的价钱翻番,少则几百,多则上千。&/p&&p&&br&&/p&&figure&&img src=&https://pic4.zhimg.com/50/v2-9c7b878adaf5_b.jpg& data-caption=&& data-size=&normal& data-rawwidth=&320& data-rawheight=&240& data-default-watermark-src=&https://pic4.zhimg.com/50/v2-62eba6b835_b.jpg& class=&content_image& width=&320&&&/figure&&p&&br&&/p&&p&总之，有许多不起眼的行业，都是一个大市场，只要你敢做，稳扎稳打，就可以赚大钱。不一定非要讲究高大上，有的人就喜欢在写字楼里当一个月薪五千的写字狗，他也不愿意去开一个成人用品商店。对不对，所以，也不要羡慕别人的暴利，一个人的生活，往往根据他的价值观来选择。&/p&
先讲个真实的事。我一个朋友一年多前花了两千多块钱买了一个贴吧，当时就是出于没事玩玩的目的。百度贴吧具体是什么吧，我就不说了。运营了一年多，人气什么的做的挺不错。不过当然了，不能跟帝吧、魔兽世界吧这些神级贴吧相提并论了。几个月前，有个人花了…
具体到技巧，有太多，得是一本书的量。我这里有一个实用技巧：&br&&br&把想检验的段落大声朗读出来，或者找一个文字转语音的软件，听一遍。&br&&br&阅读文字和倾听文字是两种不同的体验。后者会滤去那些无关的干扰噪点，让文字本身的韵律凸显出来----韵律这东西，是文笔的一个隐藏参数，是串起文字的一条指示线。平时写的时候不太容易注意到，一出声，就清楚多了。&br&&br&就算你不知道文字精炼的技巧，也能从朗读中听出哪里气息不顺、哪里啰嗦重复，哪里的句子磕磕绊绊连你自己都听的不耐烦。&br&&br&剩下的，就是把听着不舒服的地方做修改，至于怎么改，可以无限尝试，以听着舒服顺畅为准。反复听，反复改，纯粹的水磨功夫。&br&&br&对了，干这事儿的时候，尽量找个没人的地方。自己写的东西看是一回事，读出来的耻度可是有点高……
具体到技巧，有太多，得是一本书的量。我这里有一个实用技巧： 把想检验的段落大声朗读出来，或者找一个文字转语音的软件，听一遍。 阅读文字和倾听文字是两种不同的体验。后者会滤去那些无关的干扰噪点，让文字本身的韵律凸显出来----韵律这东西，是文笔的…
&figure&&img src=&https://pic2.zhimg.com/v2-4a7b7efe7b77f59_b.jpg& data-rawwidth=&960& data-rawheight=&589& class=&origin_image zh-lightbox-thumb& width=&960& data-original=&https://pic2.zhimg.com/v2-4a7b7efe7b77f59_r.jpg&&&/figure&&p&一说起黄山的美景，有句人人必引的名言：“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 &/p&&p&这句话的最早出处，来自于著名驴友徐霞客：“薄海内外之名山，无如徽之黄山。登黄山，天下无山，观止矣！” 那一句“徽之黄山”，指的是明代徽州府。徽州府一共下辖六县：休宁、歙县、黟县、婺源、绩溪、祁门——黄山正好位于歙县的最北端。&br&&/p&&p&徐霞客醉心于描绘山景，无意记录人事。他不知道，在一百多年前的嘉靖年间，黄山脚下曾发生过一桩民间官司。这起官司不算大，案情也不复杂，却被诉讼双方硬生生打出了美国律政剧的节奏。其奇崛跌宕之势，比起天都、莲花、玉屏三大奇峰亦不遑多让。&br&&/p&&p&故事的主角，是一座古寺，和一座孤坟。&/p&&p&&br&&/p&&p&从黄山南麓的汤口镇一路南下，大约走上三十公里，地形会陡然一变。在连云叠嶂的山区之间，多出一段狭长如纺锤的盆地。盆地的中央地带，坐落着一座叫呈坎的古朴小镇。&br&&/p&&figure&&img src=&https://pic2.zhimg.com/v2-681ca34c8fe3d8f7f6f27478a9aee6be_b.jpg& data-caption=&& data-size=&normal& data-rawwidth=&612& data-rawheight=&577& class=&origin_image zh-lightbox-thumb& width=&612& data-original=&https://pic2.zhimg.com/v2-681ca34c8fe3d8f7f6f27478a9aee6be_r.jpg&&&/figure&&p&小镇很美，唯独“呈坎”这个名字有点怪。如果你去旅游，千万别相信导游说的什么“游呈坎一生无坎”，那只是附会的吉祥话。&/p&&p&这里在汉代开始，一直叫做“龙溪”。到了晚唐时节，有两个不速之客忽然来到此间，再也不走了。这是一对堂兄弟：堂兄叫罗天秩，号秋隐；堂弟叫罗天真，号文昌。&/p&&p&这哥俩本是豫章的柏林罗氏，唐懿宗在位期间，他们随父辈迁到了建邺。罗氏兄弟在建邺呆了六年，眼看天下局势一天比一天糟糕，哥俩一合计，得跑，得找一处能躲避战乱的安稳地方。罗秋隐是个精通天文地理的奇才，他跑到黄山考察了一圈，最终选定了黄山以南六十里处的龙溪落脚，并将其改名叫做呈坎。&br&&/p&&p&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br&&/p&&p&这是用的汉武典故。当年汉武帝为了求长生，在建章宫里建了一座神明台。台上立有一尊铜仙人，双手举起铜盘，用来承接早晚露水，饮之可获长生。龙溪周围这片盆地，恰好有一条潨川河流经，俯瞰全景，岂不正像是仙人露水落在承露盘里么？&br&&/p&&figure&&img src=&https://pic3.zhimg.com/v2-86e512a147e9cca89d38649cb1dab7c2_b.jpg& data-caption=&& data-size=&normal& data-rawwidth=&640& data-rawheight=&463& class=&origin_image zh-lightbox-thumb& width=&640& data-original=&https://pic3.zhimg.com/v2-86e512a147e9cca89d38649cb1dab7c2_r.jpg&&&/figure&&p&对此《罗氏族谱序》里的解释是：“盖地仰露曰呈，洼下曰坎”，故名呈坎；也有一种说法，认为“坎”在八卦中属水，“呈”者平地，“呈坎”即是水旁平地之意。&/p&&p&罗氏兄弟很快把族人都迁到了呈坎。罗文昌选择在盆地东南的上溪东、下溪东居住，成为呈坎前罗氏的始祖；罗秋隐则选择了盆地西部的后岗居住，成为呈坎后罗氏的始祖。&br&&/p&&p&罗秋隐对呈坎很满意，他特意写了《定居》、《定志》二赋，告诫子孙，不要轻信别人言辞迁徙他处，然后溘然去逝。他的墓地，选在了其生前居屋以南三里的一处河岸。这里背靠黄龙山，门对潨川河，乃是一处绝佳的风水宝地。&/p&&p&这个地方，现在还有。从呈坎镇向南走，快接近盆地南口时有一处依山傍水的村子，叫做杨干，即罗秋隐埋骨之地。严格来说，杨干是一个大地名，它包括了位于佛子岭附近的下杨干、潨川河畔的中杨干以及更北方向的上杨干。罗墓所在的位置，正在中杨干旁边。&/p&&p&杨干的这个“干”字，做“水边”讲，正如《诗经伐檀》里说：“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至于“杨”字，便无从考据了，也许从前在这里住着杨姓什么人。&br&&/p&&figure&&img src=&https://pic2.zhimg.com/v2-e25b2a0f900adeab0b64_b.jpg& data-caption=&& data-size=&normal& data-rawwidth=&411& data-rawheight=&637& class=&content_image& width=&411&&&/figure&&p&罗秋隐下葬之后，这里便成为后罗氏一族祭拜祖坟之地，立有墓祠，四时香火，罗氏还拨出专门的田地用来支应日常开销——叫做膳茔。&/p&&p&不得不说，这座坟的风水确实好。从那以后，呈坎后罗氏人才辈出，在宋代比较著名的有罗秋隐八世孙、官至吏部尚书龙图阁学士的罗汝楫——不过这位亲附秦桧，参与迫害岳飞，所以后人不太愿意提——倒是他有两个儿子，都是大才。&br&&/p&&p&四子罗颂精通法律，判决迅捷准确，经手的案子从无冤滞，在民间得了一个外号，叫做“罗佛子”。至今呈坎附近有佛子岭，即从其得名。&br&&/p&&p&五子罗愿，是方志典范《新安志》的作者。他精通博物，文笔精醇，而且道德感很强，一直以父亲为耻，从来不敢进岳飞庙。《宋史》里有记载，说罗愿一生兢兢业业，致力于民生，到老觉得善政攒得差不多了，有脸去拜祭岳飞。结果他刚拜完，还没出庙就突然猝死。虽说这个结局荒诞不经，但也从侧面看出罗愿的性格。&br&&/p&&p&一代名儒朱熹对罗颂、罗愿两兄弟十分欣赏，曾给过一句批语：“呈坎双贤里，江南第一村”，“双贤”即指罗颂、罗愿兄弟，一句话把呈坎提到了一个极高的地位，罗氏一族亦成为当地显贵世家。