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我最好的朋友路泽在云南哀牢山进行户外探险时遇难,从三百米的高崖摔下,当场死亡。
半年后,他的妻子忽然在一个深夜,给我打来电话。
她在电话里颤抖地对我说:
我的朋友,好像回来了。
他此刻,就站在窗户外面,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
我最好的朋友,大学四年的室友,认识了十年的死党,走了。
他叫路泽,是个专门拍户外探险的视频博主。
出事的地方在云南哀牢山,著名的人类禁区,山陡林深,悬崖峭壁极其多。
如果你们有印象的话,应该知道,去年有四位专业的地质工作者,就是在这里遇难的。
和他同行的两个人,拍下了他遇难的经过。
一共两段视频,一段是路泽站在一处高崖上勘探方向,却一不小心失足摔了下去。
另一段,是两人已经下到崖底,走到了路泽旁边。
路泽躺在崖底山涧旁的一块石头上,已经不动了。
山崖到崖底的垂直距离有 300 米,这个高度,几乎不可能活。
其中一人伸手试了一下路泽的呼吸,转过头说,死了。
其实不用试,单从视频上看也能知道,路泽已经死了。
他的脑袋血肉模糊,甚至已经当场摔得变了形。
两人本来准备一个留守,一个出去寻求救援。
但当天下午,天色转阴,似乎即将要有暴雨。
两人商量了一下,为了安全起见,决定先将路泽的尸体就地掩埋,然后一起出去寻求救援队。
而几天后,等救援队到的时候,已经找不到路泽的尸体了。
那两个人挖的土坟太浅,被大雨冲开了,
路泽的尸体应该是随后被冲到了山涧,顺流漂向了下游。
下游连通着地下河,那些地下河又通向各种天坑,不知道最终会将路泽的尸体带去哪里,继续寻找的话,花费的人力物力实在太高。
权衡了很久后,路泽的家属选择放弃。
他的抖音号——秘境探险路爷,更新停留在了三天前。
他的简介上写着,人类到不了的地方,就是你路爷的方向。
行了,这下,你彻底到了人类到不了的地方。
我以前常对他说:「为了这点流量,不该这么拼。」
可他说:「不拼,你养我?」
我说,「我不养你,但可以帮你养冉冉。」
路泽说:「滚你大爷,都八年了,你怎么还对我老婆念念不忘?」
秋冉,路泽,我,我们三个在大学时代是最好的朋友。
我和路泽都喜欢秋冉,但秋冉最终选择了路泽。
我也能理解,路泽身高一米八,大学那会儿就热衷于各种户外运动。
换作我,应该也会选路泽当男朋友。
不过,也多亏我想得开,所以即便后来秋冉和路泽在一起,我还是经常没皮没脸地跟他们凑在一起玩。
毕业后,路泽做了教培行业,但在一年半前失了业。
他和秋冉等着买房结婚,想到当时短视频也许处于红利,自己又喜欢户外探险,于是干脆在抖音做起了自媒体。
去各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拍低配版的《走近科学》。
这次去哀牢山,大概知道不太安全,所以还特意又叫了两个经验丰富的驴友。
但怎么也想不到,他还是出事了。
我记得路泽出发前,曾神秘兮兮地对我说,他这趟不单单是去拍视频,还要去找什么东西。
「要是能顺利找到的话,哥们这次就发了。」他意气风发地说。
「冉冉,就不用跟着我再受苦了。」
我当时颇为不屑地问他。
随后还用手机搜了一下哀牢山宝藏。
搜出来的资料说,民国年间的末代土司,在哀牢山里藏了三百箱金条。
但看着这些明显是营销号编出来的故事,我只觉得是无稽之谈。
我跟他说:「你好歹也是念过四年大学的人,不至于信这玩意吧。」
路泽冲我,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路泽去世后,我只见过秋冉两次。
一次是刚听说他出事那会儿,一次是葬礼。
葬礼全程,秋冉几乎没有任何表情,整个人显得木木的。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因为过于伤感,或者,是带了些愧疚。
路泽生前跟我抱怨过,他们近来吵架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都是因为钱。早知道秋冉想要的这么多,当初还不如让她跟着你。」
路泽当时一脸苦笑的表情,再次浮现在我面前。
我只记得当时的我,狠狠地锤了路泽一拳。
告诉他:「既然她已经跟了你,你就像个爷们,负责到底。」
葬礼之后,我便和秋冉刻意保持了距离,后面干脆删掉了她的微信。
也许作为朋友,我应该多安慰安慰她,多陪陪她。
可这样,对死去的路泽会不会太不公平?