&br&&/p&&p&到了南宋理宗年间。呈坎后罗氏的当任家主，是罗秋隐直系十三世孙罗鼐。他在主持祭礼时发现一个弊端，呈坎罗氏自唐以来繁衍兴盛，四处开枝散叶，每年祭礼“老者远莫来，来者幼莫时”，长此以往，未免怠慢了祖先。&br&&/p&&p&于是罗鼐召集族中众人，提出了一个办法：在祖坟的外围建起一座禅院，割出部分田地作为寺产，请来僧人主持。一来祖坟时刻有人看守修葺，不致毁坏；二来寺内诵经不断，香火缭绕，也等于为祖先烘托阴德。&br&&/p&&p&这种性质的寺院，被称为坟寺。宋代崇佛之风兴盛，很多大族都选择为祖坟修建一座坟寺，在当时是很流行的做法。&br&&/p&&p&听了罗鼐的建议，族人纷纷表示赞同。罗氏一族家风亲厚，成员素来团结，他们有钱的捐钱，有田的捐田，实在没钱没田的，也表示我家出两个民力，参与营造，很快就解决了禅院基建和资金的问题。&br&&/p&&p&接下来，就是找和尚了。&br&&/p&&p&罗氏历代与徽州当地大族联姻，罗鼐的夫人程氏出身于歙县程家，老丈人程元凤官至右丞相兼枢密使。罗鼐请程元凤推荐一位靠谱的僧人，老泰山想了一下，想到在宁泰乡仁佑里也有一座杨干禅院，遂推荐其中一个叫觉晓的僧人。罗鼐过去聊了一下，觉晓同意过来，索性把杨干院整个迁了过来。&br&&/p&&p&罗氏在墓右边的开阔地修起了五间大屋，正中间供奉如来，右边供奉后土，左边供奉罗秋隐的牌位，再左边则又是三间屋子，一直修到溪水旁边的河坡，成为杨干禅院的基本格局。&br&&/p&&p&这是个挺有意思的组合，如来是释家的，后土是传统民间神祇，后来被道家吸纳，再加上祖先牌位，可以说是集佛道儒三家信仰于一身，应了王重阳那句话：“红莲白藕青荷叶,三教原来是一家”。&br&&/p&&p&南宋宝佑六年，杨干院正式建成。罗鼐又请来程元凤，专门撰写了一块《罗氏新建杨干院碑记》碑记，把建院的前因后果写清楚，请祁门人方岳负责篆盖、歙县人方回进行书册——这两位都是进士出身，方回后来在元代做到建德路总管——可见罗鼐为了建这个禅院，真是动用了不少人脉。&br&&/p&&p&从此以后，罗氏祖墓旁边多了一座禅院。僧人们日日诵祈，罗氏年年拜祭坟冢，兴寺护坟，两无间忌。&br&&/p&&p&时光流转，世势推移。转眼二百七十年过去，历书从大宋宝祐六年一下子翻到了大明嘉靖七年。&/p&&p&在这期间，很多事情不曾改变。罗氏一如既往地在呈坎生活着，发展成为歙县八大姓之一，而杨干禅院的香火也从未中断，始终缭绕在古坟四周。&/p&&p&但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很多事情还是发生了变化。比如罗氏对祖坟疏于祭扫，来的越来越少了。来杨干院上香的人却越来越多，它慢慢从一座罗氏的守墓禅院变成面向公众的名刹。&/p&&p&无论是罗鼐还是觉晓禅师都没想到，本该相敬相安的罗氏一族和杨干禅院，在几百年后突然起了龃龉，彼此攻讦，爆发了一场旷日持久的争斗。&/p&&p&争斗的起因，还得从杨干禅院的一位”高僧”说起。&/p&&p&这位“高僧”的法号叫法椿，也是徽州人，出生于弘治八年，籍贯是歙县邻近的休宁县。此人的来历十分可疑，据说是绝户家的独子。&/p&&p&大明对于户籍管理特别重视，每一百一十户人家编为一里，一里造黄册一本，写明各户的丁壮、事产，凭此科税。一户人家如果壮丁断绝，会被归类为绝户，自然也不用缴税了。&/p&&p&因此民间有一种作弊手段，就是让家里的丁壮逃离原籍，再向官府报备绝户，从此家人可安享免税之福。法椿很有可能就是这么一种情况。&/p&&p&正德元年，年仅十一岁的法椿逃离了家乡休宁。虽然他距离法律规定的成丁年龄还有五年，但此时地方户籍腐败严重，经常有明明不成丁的孩童，被恶吏强行登记为壮丁，借此要百姓多承担税徭。&/p&&p&能逃，还是早点逃的好&/p&&p&法椿离家之后，只有两个选择。第一个选择是成为没有户口的流民，四处迁徙，除非买通一地官吏假造户籍，才能合法落脚；第二个选择，就是出家为僧、道。只要有寺观肯接收他，并取得度牒，便有了合法身份。&/p&&p&徽州崇佛之风十分浓烈，境内大小寺院有几十座。法椿理所当然选了释教这条路。不过他不敢留在原籍休宁，跑到临近的歙县，投拜到杨干院门前。&/p&&p&寺庙对于这种投拜来的逃户，一般持欢迎态度。毕竟逃户没户籍，寺院将其收留，形同大户人家多了几个隐户奴仆。至于这种行为是不是违法，出家人慈悲为怀，人家求上门来，怎么忍心赶走呢？&/p&&p&事实上，徽州一带的诸多寺庙，一直在偷偷招纳逃流军民，这已是行业内的潜规则。仅杨干院在正德年间，就先后招纳了四十多人，法椿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p&&p&当时杨干院的住持叫佛海，大概是看对了眼，欣然收这个十一岁的少年为徒，还给他起了一个法号叫“法椿”。&/p&&p&“椿”本意是大椿，是一种传说中的长生古树，引申为寿高不衰之意。法椿这个名字，自然也寄寓了师父希望法统延续绵长的祝福。现在这个小沙弥与真正的和尚之间，只差一张度牒了。&/p&&p&明代对于度牒管理，颇有一套办法。从洪武十七年开始，朝廷规定，天下持有度牒的僧道，每三年要考核一次，没过的要收回度牒，比如今考驾照还严格。不过就像其他政策一样，官僚们很快就发现其中的利益所在。从景泰年间开始，只要有人能捐纳五石粮食，便直接颁发度牒。再后来，朝廷干脆把这个制度当成开源之术，一遇灾害，干脆签发几万张空白度牒给当地官府，拿去换粮食赈灾。&/p&&p&也不知道是法椿天资聪颖，能顺利通过佛典考试；还是他师父格外疼爱，替他出了一笔费用。总之在两年之后，法椿顺利获得了度牒，正式成为一名僧人。&/p&&p&此时休宁县已经觉察到法椿逃户的事。法椿是家里的独子，依大明律，单丁不得出俗。县衙屡次发下文书，要求他立刻还俗应差，否则严惩不贷。可惜在大明体制里，这却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工作。&/p&&p&为什么呢？&/p&&p&前面说了，大明在宗教管理上颇有创新，讲究两个字：意识形态上要“敬”，行政管理上要“汰”-——换句话说，朝廷充分尊重你的信仰自由，但宗教不能凌驾国法之上，也得接受朝廷部门的管辖。&/p&&p&洪武年间，朱元璋在礼部设立了僧录司，总管大明佛教事务。这个机构在各地每一级都有分部：府一级有僧纲司，州一级有僧正司，县一级有僧会司，逐级向上汇报。这些部门的官员都有僧人身份，谓之僧官。&/p&&p&用现在的话说，寺庙属于条管机构，地方县府是块管机构，两条线。当法椿获得度牒之后，进入条管单位，休宁县明知他是逃户出身，却再也无可奈何。&/p&&p&法椿彻底摆脱了俗世纠纷，开始在杨干院里大显身手。他运气特别好，跟对了人。他的师父佛海在当地颇有影响力，在正德年间一度做到了徽州府的都纲。&/p&&p&都纲是僧纲司的主官，司掌整个徽州府的宗教事务，从九品。它看似是个最低级的芝麻官，实际权柄可不低。当地僧人的违法犯戒、寺庙的争端诉讼，都交由都纲来裁决调解。&/p&&p&不过这个职位虽有官身，却无俸禄，手下办事的皂吏仆役一应费用，还得僧官自己掏钱。所以这个职位的选拔方式，是诚德者任之。什么是诚？就是捐纳一大笔银钱，证明自家有财力胜任——说白了，这个官得买；什么是德？你必须得到本地诸寺住持们的认可，有大德联名做保，才有资格担当。&/p&&p&买官之制看似荒唐，其实也有它的道理。乡绅乡宦为什么能在基层一言九鼎？一是有钱可以左右经济，二是有声望可以上达天听。这两个条件，是基层权力的来源所在。释门虽然清净脱俗，可也一样要服膺这个规律。一个籍籍无名的穷和尚，就算坐上都纲的位子，也没法开展工作。&/p&&p&法椿的师傅佛海能当上都纲，可见身家和声望都不低。等到佛海退下来以后，稍微运作了一下，在嘉靖二年把法椿也推上了这个位置。&/p&&p&法椿入寺不过十七年，剃度不过十五年，竟然能做到徽州府都纲，着实是个人物。&/p&&p&此时的杨干院，风气已大不如前，庙里几乎没有认真修佛的。僧人们除了敛财诓骗之外，没事还勾搭民间妇女，几成淫窟。与杨干院僧人有染的女子，光名字留下来的就有满真、七音、保弟、叶毛、佘窗、仙真等人。更有甚者，堂堂释教弟子居然信了白莲教，时常在寺里起香聚会，借机奸淫妇女，搞得乌烟瘴气。&/p&&p&罗氏一族跟杨干院关系密切，看到和尚们这么乱搞，自然心生不满。有一次杨干院又搞起白莲秘法，这次居然公然立坛咒诅。罗家人吓得够呛，生怕自己家被邪法影响，找到里老抗议。&/p&&p&按照大明律，每一百一十户人家合为一里。一里之内，管理者除了里长和甲首之外，还有里老。这个职位一般由年高德昭者担任，负责调解里内争端。只有当里老调解不果，百姓才能去县衙提起诉讼，不得擅自越级上告。&/p&&p&立坛诅咒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罗家人不好直接去县衙上告，便先请来里老吕社英调停。&/p&&p&吕社英去杨干院转了一圈，回来劝罗家息事宁人。罗家问那诅咒的事咋办？吕社英真能和稀泥，请来一个叫胡禛的术士，烧了几张纸，做了一番法事，就算是解咒了。&/p&&p&这件小事并没闹得多大，可罗家人对杨干院的不满溢于言表，积怨日深。尤其是罗家这一代的家主罗显，知道朝廷对白莲教的态度，惧怕万一哪日杨干院事发，把罗氏一族也牵连进去。&/p&&p&嘉靖六年十二月，杨干院的佛殿发生了损坏，重修工程由佛海的师弟、法椿的师叔佛熙和尚负责。这个和尚指挥工匠修理时，把一大堆瓦砾废料盖到了罗秋隐的坟头之上。等到工程结束之后，他没收拾，把垃圾扔在那再也没管。&/p&&p&嘉靖七年三月，罗显偶尔进入杨干院，看到祖坟被一堆瓦砾死死压在下面，登时气得够呛。再一打听，发现主使者是佛熙，罗显更是怒不可遏。&/p&&p&他和佛熙之间，早有积怨。&/p&&p&杨干院的位置靠近河道，屡次被洪水所侵。杨干院的和尚们遂把佛殿移到了罗秋隐的坟前，把供奉牌位的祠堂改到坟后的坡顶。经过这么一改，格局和宋代大为不同，罗秋隐坟本来在寺旁，这回被包纳进了院墙之内，与佛殿咫尺之隔。&/p&&p&到了弘治年间，位于坟后坡顶的墓祠发生坍塌，当时负责修理的正是佛熙。这和尚自作主张，非但没修好墓祠堂，反而趁机在原地起了五间大屋，修了个观音堂，还造起了钟、鼓二楼以及厂厅、廊房等设施，俨然成了一处大寺的规模。&/p&&p&当时罗氏虽然对佛熙不满，但格局已成，只好退让一步。没想到这个和尚得寸进尺，现在居然连罗家祖坟都要羞辱。&/p&&p&带着无比的愤怒，罗显叫来几个族人，把祖坟上的瓦砾清理干净，等佛熙回来理论。佛熙没露面，只派了个小沙弥回话，提出一个要求：让罗显把祖坟迁出杨干院。&/p&&p&相信罗显听到这个要求时，内心是崩溃的。整个杨干院是为了给我家祖先守坟才建的，你们搞清楚自己的立场好不好？！罗显把来人骂走，准备好好跟和尚们算算账。&/p&&p&不料佛熙却率先出手。&/p&&p&佛熙早看这座殿前孤坟不顺眼，这次既然挑起了冲突，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事情做绝，我老衲可不是吃素的！&/p&&p&他手里一翻，准备了一份状书，直接送到了歙县知县高琦的案头。&/p&&p&在这份状书里，佛熙声称罗氏一族看中了本寺的风水好，所以设了一个假坟在此，妄称年代久远，伪造方志文书，其实护坟是假，谋夺寺产是真。&/p&&p&猛一看，这状书简直就是胡言乱语，全无凭据。可佛熙一点也不担心，因为他背后站着一位高人——正是他的师侄、时任徽州府都纲的法椿禅师。&/p&&p&都纲是宗教仲裁官，法椿自然对大明律非常熟稔。整个诉状，恐怕都是出自他的手笔。&/p&&p&可不要小看佛熙这次提告的动作，里面的门道可是很深的。&/p&&p&百姓要告状，得先请里老进行调解，调节不成再行告官。杨干院属于寺庙体系，则不受这个流程的限制，可以径直去找知县。换言之，罗显要告杨干院，将会是场旷日持久的官司；杨干院告罗显，却可以立刻进入审理阶段。&/p&&p&这样一来，罗显将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与杨干院对簿公堂。&/p&&p&知县高琦接到诉状之后，立刻派人把罗显提来。罗显一头雾水赶到县衙，看到佛熙旁边居然还站着法椿。&/p&&p&原来，佛熙主动提诉，还有这么一层用意。&/p&&p&在《金陵梵刹志》里，关于都纲的权限是这样说的：“若犯奸盗非为，但与军民相涉，在京申礼部酌审，在外即听有司断理。” 翻译过来就是：如果诉讼是寺庙之间的，交由都纲仲裁；若诉讼发生在寺庙和普通民众之间，则须通过当地官府来审理。&/p&&p&杨干院起诉罗显，属于宗教人士与民间的冲突，自然应该交给歙县知县审理。但因为杨干院是原告，身为徽州都纲的法椿，也有权参与进来。&/p&&p&种种迹象表明，这一次起诉是杨干院精心策划的，目的就是让法椿站在公堂之上，与罗显对质。&/p&&p&罗显本来信心满满，法椿是都纲又怎么样？我家祖坟先于杨干院而起，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有实物、有人证，还有府志县志碑文等文献为证，怎么可能把白的说成黑的？&/p&&p&没想到，双方一对质，情况却大大出乎罗显的预料。&/p&&p&法椿上来就扔了三个大炸弹。&/p&&p&第一，他宣称罗秋隐坟墓的所在早已湮灭无闻，现在的坟头是罗显伪造的。理由是这尊坟墓的形制狭小，坟边又没有石灰勾勒，只有八层砖围，分明是临时草草堆成。&/p&&p&第二，府志县志记录简略，里面所说的罗氏坟冢位置含糊，未必就是目前在杨干院里的这座，因此不足为凭。&/p&&p&第三，杨干院的建立，与罗氏无关。目前这一所禅院始建于唐咸通二年，位置是在歙县孝女乡，先后经历三次迁移，方才落于杨干。而那块所谓程元凤撰写的碑记里，说杨干院自宁泰乡迁来，显然指的不是这一所杨干院。院内的坟头，自然也就不是罗秋隐的——罗家人拜错坟头了。&/p&&p&罗显被这三枚炸弹给炸懵了。这三条虽是强词夺理，可一时之间却不易辩驳。&/p&&p&没等罗显辩解什么，法椿又扔出了第四枚炸弹。&/p&&p&这是一份洪武二十四年的流水保簿，编号“宾一千九百九十九号”。那一年，徽州正好清丈土地，不光要清理民田、官田，所有寺庙道观的土地也要登记造册。杨干院的所有名下寺产，就登记在这份文书里，并写明所属人是杨干禅院。&/p&&p&法椿的主张很简单：流水保簿是最具权威性的官方证明，足见官府承认杨干院的产权在寺僧手中，并无与罗氏有关的字样。禅院内的建筑该如何处置，只有寺僧有权决定。&/p&&p&如果说前三条还属于强行碰瓷的话，这一条却是直指要害。&/p&&p&不管杨干院和罗氏在唐宋元期间有什么渊源，至少在洪武二十四年之后，法律上认定杨干院是独立经营的，而非罗家私产。&/p&&p&罗显这下子可慌了。&/p&&p&他连忙申请同乡做证。知县从善如流，发牌调来排年、里老、邻佑来问话。&/p&&p&里老的身份刚才解释过了，邻佑即是邻居，这个“排年”，说来有些复杂。&/p&&p&明代的里长并非终身制，是由十户富裕人家轮换充任，每户轮值一年。轮值的人户，称为现年，不当值的九户，则称为排年。他们有义务为涉及本里的官司提供证词或担保。&/p&&p&这三类人，都是最熟悉罗氏和杨干院关系的外人。罗显以为他们肯出来作证，多少可以扳回一城。孰料这些人在堂上支支吾吾，不肯明言。甚至有两个早已从呈坎后罗分出去的族人，叫罗承善和罗互社，跳出来代表分家指斥罗显。&/p&&p&看来法椿的准备工作做得十分充足，不光洒出银钱去收买关键证人，还挖出两个跟罗显有仇的闲汉。杨干院是远近知名的富户，都纲这级别的官职说买也就买了，贿赂几个小小百姓自然没问题。&/p&&p&罗显立刻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极为被动。他唯一的希望，知县能稍微讲点道理，做出公正的裁决。可他站在公堂往上一看，看见知县高琦，心里明白彻底完蛋了。&/p&&p&高琦在《歙县志》和《徽州府志》里有传，他是山东武城人，进士出身，嘉靖五年起担任歙县知县。歙县人对他的评价非常糟糕：“性刚恒，每以微罪杖人，不服则乘怒加杖，遂令立毙，且复黩货无厌。寻以贪酷败。” &/p&&p&以法椿的手段，不会不去重金贿赂这位“黩货无厌”的主官，补上最后一手棋。&/p&&p&果然，高琦在审理时，表现出了极其露骨的偏袒，对法椿、佛熙一方言听计从，对罗显却屡屡训斥。罗显吓坏了，他知道高琦的名声有多坏，除了“贪”之外，还有一个“酷”，动辄动刑，被当场打死也不是没先例。&/p&&p&罗显年纪不小，害怕自己稍有反抗，会被水火大棍伺候，被迫含泪认怂。&/p&&p&高琦一见被告服软，立刻敲钉转脚，发下判决：罗显和那两个帮忙搬瓦砾的罗氏族人问罪发落，县衙派人去把那座祖坟铲平。&/p&&p&杨干院一方大获全胜。&/p&&p&法椿不愧是徽州都纲，熟知司法流程不说，又胆大心黑，盘外招一招接一招，更有杨干院的财力支撑。他以有心算无心，硬是把一桩没道理的官司给打赢了。罗显输得冤枉，可也输得不冤。&/p&&p&罗显回到家里，越琢磨越委屈，越委屈越气愤。&/p&&p&倘若还在宋代，罗氏一族里世代簪缨，人脉深厚，连兴建杨干院都能请来当朝右丞相撰文，哪个宵小敢来动歪脑筋？可惜进入明代之后，罗氏的官运却大不如前。&/p&&p&其实准确地说，是后罗的官运大不如前。呈坎分前罗与后罗两脉。前罗在明代出过几个名人，比如徽墨鼻祖罗小华、隆庆进士罗应鹤、著名清官罗尚锦等等；而后罗一脉则与官场断了缘分，他们家出了不少商人和举人，但再没见到什么朝廷大员。&/p&&p&要知道，官员数量与家族地位之间密切相关。没了官身护佑，你繁衍得太兴盛，也不过是一块肥肉，引起各方垂涎。法椿、佛熙之所以肆无忌惮，高琦之所以敢贪赃枉法，还不是觉得后罗好欺负么？&/p&&p&罗显担心这场官司一输，后面的麻烦无穷无尽。他召集了各房家长，说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得把这场官司打下去。&/p&&p&族人们深知其中利害，纷纷出钱出力。现在有文献记载的，罗显惠、罗仪、罗权、罗兴等八人负责跟随罗显当助手，处理官司事宜；在活动经费方面，罗昌玺捐了七百二十两，罗斯昌、罗斯齐两兄弟、罗仪儒、罗良玺、罗珂珊等身家比较富庶的族人，每户捐了六百五十两银子。次一等的罗姓族人，或捐三百，或捐一百，也有家境比较困难的，只捐了十几两。&/p&&p&总之罗氏一族“莫不各随其力之所及，家之所有，乐输以为助” ，齐心协力要渡过这次危机。罗显对此很是激动，感慨说“一时举族念祖之公心，且使后世知孝于祖者，垂直不朽，亦可以自励云耳。”&/p&&p&罗家足足凑出差不多四千两银子，按当时的物价，可以买八千石大米。打个官司而已，用得着这么多钱么？&/p&&p&还真说不定。&/p&&p&《近事从残》里有这么一段隆庆年间的往事。一个叫曹大章的翰林回到老家金坛居住，遭遇了强盗打劫，怀疑是扬州一个叫韩嘉言的盐商干的。曹大章把韩嘉言告去了应天府。官司开打之后，两家各显神通，不是买通应天府尹，就去找科道弹劾，行贿的行贿，收买的收买，银钱泼水一般使出去。