毕竟扪心自问,在心底,我似乎对她还存留着一些幻想。
不如不见,对她,对我,对死去的路泽,都好一点。
我本来打算就这么和秋冉彻底断掉联系。
可没想到,半年后的一天深夜,我忽然接到了秋冉的电话。
电话里,她的声音不停地抖动着,向我讲述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陈念,我,我看到路泽了。」
「他刚刚,就站在窗户外面,他就站在窗户外面,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对于秋冉的话,我的第一反应是,她一定是做梦了。
我在电话里反复安抚她,放下电话,却又忍不住胡思乱想。
但秋冉对我撒这种奇怪的谎,又是什么意思?
就这样辗转反侧,居然也是一晚没睡。
我们公司是弹性打卡,我多睡了一会儿,差不多十二点才到公司。
刚进公司,前台的小姐姐就冲着我大喊:「陈老师,有个大美女来找你,我让她去小会议室了。」
她特意把大美女这三个字咬得很重,惹得不少人看我。
走出电梯,正准备来找前台小姐姐搭讪的某同事听到后,走过来拍拍我,道:「我靠,陈念,刚才那美女居然是来找你的,那身材可真不错。」
我摆摆手,示意他别嚷嚷,接着打完卡就进了小会议室。
一进门,发现那居然是秋冉。
她穿着一件紧身的毛衣,化着淡妆,确实有一种属于她这个年纪,迷人的气质。
「陈念,我……我上午给你打电话,没打通,所以想着干脆中午来找找你……实在是不好意思。」
我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果然有两个未接来电,但因为手机静音,加上早上来上班匆忙,我没注意到。
「没事,还没吃饭吧,一起去吃个饭吧。」
我和秋冉来到公司附近的一家茶餐厅,一坐下,秋冉就问我:「昨晚,没有打扰到你吧。」
我笑着摇了摇头,尽量想让自己的表情显得不那么尴尬。
「陈念,我知道你为了避嫌,不想和我有联系。但……现在,我真的不知道该找谁。」
被她一下子说中了我之前的心理,我反倒更加窘迫了。
「你,大概不会相信。但,但是,我觉得,路泽回来了,不只是昨晚。其实……大概一周前,我就看到了他。」
秋冉喝了一口水,胸口微微起伏,眼神变得有些焦灼和不安。
「别急,你慢慢说。」我帮她把水杯续上。
「那天是在我下班的路上,我在快到家的路上,隐约觉得背后有人跟着我。
「背后那个人跟了我很久,在快到家的时候,我胆子也大了,决定在下个转角埋伏他。
「在路泽去世后,我就买了防狼棒。当时我从包里拿出防狼棒,准备等那个人一过来,就冲他来一下。
「但就在我的防狼棒快打到他的时候,我发现,这个一直紧跟着我的人,居然是路泽。
「那就是他,即便看不太清楚脸,可我也确定那就是路泽。他身上穿的那身衣服,还是在去哀牢山前,我给他准备的换洗衣服!
「我大喊着路泽,可那个人头也不回地就跑掉了。
「在那之后,我还是好几次感觉他就在我身边。
「直到昨晚,我半夜忽然醒过来,发现卧室的窗帘并没有拉严,于是准备起身去拉窗帘。
「但就在我走到窗户前面的时候,我看到了他,他就站在窗外的绿化带里,直直地看着我。
「在看到和我眼神对视的那一刻,他转身就跑进了夜色里。
「那不是梦,那就是他,就是他,他还活着!