最终官司打到南京刑部，终于判定韩嘉言与强盗案无关&/p&&p&可怜韩嘉言为了上下疏通打点，百万身家花了个磬净。虽然结局他还了清白之身，却已被这无妄之灾折腾到破产的边缘。&/p&&p&可见在大明打官司，不多准备点银子是不成的。拿这四千多两去对撼杨干院的和尚，还嫌不够呢。&/p&&p&罗显收得了银子，聚齐了人手，族里问他下一步打算怎么翻案？罗显想了想，去歙县击鼓鸣冤肯定没戏，闹到徽州府也意义不大。&/p&&p&他一咬牙，说咱们去徽州府巡按察院上诉去！&/p&&p&巡按察院是个什么地方？为什么罗显觉得去那里上诉会更有胜算呢？这还得从大明的上诉制度说起。&/p&&p&大明朝廷有规定，打官司要一级一级打，老百姓如果起了纠纷，先让里老调解，不成则去州县里打官司；州县解决不了，再上诉到府里；府里不满意，再上诉到省级最高司法机构——按察使司。这个次序不能乱。如果有人胆敢越级上诉，扰乱司法秩序，无论是否愿望，先笞五十再说。&/p&&figure&&img src=&https://pic3.zhimg.com/v2-e63c74af15de43fa02d4d4feae8226ba_b.jpg& data-caption=&& data-size=&normal& data-rawwidth=&500& data-rawheight=&989& class=&origin_image zh-lightbox-thumb& width=&500& data-original=&https://pic3.zhimg.com/v2-e63c74af15de43fa02d4d4feae8226ba_r.jpg&&&/figure&&p&歙县的上级主管是徽州府。罗显要循正规途径，必须先在歙县提告，然后再去徽州府上诉。这官司一打起来，怕是会旷日持久。&/p&&p&但凡事总有例外。&/p&&p&有一个官职叫做“巡按御史”，该官员代表皇帝定期巡视各地，检查地方政务。可以把它理解为一个空降的纪委专员，上可通天，只对皇上负责，地方政府管不着。&/p&&p&巡按虽然只是七品官，但权柄极大，地方上举凡民政司法的庶务，有问题可以“大事奏裁，小事立断”。更可怕的是，巡按还有两把“尚方宝剑”，第一把宝剑，是对地方官员有奖惩之权，可以保举“廉能昭著”的清官，亦能追究“蠹政害民”的贪官。所以就连四品知府看见七品巡按，都得客客气气的。&/p&&p&第二把宝剑，巡按除了监察之外，还自带法院属性，有权接受军民词讼。如果老百姓觉得县衙处断不公，又不愿意上诉到府衙，那么还有一个选择，去找巡按上诉。&/p&&p&巡按是中央官员，找他打官司不算越诉，而且他的身份独立于地方，可以一定程度上保证审案不受地方利益干扰，算是百姓的另外一条伸冤的通道。老戏文里经常看到，动辄戏台上出来一个“八府巡按”主持公道，威风凛凛，所有人都得跪。虽然“八府巡按”不是正式官职，但也多少能看出其在民间的威名。&/p&&p&徽州府的情况，稍微特殊一点。它隶属于南直隶，归中央直辖，没有按察使司。罗显在歙县这里吃了亏，又不想惊动徽州知府，自然就该去南直隶巡按御史那里找回场子。&/p&&p&说来有趣。徽州府的驻地，就在歙县的县城里头。罗显从歙县县衙出来以后，一拐弯就能走到徽州府衙，再往东边走上几步，可以看到一座高大宽阔的公署——这里就是巡按直隶御史的办公地点，徽州巡按察院。&/p&&p&这是洪武三年兴建的建筑，有正厅耳房五间、泊水三间、直舍一间，后堂三间、左右廊各六间、门屋七间、听事厅左右各三间，算得上是个大院子了。&/p&&p&巡按御史没有固定驻地，要流动巡视各地，各地都设有一座“察院”作为办公室。歙县是附廓县，县衙和徽州府衙同在一城，所以歙县察院和徽州察院索性合并一处，一个单位，挂两块牌子。&/p&&figure&&img src=&https://pic1.zhimg.com/v2-cc5a12e897e4ef3da275b1dc1a1e893d_b.jpg& data-caption=&& data-size=&normal& data-rawwidth=&580& data-rawheight=&435& class=&origin_image zh-lightbox-thumb& width=&580& data-original=&https://pic1.zhimg.com/v2-cc5a12e897e4ef3da275b1dc1a1e893d_r.jpg&&&/figure&&p&不，严格来说，是三块牌子。&/p&&p&这座公署本来还有一块牌子，叫做“应天巡抚徽州都院。”&/p&&p&巡抚这个官职，比巡按厉害。在大明国初，省级单位由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和都指挥使分管民政、司法以及军事，号称“三司”。但三司彼此独立，运转起来特别麻烦，后来朝廷设了一个“抚政安民”的巡抚，节制三司，比现在的省长还大。再往上，&/p&&p&巡抚的头衔里既然有个“巡”字，自然也要在各地设下办公地点，称为“巡抚都院”，也有受理诉讼的职能。负责南直隶一区的巡抚，叫做“应天巡抚”，因为辖区包括应天府。它在徽州府的办公室，一直是和巡按察院合在一块办公的。&/p&&p&弘治十四年，巡抚彭礼来到徽州，觉得两院一起办公太麻烦了，徽州府赶紧在府学左边建了个新都院，把牌子搬了出去，旧院仍交巡按使用。徽州百姓提到这两个地方，都敬畏地称之为“两院”。&/p&&p&嘉靖八年年初，罗显写好上诉的状书，带着全族人民的希冀，踏进了巡按察院的大门。&/p&&p&可巧新一任巡按直隶御史刚来，此人叫刘乾亨，是河南洛阳人。刘乾亨新官上任，很想有一番作为，对这件案子颇为重视，遂接下了罗显的诉状。&/p&&p&罗显这份诉状，也是请了高人指点。里面先不提杨干院和罗秋隐坟的事，而是指责杨干院“招集流民伪僧为非”、“习演白莲教法，聚散无常”，说佛熙奸淫妇女并“谋死奸妇父男”，说法椿“夤缘官府，交通贿赂”，总之先给人造成一个先入为主的印象——这阖寺僧人都是奸佞，奸佞之话必不可信。&/p&&p&说完这些，状书才开始讲述罗家祖坟的事，引用大量文献来论证罗氏“因坟建寺”的缘由，以及佛熙等人的恶行，最后还不忘把知县高琦捎进来，说他贪赃枉法，滥用酷刑，事后还派人平坟，简直罪大恶极。&/p&&p&刘乾亨看完罗显诉状，觉得这案子没什么疑问，胜负立判。不过正因为胜负太明显了，反而比较麻烦。&/p&&p&巡按虽然可以接军民词讼，但并非能事事亲审。《大明会典》里说得清楚：“（巡按所接案子）若告本县官吏，则发该府；若告本府官吏，则发布政司；若告布政司官吏，则发按察司；若告按察司官吏，不許转委、必须亲问。”&/p&&p&可见大部分告官案件，巡按只能向被告官吏的上一级转发，只有当按察司官吏涉案时，巡按才能亲自出手。&/p&&p&罗显这个案子涉及到歙县知县高琦，按正常流程，刘乾亨应该将其转发给徽州府，由府属推官来处理。可如果徽州府能解决，人家何必跑来察院多此一举？&/p&&p&刘乾亨再看了看，发现状书里提及了一个细节：罗显指控高琦除了收取贿赂之外，还滥用酷刑，将其屈打成招。&/p&&p&这回好办了！&/p&&p&《大明会典》里关于巡按亲审的条件，有一则特殊条款：“若伸诉各司官吏枉问刑名等项、不许转委、必须亲问。”——就是说，如果案情里有官吏擅用刑求逼供、锻炼成狱的情节，巡按不得再转发出去，要亲自审问。&/p&&p&按照我们的想象，接下来应该就是刘青天亲自升堂了吧？惊堂木一拍，奸僧犯官纷纷跪下认罪云云。&/p&&p&不，并没有。接下来刘乾亨做出一个特别奇怪的决定——转宁国府提吊文卷审理。&/p&&p&这个宁国府，不是《红楼梦》里那一座，而是在徽州府东北方向的邻府，治所在宣城。刘巡按这一脚皮球踢得够远，踢到了徽州府境外。&/p&&p&这个决定乍一看莫名其妙，但仔细一琢磨，可谓深得官场真味。&/p&&p&一个新上任的巡按，如果上来就亲审拘拿一个知县，未免有点骇人听闻。做官最重要的是和光同尘，抓了高琦不要紧，惹得徽州官场抱成一团，八府巡按也吃不消。&/p&&p&刘乾亨把案子转交宁国府异地审理，自己就安全了。宁国府跟歙县没关系，可以保证审案的公正，更不怕得罪徽州官场。将来他们若是查出歙县知县有问题，也怪罪不到巡按头上。&/p&&p&更妙的是，这并不违反大明律。罗显状告知县高琦，按规矩是该转交府级衙门来审。只不过这个“府”不是徽州府，而是宁国府罢了。在大明的司法实践里，异地审案的情况很多，谁也无法指摘。&/p&&p&刘乾亨这是在隐晦地暗示徽州府，如果你们对异地审理有意见，那我就要援引“伸诉各司官吏枉问刑名”的条款，动用巡按的权限来亲自审理了，届时大家面上须不好看。&/p&&p&“巡按亲问”在刘乾亨手里，变成了一件核武器。它的用处不是毁灭，而是威慑，放在发射架上引而不发，才最有力量。&/p&&p&所以这一招“转宁国府审理”，看似踢皮球，其实蕴藏着无比精妙的平衡技巧，既让案子顺利推进，同时又保护了巡按自己。&/p&&p&果然，徽州府知道以后，什么也没说，也没什么能说的，等结果就是了。只有法椿显得有些狼狈，他的力量在徽州府能施展，跨境都力不能及了。&/p&&p&宁国府派来审理杨干院案子的，是一位姓郭的推官。&/p&&p&在明代的府衙生态里，一把手是知府，二把手是同知，三把手是通判，第四把手是分管刑名理狱工作的推官，俗称“刑厅”，也叫“四爷”。&/p&&p&这个四爷叫郭凤仪，河南人。他相当认真负责，把案卷供状、古今郡志、寺碑家谱等一干卷宗调过去，细细研读，把所有相关人证、里老、邻居等重新审问，还派了太平县的典史、巡检亲自赶赴杨干院勘察现场——太平县即现在的黄山区，明代归宁国府管理，与歙县隔黄山相邻，过来一趟很方便。&/p&&p&结果并没什么悬念。无论文献还是乡人证言，都证明了罗氏祖坟的存在。而宁国府的调查人员在杨干院佛殿前的泥土下方，挖出了一些古旧砖廓，更证实了祖坟绝非浮土堆成。&/p&&p&宁国府的判决如下：&/p&&p&1 断令佛熙修筑坟还罗显摽祀。&/p&&p&2 仍将观音堂东边地一间，与罗显盖造祠堂一间，竖立碑记，供奉罗秋隐神主。&/p&&p&3 以后不许罗显因而赖为己地，再有埋葬。&/p&&p&4 及审佛熙、满真犯奸是的，追出度牒还俗。&/p&&p&5 （佛熙）供拟罗显奏事不实……仗罪。&/p&&p&这个判决，可以说罗家大获全胜。罗显不仅保住了祖坟，可以如常祭祖，而且还追回了观音堂的一间房屋，为祖先重建墓祠。而且仇人佛熙被判了诬告罪，狠狠挨了一顿板子，强制还俗。&/p&&p&唯独第三点对杨干院有利，判定罗氏对寺产并无所有权，也不得添加新坟进去。这条聊胜于无，罗显本来也没有争寺产的心思，更不会把新坟挪进去。&/p&&p&可惜知县高琦并没受什么影响，大概宁国府不愿去无端得罪一位官员吧，算是一点点遗珠之憾。&/p&&p&按照程序，宁国府把结果回报徽州府察院，请巡按覆审。刘乾亨大笔一挥，直接批准，还添了一条，责令佛熙亲自把祖坟堆回去……&/p&&p&还坟现场一度十分尴尬——对佛熙来说——不光太平县的典史和巡检来压阵，还强制要求杨干院的和尚、附近里老、甲首、邻人都来围观。众目睽睽之下，佛熙红着一张老脸把坟土堆回去，堆完以后，仓惶而去。&/p&&p&一应事项完成以后，罗显和杨干院双方“各取甘结”。&/p&&p&“甘结”是一种特别的法律文书。当官司做出最终判决之后，双方都要在“甘结”上签字画押，以表示服从判决，不再翻案。甘结一签，证明本案在程序上完结。&/p&&figure&&img src=&https://pic4.zhimg.com/v2-8e56e2ee3b75ccb6dfabb650b71a7300_b.jpg& data-caption=&& data-size=&normal& data-rawwidth=&500& data-rawheight=&966& class=&origin_image zh-lightbox-thumb& width=&500& data-original=&https://pic4.zhimg.com/v2-8e56e2ee3b75ccb6dfabb650b71a7300_r.jpg&&&/figure&&p&可有一个人，仍旧不服。&/p&&p&法椿。&/p&&p&宁国府审案之时，法椿力不能及，只能眼睁睁看到判决下来。可是他并不甘心，一心要把案子反转过来。&/p&&p&不过这件事若再从祖坟入手，难度太大。法椿精研佛法之余，想出一条毒计来。&/p&&p&嘉靖九年七月十五日。杨干院对外宣布，要搞一次盛大的中元节法会，无论僧俗男女都可以来参加。远近乡人听说之后，纷纷聚拢过来，一时杨干院内外熙熙攘攘，分外热闹。&/p&&p&呈坎距离杨干不远，后罗氏的年轻族人们见到如此好玩，也纷纷跑去玩耍。&/p&&p&去的人有罗良玺、罗伟，以及罗显的干侄子郑来保。郑来保还带着自己媳妇尚金宗以及媳妇闺蜜叶氏、郑氏、徐氏等人，兴致勃勃地来到杨干院。他万万没想到，这是自己过的最后一个中元节，也是人生最后一个夜晚。&/p&&p&具体怎么回事，史书里并没有提及。总之在当晚发生了一次蓄谋已久的斗殴，在争斗中，郑来保被僧人们活活打死，尸体被一个叫智灯的和尚抢走，直接烧毁。&/p&&p&消息传回到呈坎，罗显无比震惊，怎么一个人去看个法会就平白无故地死了？而且连尸体都找不到？他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更大的麻烦已经降临了。&/p&&p&杨干院突然宣布要状告罗氏。&/p&&p&这一次，法椿的控诉比上一次更加阴狠。他宣称后罗一族的罗良玺为了图谋杨干院土地，唆使罗伟在法会上挑衅，打死了杨干院僧人能霓、佛圆，一定要追究到底。&/p&&p&法椿在状书里精心做了设计，把这次诉讼的主因设计成一起人命官司，再牵连到罗氏谋夺土地的动机。新案带着旧案，便无翻案之嫌了。&/p&&p&不过法椿没有把状纸递到歙县县衙，而是一竿子直接把案子捅到了徽州巡抚都院。&/p&&p&注意，是巡抚都院，不是巡按察院。刚才说了，这里是巡抚在徽州的办公地点，它和巡按察院一样，也可以接民间的诉讼官司。&/p&&p&法椿这一举动，包藏了机心。&/p&&p&上一次罗显之所以能翻盘，一是因为他选择了上诉巡按；二是在状子把知县高琦也给告了。一涉官员，巡按便有理由要求异地审判，导致法椿不能控制局面，以致失败。&/p&&p&法椿不想重蹈覆辙，所以这次他越过歙县和徽州府，绕开巡按，把这桩案子送到了巡抚面前。他精通法律，知道巡抚都院有个规矩，如果巡抚碰到上诉案件是纯民间纠纷，无需亲自审理，而是“发与所在有司”，让地方司法部门去调查。&/p&&p&那一年的应天巡抚叫毛斯义，他接到诉状，一看这是歙县民间斗殴事件，不涉官员，便按规矩转发给徽州府，责成他们尽快处理。&/p&&p&经过这么一番操作，法椿终于如愿以偿，让案子落在了徽州府。别忘了，他可是徽州僧纲司的都纲，也属于官员之列，这里算是自己的半个主场，打点起来方便多了。&/p&&p&除了官面上的手段，法椿在私下里也没闲着。&/p&&p&嘉靖九年十一月二十五日，法椿在一个叫容岭的地方摆下酒宴，请来了李廷纲、范琼隆、王琳、李文浩、胡通进、吴永升、汪宁、罗槚、罗延壁等九人，这些人都是一个共同的身份：被告罗良玺所在里的排年里长。&/p&&p&同席的，还有汪招才、汪社贵、汪寄寿等人。汪姓是歙县大姓，比罗姓还要强大，叫他们几个过来，可以一壮声势。&/p&&p&法椿知道，这件案子一旦开审，一定会把九个排年叫去问话，得事先买通，串好口供。这件事他不方便出面，委托了佛熙来充当酒宴主人。&/p&&p&佛熙在宴席上公然提出了一个要求：“奏本已准，望列位回护。” ——意思是案子要开审了，哥儿几个可得记住说什么话。然后他掏出了三十两银子和三两一钱的金子，交给出席者平分。众人把钱收下，纷纷表示绝无问题。&/p&&p&法椿这边摩拳擦掌，罗显那边可也没坐以待毙。&/p&&p&他是个略懦弱的好人，可不是个笨蛋。上次被法椿的突然袭击坑得太苦，这次罗显多少吸取了点教训。&/p&&p&罗显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再次来到巡按察院，向巡按刘乾亨提诉，状告杨干院和尚殴死干侄子郑来保并诬告罗良玺罗伟事。刘乾亨和巡抚毛斯义的反应完全一样，把这个案子直接转发徽州府，与杨干院诉罗良玺罗伟案合并为一案，统一审理。&/p&&p&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p&&p&或者问的再专业一点。巡抚或巡按遇到民间纠纷提告，不亲自审问，而是转发徽州府处置，这和老百姓直接去徽州府上诉，有什么区别吗？这条规定的意义何在？&/p&&p&《大明会典》里关于巡按的职责里，有这么一句描述：“审系户婚田宅斗殴等事、必须置立文簿、抄写告詞、编成字号、用印关防。立限发与所在有司，追问明白，就便发落，具由回报。” &/p&&p&也就是说，找巡按上诉的民间案件，要先在巡按察院登记留底，然后才会转发徽州府。巡按察院会设定一个审结限期，如果逾期未结，巡按要追究官员责任。等有司审完之后，还要把结果回报给巡按察院，由巡按核准才算完结。&/p&&p&无论案情登记、审结限期还是具由回报，其实都是在鞭策地方有司：这件案子在我们巡按察院挂上号了，你可别敷衍塞责啊。&/p&&p&所以罗显去巡按察院再次起诉，是有意义的。此举能给徽州府制造压力，逼迫他们秉公行事，至少不敢太过偏袒。&/p&&p&更何况，巡抚是一省之长，日理万机，这种小案子不可能特别关注，转完就算了；而巡按只负责司法监察，对官司有更多精力去盯着。对徽州府来说，应天巡抚转过来的案子，可以稍微动点小心思，若是南直隶巡按转来的案子，可就得打起精神来不敢出错了。&br&&/p&&p&果然，徽州府一接到巡按转发，头都大了，这成了两院都关注的案子啊！知府不敢只派推官来审，更换成了徽州府的二把手，徽州同知李邦。&br&&/p&&p&同知的全称是“同知府事”，正五品，主要负责“清军伍，督粮税”，是仅次于知府的大人物，俗称“粮厅”或者“军厅”。碰到州县无法解决的案子或者两院转发的案子，往往由同知充任主审官，以示重视。&/p&&p&对法椿来说，搞定一个推官相对容易，如今主审突然换成了同知，贿赂的成本和难度直线上升。无形之中，罗显把法椿的主场优势给打消了一大半。&/p&&p&嘉靖十年正月，此案正式在徽州府开庭。&/p&&figure&&img src=&https://pic2.zhimg.com/v2-88a04dd519b9f37cced6_b.jpg& data-caption=&& data-size=&normal& data-rawwidth=&690& data-rawheight=&459& class=&origin_image zh-lightbox-thumb& width=&690& data-original=&https://pic2.zhimg.com/v2-88a04dd519b9f37cced6_r.jpg&&&/figure&&p&开审的流程千篇一律，无非是原告被告各自陈述案情，各自提交物证、人证。