「可我不懂,如果他还活着,他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回来,他为什么要这么一次次吓我?」
说到这里,秋冉的眼睛红了,她捂住脸,开始小声抽泣。
餐厅里其他人开始看向我们,我忙说:「秋冉,你希望,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呢?」
秋冉抽出一张纸巾,轻轻擦拭了一下眼角,然后看着我。
她嘴唇微微颤动,许久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吐出一句话:
「陈念,你,愿意今晚,去陪一下我吗?」
听到秋冉说出这句话,我嘴里的水差点喷出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秋冉忙说道:「陈念,你,你千万别误会。你可以睡在客房,或者,你睡在主卧,我去睡客房也行。」
我说道:「秋冉,不是谁睡客房的问题。只是…… 」
我也不知道只是什么,可能是我自己心虚。
孤男寡女,就这么去她家过夜,怎么也说不过去。
秋冉顿了顿,继续说道:
「如果真的是他回来看我,无论是人是鬼,我都愿意和他再见一面。
「可这个回来的路泽,我总觉得是他,却又不是他。
「他整个人,很奇怪,我说不出,但真的很奇怪。
「陈念,我……有些害怕。」
看着秋冉面露痛苦的表情,我终于还是心软了。
我不相信路泽真的会死而复生,但又觉得秋冉不像是说谎。
妈的,去就去吧,总不能吃亏的是我吧。
秋冉开着 SUV,下午到公司接我。
她的出现,自然又引起了同事们的一阵打趣。
只是我看到 SUV,却忍不住回忆起路泽。
这辆车还是我跟路泽一起去挑的。
路泽和秋冉是租的房子,是一套位于一楼的两居室。
上一次来他家,是刚得知路泽去世的时候。
秋冉说,她昨晚就是在卧室看到了路泽。
她打开窗户,指着窗外的外面绿化带说,当时,路泽就站在那片灌木里面。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这片灌木长得很旺盛,白天看也许会觉得绿意盎然,但到了夜里却有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大半夜,乍一看到有人站在里面,确实还挺吓人的。
何况这个人,还是一个可能死而复生的人。
我问秋冉:「有没有去查看过监控什么的。」
秋冉告诉我,小区只有门口装了监控,不过明天可以跟我一起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长得像路泽的人进出过小区。
我点点头,又问她:「路泽之前有没有说过,这趟去哀牢山,除了拍视频,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秋冉想了想,摇了摇头。
我能理解,路泽不对秋冉说,多半是怕她担心。
秋冉接着说:「不过,路泽他在临走前,突然给我转了十万块钱。」
我问她,路泽有提到,这十万块钱是怎么来的吗?
秋冉说,他说是抖音接了一则广告。而且他还说,等他回来,还会有更多的钱,到时候,就能凑出买房的首付了。
路泽的抖音粉丝数不过三十万,这样的粉丝数肯定接不到单条报价十万的广告。
结合路泽之前对我说的话,这十万块怎么看,都不像是广告费,而更像是某种订金。
难道是有人,想让路泽他们,去哀牢山找什么东西?
这么看来,路泽会不会真有可能活着?
甚至他当时的死亡也是假的?
毕竟我们根本没找到路泽的尸体,只有一段他同行的人拍摄的,他从悬崖摔下去的视频。
那么,难道是出于某种难言之隐,让他不敢现身?
或许接下来,我就需要找到那两个和路泽同行的人,搞清楚他们那趟哀牢山,到底是要去找什么。
我问秋冉,有没有那两个人的联系方式。
秋冉这次倒是没摇头,她翻了翻手机,很快找到了其中一人的手机号。
她跟我说,这两个人是亲兄弟,路泽喊他们大雷小雷。
两人都是有多年户外探险经验的驴友,和路泽也算是老朋友。所以她当时就只留了一个人的手机号,是哥哥大雷的。
我记下手机号,决定第二天就问问。
晚上,我和秋冉久违地聊了很久。
一起回忆大学时光,回忆路泽。
聊到后来,我一度很想问问秋冉,假如重选一次,她是会选我,还是会选路泽。
由于昨晚两个人都没有睡好,于是不到十二点便各自洗漱准备睡觉。
十二点多,秋冉在门口对我轻轻说了一句晚安。
我隔着门对她说,如果有什么事情,记得及时喊我。
秋冉「嗯」了一声,我听到她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昨晚本就没有睡好,我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被一声「救命」惊醒的。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头有些疼,以至于搞不清楚刚刚听到的「救命」,是不是我做的梦。
我听到主卧似乎传来一些声音,像是女人的呻吟。
我提高了嗓门,还是没有回音。
我站起来,走到秋冉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并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
我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浓重的喘息声。
我猛地推开门,冲了进去。
黑暗中,我看到秋冉身体诡异地躺在床上。
我连忙打开手机的手电模式,灯光照过去,眼前的一幕让我整个人愣住了,后背竟在一瞬间冒出了冷汗。
秋冉脖子上插着一把刀,床上,地下,全是喷溅出来的血。
我快步走到床前,颤抖地去试探秋冉的鼻息。
那双美丽的眼睛无神地睁着,好像在死不瞑目地看着什么。
我试图去帮她把眼睛阖上,却忽然意识到,她眼睛盯着的方向,好像正是门后!
与此同时,我听到身后响起脚步声。