可就在法椿准备叫那九个排年里长出庭作证时，罗显突然亮出了杀招。&/p&&p&罗显当场指控，说佛熙和尚收买了这九个人，而且说出了准确的时间、地点、人物以及受贿金额：嘉靖九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容岭，三两一钱黄金三十两白银，受贿人为李廷纲等九人。&/p&&p&佛熙宴请之事，做得十分隐秘，罗显是怎么知道的？&/p&&p&原来这九个排年之中，有一个叫胡通进的人。他此前欠了别人债，拿到佛熙的贿赂之后立刻去还钱。而罗显靠着族里的力量，早已在呈坎张开了一张监视网络，盯着这些和案子密切相关的排年。上次法椿就是靠贿赂人证，差点让罗显祖坟不保。再笨的人，这次也该长记性了。&/p&&p&胡通进一还钱，罗显这边立刻觉察，带人打上门去，三下五除二全问出来了。&/p&&p&罗显在公堂上当众喝破这件事，李廷纲、王琳、范琼隆几个人吓得面如土色。他们不过是些升斗小民，哪吃得住这么惊吓，纷纷捧出受贿金银，一五一十全交代了。&/p&&p&法椿万万没想到，罗显看着老实巴交，却把自己的几个杀招全给拆解掉了。&/p&&p&到了这份儿上，同知李邦觉得不用再继续审了，可以直接宣判。罗显趁热打铁，把一个人扶上公堂——他是死者郑来保的儿子郑文，正宗的苦主，上堂是要控告法椿等人密谋打死自己父亲&/p&&p&这种直接告来徽州府的案子，就不需要同知亲自出马了。李邦把徽州府推官曹世盛叫来，让他继续审理。&/p&&p&曹世盛一升堂，即下令拘拿法椿等人，并要求召来当晚行凶时的两个重要证人：杨干院的行童——就是寺院里做杂活的小和尚——汪仁坚，以及杨干院的火头吴塔监。&/p&&p&眼看罗显即将大获全胜，可徽州府派去找证人的皂吏回报，说汪仁坚、吴塔监两人突然病故，已经下葬。&/p&&p&案子到这里，突然一下卡壳了。&/p&&p&曹世盛忽然发现，他们没理由继续拘拿法椿。因为法椿起诉的是罗良玺殴毙僧人案，他贿赂证人，是为此案做伪证。而罗显起诉的是杨干院僧人殴毙郑来保案，如今证人绝灭，无法证明法椿跟这件案子有什么关系。总不能他在甲案里犯了错，就判他在乙案里是凶手吧？&/p&&p&只好暂时把他放了。&/p&&p&要说法椿，可真是意志坚韧之辈。明明处境极为不利，他居然还没放弃，恢复自由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佛熙，按授机宜。&/p&&p&佛熙得了师侄的提点，再赴巡抚毛斯义处上诉。这次上诉不为胜负，只为拖延时间。巡抚接了这案子，一定会转发徽州府，徽州府再回复巡抚都院，文书来回，怎么也得几天时间。&/p&&p&接下来，佛熙马不停蹄地找到吴永升、汪宁、罗槚、罗延壁、胡通进几个人，对他们说：“你侮受我金银事已发觉，今就首官，难免本罪，莫若诬称罗显情亏，妄将金银诈称是僧买求，再告一词，替我遮饰，得赢官司重谢。” &/p&&p&这不是笔者的原创，而是供状文献里的原话。看到这里时，真是服了法椿了，亏他能从绝路中挖出这么一条缝来。&/p&&p&反正那九个排年已承认收受贿赂，干脆让他们改一下口供，诬称这些钱是罗显给的，也是罗显教他们说是佛熙贿赂。为什么罗显这么做？因为他心虚啊。&/p&&p&这套说辞并不求逻辑严密，只求把水搅得足够浑。&/p&&p&吴永升、汪宁等人得了佛熙保证，立刻向徽州府告了一记刁状，诈称那笔金银是罗显给的。&/p&&p&罗显一听这几个人居然还要攀咬自己，也不示弱，让自己的侄子罗兴去了巡抚都院，找毛斯义毛老爷申诉。你不是要闹大吗？那我就再闹大一点。&/p&&p&此前他一直走的是巡按这条诉讼线，这次走一回巡抚衙门，把两院补齐，声势搞得大大的。&/p&&p&巡抚都院接到案子，照例转给徽州府。徽州府一看麻烦又来了，推官曹世盛连忙请到同知李邦，按程序这事还得您来审啊……&/p&&p&李同知打开案卷一瞧，好家伙，一桩案子变成了四桩案子：罗显、郑文诉杨干院僧人殴死郑来保兼诬告罗良玺罗伟案、法椿诉罗良玺罗伟殴死杨干院僧人谋夺风水案、九排年诉罗显贿赂排年伪证案、罗显诉九排年诬告案。&/p&&p&这五桩案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牵连，有来有回。本来挺简单一事，现在硬是被法椿搅得错综复杂。&/p&&p&好在徽州同知李邦也不是吃素的。徽州这个地方以“健讼”著称，民间特别爱打官司。能在这个地方当父母官的，都是久经考验之辈。他展卷一捋，从千头万绪中一下子抓到了关键所在。&/p&&p&根源就在嘉靖八年的罗氏祖坟案。&/p&&p&那桩案子虽然审结，后续余波却涟漪不断。要了结眼下的四桩案子，非得把那一件根源弄清楚不可。&/p&&p&可是，徽州府并没有关于此案的资料。&/p&&p&当时罗氏祖坟案一审是在歙县，二审涉官，由巡按刘乾亨安排，转去宁国府异地审问。结案后的执行，也是由宁国府太平县负责。此案所有的相关档案，都存在那边，徽州府没有经手，自然也没记录。&/p&&p&李邦想要了解罗氏祖坟案的情况，还得去宁国府找。于是他便派遣一个叫做潘元的快手，跑去宁国府调阅档案。&/p&&p&“快手”不是现在那个“快手”，而是指衙署里负责传唤官司、传递文书的差人，它和负责缉捕罪犯的捕役合在一起，就是我们所熟知的“捕快”。&/p&&p&法椿觑到这个机会，又出手了，还是盘外招数。&/p&&p&他找到潘元，送了一笔钱。潘元心领神会，假装生病在家，把徽州府申请调阅卷宗的文书和自家身份凭证，给了杨干院一个叫能儒的和尚。这个能儒和尚没有剃度，拿着潘元的凭证，大摇大摆去了宁国府。&/p&&p&那时候身份证没照片，宁国府哪里知道潘元被人冒名顶替，一看文书勘验无误，便把档案找出来，交给了能儒。&/p&&p&能儒拿到档案之后，直接把它给了佛熙。佛熙偷偷打开，发现里面分成两卷。一卷是歙县知县高琦判案的文件，对杨干院有利；一卷是宁国府推官郭凤仪判案的文件，对罗显有利。当年宁国府二审之时，曾把歙县一审卷宗调过来对照，因此并在了一处。&/p&&p&佛熙把宁国府卷宗偷偷抽出来，只留下歙县卷宗在里面，仍由能儒送到徽州府，指望能借此瞒天过海。&/p&&p&可惜李邦并不糊涂。他看了看卷宗，发现只有歙县高琦的手笔，便多留了个心眼，召来罗显询问。罗显一听就急了，怀疑卷宗被人偷换，他大叫大嚷，要求彻查。&/p&&p&可这怎么彻查？潘元或能儒若一口咬定中途丢失，谁也没辙。明代这种手段很流行，本来案情清楚，结果被人故意湮灭档案，最终不了了之。法椿干司法工作的，见过太多，所以才敢放胆如此施为。&/p&&p&可法椿没料到，罗显这一嚷嚷，自己的同伙佛熙倒先心虚了。毕竟这是窃取官府文书，算是重罪。佛熙把宁国府卷宗藏在身上，偷偷躲在徽州府公堂附近，俟退堂混乱之时，过去把卷宗扔到桌案上，掉头就走。&/p&&p&有一个叫程宽的推厅小吏，他收拾公堂时看到有本卷宗扔在桌上，打开一看有宁国府字样，遂送到清军厅。&/p&&p&清军厅是徽州府同知的办公室，李邦一看卷宗莫名其妙地送回来了，又把罗显唤来。罗显仔细检查了一下，发现还缺少一份重要文件——甘结。&/p&&p&前面说了，甘结是结案后双方签署的文件，表示服从判决。这份文件若是丢了，法椿很有可能不承认判决结果，又把案子拿出来重审。&/p&&p&李邦没有寻找遗失文书的义务，他只能依照现存文件做判断。罗显没办法，只能自力更生。&/p&&p&这件事倒是不难查，罗显略做询问，很快便发现是快手潘元找人顶替的缘故。他再一次跑到巡按都院，要告潘元和能儒偷换文书湮灭证据的罪过。&/p&&p&巡按照例转发徽州府，李邦一看，好嘛，现在成了五桩案子了。&/p&&p&不，不止五桩。&/p&&p&嘉靖十年六月二十九日，在宁国府卷宗遗失案发生的同时，杨干院又出事了。&/p&&p&杨干院有个小和尚叫仁膏，气不过罗氏作为，提了两桶大粪泼到罗氏祖坟和祠堂，搞得污秽不堪。恰好这一幕被罗显的族弟罗时看到了，跟仁膏两个人厮打起来，闹到歙县公堂。知县责令一个叫姚升保的歇家——这是一种做婚姻诉讼生意等中介的职业，类似于牙人——去调解。不料姚升保一眼没看住，让仁膏跑掉了。&/p&&p&罗时把这事告诉罗显，罗显大怒。祖坟被泼秽物，这谁能忍？他大张旗鼓去找到巡抚都院那里，又一次提告。&/p&&p&佛熙听说这件事之后，跟法椿一商量，不能示弱，遂捏造了一个仁膏被罗时寻仇打死的假案，去了巡按察院提告。&/p&&p&等到巡抚、巡按分别把状书转至徽州府时，同知李邦手里刚好凑够七桩案子，可以召唤神龙了……&/p&&p&李邦自然没有召唤神龙的能耐，只好召唤休宁县知县高简、黟县知县赖暹两个人，让他们合议并案审理。&/p&&p&上级移交下级司法机构审案，是明代常见的一种做法。尤其是这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案子里牵连着歙县知县，为了确保顺畅，最好是让邻县来审。&/p&&p&这案子本身，真没什么好审的。两位知县调取了过往卷宗，又到杨干院现场勘查一番，很快得出结论：祖坟归属无误，维持原判。至于那几桩殴毙人命的官司，能霓、佛圆、郑来保、汪仁坚、吴塔五人算是病故，仁膏根本没被人打死，而是逃亡在外，并无谋杀情节。&/p&&p&从这份判决中可以看出来，两县得了徽州府的暗示，要快刀斩乱麻尽快结案，不要深究细枝末节。所以判决大原则上对罗家有利，但像郑来保、汪仁坚、吴塔三人的死因——尤其是郑来保的——居然报成了病故，显然是不愿深究。&/p&&p&总体来说，这次判决维护了好人利益，但也没让坏人受罚。&/p&&p&法椿的搅乱之计，终究还是发挥了作用&/p&&p&他深悉官场心态，知道官员最怕的就是混乱。一旦发现混乱开始趋向失控，官员们便会下意识地去弥缝、抹平，把事情尽快了结，哪怕中间有些许不公正也无所谓。秉持着这个认知，法椿硬是把一场败仗，搅成了一场乱仗。&/p&&p&当然，官府对罗氏一族，也不是没有愧疚之心。两个知县特意委托当地德高望重的乡绅，将杨干院内的坟祠范围重新测量了一下：“东入深二丈五尺；西入深二丈二尺；南北横阔六丈五尺，坟右空地一丈六尺，坟前以沟，坟后以街沿各为界，听从罗秋隐子孙永远摽祀，不许浸损。”&/p&&p&这算是把罗氏坟祠的归属彻底坐实，与杨干院划出了明确界限，办成一桩铁案。&/p&&p&两县的判决还没完。&/p&&p&罗显和法椿，都判了个“奏事不实”，李廷纲等九个排年收取贿赂，以上十一人各杖八十，徒二年；行贿、窃换文书的佛熙杖六十，徒一年，强制还俗（上一次未得执行）；其他诸如罗兴、罗时、义珍、能儒等次一级的参与者，也俱各受罚。&/p&&p&你们这么折腾官府，多少也得付出点代价吧？&/p&&p&当然，这个判决，还是留有余地的。罗显和法椿年纪都不小了，真挨上一顿板子只怕会当场死掉，两县准许他们用“纳米”技术……不对，是用缴纳米粮的方式来赎刑。九个排年里的胡通进、吴永升家里阔绰，也采用同样的方式抵扣刑罚。义珍和尚没钱，就用劳动的方式来抵扣——叫做“折纳工价”。&/p&&p&接下来，徽州府给两院各自行了一道文，在他们那儿把案子销掉，先后得到巡按御史刘乾亨、巡抚都御史陈轼的批准（毛斯义已调任），同意李同知的判决。这件事从程序上算彻底完结。&/p&&p&可这时有一个人，却仍旧不甘心。&/p&&p&还是法椿。&/p&&p&他居然还没放弃。&/p&&p&法椿注意到一个事实。那九个受罚的排年里，李廷纲最先自首，得到了免罚的待遇；胡通进、吴永升纳了米，也抵扣了刑期。但其他六个人，却只能乖乖挨打。&/p&&p&这里头，仍有可乘之机。&/p&&p&法椿找到那六个倒霉蛋，又撒出银钱去，联络了其他里的十四个排年，凑足了二十人联名具表，去告罗显。&/p&&p&告罗显什么呢？&/p&&p&告他为了隐瞒实情，贿赂了那九个排年，给了每人五十两银子，一共四百五十两。&/p&&p&这个数目，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可以说是天价了。那么有证据吗？&/p&&p&有啊。&/p&&p&当初李廷纲自首的时候，掏出了佛熙给的三两银子作为证据，我们也有。然后汪宁等六人分别掏出了五十两白花花的纹银，上缴官府。&/p&&p&不用问，他们拿出来的这三百两是法椿给的。&/p&&p&法椿也真是大手笔，一抬手就扔进三百两银子打水漂，再加上额外送他们六人的酬劳以及收买其他排年的，成本不低。&/p&&p&但这些银子花得相当值。&/p&&p&汪宁等六人家境一般，不可能自己出五十两白银，这些钱肯定是别人给的。别人怎么会无缘无故给你钱？一定是要换你在官司上的合作。那么在官司上，谁最后得利了？自然是罗显嘛。按这个思路想下去，简直不要太合情合理。&/p&&p&更狠的是，汪宁提告的，是罗显贿赂了九个排年。他们六个现在已经把赃款交了，那么剩下的三个人：李廷纲、胡通进、吴永升，也会被官府催缴赃款——可他们哪有啊，这不等于平白多了五十两债务么？&/p&&p&活该，谁让你们逃过一劫，我们却要挨板子。&/p&&p&搞定了排年，法椿又以佛熙的名义，派仁膏——就是先前跟罗时打架的小和尚——去了巡按察院告状，声称找到新的证据，能霓、佛圆并非如两县判决说的那样病故，而是被罗显指使的族人打死的。凶手叫罗禄，杨干院已经掌握了他“围捉吓骗银两、卷掳家财”的证据。&/p&&p&证人不可靠，死人又冒出一个凶手，法椿如此安排，等于是要彻底否定两县的判决。只要这桩七合一的案子翻转过来，连带着罗氏祖坟祠堂也就能铲除了。&/p&&p&此时已是嘉靖十一年二月，巡按察院里换了新主人。新来的巡按叫做詹宽，福建人。他不清楚之前的一系列纷争，只看到法椿、佛熙要翻案。&/p&&p&大明法律允许翻案，而且要求这种性质的案子必须去异地审结。既然此前休宁、黟县两县判决是来自于徽州府同知的委托，那么这个案子不能留在徽州。詹宽想了想，决定把此案移交到池州府。&/p&&p&池州府隶属于南直隶，范围与现在的池州、铜陵二市相当，紧邻徽州府的西侧。&/p&&p&詹宽为什么选择池州府，而不是宁国府，这个史无明载。但从种种迹象推测，法椿应该是暗中使了力气。&/p&&p&贿赂巡按是件高难度的事，但也得看贿赂巡按做什么。法椿没让詹宽枉法，只是让巡按大人在法律许可的范围内，做出一个法椿想要的选择罢了。这对詹宽来说，毫无成本与风险。&/p&&p&池州府对这个案子很重视，由知府侯缄亲自提吊人卷，着一个姓杨的推官负责具体审理。&/p&&p&法椿在侯缄或者杨推官这里，也使了大钱。这一次法椿想明白了，光靠规则内的小聪明，是扳不回局面的，还得花钱。毕竟在大明，银钱最能通神，这一点连远在北京修道的嘉靖皇帝都明白。&/p&&p&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没有人知道。&/p&&p&因为原本丢失了……&/p&&p&是这样的，这一系列案子的档案文书，收录在一本叫《杨干院归结始末》的书里。而这本书留存至今的版本，缺失了第十四页。所以池州府到底怎么审这个案子的，已经没法知道了。&/p&&p&我们只能翻到十五页，看看池州府审问的结果如何。&/p&&p&这里有罗显留下的一篇自述：“不意奸僧串通积年打点衙门铺户唐文魁，贿嘱官吏。至九月十五日，计延傍晚到所，不审邻佑，不详原案，不取服辨，非法夹打。”&/p&&p&可以想象，罗显面临着多么绝望的局面。&/p&&p&首先这个开庭时间定在傍晚，就很蹊跷。因为明代的府城是有夜禁的，一更三点敲响暮鼓，禁止出行；五更三点敲响晨钟后才开禁通行。一更三点就是现在差不多七点左右，等你傍晚开庭时，老百姓早跑回家去了——没人围观，才好方便做事。&/p&&p&然后上头这位主审官，也不问证人，也不查卷宗，也不听辩解，直接掷下一个结论，你不画押就打。&/p&&p&这都是些什么结论？&/p&&p&要罗显承认行贿，给了李廷纲等人每人三十两白银来做伪证；还要罗显承认，罗氏祖坟是伪造的，与杨干寺无关。&/p&&p&罗显自然打死不从，要看供状。没想到杨推官直接买通了几个书手小吏，每人一两银子，直接把卷宗里邻居的证词给改了。所有“有坟”字样均改为“无坟”，真正做到滴水不漏。&/p&&p&要说这位杨推官，绝对是个老于案牍的刀笔吏，他写了一篇长长的判词，极为精彩，好似推理小说一般。这段文字近乎白话，笔者就不翻译了，特抄录如下：&/p&&p&对于罗氏祖坟真伪问题，他如此分析道：&/p&&p&“吊查新安新旧志书，俱载杨干院在歙县孝女乡漳端里，唐咸通二年建。而今寺不曾收入。志额及洪武丈量籍册与本寺奠基文簿备载今寺见产，并不曾开有罗秋隐墓。又查《新安文献》，载有程丞相行状，明开女适罗鼐，亦不曾开有建寺守坟缘由。止有罗显宗谱并伊执出《程丞相碑记》开有罗秋隐葬在通德乡杨干寺后……备查各执书册文簿，众执罗秋隐并无坟墓实迹。”&/p&&p&然后杨推官又质问道：&/p&&p&“杨干寺自唐迄宋已经三迁，罗秋隐死于唐末，纵葬杨干，未必在迁处所。且罗氏前朝代有显宦，传至近世，丁力富盛，既系远祖葬地，缘不递年摽祀？岂无故老相传？查自洪武至弘治，节次修盖法堂，与前殿相去不满四步，中果有坟，当必侵压，本家何无言论？”&/p&&p&他还去现场亲自勘查了一圈：&/p&&p&“况既系古坟，必有显迹，今泥砖乱砌，内实黄土，长止三尺，高广尺余，中不容一人之臂。若砖内加以板木、衣裘，止可容一人之掌，岂类廓形？傍铺细碎石子，审是本寺阶路。且歙本山乡，纵使薄葬，焉无斗灰、片石粘砌？”&/p&&p&杨推官从文献、行为逻辑和坟墓形制三个角度，完全否定了罗秋隐墓的存在。&/p&&p&那么现在那座祖坟是怎么来的？杨推官脑洞大开，给了这么一段故事：&/p&&p&“罗显见寺有风水，要得吞谋，捏伊始祖罗秋隐葬在本寺，令罗昝、罗文殊强搬瓦砾，修理砌坟。差委赵典史修坟建祠，罗显等暗造墓志一块，带领弟侄，假以修坟，乘机于观音堂前挖去泥土混赖，置酒邀请李廷纲、范琼隆、王琳、李文浩吃。罗显对说：“每人且将金三钱一分、银三两送你，出官之时，只说佛熙买求你赃，汪宁等俱有。比李廷纲等听从接受，罗显又将银两、衣帛等物约共一百二十两作为谢礼，与李廷纲、范琼隆、王琳，各分三十两入己。”&/p&&p&不知道法椿使了多少钱来贿赂杨推官，但这钱绝对值。这篇判词推理层层推进，有凭有据，合情合理。杨推官这一支如椽大笔，生生将一桩铁案给翻过来了。&/p&&p&不过他建构的整个理论，还有一个致命的破绽，那就是罗秋隐墓。&/p&&p&杨推官的理论基础是，罗秋隐墓系罗显伪造而成，一切推理都是基于这一点发挥。反过来说，如果罗秋隐墓是真的，这篇精彩的判词不攻自破。&/p&&p&此前纠纷，杨干院毁掉的只是墓顶土堆，并未往下深入。罗显如果豁出去，要求官府开墓验棺，挖出祖先尸骸，这场官司赢定了。&/p&&p&杨推官心思缜密，不会不补上这个疏漏。他暗中提醒法椿，法椿找了当地豪强三百多人，在杨干院里夤夜举火，将坟当顶掘挖，居然真在里面挖出了砖墎、墓志。”&/p&&p&有这些东西证明，可见罗墓是真的。&/p&&p&不过到了第二天，墓就不是真的了。一干豪众次日清晨早早过来，使锹用铲，转瞬间就将罗秋隐墓的痕迹彻底抹除，只留下一片平地。&/p&&p&最后一个漏洞，也补上了。&/p&&p&很快杨推官得意洋洋地扔出了结论：“（罗显）反行污首，捏僧截卷，致仍旧断。装捏众词，平占风水。”&/p&&p&罗显怎么也没想到，池州府的这次审判如此不加遮掩，让局势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急转。自己满满的优势，瞬间化为乌有。&/p&&p&怎么办？&/p&&p&情急之下，他想到了宁国府。&/p&&p&当年这个案子，正是在宁国府异地审讯，才让罗氏获胜。现在池州府做出的判决，是在打宁国府的脸，如果他们能参与进来，案情一定会有转机。&/p&&p&可惜宁国府显然不打算趟这场浑水。罗显的诉状告过去，负责人直接转回了徽州府。徽州府呢，因为此案已由巡按詹大人转委池州府审理，不好驳巡按察院的面子，也照样转到池州府审理。&/p&&p&转了一圈，回到原地了。&/p&&p&此时已经是嘉靖十二年十一月份，将近一年时间过去。罗显别无选择，又踏进了巡按察院的大门，去找巡按詹宽詹大人主持公道。&/p&&p&以往数次官司，罗显靠着向巡按御史提告的办法，占尽优势，这一次他觉得还会被福星关照。可他也不想想，当初把整个案子踢到池州府的，正是这一位詹宽。罗显找他，岂不是自投罗网吗？&/p&&p&罗显在这一次的诉状里声称：池州府审判不公，杨推官贪赃枉法，法椿毁坏祖坟，请求秉公处理。&/p&&p&詹宽一看，哦，这案子涉官了。&/p&&p&之前说过。按照大明律，如果一桩涉官案件提告到巡按这里，案件要转到被涉官员的上级机构。告县官，则转府处理；告府官，则转布政使司处理；告布政使官员，则转按察使司处理。只有告按察使司的官员时，转无可转，巡按才能亲自审问。&/p&&p&池州府也隶属南直隶，南直隶没有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府级再往上的地方司法机构，只有巡按御史。因此这次罗显的案子，詹巡按可以亲自过问。&/p&&p&詹宽也不客气，先提拿了太平县的赵典史过来，问他嘉靖九年六月去杨干院筑坟的事。赵典史不知是吓的，还是得了什么暗示，说话支支吾吾，说当时罗显自己找了一百多人去筑坟，本人只是旁边监督，罗显曾经说在地下发现砖墎什么的，本人只是听说，并未亲见云云。&/p&&p&詹宽又潦草地审问了几句，直接判了案。不过这次判决的结果，无论罗显还是法椿，谁也没预料到。&/p&&p&判词如下：&/p&&p&“夫崇正辟邪，为政首务。欺公蔑法，难长刁风。切照罗显祖坟，就依其宗谱等书所载，果在寺后，不应今在寺中。今果在于寺中，则修造梵宫时，助缘题名于梁楣者，罗氏如许多人，又不应忍弃其祖，与僧直据其后耳。实为取非其有，又何怪乎排年扶僧竞为立一赤帜耶？合平其土。”&/p&&p&詹宽一上来，就否定了祖坟的合法性。即便如罗显主张的那样，祖坟在先，佛寺在后，如今也该拆掉。杨干院现在是公众寺庙，捐款的外来居士很多。你们把祖坟留在庙里，别人天天上香，是供奉你家祖先还是供奉佛祖？&/p&&p&然后詹宽笔锋一转，连罗秋隐都骂上了：&/p&&p&“秋隐，唐时一民庶耳，不知有何功德在人耳目，专祠独祀于百世之下，实为僭越，法当立毁。再照杨干院创虽非今，然而妄塑佛像，迹类淫祠，又系今时例禁，尤当一切毁去。”&/p&&p&等一等，你骂罗秋隐也就算了，怎么连杨干院也要毁掉？你到底哪边的？别着急，咱们再往下看看詹宽给的解决方案：&/p&&p&“将中堂改祀宋丞相程公元凤，为旧有神主页。配以罗鼐、迪威、贤孙，为碑载檀越也。左右两堂，遍祀劝缘，助缘人氏，为示此寺决非一家可得而据也。观音堂改与僧家，祀其香火,各仍其旧，为寺有僧田，尚供税赋也。候本院另行平毁改立，庶可以斥二家似是之非，亦无负前人崇正辟邪之意矣。”&/p&&p&没想到，没想到詹宽的判决竟然是这么一个离奇的结果。&/p&&p&罗氏祖坟要推平，佛殿也不能幸免。原有殿屋一半改祭程元凤等先贤，一半留给杨干院。&/p&&p&詹宽这么判决，也是有原因的。《大明集礼》里记载说：“庶人无祠堂，惟以二代神主置于居室之中间，或以他室奉之。” 也就是说，明代礼法只允许庶民祭祀父亲和祖父，再往前就不许了。就算祭父祖，也不许立祠堂。&/p&&p&偏巧罗氏在明代没出过什么官员，确实属于庶人。所以从意识形态上来说，杨干院里的罗秋隐坟和墓祠，算是淫祠，理应禁绝。&/p&&p&詹宽比杨推官高明之处在于，他不纠结于那些细枝末节的推理，直指礼法核心，拿意识形态泰山压顶，让人辩无可辩，驳亦不敢驳。要知道，大明以礼立国，凡事一上升到道德层面，就没道理好讲了。&/p&&p&当然，詹巡按对杨干院也没什么好脸色。早在洪武二十四年，朱元璋就下过一道《归并令》，要求天下寺院要进行归并，三十人以上才能成寺，而且还得是归并到明前的老寺，新建的庵堂寺院要一概革去。&/p&&p&虽然杨干院属于老寺，但佛殿里的佛像却是新修的，也算“迹类淫祠”。詹宽援引《归并令》，要求他们必须限期整改，交出一半寺产。&/p&&p&法椿没想到，眼看见到成功的曙光，却惹出这么一位一身正气、两不偏帮的大神。判词里有一句“为示此寺决非一家可得而据也”，正是法椿梦寐以求的结果，可以彻底把罗氏一族赶出了杨干院——只是代价实在太大，半座寺庙没了。&/p&&p&除了祖坟之事，还有九位排年涉及贿赂之事等着处理。&/p&&p&詹宽也懒得仔细分辨，给罗显、法椿以及九个排年统统判了杖、徒之刑。好在这些刑罚很快得到了赦免，因为正赶上八月份嘉靖皇帝生了个儿子，起名为朱载基，大赦天下——他们的运气是真不错，赶上了好时候，若是晚两个月判，结果恐怕会大不相同，因为朱载基出生两个月就夭折了。&/p&&p&至于到底是谁贿赂九位排年的，到底也没查清楚，就这么不了了之。&/p&&p&嘉靖十二年十二月，南直隶巡按察院行了一道公文给徽州府，责成他们按照判决书，尽快去杨干院平坟拆寺。徽州府收到一看，这道公文上还有巡抚都御史陈轼的批示：“照巡按衙门批详施行”，立刻明白，两院已就这个问题达成共识。&/p&&p&其实陈轼在徽州同知李邦审结之后，也批示过同意。现在他再同意詹宽的判决，有点打自己的脸。可陈轼也没办法，巡按虽然比巡抚品级低，可毕竟不在一条行政线上，真要在司法领域顶起牛来，巡抚也得让巡按三分。&/p&&p&有了两院督促，徽州府不敢怠慢，派了一个姓张的通判在杨干院压阵，把罗秋隐的坟墓第二次铲平。然后他们将佛殿拆毁，只留下观音堂供僧人们礼佛。&/p&&p&法椿和罗显看着这一切，百感交集。两人从嘉靖七年斗到嘉靖十二年，却是这么一个两败俱伤的结局。&/p&&p&面对这一结局，法椿大概是放弃了，而罗显却在一年之后，重新振作起来。&/p&&p&因为他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小真相。&/p&&p&在郑有保被殴死的那一夜，杨干寺的和尚坚称有佛圆、能霓两个僧人被罗家殴死，但一直却不见尸首。后来休宁、黟县两县断案时，认定两人病故；再后来池州府断案，法椿又拿这两个和尚说事，指控是罗禄所杀，后被詹巡按证实子虚乌有。&/p&&p&那么这两个人到底去哪了呢？罗显自己也做了一番调查，调查结果让他大吃一惊。&/p&&p&还记得法椿的来历么？他本是休宁县的绝户长子，逃户至杨干院被佛海收留，偷偷入了僧籍。休宁县曾经找上门来，要他回去落户，不知为何没有追究到底。&/p&&p&罗显找到的真相是：佛圆、能霓多年前就死了，杨干院却一直在虚造僧籍，让他们活在档案里。当休宁县给杨干院发来文书，要求法椿还俗回去落户。法椿或佛海便买通了休宁县的一位里老郑彦儒，把佛圆、能霓其中一人的僧籍销掉，伪托还俗，虚落在郑彦儒的里册中。一人逃出，一人回籍，账面上做平，足可以给休宁县一个交代。&/p&&p&经过这么一番运作，死和尚进了活人籍，法椿便把身份洗脱出来。&/p&&p&这次与罗氏对决，法椿故技重施，让佛圆、能霓两位劳模再“死”一次，借此诬陷罗氏。&/p&&p&罗显认为这是一条绝好的证据，凭它一定可以扳倒法椿！他抖擞起精神，打算继续上告，可写完状书却发现，无路可走了。&/p&&p&此案最后一次是巡按御史詹宽亲自审结，巡抚都御史陈轼附署，可以视为终审判决。罗显想要上诉，地方上已经找不到比两院更高的司法机构了。此路不通。&/p&&p&等一下。&/p&&p&地方上没有，那么京城呢？&/p&&p&京城有刑部、大理寺、督察院三法司，还有一厂一卫，还有阁老们，再往上……还有皇上嘛。&/p&&p&罗显冒出一个极其大胆的想法：要不咱们上访去吧！&/p&&p&上京告御状这种事，历朝历代都有。汉称“诣阙”，唐有“投匦状”、“邀车驾”，宋叫“诣台省”，清称“京控”。在大明朝，上访有个专门的术语，叫做“京诉”。&/p&&p&越级诉讼是个特别犯忌讳的事，京诉更是敏感。早在洪武年间，朱元璋曾经给老百姓颁发大诰，头顶大诰可以直接进京喊冤。不过很快“小民多越诉京师，及按其事，往往不实，乃严越诉之禁。” 从此以后，大明历任皇帝对京诉格外谨慎。民众可以上访，但甭管申诉事实是真是假，上访者都得被问罪。&/p&&p&好在徽州府有健讼传统，百姓法律意识和常识都很丰富。罗显和罗氏一族研究半天，在大明律里查到这么一条：&/p&&p&“各处军民奏诉冤枉事情，若曾经巡按御史布按二司官问理……令家人抱赍奏告者，免其问罪，给引照回。”（《大明律集解附例卷之二十二》第十六条》&/p&&p&就是说，如果上访的案子曾被巡按御史或者布政史司、按察史司受理过，那么上访者可以免罪。这在法理上说得通，因为被这三处衙门拒绝之后，百姓没有能再上诉的地方了，只能上京。&/p&&p&罗显这个高兴。杨干院这个案子，终审正是巡按判的，完全符合这个规定。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